四弦千遍語 一曲萬重情——淺談白居易詩歌中的琵琶藝術(shù)

黃 銳 （常德市教育局 湖南常德 415000）

唐代是我國封建社會文化藝術(shù)發(fā)展的黃金時代。隨著燕樂的繁榮興盛，琵琶音樂也迎來了發(fā)展史上的第一個高峰。有人統(tǒng)計，《全唐詩》中以琵琶入詩的有一百多首作品，在白居易詩作中涉及到琵琶內(nèi)容的就有十多首。這些琵琶詩不僅反映出詩人對音樂文化的深入理解，在琵琶演奏技巧、琵琶藝術(shù)欣賞等音樂美學(xué)上的極高修養(yǎng)，也折射出我國民族音樂發(fā)展的一定軌跡。這些詩篇詞句，是我國文學(xué)藝術(shù)的豐富遺產(chǎn)，也是民族音樂的寶貴財富。

一

琵琶為抱彈類樂器，有直項琵琶和曲項琵琶之分。從白居易《琵琶行》詩句“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可以看出琵琶女懷抱的是梨圓形的曲項琵琶。曲項琵琶在唐代的弦數(shù)有兩根到八根不等，五根以上的冠以弦數(shù)作區(qū)別，或直稱弦數(shù)，唯四弦琵琶不以弦數(shù)而直稱琵琶。白居易寫過許多琵琶詩，對四弦琵琶稱為琵琶，對五弦琵琶卻稱為“五弦”。如《 春聽琵琶兼簡長孫司戶》描寫的是“四弦不似琵琶聲，亂寫真珠細撼鈴”，《五弦》描寫的是“趙叟抱五弦，宛轉(zhuǎn)當(dāng)胸撫”，在《五弦彈》中，對每根弦都作了具體描述：“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風(fēng)指松疏韻落；第三第四弦冷冷，秋鶴憶子籠中鳴；第五弦聲最掩抑，隴水凍咽流不得”。

唐代琵琶制作，選料要求很高，制作精細，工藝考究。琵琶頭部多以硬質(zhì)黃楊木或紅木制作，弦軸亦用牛角或象牙精雕而成，腹部面板蒙以桐木或柏木面板，面板上粘有品和復(fù)手，也多以牛角刻制。有時琵琶琴背上或鑲嵌貝殼、金飾，使它既是一件實用樂器，又不失為一件工藝品。我們從白居易詩中大致可以看出唐代琵琶制作與裝飾工藝的風(fēng)采：“珠顆淚沾金捍撥，紅妝弟子不勝情(《代琵琶弟子謝女師曹供奉寄新調(diào)弄譜》)” ，“銀花鑿落從君勸，金屑琵琶為我彈（《送春》）”。從白居易詩中我們還可以看出，出于美觀上的需要，琵琶弦也常常被染成紅色：“正始之音其若何？朱弦疏越清廟歌（《五弦彈》）”。

二

唐代燕樂的興盛，為琵琶藝術(shù)的發(fā)展提供了廣闊天地。由于長期演奏的積累，在燕樂歌舞音樂的基礎(chǔ)上逐漸產(chǎn)生了一批具有藝術(shù)魅力的琵琶獨奏曲，僅白居易詩中記載的就有十多首，最著名的要數(shù)《霓裳羽衣曲》。白居易在《早發(fā)赴洞庭舟中作》中說該曲“出郭已行十五里，唯消一曲慢霓裳”；在《霓裳羽衣歌》中說該曲“散序六奏未動衣，陽臺宿云慵不飛。中序擘瞻初入拍，秋竹吹裂春冰坼”。該曲原為大型歌舞曲，后改編為琵琶獨奏曲。傳說樂曲是開元年間唐玄宗創(chuàng)作的，描寫唐玄宗游月宮時見到嫦娥的故事。據(jù)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和微之》記載，全曲共分二十六篇(段)，由散序(六篇)、中序(十八篇)、曲破(十二篇)三部分組成。散序的六篇全是自由節(jié)奏的散板，中序是一個慢板的抒情樂段，中間由慢漸快。曲破以舞為主。白居易在《臥聽法曲霓裳》中稱“朦朧閑夢初成后，宛轉(zhuǎn)柔聲入破時”， 在《霓裳羽衣歌》中稱“繁音急節(jié)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鏗錚”。白居易在許多詩中也反復(fù)誦吟：“千歌百舞不可數(shù)，就中最愛霓裳舞”（《霓裳羽衣歌》）；“永徽之人舞而詠，法曲法曲舞霓裳”（《法曲－美列圣，正華聲也》。除此之外，影響較大，唱得較多的，還有《六么》、《涼州》等曲子。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寫道:“輕攏慢捻抹復(fù)挑，初為《霓裳》后《六么》?！薄读础?，又名《綠腰》、《錄要》、《樂世》，原為唐代大曲之一，由康昆侖改編為琵琶曲，也是一首一般樂工，樂伎都能演奏的抒情曲子。白居易在《楊柳枝》中寫道：“《六幺》《水調(diào)》家家唱，《白雪》《梅花》處處吹”?！稕鲋荨酚置锻蹂穼m調(diào)》，也是一首由歌舞音樂《涼州大曲》改編而成的琵琶曲。白居易在《秋夜聽高調(diào)涼州》寫道:“促張弦柱吹高管，一曲《涼州》入沉廖。” 在《題靈巖寺》寫道：“今愁古恨入絲竹，一曲《涼州》無限情”?？梢姟稕鲋荨吩诋?dāng)時流傳之廣，影響之大。

除此之外，《略略》、《蕤賓》、《散水》等，也是當(dāng)時十分流行的琵琶曲。這些曲子在白居易的詩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聽琵琶妓彈略略》中寫道：“腕軟撥頭輕，新教《略略》成。四弦千遍語，一曲萬重情”；在《代琵琶弟子謝女師曹供奉寄新調(diào)弄譜》寫道：“《蕤賓》掩抑嬌多怨，《散水》玲瓏峭更清”。

三

琵琶是以演奏手法命名的樂器，古代稱作“批把”，最早見于東漢劉熙《釋名?釋樂器》：“批把本出于胡中，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卻曰把，象其鼓時，因以為名也。”這就是說右手向前彈叫批，右手向后撥叫把。白居易詩中描寫琵琶彈撥技巧的詩句很多，如《琵琶行》中的“曲終收撥當(dāng)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彼^“當(dāng)心畫”，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琵琶演奏時“掃弦”，即用撥子在琵琶的中部劃過四弦，產(chǎn)生和聲效果，使之具有“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聲響效果。再如《聽琵琶妓彈略略》中的“腕軟撥頭輕，新教略略成”，《代琵琶弟子謝女師曹供奉寄新調(diào)弄譜》中的“珠顆淚沾金捍撥， 紅妝弟子不勝情”，《琵琶》中的“弦清撥剌語錚錚，背卻殘燈就月明”等，都是描寫琵琶彈撥技巧的。據(jù)史料考證，唐時的琵琶演奏尚用撥子，后來才發(fā)展成用手彈奏，演奏技巧也隨之豐富，常見的右手技法有彈、挑、勾、抹、剔、提、摘、 滾、扣、掃、拂、分、輪等，左手主要有吟、揉、帶、打、推、拉、顫等。白居易詩中較常見的演奏技法就有“攏”、“捻”、“抹”、“挑”等。詩人在《琵琶行》中寫道：“輕攏慢捻抹復(fù)挑，初為《霓裳》后《六幺》。”這里所謂的“抹”和“挑”是直徑琵琶和曲項琵琶所共同使用的演奏技法。而“攏”和“捻”卻是曲項琵琶左手所特有的演奏技法?！皵n”是指左手指按弦向里（琵琶的中部）推，后世稱為“推”；“捻”指左手指按弦在柱（今名“相”和“品”）上左右捻動，后世稱為“吟”和“揉”；“抹”是右手向左撥弦，后世稱為“彈”或“挑”；向右撥弦，后世稱為“挑”。

唐代琵琶演奏技藝超群，高手如林。唐代段安節(jié)所撰《樂府雜錄》中記載的就有段善本、曹剛、，曹善才、裴興奴、康昆侖、重蓮、雷海清、趙璧等人。一些演奏名家的蹤跡在白居易詩中多可窺見。曹剛，原為西域昭武九姓的曹國人，世居長安。據(jù)《樂府雜錄》記載：“曹剛善運撥，若風(fēng)雷，而不事扣弦。興奴長于攏捻，不撥稍軟?！彼援?dāng)時有“曹右手，裴左手”之說。白居易抓住這一特點，在《聽曹剛琵琶兼示重蓮》詩中寫道:“撥撥弦弦意不同，胡啼番語兩玲瓏。誰能載得曹剛平，插何重蓮衣袖中?！币馑际钦f當(dāng)時另一位琵琶演奏家重蓮，應(yīng)多向曹剛學(xué)習(xí)，演奏就更為完美了。曹剛的父親曹善才，也是一位琵琶高手， 一流樂師， 曾在宮廷擔(dān)任樂師，傳授了很多學(xué)生，原名不詳，因聲譽極高，人們稱他為“善才”。從白居易《琵琶行》中“曲罷曾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的詩句中，可以看出曹善才在琵琶樂壇上有著廣泛的影響和重要的地位。在《聽李士良琵琶》、《五弦》和《五弦彈》中，詩人以生動的比喻，形象地描述了琵琶演奏家李士良、趙璧的高超技藝。

四

在白居易詩歌中，琵琶演奏的高超技藝主要是借助比喻、通感和襯托這幾種手法表現(xiàn)出來的。

在《琵琶行》中，詩人對琵琶樂聲的描寫精彩至極?！按笙亦朽腥缂庇辏∠仪星腥缢秸Z。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疑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dāng)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詩人運用形象思維，對琵琶的彈奏技巧作了繪聲繪形的描繪，將無形的音樂，用眾多生動的比喻，轉(zhuǎn)化為具體可感的藝術(shù)形象，產(chǎn)生了引人入勝的藝術(shù)效果。這里有落玉盤的大珠小珠，有流囀花間的間關(guān)鶯語，有突然而起的銀瓶乍裂、鐵騎金戈，它使聽者時而悲凄，時而舒緩，時而心曠神怡，時而又驚心動魄。在一聲“裂帛”般的聲響之后，一切都歸于靜寂，惟有秋月映照江心。似乎同音樂沒有關(guān)系，其實不然，正是剎那間寧靜所構(gòu)成的音響空白，給讀者留下了回味無窮的廣闊空間，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果效。在這里，詩人既寫樂聲和彈奏技藝，又寫音樂旋律中所包蘊的心理感受，而且將三者很好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達到了“四弦千遍語，一曲萬重情（《聽琵琶妓彈略略》）”的藝術(shù)效果。

在其他詩中，詩人對琵琶彈奏技巧的描寫也十分精彩，如“落盤珠歷歷，搖佩玉錚錚（《和令狐仆射小飲聽阮咸》）”；“四弦不似琵琶聲，亂寫真珠細撼鈴（《春聽琵琶兼簡長孫司戶》）”；“鐵擊珊瑚一兩曲，水寫玉盤千萬聲。殺聲入耳膚血寒，慘氣中人肌骨酸（《五弦彈》）” ；“大聲粗若散，颯颯風(fēng)和雨。小聲細欲絕，切切鬼神語（《五弦》）”；“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風(fēng)指松疏韻落；第三第四弦冷冷，秋鶴憶子籠中鳴；第五弦聲最掩抑，隴水凍咽流不得（《五弦彈》）”。在詩人筆下流瀉出來的樂聲，忽而如珠落玉盤，忽而真珠撼鈴；忽而鐵擊珊瑚，忽而水寫玉盤；忽而樹葉飄落，忽而籠中啼鳴，忽而隴水凍結(jié)。從中反映出詩人的細心觀察，以及對樂曲特色的較好把握，而另一方面，其種種描寫無不表現(xiàn)琵琶技藝的高深莫測。

在我國悠久的歷史長河中，留下了大量賦詠琵琶的詩歌。從白居易琵琶詩歌中。可以看出琵琶藝術(shù)在我國具有異常深厚的文化底蘊與十分豐潤的音樂滋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