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與自由：詩性跨文體寫作的“現(xiàn)代啟示錄”——侯馬《他手記》散論

沈 奇

一

新世紀當代中國詩歌著實熱鬧了十年。一邊是“制服詩人”們虛浮造作的歷史敘事，一邊是“游戲詩人”們自得其樂地活在當下，和其所處的時代語境無一不合拍，以致成了這十年主流話語的合理組成部分。即或是此前一直艱難成長的先鋒詩歌，也在空前自由的寫作與空前便捷的傳播通道豁然降臨后，墮入了表面形式的巨大狂歡之中。“世界是平的”，連“先鋒”也正在被納入“消費”的“時尚”，乃至整個文化體系都在加速度地時尚化。

表面看起來，“時尚”好像是市場經(jīng)濟和商業(yè)文化的發(fā)展必然產(chǎn)生的文化形態(tài)，與意識形態(tài)的主導無關(guān)，其實正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有意合謀與有效利用、鼓吹，才使“時尚”如此普泛而十分強勢地攻掠了幾乎所有的“消費空間”（假如把詩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及欣賞也納入這個“消費”概念的話）。而時尚的結(jié)果必然是趨于一致化、平面化、平庸化，引誘的是欲望，追求的是流行，操作的是游戲，滿足的是娛樂，刺激的是感官，造就的是“娛樂至死”而“沒有靈魂的享樂的人”。這是比意識形態(tài)更具有殺傷力的一種東西。而無論是意識形態(tài)，還是意象形態(tài)，都是對人的“意識”的一種異在的控制。只不過，前者是公開的、硬性的、暴力性的一種控制，后者則是隱性的、軟性的、迷幻性的一種控制。

而無論在任何時代，詩的存在都應(yīng)該是一種尖銳而突兀的存在，一種在時代的主流意識背面發(fā)光、在文明與文化的模糊地帶作業(yè)的特殊事物。這種特殊事物的終極價值，在于使個體的詩性與神性生命意識得以從社會化的類的平均數(shù)中跳脫出來，重返本初自我的鮮活個性，由此恢復歷史記憶與文化擔當?shù)呢熑?，并適時給出理想與未來的前景，以映照現(xiàn)實之不足與缺陷——尤其是先鋒詩歌，在中國式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里，在現(xiàn)代性的語境下，質(zhì)疑存在，追問真實，一直以來，都是它得以發(fā)生與發(fā)展的本質(zhì)屬性，也是其賴以高標獨樹的不二利器?？翱筛嫖康氖?，盡管近十年來的先鋒詩歌正越來越淪落為一種姿態(tài)和標記，鈍化、細瑣化、宣泄化乃至游戲化，失去了它應(yīng)有的銳氣和力量，但總有那些真正為自己負責也同時為歷史負責的詩人和他們的作品，適時填補時代的缺憾，讓其重新?lián)碛行碌淖孕藕头€(wěn)得住的重心。

在此，詩人侯馬和他的“特種詩歌文本”《他手記》的問世、獲獎和隨之引發(fā)的持續(xù)性關(guān)注與反響，無疑是新世紀十年來先鋒詩歌運動中一個頗為重要的收獲。僅就這部作品而言，其內(nèi)容之駁雜、思想之深刻、詩感之明銳、內(nèi)涵之豐厚，尤其是對歷史記憶與現(xiàn)實擔當?shù)目鐣r空整合，以及橫行無忌的形式探求，都是近十年詩歌中難得一見的。它甚至造成了一個“詩學事件”，讓包括筆者在內(nèi)的眾多詩評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對之言說：在對包括“散文詩”在內(nèi)的我們所尚能勉強認同的所有現(xiàn)存漢語詩歌形式進行了空前徹底的“冒犯”后，卻依然不失詩的意味和意義，乃至隱隱透現(xiàn)出一種史詩般的靈魂和風骨，實在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一種挑戰(zhàn)。尤其是它所抵達的空前自由與尖銳的寫作境地——既是文本的自由揮灑，又是人本的自由表達，既是思想的尖銳認證，又是藝術(shù)的尖銳探求，并由此在與時俱進的主流詩歌之外，在即時消費的流行詩歌之外，重新恢復了當代中國先鋒詩歌的責任和榮譽。

“作為一件極具探索意義和文本價值的成熟力作，《他手記》是對詩歌形式主義的反對，卻又從本質(zhì)意義上捍衛(wèi)了詩歌的尊嚴。它是思想之詩，命運之詩，信仰之詩，人之詩”，首發(fā)《他手記》并授予其“十月詩歌獎”的《十月》文學雜志在其授獎詞中所下的如此判語，可謂高度概括且分量不輕，我們不妨就此展開更深一步的討論。

二

任何的文學與藝術(shù)文本，都脫離不了形式和內(nèi)容的水乳合成。形式為體，內(nèi)容為魂，道成肉身而行世感人。詩以及一切藝術(shù)，無論是傳統(tǒng)還是現(xiàn)代，總是靈魂不死而形式多變，亦即是對世界的說法的不斷改變而改變著世界的存在與發(fā)展，這似乎已成公認的定律。新詩誕生并濫觴百年，更是從語言形式上翻轉(zhuǎn)千古而反常合道，繼而成為百年中國人尤其是知識分子與年輕靈魂言說自由心聲和生命真實的優(yōu)先選擇。這種選擇的關(guān)鍵，在于對自由言說的傾心和對認領(lǐng)真實的追尋。也正是在這里，新詩遭遇到它宿命般的悖論之所在：一方面，一直為移步換形、居無定所的無標準乃至形式不明所尷尬；另一方面，又不斷為無邊界、無窮盡的探索創(chuàng)新所牽引而得以發(fā)展壯大。加之，百年中國風云激蕩，對存在之真理的探求和對生命之真實的發(fā)現(xiàn)，成為幾代中國人經(jīng)由文學藝術(shù)所要獲取的第一義的要旨，從而將靈魂的解渴推為至高的審美，新詩更是首當其沖，并最終從形式上歸結(jié)為“無限可能的分行”（葉櫓先生語）而任運不拘。由此，對語言形式的試驗和對生存與生命真實的追尋，便成為先鋒詩歌的標志性特征。

既是“任運不拘”而“形式不明”，又何來“形式主義”？“十月詩歌獎”的判語中顯然有虛擬“反對”對象的嫌疑。但侯馬的《他手記》又確實“反”了幾乎所有的詩歌形式，以致對于尚持有一定形式與標準認定的筆者而言，只有將其指認為“特種詩歌文本”。

具體來看，一部《他手記》（依據(jù)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年9月版）共分四輯480則（或段、或首），每則依序編號。其中53則分行并有獨立的詩題，可算為53首現(xiàn)代詩。另有29則標有獨立的詩題卻不分行，可算為29首散文詩。其余近400則既無標題也不分行，只以序號區(qū)分編排。同時，全部480則無論是排序還是分輯，除少數(shù)臨近之間有大體相近的內(nèi)容關(guān)聯(lián)外，整體上基本無從找尋何以如此排序或分輯的邏輯關(guān)系或內(nèi)在聯(lián)系，只是就這么散亂而無由地“播撒”在那兒，有如我們這個時代同樣散亂而無由地“播撒”著那些什么一樣，透著一股既無序又合理的邪勁。從各則文字的長短來看，最短的一則只有6字（第270則“詩歌就是停頓”），最長的兩則都超過500字（第90則“別針……”和第385則“哦，雨加雪”），可謂隨心所欲、毫無理由地自在生發(fā)而不管不顧。再從結(jié)構(gòu)樣式上去看，有的像詩，有的真是詩；有的不失為格言箴語，有的就是隨感斷想；有的是精妙絕倫的小散文，有的則逼近超微型小說的絕佳境地；有的假扮“傳統(tǒng)”之面相，有的極盡“現(xiàn)代”之能事。更有意味的是，有幾則只要稍加分行處理，就是很精到的現(xiàn)代詩（如第008則“鳥兒……”、第013則“水仙……”、第014則“醉酒……”、第096則“花兒……”等），詩人偏就散文式地攤放在那兒，還特意將同一則（首）“詩”分別用分行和不分行兩種形式排列（第211則和第212則），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提示讀者：我不是不能“詩”，我就是要這樣“詩”給你看——如此試錯、倒錯，雜糅、雜呈，混裝、混用，整個一個從“前現(xiàn)代”到“后現(xiàn)代”的肆意拼貼、盛大而混亂的集合（越發(fā)形肖我們的時代了）。

實際上，僅就《他手記》中許多單個作品而言，處處可見詩人侯馬不同凡響且具有綜合性的寫作能力和寫作經(jīng)驗，有的則令人扼腕驚嘆。如第279則“當酒與醋跪在糧食的靈柩前……”，就是一首絕佳的寓言性散文詩，用語精確，安排妥帖，寓莊于諧，不動聲色里機鋒如芒，且將所謂的“哲理詩”由普泛的社會哲理層面提升到生命哲理層面，寓意精深，余味悠長。再如上述第90則“別針……”，簡直就是一篇十分精到而富有詩意的超微型短篇小說：兩個青澀男女，一段中國往事，濃縮于一個別針的意象和一段公交車程的路途。心理、事理、畫面、氣息以及時代背景，僅僅500余字，卻已將年少的一瞥擴展為成長的記憶，并將這記憶帶入歷史的景深而交相印證。其整篇細節(jié)的捕捉，情節(jié)的拿捏，意緒的掌控，氛圍的渲染，無不精致得當，讀來凄美深永而難以釋懷。

但問題是，作為如此“全能”的詩人侯馬，又何以非得將這些似詩非詩的篇什統(tǒng)統(tǒng)納入他統(tǒng)稱之為“手記”的集合之中呢？

我們只能再次強行切入準學理性的推測：作為試驗性的超級文本，詩人或許正是想借由這種雜糅并舉的文本樣式來表現(xiàn)這同樣雜糅并舉的時代語境（如前文所一再暗示的那樣），以求以復雜的語言形式作為復雜意緒的合理容器。同時，詩人似乎還想借此向我們顯示：正是“他”所代表的一代人的那種個人化的心靈形式，決定了“他手記”的語言形式，并以此試圖重新恢復先鋒性的“本質(zhì)意義”和先鋒性的“詩歌的尊嚴”。而我們也知道，僅就新詩發(fā)展歷程來看，文本樣式和文本品質(zhì)亦即詩型和詩性的存在，在具體創(chuàng)作與作品中常有背離之處：許多徒有詩型的分行文字其實并不具備起碼的詩性要求而成為非詩，許多具有實驗性、探索性的文本卻又在深具詩性的同時，違背或超越常規(guī)的詩型樣式。更重要的是，身處我們的時代，可以說，只要你還在用體制化的語言（或某種“模范語言”）和宣傳性（或“布道式”）的心理機制在言說，哪怕是言說非體制性的生存感受，就依然可能只是失真的言說和失重的言說，難以真正說出存在之真實。而侯馬式的“他”的出場，顯然是另類的，不同凡響的。

是的，這真是一次空前的“冒犯”，一次空前的“反形式”而至“破壞的總和”，以及由此而生的一種跨文體寫作的超級文本。我們無從知道或不能全部理解侯馬何以選擇這樣的方式來創(chuàng)造這樣的文本（熟悉當代中國詩歌的人們都知道，這位詩人為我們貢獻過不少精到的“合乎規(guī)范”的現(xiàn)代詩），只能直面它就是如此這般的存在著。而直面的另一個邏輯理由是，假如一位詩人經(jīng)由這樣的方式，已經(jīng)代我們說出了我們所處時代的某些生命與生存的真實乃至真理，同時又表達得那樣自由無羈、精妙而智慧，且不乏詩性的情趣、理趣、意趣及諧趣，并深含現(xiàn)實感、歷史感和悲憫情懷，我們還有必要追問他是怎樣說出來的嗎？

當然，繞過這個彎，還得再深入探勘詩人侯馬是如何以這種看似非詩的形式詩著或說實現(xiàn)著詩的意義，并成就為“思想之詩，命運之詩，信仰之詩，人之詩”的。

三

將侯馬的《他手記》歸于新世紀十年先鋒詩歌的重要文本來看待，不僅在于其特別的語言形式試驗和極其自由的表達方式，更在于經(jīng)由這種表達為我們所曾經(jīng)歷和正在經(jīng)歷的時代作出了極其尖銳而深刻的真實認證，并以其歷史的縱深感和現(xiàn)實的豐富性抵達近于史詩般的境地。

作為這一復雜文本的敘述主體，《他手記》中的“他”，是以單數(shù)第三人稱的“旁觀者”立場和個人化的獨特視角，來展開其廣披博及而又不失焦點所在的詩性敘事的——轉(zhuǎn)換話語，落于日常，散點式的掃描，碎片式的剪輯，見樹不見林式的速寫記錄，看似散漫無羈，缺乏重心，卻始終有個在的明銳與深刻，以及各自鮮活的律動與豐富的肌理感，既不失史詩般的總體架構(gòu)，又避免了傳統(tǒng)宏大敘事的空泛與生硬。按照?？碌恼f法，只有“蹤跡”是可信的歷史真實。借以偷換一個說法，只有“肌理”隱藏著存在的真，并真正能為我們看到和體驗到。只是因了長期大歷史敘事的后設(shè)“脈絡(luò)”式（所謂“規(guī)律”等等）知識馴化，我們對日?！凹±怼钡拇嬖冢瑥膶徝赖綄徶嵌紳u已退化寂滅，只剩下假大空的視角與言說。在《他手記》的世界里，沒有所謂的“道理”，只有所以然的“肌理”——存在的過程，過程中的細節(jié)，細節(jié)里的體味與嘆謂，然后成詩，成文，成為靈魂中不可忽略而堅持存在的記憶。

在此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堅持持有這種“記憶”的“他”，是從1960年代出發(fā)，并橫貫1970年代、1980年代、1990年代，直至新世紀十年的歷史進程的“他”。從文化學的角度而言，這是真正所謂承前啟后而徹底回返生命真實與生存真實，從而也徹底改變了當代中國文化形態(tài)的一代人。由此，當這個單數(shù)的“他”代表一個無限復數(shù)的“他們”來述說有關(guān)成長的記憶、現(xiàn)實的關(guān)切、良知的呼喚、歷史的反思、思想的痛苦以及真理的求索時，實際上已構(gòu)成了一部1960年代人的心靈史，并從時代主流意識的背面，為只活在當下而“娛樂至死”的人們提交了一份足可警世洗心的“浮世繪”。

不妨具體領(lǐng)略一下這部“心靈史”與“浮世繪”的要點：

這里有對老一輩人生的重新認證：“母親的一生怎樣展開。有十幾年，她每晚出門，為街坊四鄰、鄉(xiāng)民村女看病，打針或針灸。這無私助人的品質(zhì)言傳身教給兒子，無人窺知她作為富農(nóng)兒媳、軍閥女兒籠絡(luò)群眾、救己救家的用意?！保ǖ?39則）歷史場景中個人命運的隱在真象，在此昭然若揭。

這里有對集體無意識之奴性人格的冷靜觀察：“做被迫的事情也保持積極的態(tài)度：他體會到了一個囚犯的體面?！保ǖ?04則）而“他已生活在思想的監(jiān)獄里了，竟然還是畏懼肉體的監(jiān)獄。”（第155則）是自我的檢測，也是群體的存照。

這里有對女性生命意識的深刻揭示：“一個女人的心靈史，竟是把自己頭發(fā)留長剪短，燙彎拉直、鋦黃染黑的歷史。”（第086則）而另一個“她站在河灘洗衣。河水有些混濁，看來，她在意的是去掉衣物上的人味，而不是衣物沾上沙土”（第154則），不動聲色中直擊本質(zhì)，讓人不寒而栗。

這里有對時代語境的精妙諷喻：“當代的神女峰，不是千年的佇立，是千百次地撥打手機?！保ǖ?27則）“小市民是小市民的捍衛(wèi)者，英雄卻是英雄的反對者?！保ǖ?67則）社會轉(zhuǎn)型中的文化病灶，為冷眼旁觀的“他”一語中的。

這里有宏觀視野中的慨嘆：“沒有歷史的城市，克制不住往高空生長的欲望?！保ǖ?31則）是以“他需要生育四個孩子，來統(tǒng)治荒原的四面八方”，“來表達對世界的一聲嘆息”（第236、237則）。

這里有微觀窺探中的低語：“他在祖國的道路上散步，為沒感到幸福而羞愧?！保ǖ?43則）進而發(fā)現(xiàn)“一顆無比圣潔的心，渴望著非常世俗的生活”（第369則），并且，“他所有的努力不是為了前進，而是為了回到零”（第476則）。

這里有對歷史真實之黑色幽默式的反證：“一支锃亮的槍，保持適度的威嚴，它參加過締造歷史的若干重大戰(zhàn)役，因為品相完好，被陳列在博物館里。事實上，它不曾射殺過一個人，甚至都沒有射中過。”（第360則）

這里有對生命真實之美好意緒的悄然認領(lǐng)：“遺落在皮座上的黑絲巾，一握之盈，她的柔軟，她的芳香，從指尖到心尖。這樸素的思念，像深埋大地中古老的根系，悄然纖細而又堅韌地生長?！保ǖ?28則）

這真是一個無所不在的“窺視者”和思想者：在“新近回國的流亡詩人”“專心吃飯”的鏡頭中，“他”品味出了信仰的悖論（第365則“信仰”）；在偉人逝世哀樂響起的歷史關(guān)頭，“他”在“大師傅一邊問：是誰？一邊瞇著眼睛，用勺子把蒼蠅準確地撈出”的動作中，品味出常態(tài)人生的真諦（第350則“歷史”）；在“格瓦拉的孝”（第345則）中，“他”對中國特色的文化語境的調(diào)侃入木三分；在打工者的“被褥”（第315則）中，“他”對底層民眾艱難境遇的理解催人淚下——親情，鄉(xiāng)情，愛情，友情；家庭，社會，自然，俗世；鄉(xiāng)村，都市，國內(nèi)，海外；個人，族群，當下，往事……由生靈觀照到心靈觀照，由現(xiàn)實觀照到超現(xiàn)實觀照。大至歷史反思、人性考證，小至驚鴻一瞥、自我盤詰，可謂“全息攝像”（心象、事象、物象以及意象），無所不及，目擊而道存，存于細節(jié)，發(fā)為認證，并在處處閃爍詩的蘊藉和思的鋒芒的同時，輔以悲憫情懷的潤化和對真實之信仰的光暈，只在指認，不著論斷，以看似情感之低調(diào)的“灰”呈現(xiàn)存在之底色的“雜”，而漸次逼近詩人所心儀的“大靈魂的大手筆”（第220）的至高境界。

總之，一部《他手記》，僅就其內(nèi)容之龐雜和思想之深湛來說，確已不負“思想之詩，命運之詩，信仰之詩，人之詩”的稱譽，并以其近于“現(xiàn)代啟示錄”性質(zhì)的堅實品質(zhì)，為當代中國先鋒詩歌的深入發(fā)展提供并開啟了新的可能。正如侯馬在其《后記：關(guān)于“他手記”》中所言：“《他手記》首先是對詩的反動，又是對詩的本質(zhì)意義上的捍衛(wèi)。他嘗試這樣一種可能，就是用最不像詩的手段呈現(xiàn)最具有詩歌意義的詩?！边@里的“詩歌意義”，在我的理解，至少于當代中國詩歌尤其是先鋒詩歌而言，在依然深陷“瞞”與“騙”以及偽理想、偽現(xiàn)實的文化語境下，作為詩的存在之第一義的價值，恐怕還得立足于對自由表達的追求和對認證真實的信仰——由此，如侯馬《他手記》這樣的“對詩的反動”和“對詩的本質(zhì)意義上的捍衛(wèi)”之先鋒道路，我們或許還要走很長一段時間。至于這樣的“可能”是否最終能成為“經(jīng)典”，大概只有交付未來的歷史書寫者去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