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卷·憂郁的熱帶

賈冬陽

1

昨夜，在彌漫的玉蘭花香中

我突然聞到你的氣息

仿佛沿著芭蕉樹葉滑落的三月的雨水

在暗淡的石階上，激起

不易覺察的塵埃

2

杜普蕾。五月過去了

在六月的第七天

我為什么要說出她的名字？

在一部黑白膠片電影中，1967年的杜普蕾

演奏大提琴時專注的眼神

仿佛已不在人間

3

早上醒來，被子不見了，連同昨夜

久久凝視的黑暗。陽光照亮半個房間

看著光照中明晃晃的一切

我聽見，外面?zhèn)鱽須g呼聲

我怎么會

和大多數(shù)人站在一起

4

夏天開始后，有些事情仍需耐心等待

比如一個美好的姑娘（她剛剛洗過頭發(fā)

還沒來得及吹干）

再比如彩虹與花朵

可以用來命名

為她拍下的每一張照片，或

她的每一次綻放

5

吹干頭發(fā)，她看見

一個人剛剛彈落煙灰的手指

正輕輕翻開

一冊詩集中間的部分

念給她聽：沿著姑娘們迷人的小腿向上

我看見了太平洋弧形的天空

6

下午，島嶼寂靜。熱帶之王站在海邊

沒人懷疑，他想乘一艘四桅帆船

前往格陵蘭（據(jù)說那里，尚有優(yōu)良政制）

他在岸邊站了一會兒

便轉(zhuǎn)身離開，躺在一棵繁茂的

灌木下（手邊放著一本康拉德）

眼光又高又遠

7

身在遠方的人，正站在高處

揚起臉，陽光照亮了她（如今在赤道無風帶

還能不能看到成群的海馬？）

沿著斜坡，她慢慢

重新回到低處（冬夜暗淡），臉上

卻還帶著高處的表情

8

親愛的張羞，一掛從天而降四下飛濺的瀑布

與起自大地，漫長而寒冷的冬夜

有什么區(qū)別？茫茫白雪覆蓋了一切……

你瀑布般的詩集

給我?guī)砹肆己盟?。我現(xiàn)在想的問題是

我們與人類

究竟該保持怎樣的關(guān)系？

9

你玩過萬花筒嗎？此刻

我要以萬花筒的方式，為你寫一首詩

看看它能否折射出，我希望你領(lǐng)略的光彩

回旋曲般的魂夢之影

10

一只在暴雨中飛行的鳥兒

沒有五彩斑斕的羽毛，但卻翅膀?qū)挻?/p>

這樣的天氣，它飛出來干什么？

我跟隨著它，繞過風雨中

飄搖的椰子樹冠、棕櫚樹冠、水泥高樓

離地三尺，霧氣正在匯聚

我想和你一起

“沿著雨后的街道逐漸遠去”

11

風暴過后，我去看那棵樹

昨日還繁花似錦，今日已凋零落盡

正如荷馬所說：人類也如是

一代出生一代凋謝

12

又是一個昏暗的傍晚，兩只漂亮的蟲子

一頭撞上，路邊的電子滅蚊器

小小的身體，竟能發(fā)出

那么大的爆炸聲。在炫目的藍光里

它們是不是，漫漫黑夜

最早的犧牲者？

13

在黑夜來臨之前，海水依舊翻卷

幾艘燈火通明的輪渡

仿佛巨人隨手遺棄在水面上的玩具（如今

巨人們都去哪兒了？）

有人朝它們呼喊……

那些，腳下沒有土地的人

夢中可安穩(wěn)？經(jīng)過他們枕頭底下的

是運行不息的鯨群與洋流

14

一個喜歡夜游的朋友，和一個

正在減肥的朋友，帶著一個心不在焉的女孩

找我談論，菠菜能不能釀酒

這樣的問題

在一家四川茶樓

他們一個點了咖啡，另一個也點了咖啡

女孩，喝什么無所謂。我說

那我們來一壺碧潭飄雪

15

而在“凡爾賽”，老吳的歌聲

讓我想起一位過去的朋友

他也喜歡唱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東

皇后大道東轉(zhuǎn)皇后大道中

但那會兒他唱的最好的

是花房姑娘和戀曲1990

16

跟隨西南季風，和它古老而神秘的名聲

有人出發(fā)去探尋，失去的世界

也有朋友駕駛鐵皮汽車

朝進步的方向開去（來自英倫

或北美大陸的老派搖滾樂）

這漫長而奇異的旅途……

我劃著一根火柴，坐下來，短暫的停頓

重新讀一遍《石頭記》

17

在一首詩的第17節(jié)，可以來談談

靈魂問題了嗎？如今還有誰

在談論它的高與低、美與丑、好與壞

潮濕與干燥？（人們越來越恥于

談論美好與高貴啦）

在一本古老的大書中

有人問：靈魂靠什么來滋養(yǎng)呢，蘇格拉底？

此詩一并獻給，那些和你一樣

既美又好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