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
一路上,他都牽著她的手,說天太黑,怕她摔跤。兩個(gè)人的手一直抓在一起,有點(diǎn)汗涔涔的。他問:“我……牽著你的手,你是不是……好怕?”
“嗯?!?/p>
“以前沒人牽過你的手?”
“沒有。”她好奇地問,“你牽過別人的手?”
他有好一會兒沒回答,最后才說:“如果我牽過,你是不是就覺得我是壞人?”
“那你肯定是牽過的。”
“牽和牽是不一樣的,有的時(shí)候,是因?yàn)椤?zé)任,有的時(shí)候,是因?yàn)椤瓫]別的辦法,還有的時(shí)候是因?yàn)椤瓙矍椤?/p>
她還從來沒有聽過別的人直截了當(dāng)對她說“愛情”這個(gè)詞,那時(shí)說到愛情,都是用別的詞代替的。她聽他用這個(gè)詞,感覺很尷尬。她不敢順著這個(gè)話題往下說,不知道他還會說些什么令她尷尬的話來。
路過那棵山楂樹的時(shí)候,他問:“那邊就是那棵山楂樹,想不想過去看一下,坐一會兒?”
靜秋覺得有點(diǎn)毛骨悚然:“不了,聽說那里槍殺過很多抗日英雄的,晚上去那里好怕……”
“那以后有機(jī)會再來吧。”他開玩笑說,“你信仰共產(chǎn)主義,還怕鬼?”
靜秋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是怕鬼,其實(shí)那些抗日英雄就是變了鬼,應(yīng)該也是好鬼,也不會害人,對吧?所以我不是怕鬼,只是怕那種陰森森的氣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問他,“我到西村坪的那天,你是不是剛好也從什么地方回西村坪,在那棵樹下站過?”
“沒有啊,”他驚訝地問,“我怎么會跑那里站著?”
“噢,那可能是我看花眼了。那天我一回頭,總覺得樹下站著個(gè)人一樣,穿著潔白的襯衣……”
他呵呵笑起來:“你真是看花眼了,那么冷的天,我穿著件潔白的襯衣站在那里?不凍死了?”
靜秋想想也是:“可能是我平常聽山楂樹時(shí),老想起那樹下站著的兩個(gè)青年,所以看走眼了?!?/p>
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也許是那些冤魂當(dāng)中有誰長得像我吧?可能那天他現(xiàn)了形,剛好被你看見,你就以為是我了??炜?,他又出來了!”
靜秋哪里敢看,嚇得撒腿就跑,被他一把拉住,扯到自己懷里,摟緊了,安慰說:“騙你的,哪里有什么冤魂,都是編出來嚇唬你的?!彼麚Я怂粫海珠_玩笑說,“本來是想把你嚇得撲進(jìn)我懷里來的,哪里知道你反而向別處跑,可見你很不信任我啊?!?/p>
靜秋躲在他懷里,覺得這樣有點(diǎn)不大好,但又很舍不得他的懷抱,而且也的確是很怕,就厚著臉皮賴在他懷里。他在雙臂上加了一點(diǎn)力,她的臉就靠在他胸膛上了。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身體會有這樣一股令人醉醺醺的氣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氣息,就覺得有了個(gè)人可以信任依賴一樣,心里很踏實(shí),黑也不怕了,鬼也不怕了,只怕被人看見。
她能聽見他的心跳,好快,好大聲。“其實(shí)你也很怕,”她抬頭望著他,“你心跳得好快。”
他松了一下手,讓身上背的包都滑到地上去,好更自由地?fù)е骸拔艺娴暮门?,你聽我的心跳這么快,再跳,就要從嘴里跳出去了?!?/p>
“心可以從嘴里跳出去?”她好奇地問。
“怎么不能?你沒見書上都是那么寫的?‘他的心狂野地跳動著,仿佛要從嘴里跳出去一樣?!?/p>
“書里這樣寫了?”
“當(dāng)然了,你的心也跳得很快,快到嘴邊了?!?/p>
靜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狐疑地說:“不快呀,還沒你的快,怎么就說快到嘴邊了?”
“你自己感覺不到,你不相信的話,張開嘴,看是不是到嘴邊了?!辈坏褥o秋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吻住了她的嘴。她覺得大事不妙,拼命推開他。但他不理,一味地吻著,還用他的舌頭頂開她的嘴唇。
如果他只吻她的嘴唇,她可能還不會這么緊張,現(xiàn)在他連舌頭都伸進(jìn)她嘴里來了,使她覺得很難堪,感覺他很下流一樣,怎么可以這樣?從來沒聽說過接吻是這樣的。她緊緊咬著牙,他的舌頭只能在她嘴唇和牙齒之間滑來滑去。他攻了又攻,她都緊咬著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只覺得既然他是想進(jìn)入她的口腔,那肯定就是不好的事,就得把他堵在外面。
他放棄了,只在她唇上吻了一會兒,氣喘吁吁地問她:“你……不喜歡?”
“不喜歡。”其實(shí)她沒什么不喜歡的,只是很害怕,覺得這樣好像是在做壞事一樣。但她很喜歡他的臉貼著她的臉的感覺,她從來沒想到男人的臉居然是暖暖的,軟軟的,她一直以為男人的臉是冰冷繃硬的呢。
他笑了一下,改為輕輕摟住她:“喜歡不喜歡這樣呢?”
她心里很喜歡,但硬著嘴說:“也不喜歡。”
他放開她,解嘲地說:“你真是叫人琢磨不透?!彼称鹉切┌?,說,“我們走吧。”然后他沒牽她的手,只跟她并排走著。
走了一會兒,靜秋見他不說話,小心地問:“你……生氣了?你不怕我摔跤了?”
“沒生氣,怕你連牽手也不喜歡。”
“我沒有說我不喜歡……牽手……”
他又抓住她的手:“那你喜歡我牽著你?”
她不肯說話。他偏要問:“說呀,喜歡不喜歡?”
“你知道———還問?”
“我不知道,你讓我琢磨不透,我要聽你說出來才知道?!?/p>
她還是不肯說,他沒再逼她,只緊緊握著她的手,跟她一起走下山去。擺渡的已經(jīng)收工了,他說:“我們別喊擺渡吧,我們那里有句話,形容一個(gè)人難得叫應(yīng),就說‘像喊渡船一樣,說明渡船最難喊了。我背你過河吧?!?/p>
說著,他就脫了鞋襪,把襪子塞進(jìn)鞋里,把鞋用帶子連起來,掛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把幾個(gè)包都掛到自己脖子上。他在她前面半蹲下,讓她上去。她不肯,說:“還是我自己來吧?!?/p>
“別不好意思了,上來吧,你們女孩子走了冷水不好?,F(xiàn)在天黑,沒人看見??焐蟻戆??!?/p>
她只好讓他背她,但她用兩手撐在他肩上,盡力不讓自己的胸接觸他的背。他警告說:“趴好了啊,用手圈著我的脖子,不然掉水里我不負(fù)責(zé)的啊?!闭f完,他仿佛腳下一滑,人向一邊歪去,她趕緊伏在他背上,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她感到自己的胸?cái)D在他背上,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擠在那里很舒服一樣。但他渾身一震,人像篩糠一樣發(fā)起抖來。
她擔(dān)心地問:“是不是我好重?還是水好冷?”
他不回答,哆嗦了一陣才平復(fù)下來。他背著她,慢慢涉水過河。走了一會兒,他扭過臉說:“我們那里有句話,說‘老公老公,老了要人供;老婆老婆,老了要人馱。不管你老不老,我都馱你,好不好?”
她臉紅了,嗔他:“你怎么盡說這樣的話?再這樣,我跳水里去了?!?/p>
(聶勇摘自《山楂樹之戀》江蘇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