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西點軍校當教官

落花

美國三大軍校之一的西點軍校出過兩位總統(tǒng)：格蘭特和艾森豪威爾；出了許多名揚世界的元帥和將軍：麥克阿瑟、巴頓……此外，在全球500強企業(yè)里，1000多名董事長和2000多名副董事長出自西點軍校。這里培養(yǎng)出的除了領袖，就是精英。這也為西點軍校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本文主人公張昭文是美籍華人，身為美國知名大學教授的他偶然得到一個機會，在西點軍校擔任了一年的客座教授，遂得以向我們講述他在西點奇特的所見所聞……

扛布袋的“平民”要服從“奶?！?/p>

2010年，我有幸受聘為西點的客座中文教授。巧的是，當時老友的兒子丘奇向西點軍校提交的入學申請也通過了，大家都為他感到自豪，要知道能從這所被稱為“成功者的搖籃”里走出來的學生，最后幾乎都成了美國各界的精英人物。

開學了，經(jīng)過嚴格的“驗明正身”程序后，我開車載著丘奇進入校園。占地16000英畝的校園里綠樹茵茵，古堡林立。我們在校園里轉了好一陣才找到了辦理入學登記的地方。

丘奇興高采烈地填完一份表格，就被一個身穿制服，斜披紅緞帶的學長叫住了。外向的丘奇熱情地伸出手去笑著說：“你好，我叫丘奇?！?/p>

學長沒有理會他的手，卻一把抓起他頭上的帽子丟在了地上，然后厲聲說：“你以為在西點，誰會在乎你叫什么名字嗎？”丘奇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p>

“快把這難看的帽子撿起來戴上，然后去領你的布袋子，笨蛋！”學長惡狠狠地撂話。我以為桀驁不馴的丘奇會忍不住給那家伙一拳，沒想到他竟然默默服從了。我不禁有點兒為丘奇未來的學習生涯感到擔心，這所學校存在著如此明目張膽的欺生凌弱的現(xiàn)象，教育出的學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接著丘奇去接受形象改造。十幾分鐘后，當我再見到丘奇時，差點兒沒認出他來：他那帥氣的貝克漢姆頭被剃得一根不剩，手里多了一個墨綠色的尼龍旅行袋。

這是干什么用的呢？他告訴我，拿著袋子的都是新生，“扛布袋”是他們入校的第一關。新生在理完發(fā)、領好衣服后，就要將領到的衣服、生活用品、學習工具都裝到這個旅行袋里。隨著報到的進行，袋子會越來越滿，新生們要抱著它完成所有注冊程序。其間，既不能放下袋子，也不能把袋子里的東西掉出來，否則就要挨學長的罵。所以，要看一個新生的注冊進度，只要看其布袋的大小就行了。

這便是西點獨特的教育理念之一。新生被比做初生嬰兒，要徹底摒棄過去的自我，方方面面從頭做起。所以從踏進校門那一刻起，每名新生就要拋棄所有能夠表現(xiàn)個人特點的東西，包括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阿拉伯數(shù)字作為他們的身份標識。

而剛才丘奇受到的學長刁難竟也是學習的一部分。新生從接受高年級生的命令開始，明白什么是服從。每天用完餐，如果需要的話，新生要一五一十地向高年級生匯報情況。低年級生在訓練時，被高年級生叫住，一定要立刻停下來，等候高年級生下命令。

在西點，沒有通常的年級之稱。一年級生叫“平民”，二年級生叫“一歲人”，三年級生叫“奶牛”，四年級生叫“頭等生”。而呵斥“平民”丘奇的那個家伙就是一頭“奶?！?。

每一個野戰(zhàn)教官都是“全民公敵”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我的教學工作步入正軌，不禁有些惦記新兵丘奇，便抽空去探望他。丘奇眉飛色舞地講起自己的學員生活，其間不斷提到負責日常野戰(zhàn)軍事訓練的教官哈維斯中校不近人情、暴躁嚴苛。我與這名教官有些接觸，感覺他為人謙遜有禮，溫文爾雅，很有紳士風度。丘奇怎么會把他描繪成一個如此討人厭的“怪物”呢？

丘奇說著說著突然興奮起來，悄悄告訴我：“前天我們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勞倫往那家伙的靴子里撒了泡尿。你沒見那家伙把腳伸進靴子里后，吹胡子瞪眼睛快氣瘋的樣子，真是太痛快了！”丘奇手舞足蹈地比畫著，興奮的樣子好像剛剛攻克了一個敵軍的堡壘。

“他沒有懲罰你們嗎？”我好奇地問，實在無法將印象中紳士般的哈維斯與丘奇口中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

“當然！”丘奇夸張地一揮胳膊，“他嚴令我們交代干‘壞事的人，誰先交代就會得到獎勵，否則一起受罰。”“那你們交代了嗎？”我更加好奇。

“怎么會？！”丘奇像是受到了污辱一般憤怒地叫道，“我們怎么能干出賣兄弟的事？！”然后他很英雄地告訴我，為此他們整個小組都被罰到中心草坪上踢50小時的正步。

“踢正步”是西點懲罰犯錯學生的一種手段，聽起來好像很輕松簡單的事情?？墒菍嶋H情況遠非如此。西點的作息時間很緊，尤其是新生，他們的功課被安排得密密麻麻。所以被罰“踢正步”的人意味著要犧牲很多個寶貴的周末或假期。但此番受罰沒讓丘奇沮喪，他似乎很享受那種與兄弟們同甘共苦的經(jīng)歷。

湊巧第二天哈維斯找我討教一些問題。說完了正事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知道那些學員們背后都怎么評價你嗎？”哈維斯爽朗地笑起來，灰色的眼睛狡黠地看著我說：“如果你是指他們背后叫我‘魔鬼教練，我知道?！?/p>

“為什么？”我有些吃驚。哈維斯口氣變得鄭重起來，說：“身為教官的使命，不是能在紀念碑上刻下所謂的成就，而是在你所教的學生身上留下印記。能進入西點讀書的都算得上是精英中的精英。可優(yōu)秀的人免不了會有一些傲氣，這會導致他行事剛愎自用。所以西點必須在一開始就讓新生們明白，自己是學校的一部分，是大團體中的一員。而有時，一個共同的‘敵人對增加內部凝聚力能起到神奇的作用?！?/p>

原來哈維斯什么都知道，而且是有意為之，自愿將自己變成所有學員的敵人！回想起丘奇提到大家共同對付“魔鬼教練”，守衛(wèi)兄弟同盟時那一臉的自豪與正氣，我不得不承認，哈維斯的確很有效地達到了他的目的。

哈維斯給我講了一個故事，1901年，由于西點訓練過于嚴酷，受到國會的調查，一些學生也被要求出庭作證，其中就有后來的麥克阿瑟將軍。出乎意料的是，這些學生并沒有借機吐苦水，反倒大講嚴酷訓練的好處，因為不管怎么說，戰(zhàn)場上的情形都要比學校里的嚴酷得多，一個放水的教官對學員意味著謀殺。

聽了哈維斯的理論，我大為感慨，是的，磨煉才能產(chǎn)生真正的強者，否則西點也不會造就那么多名家偉人。

榮譽教育打造精英搖籃

西點軍校?；丈乡澘讨恢荒抗饩季嫉纳晋?，一頂閃閃發(fā)亮的鋼盔，一柄寒光逼人的短劍，還有一行醒目的大字，那就是聞名于世的西點軍校校訓：“國家、榮譽、責任?！?/p>

西點的榮譽準則很簡單：不得撒謊、欺騙、行竊，也不得容忍他人有這種行為。不推卸責任，無私奉獻。但這短短幾十個字可不是擺擺樣子的口號。

漢克是一名優(yōu)秀的學生，在我的課堂上，他永遠思維活躍，時時語出驚人，頗有見解。我可以預料，他的未來應該是在政壇上大展拳腳。但是，漢克身上也有很多優(yōu)秀人才易患的毛病，就是自負。

一天，我在上課時提了個較難的問題，沒有一個同學站起來發(fā)言。我第一時間想到了漢克，于是點了他的名字?？墒菨h克并沒有應聲作答，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今天缺席了。更讓我惱火的是，第二天上課，我在檢查出席卡時發(fā)現(xiàn)漢克竟然私自在自己昨天的缺席一欄上打上了“批準缺席”的字樣。

上完課后我把漢克叫到跟前進行批評教育。恰好工程學教授勞倫斯從此經(jīng)過。聽到漢克冒用老師的名義私自在出席卡上打“批準缺席”的字樣時，他面色一沉，停了下來。

“張老師說的是真的嗎？”這位年近七旬、平日和藹可親的老人此時一臉嚴厲。“是?！睗h克怯怯地回答?！拔視蚪虅仗幾鲌蟾娴?。”勞倫斯說完，帶著幾分惋惜看了漢克一眼，搖搖頭轉身走了。

漢克聳聳肩膀，沖我做了個無奈的手勢，沮喪地說：“老師，我錯了，看來我又得有幾個周末在踢正步中度過了?！?/p>

然而兩天后，公布的處罰結果卻讓我和漢克都傻了眼。對他的處罰既不是“踢正步”，也不是“面壁思過”或做俯臥撐，而是勒令退學！接到開除通知，這個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第一次紅了眼，含著淚找到我，懇請我能為他求情。

我也覺得學校這次有點小題大做，于是找到負責教務的卡特教官，向他力陳漢克身上所具備的種種優(yōu)秀品質?！斑@樣嚴厲的懲罰很可能會毀了一顆未來的政界新星，他不過是擅作主張在缺席表上簽了字。有很多比這嚴重得多的過錯都沒有受到如此嚴厲的處罰呢?！蔽壹拥卣f。

“漢克一入學就已經(jīng)背誦了榮譽準則，他應該知道自己違反的是什么，他的這種行為涉嫌撒謊?！笨ㄌ氐目跉鉀]有分毫轉圜余地，“要知道，在西點人眼中，榮譽比什么都重要。對榮譽的高要求，也是讓學生們領悟到一個軍人的職業(yè)價值標準?！?/p>

看到卡特如此堅決的表態(tài)，我知道再說什么也無濟于事。漢克也只能流著淚收拾行囊回家去了。事后我了解到，漢克并不是唯一的特例。西點要求自己的學員絕對誠實，哪怕是諸如“是否整理過宿舍”這樣的芝麻問題，也要如實回答。有個女生因偷偷溜回宿舍睡覺而被勒令退學，而原因不是擅自睡覺，而是明明睡了30分鐘，卻說睡了15分鐘。正是這種毫不妥協(xié)的榮譽教育，讓西點200多年來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校風。

可以說，西點是一個出產(chǎn)“領導人物”的工廠。這里的教育方向與其他院校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把每一名學員當成未來的領袖來培養(yǎng)，教會他們領導的藝術。教官們采取的教育方式非常靈活，經(jīng)常通過日常的一些細節(jié)來為學生們上最深刻的課程，我曾聽到一名教官說： “在西點，人人都是領導者，即使是個‘平民，你也至少領導著一個人——你自己，因此，你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

此言一出，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撼，的確，一個連自己都管不好的人是無法指揮和管理別人的。

一年的西點教官生涯快結束了，我收獲的感悟是無比豐富的，它讓我今后的人生也受益匪淺。正直，嚴于律己，視榮譽高于一切，無論是誰，如果具備了西點軍校要求的這些品質，何愁不能成功？

槐嗉?李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