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舊情人變成新上司

三秋樹

2010年春節(jié)剛過，公司的高層變動終于塵埃落定。大年初七，上班的第一天，新老總與全體員工見面。早上9時，新來的老總在副總的引導下，來到我們推廣部。作為部門負責人，我起身迎接，準備向新老總介紹自己的屬下?？墒牵斔霈F(xiàn)在門口時，我呆住了——林朗!闊別十年之后，我們居然還能夠重逢，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

多年的危機公關(guān)經(jīng)驗讓我養(yǎng)成了臨危不亂的素質(zhì)，我迎上去，伸出自己的右手，做好了被冷遇的準備。然而，林朗已不再是十年前那個為了挽留我們的愛情整夜在宿舍樓下彈吉它，將嗓子唱啞的青澀男孩兒。他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下我的指尖，迅速松開，很場面地說：“林部長，謝總(前任老總)十分推崇你。我初來乍到，還希望多支持!”“您言重了。這是我的職責所在?！蔽乙惭杆俚鼗謴土寺殬I(yè)狀態(tài)?？墒?，當林朗與大家采暄之后走出門去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額頭上全是汗珠。我問自己：以后的以后，要如何與他日日相對?

尷尬在當晚就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晚上，公司為兩位老總舉行迎新送舊酒套，林朗有意地頻頻向我舉杯，并以各種貌似合理的借口讓我成為同事們敬酒與罰酒的對象。那樣的場合，除了招架，我沒有婉拒的力氣。我想，如果將我灌醉可以讓林朗覺得報仇雪恨的話，那么我可以爛醉一次。畢競，當年，是我向他提出了分手，為了留在這個城市，為了一個自認為可能更加美好的前程。

雖然最后喝到幾乎無法站立，但我還是記得給老公打了電話，讓他來酒店接我。別的東西都記不清了，但卻依稀記得當我那長相普通的老公扶著我鉆進出租車的那一刻，林朗眼神里的得意。十年之后，我并沒有過上當初夢想的那種香車豪宅的美好生活，只是嫁給同為公司職員的老公付革，過著時不時要為房貸憂心一下、時不時可以拿一些小品牌犒勞自己的普通工薪階層的日子。而林朗，與我分手后，舉債去法國留學，取得了工商管理的碩士學位后，回國做了職業(yè)經(jīng)理人，娶了一位同樣是海歸、同樣身為高管的妻子，家趁人值。想著這些，我不禁悲從中來，不為自己的寒酸，而是為人生的際遇。見我流淚，付革十分緊張，他說：“老婆，工作如果不順心咱就辭職，我養(yǎng)你?！蔽业难蹨I更加洶涌了，為付革的這句話。我知道我們這個家是不允許我倆任何一個人失業(yè)的，但結(jié)婚多年，一句“我養(yǎng)你”還是比“我愛你”更令我感動?？捱^之后，我的心一下子明朗起來：何必為一個舊人毀掉多年來的歲月靜好，畢競幸福是內(nèi)心的感受，而不是一場秀。

第二天，新老總找各部門負責人去談話，我不可避免地與林朗單獨面對面。他開門見山地發(fā)難：“我以為，十年之后再見你，你應該是市長夫人了呢!”我起身要走，他繼續(xù)發(fā)難，“你怎么如此沒有職業(yè)素養(yǎng)?作為危機公關(guān)部的經(jīng)理，你應該知道如何做到寵辱不驚。”我站住，盯著他的眼睛回復：“作為一個職業(yè)經(jīng)理人，公私分明是你最起碼的職業(yè)素養(yǎng)，不是嗎?”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后，他開始例行公事地向我了解部門的情況，我據(jù)實相告，然后禮貌地離開。

然而，接下來的職場并不好過。我部門的工作屢屢遭到批評，成為了公司里表現(xiàn)好了不會被表揚，但稍有差池一定會被一批再批的對象。可想而知，如此情況之下，我?guī)ьI(lǐng)手下工作起來有多難。我想到了辭職，可是很現(xiàn)實的問題是，我一旦失業(yè)，我和老公就會面臨著解決得了早餐、解決不了房貸的危機。更何況，我在這一行做了十年之久，十年的心血一筆勾銷，我輸不起也舍不得。我決定找林朗好好談一次。

顯然，對于我的到來，他早有準備。他毫不忌諱地對我說：“如果我是你，會在我來的第一天就選擇瀟灑地辭職，何必自取其辱呢?”“我跟你不一樣，我需要養(yǎng)家糊口。還有，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因為你的為難，讓我變得更加努力、更加謹慎，這是多么難得的歷練。不記得哪位經(jīng)理人說過，讓員工成長是一個公司最好的福利。所以，謝謝你!”轉(zhuǎn)身離開他的辦公室時，我躲進衛(wèi)生問里淚如雨下。這樣的職場，對于我來說，的確是一種煎熬，可是冬在屋檐下，你能不低頭?!

當林朗第N次在部門經(jīng)理會議上批評我時，公司的副總方君找到了我。他告訴我，年底，會司的董事會會對新來的總經(jīng)理。即林朗做民主測評，如果反對票超過半數(shù)，那么總經(jīng)理就要被解雇。他說：“林朗一直都很不喜歡你，看得出來，只要他在，你就沒好日子過。所以，你只需把你部門的人搞定。其他的票數(shù)由我來做工作。”我承認，方君的話對我存有很大的誘惑力，我知道只要林朗存在一天，我的職場就會一直如此永無天日地郁悶下去。我答應方君好好考慮，擇目答復他。

平心而論，林朗稱得上一個合格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自從他來了之后，公司從管理到業(yè)績都有所上升-——十年的時問，他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墒牵趯Υ疫@件事情上，我看到了他的狹隘，可是，如果我是他，我會做到以德報怨、處之坦然嗎?那些天，我想起了很多舊事：林朗站在我宿舍樓下，唱到嗓音嘶啞的樣子頻額在我腦海里閃現(xiàn)一年少時的自己就是那樣，想離開時便抽身而出，全然沒有顧及到對方的感受。我想，他可能更是無法忘記自己當年的受傷與狼狽吧?所以，我能理解他現(xiàn)在對我的種種?！熬訄蟪穑瓴煌?。”此時不報何時報?!

往事不堪回首，心里突然間升出了許多的愧疚。那時的自己，在強大的現(xiàn)實面前真的很冷酷，也很市儈。愛情，與前途相比，就那樣敗下陣來。與自己當初的絕決相比，林朗如今的為難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沒有再去找方君，也沒有將這件事拿到林朗那里去邀功。我想，除了要在公司里謀生做事，我還要做人?？墒?，方君在久等不見我的消息后，惡人先告狀地到林朗那里投訴了我，黑白顛倒地聲稱我曾經(jīng)有意與他聯(lián)手策反林朗。我再次被叫到了林朗的辦公室，百口莫辨地面對這件事情。面對林朗的暴跳如雷，我只有沉默。第二天，我又被他叫到了辦公室，他開口便問：“為什么還不遞辭呈?”“因為我遞了，就意味著要蒙受不白之冤，我背不起這個黑鍋。我如果就這樣以策反之名從這個公司走了，從此可能再也不會有哪個公司敢要我?！蔽曳瘩g他。

“既然你覺得是黑鍋，那么你為什么不為自己爭辯?”林朗質(zhì)問我?！霸S多事情，越描越黑。而且，我不希望這件事弄得公司上下雞犬不寧、人心渙散。你需要這個公司的穩(wěn)定，我需要這個公司來養(yǎng)家糊口?！?/p>

又是沉默，過了很久。林朗突然問我：“肖楚，你們的日子過得并不寬裕，對嗎?”他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這是我們十年之后相遇，似惟一一次柔聲對我說話，我無比吃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知如何作答?！澳阒恢?，看著你現(xiàn)在為一個飯碗委曲求全，我既痛又恨?!如果當初不離開我，你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你是不是覺得，看著你每天擠公交車，穿山寨名牌，精打細算地生活，我ｉｘｎ里無比快意?”林朗說不下去了，他抓起桌子上的車鑰匙，走出門去。把我一個人留在他的辦公室里，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