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妓院

Nicholas D.Kristof Sheryl Wudunn

福比岡吉鎮(zhèn)的紅燈區(qū)其實沒有紅燈。沒錯，那里沒有電力。妓院只是泥路上以泥磚為墻的家庭宅院，再獨立搭蓋幾間茅屋給嫖客使用。在比哈爾邦這個靠近尼泊爾邊境的北印度窮鄉(xiāng)僻壤，除了性交易之外，沒有什么其他的商業(yè)活動。

30多歲、褐色皮膚的可愛印度婦女米娜·哈希納走過來時，路上的小孩都停止玩耍，瞪著她瞧，大人也停下腳步，對她施以怒目。米娜眼神溫暖，漫步在鄙視她的人群之中，顯得相當(dāng)自在。

妓院生子

米娜多年來都在納特(Nutt)部族所經(jīng)營的妓院里賣淫。納特是控制當(dāng)?shù)匦越灰椎牡头N姓階級部族，傳統(tǒng)上從事賣淫，也喜歡犯一些不甚嚴重的輕罪。他們是橫跨兩代的賣淫世界，也就是母親自己賣淫，也把女兒養(yǎng)大做同樣的事。

米娜出生于尼泊爾邊境的貧窮人家，八九歲時被賣到納特部族，先被帶到一間鄉(xiāng)下房子——妓院老板把青春期前的女孩養(yǎng)在那里，直到她們成熟到能夠吸引嫖客。12歲時，米娜被帶到妓院接客。

妓院經(jīng)營模式的一個基本要素，是通過羞辱、性侵、威脅和暴力來蹂躪女孩的心靈。比如有個15歲的泰國女孩，她的破身之日被迫吞食狗屎，以粉碎她的自尊心。女孩一旦遭到身心蹂躪，驚懼恐慌，所有希望逃走的企圖都會煙消云散，這時要控制她，就不見得需要用到暴力。她會主動對路人微笑拋媚眼，試著把他們拉進妓院。

米娜所待的妓院里，暴君是該家族的女家長阿伊奴，這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對可憐的女孩子動輒毒打。這里沒人使用保險套，也從做過艾滋病毒篩檢。當(dāng)米娜知道自己懷孕時，心情瞬間跌入谷底：“我不要生孩子，我的人生已經(jīng)浪費了，不能再浪費另一個生命?！钡⒁僚募嗽壕透《仍S多妓院一樣，喜歡手下的女孩懷孕，認為這是繁殖新一代受害者的大好機會。孩子長大后，女的成為娼妓，男的成為雜工。

米娜九死一生誕下一名女嬰，取名奈娜。出生不久，阿伊奴就把女嬰帶走了；后來米娜又生了兒子維瓦克，也很快就被帶走，并且不準(zhǔn)米娜與他們相見。孩子牽制了米娜的自由，她曾幫13名女孩逃脫，自己卻沒有逃走，都是舍不得孩子。

逃出魔窟

警方很難成為妓院女孩的救星，因為警察固定光顧妓院，而且得到免費服務(wù)。然而米娜是如此絕望，她有一次忍不住又溜出去到警察局求救。

“有人逼我賣淫?！泵啄葘掷镆荒樺e愕的值班警察說，“他們把我打得很慘，而且把我的孩子當(dāng)作人質(zhì)?！北姸嗑於寂艹鰜?，觀看這難得一見的場面，冷嘲熱諷地趕她回去。

“你來這里還真有膽啊!”一名警察斥責(zé)她。最后警方不得已，要求妓院承諾不再打她，才把她送回去。妓院老板沒有立刻處罰她，但是一名友善的鄰居警告米娜，為了殺雞儆猴，老板決定干掉她。

米娜擔(dān)心自己性命不保，只好拋下孩子逃出妓院，搭了好幾小時火車到福比岡吉鎮(zhèn)。阿伊奴的兒子馬奴桀很快追到，他把米娜毒打一頓后，不想帶她回去惹麻煩，就留下她自己在福比岡吉鎮(zhèn)，前提是繼續(xù)賣淫，并且把賺來的錢交給他。米娜被迫同意。

每次馬奴桀回到福比岡吉鎮(zhèn)收錢，都對米娜給他的數(shù)目相當(dāng)不滿，借此狠狠地修理她一頓。有一次馬奴桀把米娜摔到地上，用皮帶狠狠地抽她，這時一名當(dāng)?shù)啬凶舆m時介入：“你已經(jīng)在利用她的身子，把她壓榨成這副德行了，為什么非要把她打死不可呢?”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以往從來沒人管這種事。馬奴桀停止鞭打，退后讓開。

米娜對這位名叫庫德茲的藥劑師心生好感，后來發(fā)現(xiàn)兩人住得很近。這次事件讓他們產(chǎn)生了情誼，后來庫德茲向米娜求婚，她開心地接受了。

婚后生活

馬奴桀聽聞后不禁勃然大怒，愿支付庫德茲10萬盧比(約2500美元)要求他放棄米娜——一個非比尋常的高額度，也許正反映了他的擔(dān)憂：米娜可能會用已婚婦女的新地位，為妓院帶來麻煩。但庫德茲對這項交易無動于衷：“就算你給我25萬盧比，我也不會放棄她?！?/p>

婚后的生活條件明顯改善，米娜又生了兩個女兒，但她忘不了留在妓院的兩個孩子，不時搭5小時公車回到阿伊奴的妓院。她站在妓院外頭，懇求他們把孩子還給她，可是他們不但不讓她進門，還用鞭子打了她一頓。

警察不理睬她；妓院老板不只威脅要殺她，甚至揚言要綁架她的兩個小女兒，然后賣到妓院去。有一次，兩個流氓出現(xiàn)在米娜家里，要把兩個女孩帶走，庫德茲抓起一把利刀才趕住他們。米娜日日為幾個孩子的安危恐慌不安，奈娜即將進入青春期，很快就會被推入市場，她該怎么辦?

母子團聚

奈娜和維瓦克在虐打中長大，他們不清楚親生父母是誰，管阿伊奴的兒子維那得叫爸爸。當(dāng)奈娜想去上學(xué)時，維那得用更直率的言語來形容他們的關(guān)系：“你得乖乖聽我的話，因為我是你的主人?！?/p>

鄰居試著跟兩個孩子透露實情。有時候，姐弟倆會聽到米娜在門外呼喊他們的名字。有一次米娜看到奈娜，告訴她：“我是你媽媽!”“才怪?！蹦文日f，“嬪姬才是我媽媽?！钡従油低蹈嬖V她，那個女人才是她媽媽。之后，她看到米娜一直回來，努力為她抗?fàn)帯?/p>

奈娜和維瓦克沒上過學(xué)，沒看過醫(yī)生，也很少踏出妓院。當(dāng)奈娜12歲時，他們要她在一名年紀(jì)較大的男人面前走步，這讓她相當(dāng)不自在。兩三天之后，“媽媽”叫奈娜洗澡，帶她去市場，買好看的衣服和一只鼻環(huán)給她穿戴?！拔覇査秊槭裁匆I這些東西給我時，她開始罵我。她說那男人說什么，我都要乖乖照做。因為‘你爸爸已經(jīng)跟那個男人收了錢。”

維瓦克對姐姐的未來既憤怒又恐懼，認為唯一的希望就是他逃離妓院，試著找到那位自稱是他們母親的女子。維瓦克打聽到那名女子叫米娜，住在福比岡吉鎮(zhèn)，一天早上他逃到火車站，用奈娜得到的小費買了一張車票。

在走了好長一段路、轉(zhuǎn)錯了許多街巷之后，他知道接近米娜家了，放聲叫道：米娜!米娜!一個女子從小屋走出來，驚訝地打量著他。兩人互望好一陣子，最后米娜震驚地開口詢問：“你是維瓦克?”

當(dāng)米娜得知奈娜的情況，她固執(zhí)堅持的脾性又顯露出來，下定決心要挽救女兒。她注意到在印度打擊性奴役的“世界自救婦女”組織，已經(jīng)在福比岡吉鎮(zhèn)開設(shè)了一間辦公室，幾乎第一個沖進去：“求求你，幫我把女兒救回來!”

比哈爾邦的警方從未突擊檢查妓院，“世界自救婦女”組織創(chuàng)辦人盧琪拉·古塔決定，她將促成警方的第一次。警方破門而人，找到奈娜并帶往警局。但奈娜遭到嚴重下藥，她望著米娜，麻木地說：“我不是你女兒?！边@句話對米娜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世界自救婦女迅速把奈娜送去加爾各答的醫(yī)院，接受重度受傷和嗎啡癮的治療。

還有路走

但是在福比岡吉鎮(zhèn)，米娜一家人的日子變得更加困苦且危機四伏：在世界自救婦女工作的一名年輕男子遇刺；米娜和兩個大孩子被視為可恥人物，兩個小女兒也受到威脅……盡管如此，米娜走在街上依然神色自若，認為自己要是受到威嚇，那才叫好笑。

“他們善惡不分，”她講到村民時輕蔑地說，“他們可能不屑跟我說話，但我知道什么是正確的，我擇善固執(zhí)。只要我一息尚存，我絕不接受自己或孩子賣淫。”米娜在福比岡吉鎮(zhèn)擔(dān)任社區(qū)組織干部，試著勸阻父母把女兒送去賣淫，呼吁他們給予孩子教育。過了一陣子，大家對于她的憎惡降低了一些，但依然認為她咄咄逼人，缺乏女性溫柔的氣質(zhì)。

后來世界自救婦女在比哈爾邦開辦寄宿學(xué)校，米娜的孩子被安置在那里。奈娜目前在該校就讀，希望有朝一日成為老師。(摘自《她們，和她們的希望故事》)(編輯／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