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Article_高 卉
“人的一生其實是不斷地失去他所愛的人的過程,而且是永遠(yuǎn)地失去,這是每個人必經(jīng)的最大的傷痛。”著名女作家張潔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中寫道。此時,夜已深,我看到這句話,含著淚,一讀再讀。
就在清明節(jié)的前一天,父親永遠(yuǎn)地離我們而去。
今年春節(jié)過后,父親已病入膏肓,一天天消瘦下去。即使只能無力地躺在病床上從早到晚地輸液,即使難以忍受的疼痛、浮腫、呼吸困難接踵而來,他也從不吭一聲,從不在我們面前叫苦。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堅強(qiáng)而又平靜。最終,在春天的一個清晨,帶著對生活和親友的眷戀,一生清廉正直的父親有尊嚴(yán)地走完了最后的生命歷程。
我體會到了什么叫生離死別,什么叫悲傷成河。
父親走后,家里客廳的柜子上,端放著他的照片。照片上的父親,身著法官制服,目光炯炯,表情威嚴(yán),一絲不亂的頭發(fā)有些花白,是那樣的熟悉可親。媽說,就讓你爸一直這樣看著我們吧!我轉(zhuǎn)過頭去,淚水一下子就涌滿了眼眶。
久久凝視著照片中的父親,我心里越發(fā)懊悔,原本有那么多可以和父親親近的時間,卻在不經(jīng)意間丟盡了。父親住院的時候,我借自己工作忙、家務(wù)多等種種理由,沒有經(jīng)常陪在他身邊,更沒有好好地服侍過他。也許那時我總是僥幸地想,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來日方長,就像有人說的“沉船不破、破船不沉”,生病時間長的人生命之火反而能燃燒得更持久。然而此刻,我卻只能用這么一張冰冷的相框,來寄托自己的哀傷和思念。
如有來世,我還要做父親的女兒。
無論如何,父親在我心中永遠(yuǎn)是那艘不沉的船。因為,我還不相信再也見不到父親的事實;因為,我還不能接受回家時已經(jīng)不能先叫一聲“老爸”的生活……
“當(dāng)哪天/我告訴你/我不想再活下去了/不要生氣/總有一天你會了解/了解我已風(fēng)燭殘年來日可數(shù)/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即使我有許多過錯/我總是盡我所能給你最好的……”
為什么,在父親飽受住院之苦而拒絕再次治療時,我不僅沒有耐心地勸導(dǎo),相反還埋怨他沒有從前堅強(qiáng)?
為什么,在父親病重感到灰心時,我不能感同身受地分擔(dān)他的痛楚,卻只會沉默,甚至賭氣地說了些至今不能原諒自己的話?
難道我忘了在自己有病時,做過軍醫(yī)的父親是怎樣跑前跑后、細(xì)致照料、安慰鼓勵甚至親手扎針,陪我直到病愈的情景?當(dāng)時的我為什么意識不到,父親的脆弱之語,正是緣于他希望得到親人更多的安慰?而我的所作所為,只會讓他心靈更受傷。我好悔!
現(xiàn)在,不管聽到別人議論誰的去世,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問一句逝者的享年,拿來與父親的享年相比,孰多孰少。在街上,看到一位和父親年紀(jì)差不多,身體又很硬朗的老人,總愛猜測人家的實際年齡,心里一遍遍地想:為什么人家還活著,父親卻不在了?
聽見有人叫“爸”,我會駐足,回味著我也能這樣叫“爸”的時光,心頭涌上已不能這樣稱呼的悲涼。我仿佛隨時能夠聽見,他溫和地叫了我一聲,可我又立刻知道,這聲呼喚跟著他一起,已永遠(yuǎn)地從這個世界消失了。誰還能再這樣叫我一聲,誰還能來跟我一起回味那些難忘有趣的往事,誰還能不圖回報地為我撐起永遠(yuǎn)的晴空……
當(dāng)夜深人靜時,關(guān)于父親的點點滴滴總會在我腦海里重現(xiàn),它們像榔頭般痛擊著我的神經(jīng)。站在灑滿月光的窗前,我重溫著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光,并想讀一段話給他聽:你在,或是不在,我就在這里,不悲不喜。你念,或是不念,情就在這里,不來不去。你愛,或是不愛,愛就在這里,不增不減。你跟,或者不跟,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