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仲貞
(1.南通大學(xué)楚辭研究中心,江蘇南通 226019;2.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蘇州 215123)
回憶與想象:論《離騷》的時間意識
施仲貞1,2
(1.南通大學(xué)楚辭研究中心,江蘇南通 226019;2.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蘇州 215123)
在《離騷》中,屈原就對時間表現(xiàn)出異樣的敏感和獨特的體驗。他往往把時間感受同人生感慨聯(lián)系起來,將自然時間轉(zhuǎn)化為心理時間。就《離騷》的時間意識而言,其表達方式有兩種,一種是通過時間名詞、時間副詞以示表層時間,另一種是通過自然物象的變化、活動空間的轉(zhuǎn)換以示潛層時間;其表現(xiàn)內(nèi)涵也有兩種,一種是通過回憶過去來表現(xiàn)“時不我遇”的失落感,另一種是通過想象未來來表現(xiàn)“時不我與”的憂患感。
離騷;時間;空間;物象;回憶;想象;對抗
時間是生命的存在形式,因此時間意識就是生命意識中的核心問題。奧古斯丁《懺悔錄》:“時間究竟是什么?沒有人問我,我倒清楚,有人問我,我想說明,便茫然不解了?!盵1]古往今來,中國無數(shù)圣哲賢士、文人墨客都在思考它,描述它。那么,“時間”概念最早起于何時,現(xiàn)已難以確考。但在先秦典籍中,對時間問題的思考,并不鮮見?!对娊?jīng)·小雅·正月》:“父母生我,胡俾我瘉?不自我先,不自我后?!盵2]《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3]610然而,它們畢竟是零星的、片段的,而非完整的、系統(tǒng)的。真正讓“時間”成為一種自覺的詩學(xué)意識的,當(dāng)歸功于屈原。陳世驤云:“直至公元前四世紀(jì),現(xiàn)代人所理解的‘時間’一辭的明晰概念才從大詩人屈原的作品中誕生。”[4]屈原在其作品中對時間就表現(xiàn)出異樣的敏感和獨特的體驗,以《離騷》最為突出。在《離騷》中,屈原往往把時間感受同人生感慨聯(lián)系起來,將自然時間轉(zhuǎn)化為心理時間;并通過回憶過去和想象未來,展現(xiàn)了自己飽經(jīng)滄桑的人生經(jīng)歷,表達了自己飽含血淚的生命情緒。筆者從以下兩個方面來探討《離騷》的時間意識。
在《離騷》中,帶有時間性的詞語十分豐富,但它們都錯落有致地被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上。如果不是屈原事先對時間有一個鮮明的意識,有一個總體的把握,這樣的一種安排就是不可能的。歸納起來,《離騷》時間意識的表達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通過時間名詞、時間副詞以示表層時間,另一種是通過自然物象的變化、活動空間的轉(zhuǎn)換以示潛層時間。
(一)表層時間
所謂表層時間,是指直接運用一些表示時間的概念詞語。這種時間屬于常識性的,讓人一望而知。它并不僅僅是物理時間的客觀再現(xiàn),而且是心理時間的主觀體悟。在《離騷》中,它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時間名詞和時間副詞。
1.時間名詞
用一些名詞來指稱時間,在《離騷》中多有反映。
“時”:指抽象的時間概念。《離騷》中,“時”凡 8見,除了作“世俗”解釋 2見 (如“固時俗之工巧”、“固時俗之從流”)外,其余 6見均可作“時間”本義解讀,代表時間的三維——過去、現(xiàn)在、未來。表示過去的時間,如“時繽紛其變易”;表示現(xiàn)在的時間,如“吾獨窮困乎此時”、“哀朕時之不當(dāng)”;表示將來的時間,如“愿竢時乎吾將刈”、“時曖曖其將罷”、“時亦猶其未央”。
庚寅:指干支紀(jì)日。姜亮夫《為屈子庚寅日生進一解》:“‘庚寅’為古代民間表吉祥之日。”[5]《離騷》中,“庚寅”凡 1見,如“惟庚寅吾以降”。
年、歲:與“年 ”、“歲 ”同義 ,均指十二個月。《離騷 》中 ,“年 ”、“歲 ”連用 ,意指年齡、壽命 ,凡 2見 ,如“恐年歲之不吾”、“及年歲之未晏”。
春、秋:“春”,指春季;“秋”,指秋季。除了單獨運用外,“春”、“秋”有時連用,指一年四時。松浦友久《中國詩歌原理》:“人們正是在年復(fù)一年循環(huán)往復(fù)的春與秋的面貌之中,真切地看到了時光的流逝。”[6]《離騷》中,“春”、“秋”連用凡 1見,如“春與秋其代序”;“秋”單用凡 2見,如“紉秋蘭以為佩”、“夕餐秋菊之落英”。
日:表示時間概念時較為復(fù)雜,在《離騷》中,有時指白天,與“夜”連用,凡 1見,如“繼之以日夜”;有時指一天、一晝夜,與“月”連用,凡 1見,如“日月忽其不淹”;有時指每日,凡 2見,如“日康娛以自忘”、“日康娛以淫游”;有時指某種特定的時間,凡 3見,如“何昔日之芳草”、“歷吉日乎吾將行”、“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樂”。
朝、夕:“朝”,表示早晨;“夕”,表示傍晚。除了單獨運用外,“朝 ”、“夕 ”大多連用,指從早到晚,既形容時間之長,又形容時間之快?!峨x騷》中,“朝”、“夕”連用凡 6見,如“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謇朝誶而夕替”、“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發(fā)乎洧盤”、“朝發(fā)軔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朝”單用凡 1見,如“朝吾將濟于白水”;“夕”單用凡 1見,如“巫咸將夕降”。
黃昏:指傍晚。周建忠《楚辭考論》:“自然的‘黃昏’引發(fā)了屈原對人生‘黃昏’的留戀與珍惜,進而誘發(fā)、感受到緊迫的成才渴望。”[7]《離騷》中,“黃昏”凡 1見,如“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昔、今:“昔 ”,指過去;今 ,指現(xiàn)在。除了單獨運用外 ,“昔 ”、“今 ”有時連用。《離騷 》中 ,“昔 ”、“今 ”連用凡 1見,如“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昔”單用凡 1見,如“昔三后之純粹”;“今”單用凡 2見,如“雖不周于今之人”、“芬至今猶未沫”。
2.時間副詞
用一些副詞來指稱時間,在《離騷》中也不乏其數(shù)。
將:指未來。邱仰文《楚辭韻解》:“凡言‘將’者,皆將然而未必然之辭。”[8]《離騷》中,“將”凡 14見。如“汩余若將不及”、“愿竢時乎吾將刈”、“老冉冉其將至”、“延佇乎吾將反”、“退將復(fù)修吾初服”、“將往觀乎四荒”、“日忽忽其將暮”、“吾將上下而求索”、“時曖曖其將罷”、“朝吾將濟于白水”、“巫咸將夕降”、“歷吉日乎吾將行”、“吾將遠(yuǎn)逝以自疏”、“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猶未:指尚未。《離騷》中,“猶未”同時連用凡 7見。有時指從過去持續(xù)到現(xiàn)在,如“唯昭質(zhì)其猶未虧”、“覽余初其猶未悔”、“覽察草木其猶未得”、“芬至今猶未沫”;有時指將來的設(shè)想,如“雖九死其猶未悔”、“雖體解吾猶未變”、“時亦猶其未央”。其中,“時亦猶其未央”疑為“時亦其猶未央”之錯訛。
溘:指忽然、瞬間。王逸《楚辭章句 》:“溘,猶奄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 》:“溘 ,奄忽也?!盵9]16《離騷 》中,“溘”凡 3見,如“寧溘死以流亡”、“溘埃風(fēng)余上征”、“溘吾游此春宮”。
忽:指忽然、迅速。洪興祖《楚辭補注 》:“忽,疾貌。”[9]9《離騷 》中 ,“忽 ”凡 10見 ,如“日月忽其不淹 ”、“忽奔走以先后”、“忽馳騖以追逐”、“忽反顧以游目”、“日忽忽其將暮”、“忽反顧以流涕”、“忽緯其難遷”、“忽吾行此流沙”、“忽臨睨夫舊鄉(xiāng)”。
既:指已經(jīng)、過去?!峨x騷》中,“既”凡 12見。歸納起來,有三種用法:一為單獨運用,如“初既與余成言”、“既遵道而得路”、“既不難夫離別”、“耿吾既得此中正”、“鳳皇既受詒”;一為與“又”連用,如“紛吾既有此內(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畮”、“既替余以蕙兮,又申之以攬茝”、“閨中既已邃遠(yuǎn)兮,哲王又不寤”、“既干進而務(wù)入兮,又何芳之能祗”;一為與“將”連用,如“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二)潛層時間
所謂潛層時間,是指通過自然物象的變化、活動空間的轉(zhuǎn)換,來表達時間流逝的感慨。這種時間不是直接運用時間詞語,而是隱藏在物象和空間的背后。它既直接描述了物象和空間的變換,又間接傳達了詩人對時光的感悟。在《離騷》中,它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時間的物象化、時間的空間化。
1.時間的物象化
所謂時間的物象化,是指通過自然物象的變化來昭示時間的流逝。
自然物象伴隨著日月的輪轉(zhuǎn)和季節(jié)的更換,經(jīng)歷著從成長、衰老到死亡的過程,呈現(xiàn)出從繁枝茂葉到枯枝敗葉、從生機勃勃到死氣沉沉的特征。因此,物象的變化就是時間的流逝,換句話說,物象也是時間的外在表現(xiàn)形態(tài)。然而,在初民的原始思維里,自然物象的變化與人類生命的變化有著天然的相似性,于是他們“把這些現(xiàn)象投射到人的存在上,就象在鏡子中一樣領(lǐng)悟這些現(xiàn)象。這種交互關(guān)系產(chǎn)生出神話式的時間感受,這種感受在人生的主觀形式與自然的客觀直觀之間架起一座橋”[10]124。而屈原從小就生活在巫風(fēng)盛行的楚地,自然保留了初民的原始思維的某些特征。在《離騷》中,他就有意識地選擇一些物象,在描述物象變化的同時,更賦予它們一定的情感色調(diào)。如此一來,《離騷》中的物象不僅讓原本虛無縹緲的時間變成實實在在的東西,使時間的流逝過程形象地展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而且還寓意著詩人對時間流逝的哀痛,對生命沉浮的悲愴。
在《離騷》中,“時間物象化”多次出現(xiàn),如“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等等。對此,楊義已有所察覺:“這里的芳草妙喻是與時間意識相交織的,草木凋零感乃是具象化的時間體驗?!盵11]的確,這些物象的選擇看似平常無奇,實非隨心所欲,在深化意旨上發(fā)揮著不可小覷的效果。在這里,屈原所選擇的物象有芷、荃、蕙、椒、蘭等,皆為美麗而芳香的植物。它們原本應(yīng)該生機盎然,長勢喜人,然而在時間的洪流下,無一能經(jīng)得起沖擊,皆無可避免地經(jīng)歷了枯萎、零落、蕪穢的命運。倘若它們只是茅草、蕭艾,即使腐爛不堪,又何足掛齒。正是這種巨大的反差,讓這一系列“眾芳蕪穢”的令人感傷的物象,一下喚起了屈原對昔日的回憶,瞬時擊中了屈原內(nèi)心的隱痛,使他難以相信也不愿相信美好的事物竟然是如此的短暫。正是在時間意識的作用下,屈原由物的短暫想到人的無常,由物的從美變丑想到人的從好變壞,由物的栽培想到人才的培養(yǎng)。然而,屈原并沒有沉溺于那種不可自拔的悲哀抑郁的情感漩渦中,而是對造成善類變易的原因進行了理性的分析。首先,從社會的原因來看,云:“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逼浯?從個人的原因來看,云:“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比环从^自己,則云:“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zhì)其猶未虧”,“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芳菲菲而難虧兮,芬至今猶未沫”。正因為自己能好修為常,特立獨行,結(jié)果就能在時間之流中抗拒世俗的污染和腐化,保存天賦的美質(zhì)和芳香。
2.時間的空間化
所謂時間的空間化,是指通過人物活動空間的轉(zhuǎn)換來展示時間的更替。
對于人類來說,時間和空間是密不可分的。時間表明人生命的長度,空間則提示人生存的環(huán)境??ㄎ鳡栐凇渡裨捤季S》中指出:“時間關(guān)系的表達也只有通過空間關(guān)系的表達才發(fā)展起來。兩者之間起初沒有鮮明的區(qū)別?!盵10]121人為了突破有限的生命,不能空嘆時間的無情流逝,而只有通過在物理空間中走動、在心理空間中想象,才能真正追蹤時間的進程,理解時間的價值。
在《離騷》中,表現(xiàn)空間的意象十分豐富,觸目可見,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當(dāng)然,這些空間意象并非孤立的、靜止的,而是隨著詩人行程的變化,呈現(xiàn)出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不斷變換的特征。蕭兵曾注意到此:“《離騷》的‘時間感’確實是突出的??臻g的變換一直跟時間的追求聯(lián)系在一起,其結(jié)構(gòu)是多維的,立體的?!盵12]在《離騷》中,屈原將時間名詞與空間意象直接聯(lián)系起來,如“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朝吾將濟于白水兮,登閬風(fēng)而紲馬”、“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發(fā)乎洧盤”、“朝發(fā)軔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路不周以左轉(zhuǎn)兮,指西海以為期”等句,通過蒼梧、縣圃、白水、閬風(fēng)、窮石、洧盤、天津、西極、西海等空間意象的不停轉(zhuǎn)換,既表達了時間如箭般地飛速而去,也反映出詩人在不斷求索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迫切、期待、焦慮的心情。
同時,屈原在《離騷》中所言上下四方之處既多且廣,如懸圃、咸池、白水、閬風(fēng)、春宮、窮石、洧盤、昆侖、天津、西極、流沙、赤水、不周、西極,等等。其中大部分是圍繞昆侖山的,而昆侖山在楚地的西方。那么,屈原為何如此惓惓于西方?對此,姜亮夫解釋為“昆侖是楚祖先的發(fā)祥之地,屈原上昆侖的情感類似后人上祖墳哭訴自己的悲情一樣”[13]。其說可謂一大創(chuàng)見。但倘若從時間的角度去理解,或許可以得出另一種解讀。在遠(yuǎn)古神話中,西方一直被當(dāng)作仙鄉(xiāng),是生命不死的象征。最典型的代表就是西王母,她就生活在昆侖上,地處西方,長生不死。司馬相如《大人賦》:“低徊陰山翔以紆曲兮,吾乃今日睹西王母……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喜?!盵14]2596范曄《后漢書·西域傳》:“或云其國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處,幾于日所入也?!盵15]由此可見,屈原之所以一直向往西方,就因為希望自己能突破時間的限制,以便爭取更多的時間來實現(xiàn)生命的永恒價值。這在他的作品中也有所交待,《涉江》:“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p>
魯迅《兩地書》:“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于‘現(xiàn)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盵16]的確,屈原就是這樣一位理想家,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發(fā)生沖突時,就情不自禁地既懷想起過去,又想象著未來,兩者都具有對現(xiàn)在進行否定和改造的傾向。概括起來,《離騷》時間意識的表現(xiàn)內(nèi)涵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通過回憶過去來表現(xiàn)“時不我遇”的失落感,另一種是通過想象未來來表現(xiàn)“時不我與”的憂患感。
(一)回憶過去:時不我遇
在屈原看來,美好的東西存在于已經(jīng)失去的時間中,而回憶過去就成為其詩歌表現(xiàn)的重要內(nèi)涵。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回憶,即被聚集起來的對有待思想的東西的思念,乃是詩的源泉。因此,詩的本質(zhì)就居于思想中?!盵17]的確,屈原的回憶不是隨便思念什么,而是思念最值得思想的東西。也就是說,它不是對過去的簡單再現(xiàn),而是圍繞思想的一個焦點,對過去加以重新組合。
屈原對過去的回憶,既包括回憶人類歷史的過去,也包括回憶詩人自身的過去。《論語·述而》:“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3]441在儒家看來,世界的意義和奧秘隱藏于歷史之中,惟有歷史才能解答個體存在之謎。從這個角度而言,屈原無疑是深受儒家思想的熏染,也力圖從歷史時間中擺脫人生的困境,實現(xiàn)人生的價值。在《離騷》中,屈原明確指出自己向往的就是君臣相得的歷史,“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湯禹儼而用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湯禹儼而求合兮,摯咎繇而能調(diào)。茍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說操筑于傅巖兮,武丁用而不疑。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寧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這種回憶除了表達理想外,更重要的是為了諷刺現(xiàn)實,正如司馬遷所謂“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18]。當(dāng)時楚國政局黑暗,國勢日落,積重難返,其處境猶如累卵之危,隨時崩塌。與此同時,屈原還追憶了自己昔日的光輝歷程?!皵z提貞與孟鄒兮,惟庚寅吾以降?!苯练颉吨赜喦x校注》:“降字原義當(dāng)以自天而降為本義,此屈子自言天生,猶孔子之言‘天生德于予’之義云爾?!盵19]一個高貴的生命,就是在一個吉祥的日子中降生的,而這個奇特生辰又讓他對自己產(chǎn)生了高度的期許,“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于是,他十分珍惜光陰,勤于學(xué)問,重于節(jié)操,以圖匡救時世,實現(xiàn)自己的美政理想,“既有此內(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其間,還一時獲得楚王的信任,“與余成言”,讓他擔(dān)當(dāng)三閭的要職,滋蘭樹蕙,培養(yǎng)了一大批有用之才。正當(dāng)他以滿腹才學(xué)和滿腔熱血,不遺余力地為國家實施更宏偉的目標(biāo)時,卻接連遭到群臣的嫉妒和污蔑,各種流言蜚語從天而降,接踵而至,讓他措手不及,難以置信,進而又遭到君王的猜忌和疏離,從而徹底失去了依靠,其結(jié)果只能事與愿違。
當(dāng)然,不管是歷史與現(xiàn)實的巨大變化,還是往昔與今日的巨大落差,都強烈地刺激著屈原敏感的神經(jīng),使他深切體驗到“時不我遇”的失落感,“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時之不當(dāng)”。為了擺脫“時不我遇”的困境,屈原采取了向古人陳詞、與古人為伴的兩種對抗方式。
1.向古人陳詞
在這里,古人并非泛指,而是特指,即重華。
《離騷》:“依前圣以節(jié)中兮,喟憑心而歷茲。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陳詞。”王逸《楚辭章句》:“言己依圣王法而行,不容于世,故欲渡沅、湘之水南行,就舜陳詞自說,稽疑圣帝,冀聞秘要,以自開悟也?!盵9]20王氏認(rèn)為重華為舜,且為圣帝,其說甚確。然古代圣帝甚多,屈原又何必獨鐘情于舜呢?其中的緣由顯然不是王氏所謂“冀聞秘要,以自開悟”。如果從屈原的時間意識來理解,或許能探得屈原陳詞于舜的深層動機。
屈原在楚國處處碰壁,深感舉世無一人可語,而自己又堅持不隨同于流俗,不混合于汙世。惟獨讓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行為乃效仿古代賢臣所得,“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并且獲得古代圣帝的贊許,“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因此,他發(fā)現(xiàn)惟有回到古代才能找到真正的知己。在這里,屈原通過女媭之口把自己比作鯀,鯀與自己的身份相同 (臣子),而且性格相似 (婞直),命運更為相近 (亡身),故他對鯀的不幸遭遇有惺惺相惜之感。蔣驥《山帶閣注楚辭·楚辭余論》:“《天問》于鯀,多惋惜之辭?!峨x騷》、《惜誦》至以自比,而但惜其婞直亡身。”[20]209《惜誦》:“行婞直而不豫兮,鯀功用而不就?!倍斐甚叡瘎∶\的,恰恰是舜。因此,惟有當(dāng)面向舜帝陳詞,才能解開心中的疑竇。
當(dāng)然,除了上面這層因果關(guān)系外,屈原之所以向舜陳詞,更主要的是因為舜一直被視為古代的圣帝。鯀不獲知于舜,與自己不獲知于一向被自己視為圣哲的懷王又何其相似?因此,向舜帝陳詞,實際上就暗喻著向懷王陳詞。值得注意的是,屈原并沒有直接為鯀辯解、翻案,而是先娓娓而談舜以后的成敗得失之歷史事件,凡尋歡作樂、違道背義者必將喪亡,凡遵道行義、舉賢授能者必將善終;接著,又訴說自己雖因正言危行而身將死亡,然仍堅守初衷,決不反悔。最終,在舜帝面前,屈原獲得了理解,其是非曲直判然可見,“跪敷衽以陳辭兮,耿吾既得此中正”。倘若懷王也能明鑒如舜帝,必當(dāng)有所戒心。
2.與古人為伴
此處的古人也非泛泛而言,而是專指彭咸。
如果說向重華陳詞是為了尋求帝王的知遇,那么與彭咸為伴則是為了尋求賢臣的知遇。何以見得屈原要與彭咸為伴?《離騷》:“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蹦敲?彭咸究竟為何許人?王逸《楚辭章句》:“彭咸,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盵9]13由于先秦其他文獻中未見彭咸,故王氏此說遭到后世學(xué)者的質(zhì)疑和反駁,以致各種奇說異見紛沓而至?;仡櫝o學(xué)史不難發(fā)現(xiàn),學(xué)者們圍繞“彭咸”而展開的爭論,往往只集中在彭咸是否“投水而死”的問題上,而忽略了其他方面的內(nèi)容,這樣對于理解《離騷》原意多少有所偏差。
首先,彭咸具有什么樣的身份?王逸已指出他是“殷賢大夫”,而顏師古則認(rèn)為他是“殷之介士”[14]3522。不管怎樣,兩人皆認(rèn)為彭咸的身份是臣子,而非國君。彭咸的臣子身份,屈原在作品中也有所透露?!峨x騷》:“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雖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遺則?!憋@然,屈原將“彭咸”視為自己效仿的“前修”中的一人,而“前修”在《離騷》中就指賢臣。另,《抽思》:“望三五以為像兮,指彭咸以為儀?!笔Y驥《山帶閣注楚辭》:“責(zé)于君者,以三皇、五帝為模;矢于已者,以彭咸死諫為法?!盵20]123可見,“三五”與“彭咸”分別意指國君與臣子。
其次,彭咸具有怎樣的品格和結(jié)局?在《離騷》中,屈原表示自己效仿“彭咸”等前修,卻“非世俗之所服”,以致“不周于今之人”??梢?彭咸是與黨人相對立的賢人,是剛直正派、才華橫溢、胸懷抱負(fù)的賢士?!侗仫L(fēng)》:“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萬變其情豈可蓋兮,孰虛偽之可長!”在這里,屈原就明確指出彭咸是一位真誠而不虛偽、耿介而不媚俗的志士。另,揚雄《反離騷》:“棄由、聃之所珍兮,蹠彭咸之所遺?!痹谶@里,揚雄把彭咸與主張安世處順的許由、老聃對舉,可見屈原效法的應(yīng)是一位積極入世、慷慨赴義的人士。彭咸這樣的品格,自然導(dǎo)致他不容于世,而走向死亡,而這也是所有“前修”的共同命運,“不量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葅醢”。
最后,“所居”究竟作何解釋?在《楚辭》中,“所居”除《離騷》1見外,其余凡 6見,如“深林杳以冥冥兮,猨之所居”(《涉江》)、“去終古之所居兮,今逍遙而來東”(《哀郢》)、“凌大波而流風(fēng)兮,托彭咸之所居”(《悲回風(fēng)》)、“召豐隆使先導(dǎo)兮,問太微之所居”(《遠(yuǎn)游》)、“悲不反余之所居兮,恨離予之故鄉(xiāng)”(《七諫》)、“實孔鸞兮所居,今其集兮惟鸮”(《九思》)。在這里,“所居”皆指所居住的地方,無一例外。那么,彭咸到底所居何處?聞一多《楚辭校補》:“彭咸所居,實指昆侖上層之天庭?!盵21]聞氏此說頗值得商榷。因為昆侖在楚國的西方,而屈原則明確指出自己追隨彭咸的方位則在南方,《思美人》:“獨煢煢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可見,彭咸所居的地方應(yīng)在南方,而非西方昆侖。另,《悲回風(fēng)》:“凌大波而流風(fēng)兮,托彭咸之所居。”此處似暗示彭咸所居即在水中,故王逸所謂彭咸投水而死也不無根據(jù)。
由此可知,“吾將從彭咸之所居”就是指屈原表示自己將跟從彭咸,到他的住處去,與他長期為伴。屈原之所以產(chǎn)生這種念頭,是因為他感到自己在現(xiàn)實中備受黨人的讒害,惟有回到古人那里去才能找到知音。可以說,彭咸因不容于世而走向死亡,也正暗示著屈原自己寧愿選擇死亡也絕不茍且偷生于今世。
(二)想象未來:時不我待
過去雖然美好,但它畢竟已不再擁有。卡西爾《人論》:“我們更多地是生活在對未來的疑惑和恐懼、懸念和希望之中,而不是生活在回想中或我們的當(dāng)下經(jīng)驗之中。”[22]的確,在《離騷》中,屈原除了回憶過去外,更多的是想象未來。正是屈原在現(xiàn)實中備受打擊和遭遇挫折,使得他越發(fā)感到時光易逝、青春虛度、人生短暫,更加渴望在未來有限的時光里實現(xiàn)美政理想,追求永恒精神。因此,面對奔騰不息的時間之流,一種“時不我與”的憂患感在屈原的內(nèi)心油然而起。
在《離騷》中,屈原想象未來時明顯表現(xiàn)出“恐老”的心態(tài),曰:“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的確,在永恒的時間面前,人難免會畏懼“老”,因為“老”意味著生命的遲暮。但是,屈原的“恐老”畢竟不同于后人的“嘆老”,前者是在“老將至而尚未至”時的心態(tài),而后者則是在“老已至而命將休”時的心態(tài);比較而言,前者對未來尚有所期待,而后者則對未來已無所指望。屈原之所以會“恐老”,主要不是因為對身體死亡的恐懼,而是因為對“修名不立”的擔(dān)心。否則,他就不會一再聲稱自己寧死不屈,《離騷》:“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tài)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梢哉f,屈原的時間憂患既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清醒認(rèn)識,也是對生命價值的理性思索;既是對自己前途的憂患,也是對國家命運的憂患。
當(dāng)然,時間終歸是無情的,它不會因為人們珍惜它而稍稍停留片刻,也不會因為人們厭惡它而立刻加快運行。個體生命伴隨它的流逝,而最終走向死亡。然而,為了擺脫“時不我與”的困境,屈原采取了延長自身壽命、干預(yù)時間流逝兩種對抗方式。
1.延長自身壽命
人的壽命長短正是依靠時間來衡量的。壽命越長,就意味著人活在世上的時間越長,因此,人只要通過養(yǎng)生來延長他的壽命,就意味著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對于深感時間短促的屈原來說,如何延年益壽就成為他迫在眉睫的問題。在《離騷》中,屈原就通過“食菊”、“服玉”,冀以使自己長生不老。
《離騷》:“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折瓊枝以為羞兮,精瓊爢以為”。最早將此處“食菊”、“服玉”的行動與尋求長生不死的想法聯(lián)系起來的是揚雄,《反離騷》:“精瓊靡與秋菊兮,將以延夫天年。臨汨羅而自隕兮,恐日薄于西山?!鳖亷煿耪J(rèn)為揚雄在此譏諷屈原言行不一,一方面要“食菊”、“服玉”以求延年,另一方面卻又自投汨羅以尋短命[14]3519-3520。其實,屈原之所以產(chǎn)生兩種截然不同的行為,是因為他在不同時間所產(chǎn)生的不同心態(tài)所致。當(dāng)他對未來滿懷希望時,就采取“食菊”、“服玉”;相反,當(dāng)他對未來徹底絕望時則就表示打算投淵自殺。故揚氏譏諷屈原言行不一毫無道理。盡管如此,但揚氏所謂“延夫天年”之說卻點破了屈原“食菊”、“服玉”的真實意圖,并得到后世學(xué)者的認(rèn)同和接受。王逸認(rèn)為“服玉”是為了“延年壽”,《楚辭章句》:“言我將行,乃折取瓊枝,以為脯臘,精鑿玉屑,以為儲糧,飲食香潔,冀以延年也?!盵9]42洪興祖則引用魏文帝《與鐘繇書》中的語句,也贊同“食菊”是為了“輔體延年”,《楚辭補注》:“魏文帝云:芳菊含乾坤之純和,體芬芳之淑氣。故屈原悲冉冉之將老,思飡秋菊之落英,輔體延年,莫斯之貴?!盵9]12那么,屈原為何要輔體延年呢?許又方《時間的影跡——〈離騷〉晬論》:“這種不死的欲念,正來自于詩人對永世美好之盛名與自我芳潔的特質(zhì)即將殞滅的焦慮?!盵23]此說值得商榷,因為屈原時刻提醒自己尚未建立“修名”,也從不害怕死亡,故許氏此處所謂的“焦慮”并不可能發(fā)生在屈原身上。因此,屈原之所以要輔體延年,是為了最終實現(xiàn)自己美政理想而企圖爭取更多的奮斗時間。
2.干預(yù)時間流逝
在現(xiàn)實中,屈原清醒地意識到時間迅速流逝而不可挽留,如“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但為了擺脫由此而帶來的那種焦慮不安的情緒,他除了企圖通過“食菊”、“服玉”來尋求延長壽命外,就只有借助神話的力量,在神話思維的作用下,返回到幻想中去,企圖控制時間的運行速度。
在《離騷》中,屈原賦予了自己神奇的本領(lǐng),可以驅(qū)使像望舒、飛廉、羲和那樣的眾神。值得注意的是,屈原所乘的坐騎也非同尋常,有鳳凰、玉虬、騏驥等,如“乘騏驥以馳騁”、“駟玉虬以乘鹥”、“駕八龍之蜿蜿”等。這樣就大大提高了他的行動速度,從而使得他比常人可以少花許多時間行走完同樣的行程,所謂“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間接地干預(yù)了時間的流逝。然而,他仍然感到時間不夠使用,于是就產(chǎn)生了直接干預(yù)時間流逝的念頭。首先,他命令神話中給太陽駕車的羲和,讓太陽盡可能晚些歸入崦嵫山,曰:“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望崦嵫而未迫。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毙鞜垺肚o洗髓》:“惟恐日之將暮,故令羲和按節(jié)徐行,雖望崦嵫之山,幸勿迫近其地,蓋以吾之路途方曼曼修遠(yuǎn),吾將上天下地,求索美女,日暮斯難偏索矣。”[24]其次,他還是覺得羲和未能完全勝任挽留住太陽,故決定親自出馬。在太陽已經(jīng)西沉之時,他乃總結(jié)車轡于太陽所棲宿的扶桑,以留住太陽的西落,接著又手拿若木之枝去揮拂太陽,使之退回而高懸于天。如此一來,時間就可停滯下來,而自己也就可以從容地去面對未來,曰:“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逼鋵?古人已有以物擊日使返的傳說,《淮南子·覽冥訓(xùn)》:“魯陽公與韓構(gòu)難,戰(zhàn)酣日暮,援戈而之 ,日為之反三舍?!盵25]在這里,屈原借此表現(xiàn)出自己駕馭時間的意愿和力量,企圖成為主宰時間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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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林漫宙 ]
Abstract:InL i Sao,QU Yuan showed unusual sensitive and special experience about t ime.He often linked the feel of time with the emotion of life,and changed natural time into psychological one.Time consciousness inL i Saois presented in two turns of expression,to show surface-time through time nouns and time adverbs,and to show hidden time through changes of natural images and conversions of moving spaces;the connotation of t ime consciousness is perfor med also in two approaches,the dejected sense through memorizing the past to express“chance is not to meetme”,the anxious sense of“time and tide wait for no man”through imaging the future.
Key words:L i Sao;t ime;space; image;memory;imagination;resistance
Recall and Imagine:a D iscussion about Time’s Consciousness ofL i Sao
SH I Zhong-zhen1,2
(1.Center of Chu Ci Research,NantongUniversity,Nantong 226019,China;
2.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uzhou University,Suzhou 215123,China)
I222.3
A
1004-1710(2011)02-0113-07
2010-09-27
江蘇省 2009年度普通高等學(xué)校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 (CX09B-040R)
施仲貞 (1979-),男,浙江瑞安人,南通大學(xué)講師,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008級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先秦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