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譚維智
莊子對道德教育目的性的認識*
——論一種無目的性的道德教育思想
● 譚維智
對道德教育目的認識的不確定,緣于對道德本質(zhì)的認識的模糊性。我們對道德本質(zhì)的探討,應該追問道德、德性的本性、它的本質(zhì)規(guī)定性,這才是品質(zhì)背后的原則。莊子把非占有心態(tài)視為道德的本質(zhì)性規(guī)定,以此作為人的美德立足的根據(jù)。莊子歸納的道德本質(zhì)特性包括兩個方面,首先是自然而然,無需意志努力;其次是非占有心態(tài)。從道德本質(zhì)的內(nèi)在規(guī)定性出發(fā),莊子提出了與道德本質(zhì)相匹配的教育方式和教育目的。
無目的;道德教育;道德本質(zhì);道家
在主流的學校道德教育形式中,道德教育的目的性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但作為具體的、明確的、一致認可的道德教育培養(yǎng)目標尚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圍繞道德教育目的的討論有很多,如杜威提出造就“在道德上受過教育的人”,赫爾巴特提出實現(xiàn)道德的完善。在我國,關(guān)于道德教育培養(yǎng)目的的主張就更加復雜,有的認為道德教育的目的是促進人的人格健康發(fā)展,有的認為道德教育的目的是培養(yǎng)符合社會發(fā)展需要的人才,其他還有諸如培養(yǎng)有道德的人、培養(yǎng)在道德上健康的人、促進學生的人格趨向“完善”、塑造青少年高尚的道德人格、促進道德主體德性的養(yǎng)成等等諸多提法。這些關(guān)于道德教育目的的探討,存在一個共同的問題,它們都是從個人的維度和社會的維度來進行的,沒有從道德的內(nèi)涵或本質(zhì)出發(fā)來探討教育目的的合理性。任何對道德教育目的的規(guī)定,都與人們對道德、道德的本質(zhì)以及道德的發(fā)展等基本問題的看法有關(guān)。對道德教育目的認識的不確定,緣于對道德本質(zhì)的認識的模糊性。比如,有的學者認為道德本質(zhì)上是一種精神力量,一種社會意識形式。這種界定本身就是非常含糊的,言外之意,還存在其他人認可的精神力量和意識形態(tài),這樣的界定必然帶來道德教育本質(zhì)的多變和多出,而缺乏普遍性和普適性。從某種單一的、個別的道德品質(zhì)或德性出發(fā)進行的討論方式必須予以改變,要真正回到整體、回到本質(zhì)的始點來討論道德本質(zhì)的問題,而不能只是在外圍打轉(zhuǎn)。如同弗蘭肯納所說:“沒有品質(zhì)的原則是軟弱的,沒有原則的品質(zhì)是盲目的?!盵1]實際上,正是對道德品質(zhì)背后原則探究的缺位,才導致了道德教育目的、方法層面上主張多出的局面。因此,什么樣的品質(zhì)是真正的道德品質(zhì)的問題是首先需要界定的問題。我們對道德本質(zhì)的探討,應該追問道德、德性的本性、特性、狀態(tài)、它的內(nèi)在規(guī)定性、本質(zhì)規(guī)定性,這才是品質(zhì)背后的原則。
道家的老莊在2500多年以前已經(jīng)對這個問題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討。老子與稷下道家皆主張道法自然,崇尚自然的智慧,特別是莊子把非占有心態(tài)視為道德的本質(zhì)性規(guī)定,挖出人性中最深的自私根性,把一種非占有的道德精神植入人的可能性之中,以此作為人的美德立足的根據(jù)。
莊子對道德問題的討論與儒家有極大的不同,儒家對道德的討論關(guān)注具體的德性或品質(zhì),如他們對“仁義禮智信”的宣揚。莊子并不關(guān)注具體的德目、或者某種單一的德性,具體的德目或道德品質(zhì)是道德的表層內(nèi)容,莊子關(guān)注的是道德的深層次內(nèi)涵,即道德的內(nèi)在規(guī)定性、道德的本質(zhì)問題。
莊子歸納的道德本質(zhì)特性包括兩個方面,首先是自然而然,無需意志努力。莊子認為,恬靜淡泊、清凈寂寞、虛無無為是天地的根本、道德的本質(zhì)。能夠平易、恬靜、淡泊,則憂患不會來,邪氣也不會侵襲,所以能夠做到道德完備。①如若違背了恬淡、虛靜、寂寞、無為的原則,就會造成形體和精神之“勞”,從而帶來諸多問題。形體辛苦勞累而不知道休息就會疲憊不堪,精神使用過度而不歇息也會勞累過度,無休無止的勞累就會導致精神的衰竭。對精神的使用就像水一樣,水的本性沒有雜質(zhì)自然就會清澈,不去攪動它自然就會平靜,但是如果完全把它堵住不讓它流動,它就會腐臭混濁。人的道德修養(yǎng)也應該像水一樣,純凈而不混雜,虛靜而不波動,恬淡而不多事,一切行為都順應自然,這才是修養(yǎng)道德的原則。②
道德的第二個本質(zhì)特性是非占有心態(tài)?,F(xiàn)實世界中的行為方式,核心是追求個人目標,個人目標形形色色,莊子皆稱為“物”(物包括功業(yè)名聲),而追逐外物是為了此物對我有用,歸根結(jié)底是為了一己私心。如果這個行為方式不從根本上加以改變,那么以修煉或沉思或諸如此類的方式來追求道都是不可行的。因為刻意追求道這個行為本身就包含了自私。一般人求道,表面上看似不同于追求功名利祿,但實質(zhì)仍是為了個人可以得到某種非同尋常的回報,把“道”理解成了世上尤物,對之產(chǎn)生了攀緣之心。③道德與非道德的區(qū)別,根本就在于是否懷占有之心。如果懷著占有之心,即使追求目標是道或者其他高尚之物,最后仍不能脫離隱蔽的自私意識。道德行為是自然的,不是做作的(給別人看)、功利的(求取回報),這才是莊子所想望的道德的本質(zhì)特性。
莊子把道德解釋成本質(zhì)上自然而然的東西,并將其作為道德的原點,由此出發(fā)從根源上去除人類之惡,重建道德基礎。在理論上,他把人之惡歸因于人的自我中心意識,他要解決人的道德墮落問題,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解決人的自我中心意識。自我中心是一種彌漫在人間社會的東西,無處不見,不僅表現(xiàn)于貪欲、嫉妒、暴虐、陷害這樣的大惡,也表現(xiàn)于優(yōu)秀人物的自我炫耀。表面上看,這種自我炫耀是一種微不足道的惡,但是這種優(yōu)秀人物的自我炫耀,卻正是反應了人性自私的深度與頑固程度。在人類的德行中,優(yōu)秀德行當然是可貴的,可是如果連這種德行也成為自我炫耀的手段,人類道德還從哪里找到立足之地?同時這種自我炫耀的德行也隱含著對施予對象的不尊重。所以,他把有心為德并自我欣賞,沾沾自喜,列為兇德之首。④他提倡“與而不求其報”的樸實無我,認為“施于人而不忘”不是真正的施恩,⑤希望把美德善行歸于自然平凡的心境,同時也在世人爭論不休的道德品質(zhì)中為我們指出真正的可以稱為道德的本質(zhì)特性。正如阿倫特所說的:“一旦善行為別人所知或于眾公有,它就失去了善的特征,變成了僅僅為了行善而行善。……只有當善不被別人甚至不被行為者自身察覺時,善才能存在;意識到自己在行善就不再是善,這種人充其量只是社會有用的成員或教堂里的有責任感的教徒罷了?!盵2]對普通人來說,道德就如同一件衣服,披上這件衣服可以讓他變得更安全。即使是再不道德的人,也希望在別人面前表現(xiàn)出一個道德的面孔,道德在此就像一個保護傘,一個安全帶。只有非占有心態(tài)的道德本質(zhì)特性才能剝?nèi)ヌ搨握叩耐庖?,還道德以本來面目。
從道德本質(zhì)的內(nèi)在規(guī)定性出發(fā),莊子提出了與道德本質(zhì)相匹配的教育方式。莊子說,在至德之世,國家不崇尚賢才,也不重用能人。⑥因為尚賢重能總是和世俗功利相聯(lián)系,它必然激發(fā)人的欲望,使人為了成為賢能而相互爭奪相互傾軋。⑦尚賢重能標出了差異,為人們樹立了爭奪的目標,使人們?yōu)榱藢崿F(xiàn)目標而不擇手段。在獎賞賢能的時候,必然是對不肖和無能者的輕視與懲罰,不肖和無能者為了逃避懲罰、爭取賢能而不擇手段,于是虛偽的道德便由此而生。莊子認為:世間一旦有了榮辱的區(qū)別,然后就顯現(xiàn)出各種弊病;財物聚集起來,然后就能看到人們的爭斗。如今樹立人們所討厭的弊病,聚集人們所爭奪的財物,使那些貧窮困苦的人們疲于奔命而無休止之時,想要不出現(xiàn)這種不幸之事,都不可能了。統(tǒng)治者隱藏事情的真相而去愚弄不知道的人,加大辦事的難度卻去怪罪人們不敢去承擔,加重任務的分量卻去懲罰無法勝任的人,把路途安排得十分遙遠卻去譴責不能達到目的地的人。人們的智慧和力量已經(jīng)用盡了,只好用作假的辦法去應付,每天都出現(xiàn)那么多虛假的事情,人們又怎么能夠做到誠實呢!力量不夠就只好做假,智慧不足就只好欺詐,財物不夠就只好盜竊。⑧這些都是賞罰的教育方式帶來的問題。
莊子還從歷史的角度論證賞罰帶來的問題。從前堯治天下的時候,不用獎賞而百姓自然勞力,不用懲罰而百姓自然敬畏。到禹的時代賞罰并用而百姓還是不仁不愛,人們的德行從此衰敗,刑罰從此建立,后世的動亂也就從此開始了。⑨為了推行仁義而給予百姓利益,把道德跟利益掛鉤,不僅不會使放棄仁義的人減少,反而會使利用仁義的人增多。這樣推行仁義,不僅毫無成效,而且還會被禽獸一樣貪婪的人借用為謀利的工具。因此用利益引誘的方式來進行道德教育,這種方法帶來好處只是短暫的一瞥,是不會長久的。⑩當不再有利益誘惑的時候,人們就會很快的拋棄道德。用利益、獎賞去鼓勵人們履行仁義,人們只會為了利益和獎賞而去行仁義,這樣的仁義就失去了原始的道德意義,仁義就成了一種謀利的手段或者工具,假仁假義的偽善現(xiàn)象就層出不窮了?!堕L短經(jīng)》也說到這個道理:“賞者,所以勸忠能,亦所以生鄙爭,反賞也。”[3]“明賞則不足,不足則怨長”。[4]獎勵本來是好事,但是獎勵也會產(chǎn)生卑鄙的競爭,得獎與沒得獎的人都會去爭功、爭賞,而爭得很鄙俗。同時,獎勵永遠無法滿足人不斷增長的欲望,人們越來越不滿足就會產(chǎn)生怨恨。因此,用利益獎勵道德行為是完全與道德本質(zhì)特性相違背的行為,不僅激發(fā)了人的占有心態(tài)而且引發(fā)了虛假的道德。
非占有心態(tài)具有教育方式層面上的意義。非自我中心的品格是簡樸的,沒有心機和賣弄,但又有真正的教育魅力,可以打動和影響別人,對別人具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正如《則陽》中所說的,生而美的人不知其美,這樣的美別人永遠喜愛;圣人愛人不自知其愛人,這樣的愛別人永遠安然接受。這就是自然平和品質(zhì)的吸引力。莊子經(jīng)常說到這種吸引力。自然平和不僅表現(xiàn)為“與而不求其報”,美而不自知,而且表現(xiàn)為成功通達時的不驕傲,貧窮簡微時的不自卑,無論在何種情況下,總有一種安定力量,能戰(zhàn)勝浮囂的社會意見而展示人的內(nèi)在美?!兜鲁浞菲攪摹柏U摺蓖躐~,衛(wèi)國的丑人哀駘它,都因其平靜不喧囂的人格魅力而吸引了許多追隨者。不有意表現(xiàn)自己美德的人,才真正具有感人的力量,人們才會聚集在他的身邊而不肯離開。?符合道德本質(zhì)的行為雖然主要是從個人的角度展開的,但這種真正的美和善可以影響眾人的想法,顯然含有一種對群體教育方式的關(guān)注,具有更大的教育上的意義。
非占有心態(tài)的道德的本質(zhì)特性對人的道德發(fā)展的意義,也反映職業(yè)道德層面上?!短镒臃健菲f“百里奚爵祿不入于心,故飯牛而牛肥”,這是說百里奚不把世俗進退當一回事,專心于他的工作,所以能把牛喂得很肥。這話雖簡單,但說出了職業(yè)道德的本質(zhì)特性,就是只考慮工作本身,不考慮工作的社會屬性和自己的相關(guān)利益,保持一種自然的、非占有心態(tài)。人們在日常工作中,當然都想把事情做好,但事情往往做不好,特別是做不到非常出色,原因不是技巧不夠,而是專心不夠。專心不夠的根本原因則是對相關(guān)利益不能忘懷,歸根結(jié)底還是以一種在社會生活中養(yǎng)成的功利心去對待工作。所以按莊子對道德本質(zhì)的認識,符合職業(yè)道德的行事準則就是不懷占有之心,只考慮事情本身。這就是“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在職業(yè)道德上的運用?!哆_生》篇有一個“佝僂承蜩”的故事,佝僂的承蜩工作如此出色,原因就是專心。這里的專心當然也有技術(shù)上長期認真訓練的意思,但更重要的還是忘我,不為紛擾世界中的其他事物動心?!哆_生》篇還有個“梓慶制鐻”的故事,梓慶制作的鐻非常出色,他自己總結(jié)原因,根本未提技術(shù)。梓慶達到忘我境地,一切外部紛擾不能破壞其專心平靜。然后才能到山林中用心領悟自然的原則,使自己與自然合為一體,制出鬼斧神工之器。此外,同篇中的“津人操舟若神”,《知北游》篇的“大馬之捶鉤者”,說的都是類似的道理?!按枫^”行年八十,總結(jié)自己一生工藝經(jīng)驗,說了一句十分簡明扼要的話:“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這句話也是指做一件事,需要擺脫功用之心,不問此事之實“用”意義,才能真正做好?!肚f子》中寫手工藝人的寓言故事,借助于勞動者工藝操作的神乎其技,提示了非占有心態(tài)與人的道德發(fā)展、甚至生活技能之間一種深度的契合,預示了在非占有心態(tài)之下人性所能達到的高度。
與自然而然的、非占有心態(tài)相匹配的道德教育目的是什么樣的呢?莊子在《盜跖》篇借盜跖之口批評了儒家的道德教育目的,其主要觀點是:盜跖只是按照人的自然本性、內(nèi)在真情行事而已,并不是強盜。如果說非要分辨誰是強盜的話,那恰恰是倡導仁義禮教之行的孔丘。因為孔丘的道德教育最終使人們將自己的本性、真情掩蓋起來,用一副仁義道德的假面具站在世人面前,以此沽名釣譽,騙取富貴。由此可見,孔丘是竊取天下富貴、竊取天下名譽的教唆犯,是貨真價實的大盜賊。只不過俗人受他花言巧語的迷惑,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所以才顛倒了是非,不稱他為盜丘,反而稱自己為盜跖。?莊子之所以要用一個強盜的形象來展示自己的觀點,不是他贊成殺人越貨的強盜,而是用一種極端的手法來揭示仁義禮教教育目的的虛偽性。莊子并不反對真正的仁義、自然的仁義,他認為真正的仁義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實意、自然親情。這樣的情義用不著人為去渲染,它在人與人之間自然而然地存在著。人為去渲染、追求的仁義,只不過是一種虛名,一種求取榮華富貴的階梯,代表著個人的私欲。一旦染上了這種東西,人也就變得虛偽起來,做一些表面上利人利眾的文章,實際上是為了達到極為自私的目的。
儒家將行仁行義、兼取天下的人稱為圣人。而莊子認為,這樣的圣人是沒有的,所有的只不過是一個虛名。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仁義本來就不能有意去行,一旦有意去行,就是把仁義之名當成了追求的目的;把仁義之名當成了追求的目的,就會把人們引向追求私利的道路上去。儒家提倡仁義,以行仁行義的圣人為榜樣,最后的結(jié)果恰恰是造出無數(shù)的盜跖來,而且這種名利雙竊的盜跖要比只竊財貨的盜跖更可怕。仁義禮智不僅僅對好人有用,對壞人也有用處。好人要成功,需要它作為依據(jù),壞人想要成功,也不可以違反這個原則。壞人掌握了這樣的原則之后,危害天下的本身會更大,對天下帶來的害處會更多。說到底,仁義等的德目既不能作為道德的本質(zhì)規(guī)定性,也不能作為道德教育的目的,它只具有工具性價值。
真正的仁不以行仁為目的,有目的地行仁,會造成顧此失彼的麻煩。有目的地使用仁義,就像住旅店一樣,只可住一夜而不能久停,如果長期地使用仁義,人們將會蜂擁而來,向使用仁義的人索取越來越多的好處,而結(jié)果是仁義者所能提供的東西供不應求,無法滿足人們的欲望,從而造成爭奪的混亂。?人的欲望會隨著時空、地位、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不斷地增加累進。仁義只是一時一地的臨時運用,沒有長期性的效力,不可長久使用。只可以在道德極其衰微的時候,偶然用一下,不可以長久地使用。如果長久用下去,就會被壞人利用仁義之名,作為爭權(quán)奪利的手段了。
因此,莊子特別強調(diào)道德行為的無目的性,為善卻不讓對方感覺到自己在對他行善,不讓他感覺到自己在施恩于他。?圣人遍施恩惠卻使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人們普遍受到他的恩德,卻認為自己的生活本來就是如此。既然人們感覺不到施恩者的存在,那就談不上去感謝、擁戴施恩者,施恩者也就不能、準確講是不想從行仁中得到任何的好處。?刻意讓接受者意識到其“施予”的德行,會帶來接受者的不安,間接造成對接受者的另一種傷害,從根本上也是一種不道德。?莊子還特別批評那種施恩與人卻念念不忘的行為。莊子認為,施予別人恩惠卻總忘不了讓別人回報,這不符合大道無私恩賜萬物的原則,連商人都瞧不起這樣的人,即使有什么事情必須與這樣的人交往,但內(nèi)心里還是鄙視他們。?他把施恩與人卻索取回報的行為看作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
儒家的道德教育具有很強的目的性,他們講“克己復禮為仁”,是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嚴格按照禮制行事,需要時時提醒自己、約束自己,故儒家需要“吾日三省吾身”。莊子對此大不以為然,認為勉強自己去行仁,這種事本身就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仁義行為,因為當你勉強自己去行仁義之事的時候,這種仁義只是作為一種“目的”,還屬于外在的東西,并未同你融為一體。莊子要求把“愛人”由有意識的、辛苦的行為變?yōu)樽匀欢坏臒o目的的行為,自己行為端正,施愛于人,但是自己卻絲毫也意識不到這一點,更不會認為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好事。 ○18至仁至義之人在行仁行義的時候就好像呼吸空氣而不知不覺一樣,完全是一種無目的的、下意識的行動。
因此,從自然而然的、非占有心態(tài)的道德本質(zhì)特性出發(fā)的道德教育目的,實際上是無目的,只有無目的道德行為才是自然而然的,任何的有目的道德行為都不是自然的;同時,也只有無目的道德行為才是出自于非占有心態(tài)的,任何有目的的道德行為都是一種占有心態(tài)的,都是不道德的。此外,我們必然認識到,莊子強調(diào)道德教育的無目的性并不是要消解道德,而是要取消附加在道德教育之上的其他目的,還道德教育以道德。在這方面,我們可以認為莊子的觀點與亞里士多德有異曲同工之妙,亞里士多德說“只是那種永遠因自身而被選擇,而絕不為它物的目的,才是絕對最后的”,[5]在某種程度上也就是莊子說的道德教育的無目的性,道德教育的目的就是道德,就是它自身,它絕不會有其他的目的,它只能是無(其他)目的的。
注釋:
①《刻意》:夫恬淡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zhì)也。
②《刻意》: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郁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yǎng)神之道也。
③《齊物論》:圣人不從事于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游乎塵垢之外。
④《列御寇》:兇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為者也。
⑤《列御寇》: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
⑥《天地》: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
⑦《庚桑楚》:舉賢則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盜。
⑧《則陽》: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于誰責而可乎?
⑨《天地》:昔者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亂自此始矣!
⑩《徐無鬼》: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
?《德充符》: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
?《盜跖》:盜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
?《天運》: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
?《天運》:利澤施乎萬世,天下莫知也。
?《徐無鬼》:圣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
?《則陽》:人之安之亦無已。
?《列御寇》: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
?《天地》: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
[1]弗蘭肯納.倫理學[M].關(guān)鍵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7.136.
[2]漢娜·阿倫特.人的條件[M].竺乾威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56.
[3][4]趙蕤.長短經(jīng)[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7:127.141.
[5]亞里士多德.尼各馬科倫理學[M].苗力田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11.
(責任編輯:曾慶偉)
譚維智/山東師范大學基礎教育課程研究中心講師,教育學博士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一般課題“道德教育的減法原理及其運用研究”(課題批準號:BEA090090)的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