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華勝
(青陽縣文化館,安徽 池州242800)
論黃梅戲《霧里青傳奇》的主要人物形象塑造
桂華勝
(青陽縣文化館,安徽 池州242800)
黃梅戲《霧里青傳奇》是近年來黃梅戲舞臺上難得的一出優(yōu)秀劇目,該戲在主要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有著自己顯著的特色,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首先,《霧》劇對主要人物形象塑造的基本節(jié)奏以及劇中情節(jié)推進節(jié)奏把握得頗為準確;《霧》劇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又一個特色,是始終堅持從“事件”出發(fā),抓住“事件”下功夫;《霧》劇在形象塑造上的第三個特色,是劇中人物在情感起伏變化上拿捏的比較準確,人物心里邏輯線和貫串動作線索清楚。
黃梅戲;霧里青傳奇;人物形象
由方文章先生原創(chuàng)、池州市黃梅戲劇團演出的黃梅戲《霧里青傳奇》(以下簡稱“《霧》劇”),是近年來黃梅戲舞臺上難得的一出優(yōu)秀劇目。劇本描寫的是,清朝乾隆皇帝為體察民情,暗訪吏治,扮成茶商來到石埭縣仙寓山下,巧遇心靈手巧、聰慧善良的茶鄉(xiāng)民女吳麗清的故事。
《霧》劇是一出新創(chuàng)作的古裝戲,行話俗稱“新老戲”。主創(chuàng)人員包括劇本創(chuàng)作,唱腔設(shè)計、主要演員、舞美燈光等,大多啟用的是本市的戲劇人才。尤其是當前走穴成風,一些中小劇團不惜重金聘請名人加盟劇組,打明星牌,追求短期轟動效應(yīng),而《霧》劇組卻立足自身,艱苦磨礪,成功推出一臺優(yōu)秀劇目,確實難能可貴。
戲曲是一門綜合藝術(shù),涉及劇本、演員、導(dǎo)演、音樂、舞美、化妝等多個部門,每個部門又可細分出許多行當和專業(yè)。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明確的目的,即塑造出一組或一群栩栩如生、性格鮮明、有血有肉的舞臺藝術(shù)形象,這樣才能達到戲曲藝術(shù)的認識、教育、審美之功能。例如人們熟悉的《天仙配》中七仙女和董永、《女駙馬》中的馮素珍等經(jīng)典人物,已深深刻在廣大觀眾心里。因此,衡量一個劇本是否成功,關(guān)鍵就看它舞臺藝術(shù)形象塑造得是否成功。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某個戲的人物在臺上能不能“立”得住。
《霧》劇一號人物吳麗清,是位心靈手巧、聰慧過人、忠于愛情又心系家鄉(xiāng)父老的才女形象。這個人物的成功刻畫,傾注了主創(chuàng)人員的心血,既有理想化成份,又不失舞臺藝術(shù)的真實,著實叫人敬佩和喜愛。另一主要角色乾隆的性格揭示,同樣使人感到真實可信。三號人物鄭鶴齡也能給觀眾留下較深印象。可以說《霧》劇的成功推出并廣受好評,是以上述舞臺人物的成功刻畫為前提的。作為戲曲,《霧》劇在主要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有著自己顯著的特色,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霧》劇對主要人物形象塑造的基本節(jié)奏以及劇中情節(jié)推進節(jié)奏把握得頗為準確。
觀眾從認識到理解,再到最后喜歡上某個劇中人物,需要有一個漸進的過程。這如同生活中一個人從遠處向我們走來,我們最先看到的是他的大致輪廓,近了一些才看清面目,最后到眼前,通過其言其行,對事物的態(tài)度,我們才了解他的思想、感情。觀眾對劇中形象的理解就是一個由遠到近、由表及里的過程。以這種手段來再現(xiàn)人物,不僅情節(jié)具有吸引力,也符合生活邏輯,正如斯坦尼所說:“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動作;哪里有行動,哪里就有速度;哪里有速度,哪里就有節(jié)奏”[1]。例如《霧》劇第一場戲,主人公吳麗清在眾多采茶姑娘中,在茶農(nóng)與借機敲詐勒索的地方官吏的抗爭中,幾乎看不出她有什么與眾不同。觀眾所知道的僅是她制茶手藝高超,與溫文爾雅的青年茶商鄭鶴齡是戀愛關(guān)系。倒是鄭鶴齡在官府爪牙搶奪那位小姑娘替母換藥的一袋茶葉時挺身而出,機智巧妙地奪回茶葉還給小姑娘。這較好地展現(xiàn)了他正義、機敏又見多識廣的儒商性格。由于戀愛關(guān)系,這個人物對主人公吳麗清的形象有很好的映襯作用。而一號人物吳麗清在第一場戲中,“戲份”并不多,可以說“點”到為止,只能算一場“墊戲”,讓觀眾了解到了她的大概輪廓。為后面場次人物性格的逐步展開留下了較大空間。沒有一點先入為主、強加給觀眾的“臉譜化”感覺。
在乾隆的人物塑造上,同樣把握住了形象塑造逐漸展開的基本節(jié)奏。這個人物主要出現(xiàn)于第二、第五兩場戲中,出場雖不算多,但份量較重。觀眾首先認識他是在第二場,作為一代明君,他那體察民情、暗訪吏治的治國抱負,那種寄情山水、吟詩作對的才情雅興,得到充分到位的表現(xiàn)。而作為一個封建帝王,靈魂深處那些自私、貪婪、冷酷的一面,則在本場不予暴露,使觀眾對他處在半認識、半陌生階段,留下一些神秘感,為第五場戲劇沖突,矛盾激化,把劇情推向高潮留下余地。
人物形象塑造的節(jié)奏還與具體情節(jié)推進的節(jié)奏密切相關(guān),互為影響。各段情節(jié)處理好節(jié)奏,也就能深刻揭示出形象的內(nèi)在性格特征。以第五場為例,吳麗清被帶到府衙,首先是與皇家總管的一場交鋒,接著乾隆上場,矛盾似乎有了轉(zhuǎn)機,氣氛稍緩,吳麗清求救,乾隆婉言拒絕,吳再懇求再遭拒,矛盾再次升級,氣氛漸緊。吳第三次乞求仍被拒,矛盾開始激化,吳指責乾隆是趨炎附勢、明哲保身的圓滑之人。此刻太監(jiān)們大驚失色,皇上隨時可能發(fā)怒,氣氛頓緊,矛盾達到高潮。通過矛盾的展開、升級、激化充分展示出吳麗清過人的膽識和寧為玉碎不偷生的決心。這時的乾隆卻不溫不火地反問吳麗清:“你說我趨炎附勢、明哲保身,有何憑據(jù)呢?”一句反問,又使氣氛略有緩和,也表現(xiàn)了乾隆的沉穩(wěn)冷靜。
上述一個段落,可劃為若干細部:交鋒--請求遭拒--再懇求遭拒——三次乞求遭拒--指責--反問--陳情。從以上分析可看出,各細部串聯(lián)后,矛盾沖突波浪疊起,層層遞進而又松緊有序,節(jié)奏順暢。情節(jié)引人入勝又揭示了人物性格,并且人物內(nèi)心矛盾與外在情節(jié)的推進,在節(jié)奏上也達到了和諧統(tǒng)一。
《霧》劇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又一個特色,是始終堅持從“事件”出發(fā),抓住“事件”下功夫。
法國戲劇理論家布輪退爾(1840-1906)有句名言:“沒有沖突便沒有戲劇?!币虼?,戲劇中的矛盾沖突“便成為戲劇文學的一般規(guī)律”[2]375,而戲劇沖突必然構(gòu)成一系列“事件”,“事件”又直接聯(lián)系到劇中人物的行為邏輯。
以第二場為例事件就非常豐富,這場戲是吳麗清與乾隆的對手戲,戲份較重,多側(cè)面地展示了主人公的性格與才智,使人物豐滿可愛。茶商打扮的乾隆與小太監(jiān)游山玩水,路過一小院落討口水喝,引出了主人公。吳麗清一上場的兩句唱詞便出口不凡:“忙罷茶山忙桑田,獨守東籬仿晉賢”。短短兩句,就點出了她的高尚境界,顯示了心靈手巧、熱愛勞動的品格,又交待了她是在古代圣賢的陪伴熏陶下成長為知書達禮的才女,又為后面與客官(乾隆)以茶為題、聯(lián)句賦詩預(yù)留了伏筆。
本場戲情節(jié)豐富,交替出現(xiàn)了一系列小“事件”。而事件總是與具體的人,具體的環(huán)境,具體的情節(jié)密不可分。而人的思想、行為、情感又總是在特定的環(huán)境、具體的情節(jié)中表現(xiàn)出來,這是生活的邏輯。
有這樣一個小“事件”,吳麗清用親手制作的仙寓山綠茶熱情招待路過的茶商“皇”老板。乾隆喝罷大吃一驚,自言自語,說是歷年送往京城的仙寓山綠茶不在少數(shù),均不及今日所飲之茶。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細心的姑娘聞此疑竇頓生,眼前的客人怎會如此熟悉紫禁城?怎會對大內(nèi)貢品如數(shù)家珍?她據(jù)此斷定眼前客官不是尋常人,提醒自己出言吐語要小心。此刻,她充滿了擔心與期待。她不是擔心自己可能冒犯對方而遭不測,而是擔心這位神通廣大的人物如果心腸歹毒,與地方官府狼狽為奸,官官相護,茶鄉(xiāng)百姓就將面臨更深的苦難。同時,她又有所期待,如果這個身居高位的客官心懷惻隱,同情百姓,那么,為民請命便有了路徑。這個小事件,通過準確到位的表演,對主人公吳麗清的形象刻畫意義重大,非常具體深刻地揭示了她高尚的內(nèi)心世界,讓人看到了主人公性格的閃光點,令人肅然起敬,增強了人物的感染力。
本場另一個“事件”的處理也是匠心獨運,吳麗清拜托這位“有幸親近帝王家”的客官,向皇上捎去口信,轉(zhuǎn)告仙寓山茶農(nóng)的疾苦。如果用一段唱腔來表述也未嘗不可,或以對白的形式相告也說得過去,但主創(chuàng)者們?yōu)槿〉酶玫乃囆g(shù)效果,使形象更加豐滿,讓吳麗清為客官唱一段當?shù)亓餍械纳礁?,歌詞是這樣:“五更金雞叫萬家,姐妹上山忙采茶。渴了喝口山泉水,餓了啃口苦菜粑。一身濕透不回家,搶摘谷雨茶。五更金雞叫萬家,催貢告示出府衙。公差上門如狼虎,哪管山寒遲發(fā)芽。就是鍋里無米下,也要繳貢茶?!币陨礁栊问絻A訴茶農(nóng)的疾苦,在此顯得別出心裁,且有幾大好處。第一,襯托了吳麗清的聰慧,增強了觀賞性。正如乾隆所說,品茶聽歌,妙得很,客人聽得有興趣。第二,增強了說服力。既然是山歌就有了流行性,因而所唱內(nèi)容就有代表性。第三,增添了藝術(shù)感染力。優(yōu)美凄苦的旋律,使觀眾易于產(chǎn)生共鳴。四、再現(xiàn)了茶鄉(xiāng)流行山歌的純樸民風,與第一場幕前合唱“白云深處歌聲響,山里姑娘采茶忙”形成前后呼應(yīng)。
《霧》劇在形象塑造上的第三個特色,是劇中人物在情感起伏變化上拿捏的比較準確,人物心里邏輯線和貫串動作線索清楚。
貫串動作不是指角色的某一具體動作,而是角色的行動主線,是全劇的行動線,它由角色的性格決定,體現(xiàn)了劇本的主題思想。
仍以第五場為例,這是場重頭戲,情節(jié)曲折,全劇將進入最高潮,從而完成主要人物的最后塑造。吳麗清被縣令帶到府衙,皇家總管先是一番恭維,夸她淑女有才,制茶能手,如做了宮中御前司茶女官,定能大富大貴,平步青云。對此,吳麗清冷靜以對,禮貌回應(yīng),據(jù)實告之對方,自己已婚配,豈可拋夫進宮廷。人物表現(xiàn)得有理有節(jié),不卑不亢,分寸恰當。而當總管狐假虎威,依抗旨論處,以死相逼時,早已抱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吳麗清不慌不忙,欲借寶刀當堂自裁,以死明志。這一突如其來的行為,使總管敗下陣來。上述一段情節(jié),看似前平后緊,實則雙方斗智斗勇,人物的情緒和行為舉止把握得當,人物的心理線索分明。
“皇”老板在府衙的突然出現(xiàn),似乎使劇情有了轉(zhuǎn)機,吳麗清此刻見到這位神通廣大的客官,可謂又驚又喜,她相信好心的客官會為自己說情,這是合乎情理的,因為客官有同情心,曾替百姓請命。她也相信“皇”老板有能力搭救自己,因為皇上相信他的話,才使茶農(nóng)減輕貢茶稅銀。然而,這次貴人的語氣變了,出言吐語雖然仍是彬彬有禮,但立場明顯站在皇家總管一邊,還勸說道“卿受皇封應(yīng)高興,莫負圣朝雨露恩”,并告誡吳麗清要三思而行。吳麗清明確表示,不愛榮華富貴,只做淡泊茶人,“忠貞不渝生死戀,懇求放鳥歸山林”?!盎省崩习迦砸曰噬弦谎跃哦Γ约喝宋⒀暂p,愛莫能助而拒絕。女主人公并未氣餒,據(jù)理懇求,直言相陳,以使茶農(nóng)賦稅減輕,可無論怎樣懇求,“皇”老板始終推諉拒絕、無動于衷。吳麗清失望了,心寒了,毫不留情地指責眼前的客官原來也是個趨炎附勢、明哲保身的圓滑之人。這里,主人公情緒的變化,從“懇求”到“指責”的心路歷程的轉(zhuǎn)變,脈絡(luò)清晰,真實可信。
俗語說,十年磨一戲,一個劇目不是推上舞臺公演便了事,而是應(yīng)不斷加以修改,廣泛聽取意見,逐步完善提高,接受時間考驗,才能最終成為傳世佳作?!鹅F》劇盡管取得了較大成功,但作為新創(chuàng)劇目,某些不足也是在所難免的。特別是作為戲劇文學的劇本,特點鮮明,成為“最難運用的一種文學形式”[3]57,著實難以把握精準,但某些地方斟酌不夠,交待不清或表演不到位卻應(yīng)當克服。如第一場,地方官吏借皇帝南巡趁機敲詐茶農(nóng)時,師爺當眾宣布:“今年的貢茶稅銀,兩樣俱是去年的一倍?!边@句臺詞的本意是兩樣都比去年再增加一倍,而“俱是去年的一倍”就不夠準確了。再如第五場,吳麗清與皇家總管在府衙中交鋒時,仍是茶商打扮的乾隆突然出現(xiàn),當他看到吳麗清時,竟然不解地問:“麗青姑娘,你怎么在這?”明明是他下的口諭,卻又這樣發(fā)問,讓人摸不著頭腦且與劇情不符。不如改為“麗青姑娘,我們又見面了”為好。第二場,乾隆喝了吳麗清泡的茶,大為吃驚。有句臺詞:“說來也怪,由仙寓山送往京城的貢茶不在少數(shù)……,都不及今日所飲之茶”。乾隆在講這句時不應(yīng)面對著吳麗清,因為沒有彼此交流之理由,更何況他是微服私訪,身份保密,應(yīng)按自言自語的形式表演才對。
戲劇道白應(yīng)該是十分講究的,過去有“千斤話白四兩唱”的說法,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也認為:“語言,對于演員來說,不僅只是聲音,而且是形象的媒介,”李漁說:“一句聱牙,俾聽者耳中生棘;數(shù)言清亮,使觀者倦處生神”[4]240??梢姡瑧騽〉牡腊讱v來受到重視,因為“劇中人物之被創(chuàng)造出來,僅僅是依靠他們的臺詞,即純粹的口語,而不是敘述的語言”[3]57-58?!鹅F》劇的演出中,在有些對白上,講究不夠,許多地方互相“接口子”太快,缺少“頓”、“挫”的處理。其實,有的精彩處,一“頓”一“挫”,甚至一眨眼,本身就是“戲”,也會入神出奇,而不應(yīng)你一句、我一句,流水般對下去,那樣就有背臺詞之嫌了。在動作合理化問題上,有些地方也值得商榷,如第二場,為了突出霧里青茶葉的芳香四溢,乾隆有句唱詞“縷縷芳馨撲面來”,他打開折扇,雙手繞腕,將扇子對著臉扇了幾下,芳香是種感覺,無形可擬,但人人理解,選用這種圖解式動作其實并不合適,不如用情緒來表現(xiàn)效果更好。雖然《霧》劇程度不同地存在某些瑕疵,但縱觀全劇確是瑕不掩玉的,主要人物形象在臺上、在觀眾心中都能立得住,不失為一出優(yōu)秀的黃梅新劇目。
[1]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全集:第二部[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59.
[2]以群.文學的基本原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4.
[3]高爾基.論文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4]李漁.閑情偶寄[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7.
J805
A
1674-1102(2011)02-0121-03
2010-12-10
桂華勝(1959-),男,安徽青陽人,青陽縣文化館導(dǎo)演,從事地方戲劇、群眾文藝編導(dǎo)與研究。
[責任編輯: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