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學研究的新篇章——讀袁文海新著《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

萬 里

在社會科學中，民俗學是一門比較年輕的學科。1846年，英國學者湯姆斯（W.J.Thoms）正式提出了“Folklore”（“民俗學”）這個學術名稱，由此奠定了這門學科的基礎，1878年成立的英國民俗學會（Folklore Society）則是這一領域的最早研究機構。民俗學傳入中國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前后，在科學和民主觀念的引領下，“五四”時期的一代學者開始轉變視角，深入挖掘民間文化遺產(chǎn)，重新審視和評估民族文化，民俗學的研究亦隨之蓬勃興起。中國現(xiàn)當代的學者中，周作人、顧頡剛等人都為民俗學的發(fā)展作出過重要的貢獻，北京大學和中山大學則是中國早期民俗學研究的南北兩座重鎮(zhèn)。1928年，在周作人、劉半農(nóng)、錢玄同、沈兼士等人的推動下，北京大學發(fā)起歌謠征集活動，并創(chuàng)辦《歌謠周刊》。除了民間文藝之外，顧頡剛在1925年以北京大學風俗調(diào)查會的名義發(fā)起組織“妙峰山香會調(diào)查”，并在《京報周刊》上發(fā)表調(diào)查報告《妙峰山進香專號》，這是中國民俗學界最早的一次田野作業(yè)活動。此后，顧頡剛于1927年在中山大學組織民俗學會（全名為“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民俗學會”），出版民俗學叢書和《民間文藝》等刊物，將中國的民俗學研究推向新的高潮。新中國建立以后，民俗學研究雖有過短暫的停頓，但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迅速得到恢復和發(fā)展，出現(xiàn)了大批的新人新作，不但延續(xù)了“五四”時期的民俗學研究傳統(tǒng)，同時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導下，不斷開拓進取，在理論和方法上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在近年來出版的民俗學著作中，袁文海先生的《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是一部頗具新意的作品，值得我們認真一讀。

通讀袁文海先生的《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中國詩詞楹聯(lián)出版社，2010年12月），我認為，本書立論精辟，語言流暢，綱目清楚，例證充分，基本形成了一家之言。

首先，袁文海的《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將“民俗”與“現(xiàn)代”相結合，使民俗學研究貼近當下的時代生活，具有鮮活生動的時代氣息，這是本書在理論上卓有建樹之處。

在民俗學研究的發(fā)展過程中，有一種意見認為，民俗學的研究對象是歷史上的文化遺留現(xiàn)象。在中國早期的民俗學研究中，這種意見占據(jù)了主流地位。如中國民俗學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的周作人，他的研究范圍主要集中在童話和歌謠兩個方面，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周作人認為童話所反映的兒童心理接近于蠻荒時代的原始人類思想。此外，顧頡剛等人的民俗學研究也與其《古史辨》的史學研究取徑相一致，目的在于“打破以圣賢為中心的歷史，建設全民眾的歷史”。可以說，中國早期的民俗學研究從屬于史學研究，目標在于擴大史學研究的范圍，這在胡適1923年的《〈國學季刊〉發(fā)刊宣言》中說得很明白：“在歷史的眼光里，今天民間小兒女的歌謠，和《詩三百篇》有同等的位置；民間流傳的小說，和高文典冊有同等的位置?！保ā逗m文選》，第322頁，亞東圖書館，1930年）在這樣的研究取向下，民俗學研究很難和當下的社會現(xiàn)象結合起來，而只能成為一種面向過去的學問。鐘敬文先生曾特別指出，民俗學要研究要擴大范圍，研究“現(xiàn)代生活中的活世態(tài)”、“一般民眾的生活相”，這一論點的提出是具有理論指導意義的。袁文海先生的《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在這方面具有充分的理論自覺，除了在書中將“時尚民俗”作為專章進行研究之外，同時提出現(xiàn)代民俗學區(qū)別于傳統(tǒng)“文獻民俗學”之處在于，現(xiàn)代民俗學立足于研究“社會人的生活方式”，不受“殘留物”的困擾，不受“過去時”的羈絆，也不再局限于下層社會的“生活事實”，而是以活生生的社會現(xiàn)象為研究對象，總結概括其演進規(guī)律。

其次，《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在對“民俗”概念的澄清上也作了進一步的努力。

民俗學研究在中國雖有近百年的歷史，但“何為民俗”這一中心問題仍然眾說紛紜。在中國古代文獻中，一般以“民風”和“風俗”來指稱當時的社會習俗，如《禮記·王制》中說：“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漢代的《白虎通》中則說：“太師陳詩，以觀民風俗?！惫湃擞小鞍倮锊煌L，千里不同俗”的說法，所指的都是當時民間社會的禮俗風尚。自“五四”以來，中國民俗學界所研究的對象主要民間文藝和歷史傳說，前者如北京大學收集的民間歌謠，后者如顧頡剛對“孟姜女傳說”進行的專題研究?？傮w來說，中國早期民俗學界的“民俗”概念還囿于“歷史遺留物”的層次，著重于其民間性和歷史性，同時“民俗”主要體現(xiàn)為一種精神傳統(tǒng)?，F(xiàn)代民俗學的研究認為，民俗包括人類社會中存在的一切事相，無論這些社會事相是精神性的還是物質(zhì)性的，是屬于歷史傳承還是時代產(chǎn)物，是上層建筑還是經(jīng)濟基礎，都可以歸屬在“民俗”這一百科全書式的概念之下。在這一點上，《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體現(xiàn)了當代民俗學發(fā)展的新方向，指出“民俗”不是單純的歷史遺留物，而是涵蓋了一切精神性和物質(zhì)性的社會事相。同時，本書還從行為性、情感性、消受性等方面對“民俗”這一概念進行進一步分析，指出“民俗”的本質(zhì)特性是一種生活活動方式，民俗的文化屬性是一種特質(zhì)文化方式。在“民俗”概念定義的基礎上，作者對傳統(tǒng)民俗現(xiàn)象進行詮釋和解讀，并提出現(xiàn)代民俗學研究應當以傳統(tǒng)文化為根基，立足于現(xiàn)當代，在全球化、現(xiàn)代化和都市化的語境下與時俱進。

最后，《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對“民俗學”的學科特征進行了科學分析。

民俗學最初被稱為“Folklore”，意為“民眾的知識”和“民眾的學問”。實際上，“Folklore”一詞兼具“民俗”和“民俗學”兩層含義，因此，在民俗學建立之初，如何界定“民俗學”這一新興學科的特定含義就成為了民俗學者的重要任務。在民俗學的發(fā)展過程中，民俗學的研究范圍又常常與歷史學、社會學、民族學、文化人類學重疊。在中國的早期民俗學研究歷史上，周作人的研究近于文化人類學，顧頡剛的研究則近于歷史學。如何劃分、確定民俗學的研究范圍，以及它與其他學科的關系，這一直是困擾中國當代民俗學界的一個大問題。在這個問題上，《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也提出了具有一定價值的觀點。本書認為，現(xiàn)代民俗學的建立應遵循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基本立場，摒棄傳統(tǒng)民俗學以“歷史遺留物”為主要研究對象的狹隘格局，從社會人的生活方式入手，研究活生生的社會事相，并從哲學高度進行理論概括和總結。在學科關系上，現(xiàn)代民俗學隸屬于社會學，與心理學、經(jīng)濟學、美學、宗教學、歷史學、語言學、人類學等學科有著廣泛的親緣關系。在當代社會中，民俗學研究不但要總結歷史現(xiàn)象，同時也要深入生活，為當代人提供美好的物質(zhì)家園和精神家園。

民俗是人類歷史上的古老現(xiàn)象，民俗學則是社會科學中的新興學科?！拔逅摹睍r期的學者認為，要認識中國文化的真相，除了文獻記載之外，尚有“口傳文學”這一傳統(tǒng)，在一定意義上，以“口傳文學”（歌謠、傳說等）為代表的民俗文化揭示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更為深廣的一面。如果說文獻記載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那么“口傳文學”等民俗文化就是海面下的巨大山體。在這個意義上，民俗學的發(fā)展對中國文化的發(fā)展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袁文海先生的新著《現(xiàn)代民俗學新論》為我們帶來了民俗學研究的新視野，我們期望類似的著作不斷出版，在開辟民俗學研究新領域的同時，推動中國文化進入新的境界和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