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孝娟
(山東師范大學商學院,山東濟南250014)
生存之痛 存在之思
——論臺灣魯籍作家叢甦的境外書寫
解孝娟
(山東師范大學商學院,山東濟南250014)
作為60年代臺灣旅外作家的代表,叢甦的境外書寫既以凝重的寫實和深刻的象征展現(xiàn)了60年代美國社會的病態(tài)和旅外華人的生存困境,構(gòu)成了與其他60年代臺灣旅外作家的群體合唱;又以鞭辟入里的精神剖析、大膽的心理獨白和生動的比喻、象征等藝術手法,對人的生命存在進行了獨到的探索,給人以強烈的震撼。
叢甦;臺灣作家;境外書寫
叢甦,本名叢掖滋,祖籍山東文登,1939年生于山東掖縣(今山東省萊州市),1949年隨家人遷至臺灣。在臺灣完成小、中、大學教育,讀大學期間曾為《文學雜志》、《現(xiàn)代文學》及《自由中國》等雜志撰寫小說、散文,是大學才子派的女作家。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yè)后赴美,獲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英國文學碩士及紐約市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學碩士學位,現(xiàn)旅居美國。
旅美后叢甦的小說與早年的有些不一樣,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不同點倒不在于技巧或構(gòu)造,而在于個人的經(jīng)驗和感受。”這時的“作者本人早已走出了象牙塔,真正地面對過現(xiàn)實中的丑惡與殘酷”①。她的境外書寫既以凝重的寫實和深刻的象征展現(xiàn)了60年代美國社會的病態(tài)和旅外華人的生存困境,構(gòu)成了與其他60年代臺灣旅外作家的群體合唱;又以鞭辟入里的精神剖析、大膽的心理獨白和生動的比喻、象征等藝術手法,對人的生命存在進行了獨到的探索,震撼著讀者的心靈。
作為60年代的旅外作家,叢甦與白先勇、陳若曦、歐陽子等一樣,在臺灣時就傾心于西方的思想文化和藝術技巧,熱切地向往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可以說,他們身體向美國的遷移是這種精神朝圣的最終完成。但他們在文學和想象中熱情擁抱的美國并沒有張開熱情的臂膀歡迎他們,相反,在這批作家外出留學的60年代,美國對臺灣的態(tài)度開始出現(xiàn)變化,雖然還對這個緊緊傍住自己的臺灣政權(quán)在經(jīng)濟上予以大力支持,但已經(jīng)不再相信臺灣能實現(xiàn)“反攻大陸”的夢想,對臺灣的熱情較之以往減退了許多?!傲硪环矫?,在與這些政策層面相距較遠的實際的社會生活中,地處亞洲的、尚未在經(jīng)濟上騰飛的臺灣也完全得不到美國人認可。非但如此,從50年代初開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對共產(chǎn)主義中國采取了封鎖政策,把中國大陸隔絕在國際社會之外,使得海外的中國人接觸不到、感受不到中國的存在?!雹谶@種情境之下,美國社會不近人情的冰冷、功利和艱難的生存困境使得留學美國的這批作家們倍感孤獨、失落、壓抑和卑微,文化的沖突不斷地強化著他們作為“他者”的感覺。與此同時,自身的中國文化底蘊和民族認同感使他們對美國文化也難以認同,美國也成為他們眼中冰冷的“他者”。
叢甦作品中對生活環(huán)境的描寫,成為旅外華人在美生存處境的隱喻。在她的《想飛》、《百老匯上》、《癲婦日記》等作品中,主人公居住的無一例外的都是“灰舊”的大樓和暗無天日的公寓以及狹長的甬道。即便是鋪著地毯,“也是一條薄長的暗紅色的地毯,中間人行的地方都被磨出大小破洞,露出底下烏黑的地板。”③灰色、暗紅色、紫色象征著華人生活的沉重和壓抑,而“沉寂狹長的過道,像走不盡的隧道,寂靜如墓”,④也象征著旅外華人狹窄封閉的生存空間。以致于《癲婦日記》中癲婦的噩夢也充滿了封閉與狹窄的意象:“鐵門,長過道,鐵門,永遠走不盡的過道,開不盡的鐵門,我走了又走,開了又開,穿過層層疊疊的過道和門,永遠無盡頭,永遠無止限,我充滿了焦急和不安……”⑤
20世紀60年代,種族歧視依然是美國人對待移民毫不掩飾的文化姿態(tài)。在叢甦的《野宴》中,幾個留學美國的年輕人在復活節(jié)長周末到偏遠的郊區(qū)野餐,遭到了在此居住的一對露水夫妻(酒徒和瘋子)的陷害和敲詐,并由此引來了附近村民的圍觀和騷動。群眾的排外情緒受煽動而強烈爆發(fā),“驅(qū)逐黃禍”、“主持正義”的口號向這群無辜的年輕人襲來,以至于使人感到:“隔著一條光坦坦的公路,隔著幾條粗茁的橡樹,隔著二三百公尺的空間,隔著初春傍照的暮色和微風,也隔著千百年的文化鴻溝和民族意識,這窄長的大轎車里被困的中國人像蝸居在一個失卻航程的太空船,在茫然無垠的太空里擱淺,周遭是不可預測的未知、敵意和陌生?!雹?/p>
60年代旅外華人這種“他者”的感受,不僅歸因于美國一貫的種族歧視政策,還和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系。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同時受到兩股急劇變動的潮流沖擊:全球化和移民潮。全球化的趨勢導致了美國城市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的重心轉(zhuǎn)移和重新組合,加速了城市白人中產(chǎn)階級的郊外化。這股“白人郊外化”的潮流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90年代,雖然60年代只是這一潮流的肇始階段,但這種肇始對人們心理的沖擊是巨大的。另一方面,60年代的美國正大踏步地走向消費文化,“原先接納了大批不熟練工人的制造業(yè)在大城市中突如夕陽斜照。新興的消費產(chǎn)業(yè)隨著富裕的白人社群移向郊外,城市中只剩下了空洞化的舊的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和大量失去工作、找不到出路的黑人。……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的大轉(zhuǎn)換更激化了一向以來的人種矛盾,給社會造成了巨大的動蕩?!雹甙兹说摹疤与x”,打破了旅外作家們迅速融入主流社會的種種幻想,給他們“是否要沿著傳統(tǒng)的路線實現(xiàn)文化同化和上向社會流動(upward social mobility)帶來了極大的困惑?!雹嗤瑫r也大大強化了他們的邊緣化和“他者”的感受。
白人大逃離的結(jié)果是城市就業(yè)環(huán)境的改變和移民文化同化機會的減少。于是,大部分移民華工的生存之路是到工廠或餐館打工,有積蓄的則是開餐館和洗衣店。他們一方面要忍受生存之艱難,一方面還要忍受當?shù)厝恕凶愿袃?yōu)越的白種人,也有同樣是受歧視的當?shù)睾谌恕睦涑盁嶂S,正如叢甦的《中國洗衣店》中敘述的:“當?shù)厝苏f,略帶嘲弄地:中國人,除了餐館、洗衣店,還能干什么?‘當?shù)厝恕苍S是白膚藍眼的,棕發(fā)棕眼的,或是更甚至是那被踩在萬人腳下的:黑膚黑眼的?!雹?/p>
留學生也大都到餐館打工來賺取學費和生活費,這對他們來說是一條黑暗而又危險的道路,叢甦說:
來美的人萬一走上餐館打工的路線,日久天長,再就很難回學校念書了,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留學生,習以為常,打工,賺錢,混飯吃,瞞移民局,追女孩子,日久成周,周久成月,月久成年,像是坐在一個失去控制的地下火車,直往前奔,永不見天日,永不達目的,耳膜里只響著震雷似的鬧聲,周遭是一團黑暗混沌,人所有的機能,本性,欲望只在混戰(zhàn),在摸索,跌撞,而身體卻向無底的,擁抱的,漆黑的地洞里陷落,永恒地陷落……⑩
“白人大逃離”的另一個后果是城市生存環(huán)境的惡化。叢甦筆下的紐約,聚集了玻多黎各的流氓,有著搶劫強奸惡習的黑人以及在“什么也不信”世界觀指導下沉迷于個人欲望或盲目的暴力拯救的“獸與魔”。于是,“人叫這大城‘大蘋果’。蘋果紅,結(jié)實、豐腴得像人年輕時在有星晚上的夢。但這大城卻是個無夢的城。有的是夢魘:偷、搶、強奸、放火、謀殺……”在叢甦的《窄街》中,紐約窄街充滿了黑幫、暴力、謀殺和恐怖組織的爆炸突襲以及莫名其妙的災禍。在這種生存環(huán)境中,華人劉小荃樸實耐勞、被認為是個“好人”的父親在實現(xiàn)開餐館夢想的途中被人莫名其妙地推下了地鐵。父親死亡的恐怖陰影和母親的勞累早衰伴隨著地鐵與車衣廠里相同的“卡卡軋軋、卡軋卡軋”的聲音一直籠罩著劉小荃的生活,他在上學之余打工、接幼兒園的妹妹,但殘酷的命運再次降臨到這個懂事又可憐的男孩的身上——他在給母親和妹妹買點心之后被窄街黑幫的亂槍打死。
對60年代旅外華人而言,生存的困境在生活的艱難之外更多的是精神的困境?!八摺钡母惺芎驼J同危機困擾著這批早期移民中的敏感的知識分子。叢甦借主人公之口感慨道:“我們只是瞎子在黑暗中摸索,也許人生正如尼采所說的,我們是瞎子在走高空繩索,步步當心,時時警惕,而在一個陌生的土地上陷阱更多,摔跤機會也更多……是的,我們是夾縫里存在的人,我們是邊緣的人——在一種險峻的平衡里,我們永遠是旁觀者、局外人,我們永遠是橋牌桌上的第五個人……”。她們身處的環(huán)境極度繁華、燈紅酒綠,但“他者”的客居感始終讓這些旅外華人的內(nèi)心是黑暗和孤獨的。
如果說“圈外人”的處境讓60年代旅外華人“蹣跚顛簸”,跟不上節(jié)拍,那么對他們而言,信仰的迷失比“圈外人”的處境更加可怕。叢甦《自由人》中的自由人給自己取的名字是出于無所依托的無奈:“我目前的處境是自由的,但是是無可奈何的自由,無牽無掛,無根無梢,像海草在狂浪里的自由一樣,東飄西蕩,無遮攔,無阻擋?!边@個無根無梢的中國人最終迷失在盲目的信仰里。另外,叢甦的《樂園外》中的陳甡、萱萱,與白先勇《謫仙記》中的李彤和《謫仙怨》中的黃鳳儀一樣,都在異國的土地上迷失了,彷徨、失落,最終自殺或墮落。如果說“他者”的感受和局外人的角色使60年代的移民倍感孤獨和寂寞,那么,認同危機和信仰的迷失則使他們失去了生活的目標和方向,從而使他們迷失在異國高樓的叢林里。
“他者”之境的生存困境使60年代旅外華人分外痛苦,也使他們格外想念原鄉(xiāng)。在叢甦的《想飛》、《雨天》等多篇小說中,原鄉(xiāng)的景物與戀人總是如影如虹一樣映照在旅外華人破敗的現(xiàn)實中,加深著他們在境外的孤獨與痛苦,也使他們認為:只有原鄉(xiāng)才是他們的價值歸屬和終極理想地。以至于在沈聰(叢甦《想飛》)的記憶里,故鄉(xiāng)的草原都是軟綿綿的,云團也松軟得像棉花糖。最后他以飛翔的死亡姿態(tài)重新返回了童年時期個體的自由,也進入了故鄉(xiāng)甜蜜的記憶。
作為一個敏感的知識分子,叢甦在展現(xiàn)60年代旅外華人的生存困境和文化沖突時,不自覺地將自己的某些文化情緒和潛意識蘊含其中。她的《想飛》與白先勇的《芝加哥之死》以不同的城市為背景為我們講述了近乎雷同的故事:中國留學生因?qū)γ绹畹膮捑攵詺?。值得注意的是這兩篇小說中一個相同的情節(jié),那就是主人公在自殺前被外國人引誘而失身。這一情節(jié)的處理與“五四”留學生群體中郁達夫的《沉淪》是相同的。相同的情節(jié)設置不是偶然的,它暴露了一個重要的文化信息,那就是60年代臺灣旅外作家與二十世紀第一代歸國的留學生近乎相同的文化策略:把中國文化和異國文化劃分為兩個截然對立的陣營,把文化作為巨大的符碼,張貼在他們和他者的身上,并以此遮蔽人性和人物的個性。在此策略的指導下,和外國人(他者)的交往在他們的內(nèi)心是被排斥的,而身體被他者引誘和侵犯就是對張貼在他們身上的文化的引誘和侵犯,自殺的身體則是代替文化進行的堅決對抗,是對文化不潔的徹底清除。60年代臺灣旅外作家就是用這一情節(jié)和策略來表現(xiàn)他們對異質(zhì)文化的憤怒和決絕的抵抗。
叢甦對異質(zhì)文化的抵抗不僅表現(xiàn)在對作品情節(jié)的處理上,也隨處散見于其敘述中,如《野宴》、《中國人》和《自由人》等篇中頻繁地強調(diào)中國人的文化身份,借主人公之口對失去中國人意識的人大加嘲諷和攻擊,并傾瀉她在異域?qū)χ袊恼J同和驕傲:“是的,家和中國就在每個中國人的心里!中國,中國人!這多么榮耀又多么沉重的名詞呀!中國,這閃爍著過去榮耀和未來允諾的名詞。中國不應該只是一個地理名詞,中國不只是一個政治體系,中國是歷史,是傳統(tǒng),中國是黃帝子孫,孔孟李杜,中國是一種精神,一種默契,中國就在你我的心里,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是中國,有說中國話的地方就是中國,中國是億萬中國人對自由民主,人性理性的希冀和向往……”。叢甦用文字表達著熱戀原鄉(xiāng)的赤誠和執(zhí)著,也抒發(fā)著不盡的文化鄉(xiāng)愁。
在60年代臺灣旅外作家中,叢甦深受存在主義的影響。她曾在《盲獵》的“后記”中直言存在主義大師卡夫卡對她的影響:“讀完Kafka的一些故事后,我很感到一陣子不平靜,一種我不知道是什么的焦急和困惑,于是在夜晚,Kafka常走進我的夢里,伴著我的焦慮和困惑?!彼木惩鈺鴮懸舱归_對人的存在狀態(tài)與理念的深入思考。
《盲獵——聽來的故事》以作者與友人在漆黑的夜里的一場盲獵來象征人的存在處境。她在漆黑的夜里的惶恐、緊張、無助、敏感以及無處不在的危險和看不見的巨鳥帶給她的恐懼都蘊涵在緊張的敘述中。而回憶的手法、身臨其境的感覺呈現(xiàn)、“超現(xiàn)實”的情節(jié)設計和“有如發(fā)自黑暗深谷的空洞回音”的語調(diào)更加增加了整個故事的神秘感和緊張感。如評論家所說,“小說主題在于探索人類根本的存在問題,但作者亦知這是一種盲目的摸索,因為不可能有人曉得答案。作者一再用‘盲’、‘看不見’、‘迷失’、‘漆黑’等文字,暗示人類自我掙扎的盲目與無用;又以‘古老的日子’、‘很久很久以前’、‘白眉白須的老人’等語,影射這是人類自古以來的永恒處境?!焙苊黠@,《盲獵》是一篇關于人的存在的寓言。
人的存在是盲目、緊張、無助、空虛、孤獨,甚至變態(tài)的,走出象牙塔之后的叢甦,在其境外書寫中展現(xiàn)了人類生存現(xiàn)實的丑陋與殘酷。就像《虹》里的沈文欣,蕓蕓眾生也曾有彩虹一樣驚鴻一瞥又艷麗無比的夢,但日常生活卻是“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的千篇一律的溫吞水式的存在,沒有彩虹,沒有詩,也沒有夢。有的卻是一連串的瑣碎的、微小的但又惱人的挫敗”,這是生命里真正的悲劇。叢甦用反高潮的手法讓一場醞釀已久的激情冷卻,也讓我們看到了人類生存現(xiàn)實的殘酷真實。
《偶然》更是殘酷,小說以一場電梯的“封鎖”為契機,讓過了三十多年呆板、乏味生活又剛剛恢復單身的女性薏秋遭遇了一場貌似命中注定的激情。與陌生男子的激情使薏秋開始了無限的相思與遐想,但殘酷的真實卻讓她認識到自己不過是該男子獵艷的一次“偶然”。叢甦再次用緊湊的文字、細膩的心理鋪陳、充滿張力的情節(jié)讓我們看到了生命存在的丑陋與殘酷,那滿是秋意的結(jié)尾,充滿了不盡的蒼涼。
生命存在的真實充滿了蒼涼與殘酷,不僅如此,在人生如“盲獵”的境遇中,還隱藏著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獸”。這些“獸”潛伏在人的周圍,肆意地渲瀉著嗜血的本能,慘無人道地對人類進行著屠戮和傷害。以致于《流緣》中陳堤仁身體的境外遷移仍難以消除心靈的創(chuàng)傷,受害的存在經(jīng)驗如噩夢一樣侵襲著他的心理和身體。精神創(chuàng)傷也存在于納粹集中營的幸存者(《吃蘋果的人》中的布克曼先生)和“文革”的親歷者辛老太太(《辛老太太的“解放”》)身上。叢甦對辛老太太精神創(chuàng)傷的揭示極具震撼力。她采用夸張的手法,從精神病理學的角度描繪了辛老太太在“文革”結(jié)束后的后遺癥:她猜忌、不信任別人,有被窺視的敏感與恐懼以及饑餓的記憶創(chuàng)傷。所有這些使辛老太太帶著永恒的精神枷鎖,再也走不出“文革”歷史記憶的創(chuàng)傷。叢甦借此表達了對“文革”后人性健康的憂慮。
“盲獵”的存在處境之外,叢甦還展現(xiàn)了作為存在的人的靈魂、血肉的苦痛掙扎,那些含血帶淚的生命創(chuàng)傷,那些瘋癲變態(tài)的欲望掙扎,在域外孤獨、復雜的晦暗背景中令人驚心動魄?!栋倮蠀R上》以主人公金敏受強暴后的心理療傷開始,展開了對其存在的病理分析。這個無健全的母親意向的女人,在長久的自我封閉、自我壓抑與否定中,孤獨、病態(tài)地存在著。壓抑已久的欲望在解禁之后瘋長,以至于金敏饑渴地等待著強暴者的再度光臨?!吨ゼ痈绲囊灰埂分袇伯d展現(xiàn)了美國大都市中不同人種、不同膚色的四個女人的畸形愛欲存在,這四個糾纏于同性身體的女人并不快樂,相反,她們“有著同樣的孤寂,同樣的失落,同樣的瘋狂,同樣地和‘存在’的恐懼舍命掙扎”。
人究竟應當怎樣存在?叢甦不僅生動地描繪了各種鮮活的生命存在狀態(tài),也展開了對存在理念的深入思索?!对跇穲@外》中陳甡與阻街女郎萱萱的情感糾葛及他的自殺宣告了他“‘荒謬’哲學”和“‘不必須’主義”的失敗,叢甦通過這個人物對“比法國的存在主義哲學還要悲觀”的“‘不必須’哲學”進行了思考和否定。《獸與魔》也展現(xiàn)了由“什么也不信”哲學衍生出來的兩類人——一類只看到自己的身體、欲望和自己的感官需求;一類只看到世界、人類和自己在其中的處境——并悲憫地對他們獸與魔的存在處境進行了刻畫。《自由人》中自由人在國外的彷徨和失落以至被人利用后的瘋癲都是因為他對生存信仰的迷失。《幻》通過幾個知己對張茂秋死因的推測顯現(xiàn)了不同的人生觀和存在理念的虛妄,而真實的人生往往是理念之外的簡單存在。存在是叢甦關注的核心,這在《想飛》中也表現(xiàn)了出來,主人公沈聰對窮困疲倦的留學生生活的厭倦和對自由歡快的生活的向往也凝聚著她強烈的情感取向。
作為60年代旅外作家中的重要代表,叢甦的境外書寫展現(xiàn)的“他者”之境、對西方文化的情緒化對立以及對原鄉(xiāng)的執(zhí)著念想和濃郁鄉(xiāng)愁,都體現(xiàn)了60年代臺灣旅外作家群的群體體驗。而她以緊湊的文字、詩化的語言、理性的哲思對人的存在狀態(tài)的展現(xiàn)及生存理念的思考,不僅延續(xù)了她早期創(chuàng)作的某些特質(zhì),也使她的境外書寫獨樹一幟,具有撼人心魄的力量。
[注釋]
②⑦[日本]黃宇曉:《白先勇赴美前后的困境與突破》,《華文文學》,2003年第3期。
⑧[美]周敏:《美國華人社會的變遷》,郭南審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版,第44-45頁。
[責任編輯:曹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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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353(2011)07-0093-04
解孝娟(1979-),女,山東師范大學商學院講師、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