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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位這樣的漳州人

    2011-03-23 02:22:30青禾
    閩臺文化研究 2011年2期
    關(guān)鍵詞:紀曉嵐林則徐草堂

    青禾

    有一位這樣的漳州人

    青禾

    有一位漳州人,生前,他為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寫過序,死后,林則徐為他撰寫墓志銘。他在世的時候,在漳州文川里建造了“可園”,100年之后,我在“可園”住了3年。

    這位漳州人姓鄭名開禧,字迪卿,又字云麓。我們不知道他的出生日期,只知道他是清嘉慶十九年(1814)進士??上莻€時候沒有身份證制度,要有,我們就可以從他的身份證號碼推知他的出生日期。鄭開禧一生大致可以分成幾個階段,中進士之前在漳州生活讀書,中進士之后,在北京工作十來年,以后到廣東工作,最后因工作表現(xiàn)好,而被提拔為山東省鹽運使(“擢山東都轉(zhuǎn)鹽運使”)。鹽運使從三品,用當今流行的說法,大約是副省級領(lǐng)導干部了。

    鄭開禧考中進士在北京工作的時候,紀曉嵐已經(jīng)去世9年,更何況,以鄭開禧當時的地位、學識和影響,根本不可能為曾經(jīng)的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學界泰斗紀曉嵐的著作寫序。但我書架上那本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閱微草堂筆記》,明明有兩個“序”:一是盛序,一是鄭序,到圖書館找其他版本的《閱微草堂筆記》,也都有這兩個序。細看,明白了,一是初版序,一是再版序。初版序是紀曉嵐的門生盛時彥寫于嘉慶五年(1800),而再版序的最后,鄭開禧寫道:“道光十五年乙未春日,龍溪鄭開禧識”,也就是寫于1835年,兩序相隔35年。

    我最初看到“龍溪鄭開禧識”時,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位鄭先生果真是龍溪(龍溪縣屬漳州府)人嗎?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漳州人怎么會為赫赫有名的紀曉嵐的著作寫序?

    我很喜歡紀曉嵐,所以一看到他的名字就眼睛發(fā)亮?!堕單⒉萏霉P記》是紀氏晚年的作品。寫于65歲到75歲之間,孔子說,七十隨心所欲,更何況,他身居高位,閱歷很深,交往既廣,學問又好,可謂爐火純青。這個時候?qū)憱|西,不好才怪。他是大官僚大學者,筆記小說之于他,小菜一碟,且不入流,他自己也說,“稗官原不入儒家”,并不給他帶來榮耀和地位,茶余飯后,多個話題,一笑了之。所以他寫得很隨意,“長晝無事,追錄見聞,憶及即書,都無體例”。然而他卻因此而更出名了,每寫成一篇就被競相傳抄刻印,廣為流傳,一時間使他享有同《紅樓夢》和《聊齋志異》并行海內(nèi)的盛譽。

    《閱微草堂筆記》受歡迎有粉絲,不是吹出來的,是貨真價實的好?!氨鹃L文筆,多見秘書,又襟懷夷曠,故凡測鬼神之情狀,發(fā)人間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見者,雋思妙語,時足解頤;間雜考辨,亦有灼見。敘述復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來無人能奪其席,固非僅借位高望重以傳者矣?!边@是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的評價。

    鄭開禧能為《閱微草堂筆記》再版作序,緣于他在廣東工作。

    他在廣東,先當廣東糧儲道,后代理廣東鹽運使。糧儲道大約等于現(xiàn)在的糧食廳長,是正廳級干部,而后,“大吏嘉其職,奏署本省運司”,以正廳級代理副部級工作。這期間,紀曉嵐的孫子紀樹馥“來宦嶺南”。“來宦嶺南”是鄭開禧在“序”中的說法。紀樹馥曾官至刑部陜西司郎中,也是個廳級干部,他來廣東工作,任什么職務(wù),鄭開禧沒說?!皝砘聨X南”,口氣親切,說明他們可能原先就認識,同在北京朝廷的要害部門供職,一在刑部,一在吏部。而從“來”字看,鄭開禧先于紀樹馥到廣東,但相差時間不會很久。他們的友誼從北京到廣州,是同事又是朋友,鄭開禧對紀樹馥是了解的,所以敢說,“樹馥醇謹有學識,能其官,不墜其家風”。當時,很多人向紀樹馥討要《閱微草堂筆記》,所以就再次雕刻出版(“從索是書眾,因重鋟版”),于是有了“鄭序”。順便說一下,紀樹馥是個出版行家,在此之前,他曾在廣州刻版過章楠的《醫(yī)門棒喝》(初集)。

    如果我們把眼光放寬一些,回到鄭開禧生活的年代,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鄭開禧很幸運,他的青少年時期,是生活在一個很安定很繁榮很文化的年代。乾嘉時期,《四庫全書》《紅樓夢》《聊齋志異》《儒林外史》《閱微草堂筆記》……文化星空,燦爛無比,令人陶醉。地處東南海濱的漳州人由于一個漳州人而感受到這種濃濃的氣氛,這個人就是蔡新。蔡新生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卒于嘉慶四年(1799),活了93歲,乾隆五年(1736)進士,之后,為官近50年,歷任兵部、禮部、吏部尚書,拜文華殿大學士,是嘉慶皇帝的老師,和乾隆皇帝關(guān)系很好,他79歲致仕時,乾隆加封太子太師,令驛站車馬將他送回漳浦老家,沿途經(jīng)過的地方官在二十里以內(nèi)照料護行。乾隆皇帝還寫了送別詩:“不忍言留合令歸,及歸言別又依依?!焙軇忧?。嘉慶元年,他90歲生日的時候,皇帝賜額曰“綠野恒春”。這樣的人物這樣的動靜,必然對漳州地面有著重大的影響,特別是對當時漳州的讀書人,有很大的震動。而更重要的是,蔡新不是一個普通的官僚,他是文化人,與紀曉嵐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他們一起,開創(chuàng)一個新時代?!肚迨犯濉飞险f,“新(蔡新)、元瑞(彭元瑞)、昀(紀曉嵐)侍從,文學負時望。新謹厚承世遠之教。昀校定四庫書,成一代文治。”乾隆三十八年(1773)開四庫全書館,蔡新以禮部尚書充(兼任)四庫全書館正總裁,紀曉嵐為四庫全書總纂,在蔡新領(lǐng)導下工作。蔡新90歲大壽時,紀曉嵐為他寫賀壽貼,最后四句是,“四十年來陪講席,六千里外望師門。鶴南飛曲殷勤寄,惜不親持暖玉樽?!笔鹈恰笆軜I(yè)紀昀拜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

    蔡新去世離鄭開禧中進士只有15年,由蔡新和紀曉嵐營造的文化空氣還彌漫在漳州大地。漳州士人還在無休無止地議論著前輩的光輝業(yè)績,并引以為榜樣。其氣氛一定不亞于當下漳州知識分子對于林語堂、許地山和楊騷的興趣。少年鄭開禧就是沐浴在這樣的文化春風中成長起來的。那時,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已經(jīng)風行,作為青年學子的鄭開禧對此并不陌生。而當他到北京、特別是到廣東工作之后,結(jié)識了紀曉嵐的孫子紀樹馥,更增添了他對《閱微草堂筆記》的親近感。由他來為同僚和朋友的祖父,前輩同鄉(xiāng)的老部下,心儀的大學者紀曉嵐的著作再版寫序,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盛序”與“鄭序”各有特色。作為漳州人,細讀“鄭序”,更覺親切。鄭開禧以歷史的眼光和漳州人的平和與睿智,在短短的200來字中,既肯定作者的崇高地位、作品的價值,又把再版的緣由說得一清二楚。他說,“今觀公所著筆記,詞意忠厚,體例謹嚴,而大旨悉歸勸懲,殆所謂是非不謬于圣人者與!雖小說,猶正史也?!边@種說法既獨到又大膽,顛覆“稗官野史,街頭巷議”的傳統(tǒng),流傳至今,與紀曉嵐的名字一起,為世人所知,為專家所崇。

    鄭開禧去世之后,林則徐為他寫墓志銘。林則徐何許人也?乃在中國近代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民族英雄!他為一位默默無聞的漳州人寫墓志銘,可能嗎?

    漳州市圖書館存有“賜進士出身誥授中議大夫山東都轉(zhuǎn)鹽運使司鹽運使云麓鄭府君暨元配江淑人墓志銘”的拓片,拓片顯示,鄭開禧的墓志銘上,清晰地刻著這樣的文字:“誥授榮祿大夫兵部尚書兩江總督賜紫禁城騎馬現(xiàn)廣東欽差大臣同里愚弟林則徐頓首拜譔”。

    林則徐為鄭開禧寫的墓志銘拓片

    林則徐的頭銜全是真的,而“同里愚弟”應(yīng)作何解?

    我想,古人為人作墓志銘,大都說好話、客氣話,同里是老鄉(xiāng)的意思。中國人的家鄉(xiāng)觀念很重,范圍可大可小,在美國,同是中國人就是同鄉(xiāng),在北京,同是福建人就是同鄉(xiāng),在福州,同是漳州人就是同鄉(xiāng),在漳州,同是漳浦人就是同鄉(xiāng)。林則徐認鄭開禧這個同鄉(xiāng),應(yīng)該是在北京,也就是說,他們曾經(jīng)一起在北京工作過。

    林則徐是福建侯官(福州)人,生于乾隆五十年(1785),嘉慶十六年(1811年)進士。林則徐在京師為官7年,3年庶吉士,嘉慶十九年(1814)授編修。此后歷任國史館協(xié)修、撰文官、翻書房行走、清秘堂辦事。和林則徐同一年到北京工作的有兩位漳州府漳浦縣人——黃時中和邱有容,他們“欽賜會試,授翰林檢討”。編修和檢討都是在翰林院做文字工作的小官,從七品。同事,同鄉(xiāng),“同年”(科舉制度下的讀書人十分重視“同年”),他們成為朋友的可能性很大。嘉慶十九年(1814),鄭開禧考中進士,并授內(nèi)閣中書。內(nèi)閣中書掌宮中諸文書之起草、記錄、翻譯、繕寫等事,也是從七品。清制,進士參加朝考之后,擇優(yōu)任“翰林庶吉士”,較次用為“內(nèi)閣中書”。也就是說,當初朝考,林則徐被擇優(yōu),任“翰林庶吉士”,而鄭開禧朝考成績屬較次者,為“內(nèi)閣中書”。1814年的鄭開禧和林則徐,一個是“內(nèi)閣中書”,一個是“翰林編修”,他們一起在“中央機關(guān)做文字工作”四年。四年同事,志同道合,加之有幾位漳州老鄉(xiāng)作鋪墊,成為朋友,稱兄道弟。愚兄愚弟,這是朋友互相之間的稱呼。從中進士的時間看,林則徐早三年,他是26歲中的進士,但未必就年長于鄭開禧,鄭開禧可能中進士的年紀要大一些,所以“愚弟林則徐”也許不是謙詞,是真實的年齡差。

    “同里愚弟”由此而來,說的是真話。

    以后二十年,林則徐進步比較快,官至兩廣總督、兩江總督(未到任),兵部尚書(清代總督照例加兵部尚書或右都御史銜,稱為座銜,總督為正二品,兵部尚書為從一品)。道光十九年(1839)林則徐到廣東當欽差大臣的時候,鄭開禧在廣東任上。而這期間,他們不可能沒有聯(lián)系,因為林則徐離開北京的十來年間,鄭開禧還在“中央工作”,而且所在的崗位十分重要,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吏部相當現(xiàn)在的中組部,文選司就是文選清吏司,“掌官吏班秩升遷改調(diào)等事”,郎中就是司長。顯然,在朝廷專管官吏升遷改調(diào)工作的鄭開禧不可能對一路上升的同鄉(xiāng)林則徐一無所知。

    和鄭開禧青少年時期相比,那是個多事之秋。野心勃勃的大不列顛王國對古老的中華大地虎視眈眈,鴉片戰(zhàn)爭即將發(fā)生。林則徐受命于危難之際。1839年3月10日,林則徐經(jīng)過兩個月的旅程到達廣州,珠江兩岸,人頭攢動,爭睹欽差風采。整個廣州都在等待和傾聽欽差大臣的聲音。那個時候,身為廣東地方官的鄭開禧應(yīng)在其中,他是眾多跪迎欽差大臣的地方官員之一。我們很難揣摸他當時的心境,但我想他一定為他感到自豪。林則徐的回答是第二天在轅門外貼出的兩張告示:《收呈示稿》宣明欽差大臣到廣州的目的是查辦??谑录6蛾P(guān)防示稿》無異于欽差大臣此行的第一個宣言,是虎門銷煙的先聲。這個告示是林則徐作為欽差大臣向廣州官員、百姓和外國人的首次公開亮相,它不僅再次以清廉告白天下,而且是為了駕馭當時復雜的局面。據(jù)林則徐的日記記載,他當天住在越華書院,并寫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這個夜晚,作為老鄉(xiāng)和曾經(jīng)的同事,鄭開禧是否拜訪過欽差大臣?我們不得而知。

    鄭開禧最后官職是從三品,請官職比自己高的上司兼老鄉(xiāng)林則徐寫墓志銘,這是很正常的事。正如林則徐在墓志銘中所說的,鄭開禧后人告之以葬期,“謂藏幽之石必有刻也,非余不可。余既哀君之中道而賓,又奉君之有后,爰為之銘?!?/p>

    在為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再版寫序之后3年,也就是道光十八年(1838),鄭開禧從廣東回鄉(xiāng),買得鄰人廢圃,并開始在那里設(shè)計建造私家園林。道光二十四年(1844),園林造成,樓臺亭閣、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古樸典雅。鄭開禧取名“可園”,并揮筆寫下一篇優(yōu)美的《可園記》。

    現(xiàn)在,雖然“可園”外面立了一塊“漳州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可是由于大家知道的原因,可園的損毀比較嚴重,或許,我們只能在鄭開禧的《可園記》中,才能真正領(lǐng)略“可園”當日的風采:

    物之可以陶冶性情者,不必其瑰麗也。漁人飽飯而謳歌起,其樂常有余;朱門晏食而管算勞,其樂常不足。何也?可不可之致殊也。余客游十三載,所見名山水園亭,類多瑰奇佳麗;而美非吾土,過焉輒忘。丁酉自粵歸,其明年得鄰人廢園,有池半畝許,可釣。因相其所宜木,可竹竹之,可松松之。建閣其上,時與素心人觴詠于此,可以寄敖,可以滌煩。閣上拓窗日望,則紫芝、白云諸山,蒼翠在目,可當臥游。閣之后有圃可蔬,有塘可荷,有亭可看云,可停月。前楹有堂,可待賓客。西列房舍,可供子弟肆業(yè)。茍完茍美,不求佳麗,而四時之樂備焉。既成,名之曰“可”。蘇子有言曰:“夫人茍心無所累,則可憂者少,可樂者多,又何適而不可哉!”道光甲辰十一月余生記。

    遙想當年,鄭先生在自家園內(nèi),植樹種蔬,觴詠賓客,閑臥亭榭,望山、看云、觀荷、賞月,享受四時之樂,其情悠悠,其樂融融。羨慕之極。

    余生也晚,無緣消受。我住進可園,離鄭開禧寫《可園記》已經(jīng)107年了。那時大清王朝早已滅亡,蔣介石跑到臺灣,“人民已經(jīng)當家作主”了。我大約在可園住了3年,這3年,上了2年良斌幼兒園和1年良斌小學。依稀記得當時的良斌幼兒園就在鄭家宅第,庭院深深,中間的青石板鋪成院子很大,有花臺,是我們游戲的地方。我住在可園內(nèi)的“吟香閣”,就是人們說的“小姐樓”。兩層,在進圓門的左邊。前面就是池塘,有石板曲橋和假山。樓梯在后面,樓上中間是廳,兩邊兩個房間。我舅舅、舅媽住東邊,我和表哥、外婆住西邊。樓上四面都開窗,可惜我太小,不能領(lǐng)略窗外“蒼翠在目”的風光。只記得我喜歡站在南面窗前看樓下池塘上的曲橋,有一次還看到一條蛇在橋板上游行。窗是落地窗,欄桿有點向外傾斜。舅媽和外婆經(jīng)常提醒我,不要靠得太近,會掉下去。樓已經(jīng)很老了,走路得像貓一樣小心。舅媽和外婆告誡我,不能跳,一跳樓就會倒塌。有一次,我趁她們不在的時候,偷偷地跳了一下,果然樓房就有搖晃的感覺,嚇得我趴在地上不敢動?,F(xiàn)在想來,那南面正中的窗也不是落地窗,是門,前面還有一條走廊,只是已經(jīng)倒塌了,剩下旁邊一根孤零零的柱子。

    可園“吟香閣”(俗稱“小姐樓”)

    小時候,由于我父親所在的薌劇團經(jīng)常外出演出,當時劇團可以帶家屬,母親跟著父親走,就把我放到外婆家。聽母親說,舅舅不是親的,是我親舅舅死后,舅媽帶著表哥改嫁過來的。所以我不叫他舅舅,而是跟著表哥叫五叔。聽說,五叔解放前當教師,又懂中醫(yī),常替人看病,人緣好。解放后因有歷史問題,不能教書,先是在可園的一片樹木里燒灰做堿,也許就是那片“閣后有圃可蔬”的地方。后來政府不讓燒堿,五叔就改拉小板車,直至困難時期去世。五叔沉默寡言,難得一笑,但對我十分溫和。舅媽個子不高,又白又胖,也不怎么說話,只待人以微笑。母親和她姑嫂親,叫她葫蘆,是小名。我至今不知道五叔和舅媽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五叔何以住在可園。也許這正是我與可園的緣分。

    那時,“吟香閣”樓下及周圍的房子,已經(jīng)住了許多戶人家,樓下類似花廳的地方,想來就是“前楹有堂”處,已成了大家的公共廚房。墻上有壁刻,卻沒人在意,年幼的我也只有好奇,依稀記得除了字還有畫,是竹子。后來才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鄭板橋筆跡。

    可園內(nèi)古壁刻

    當年寫了《可園記》,鄭開禧意猶未盡,“集鄭板橋先生書、李杜詩。雖率爾成章,自即意自敘也??蓤@學人印?!笨蓤@學人是鄭開禧自謙之詞。當然,論學問論輩分,也是恰如其分的。1844年的中國,大清帝國雖“山雨欲來風滿樓”,外表還是有點“繁榮昌盛”的。據(jù)說,當時的GDP還是世界第一。地處東南邊陲的漳州,由于氣候溫和、物產(chǎn)豐富,社會安定,老百姓的幸福指數(shù)還是不錯的。作為廳級干部鄭開禧的生活,更有點悠哉悠哉了。那么,讓鄭開禧“即意自敘”的是哪些詩句呢?“夾水寒梧秋色老,依園綠竹曉煙晴。”“畫樓同上望遙城,南北青山兩落明。”這些詩句,讓我想起鄭開禧的詩,“獨居常厭市塵氛,偶向城西款白云?!薄鞍肷饺淙绫?,知與紅塵隔幾層?!币饩诚嘟?,情緒相通。

    應(yīng)該說,鄭開禧是一位成功人士。從1814考中進士,到1844年回鄉(xiāng)寫《可園記》的30年間,仕途還算順利,從內(nèi)閣中書(從七品)到吏部員外郎、文選司郎中(正五品),再到廣東糧儲道、再代理廣東鹽運使?!墩闹莞尽飞险f,他在吏部工作的時候,“精于整治,奸吏不敢玩法?!痹趶V東工作的時候,鄭開禧做過幾件好事:一是剛到任時,正好遇到地方上有人造反,他保證軍隊的糧食供給,使動亂很快平息。二是,時值南海、三水、清遠三縣鬧水災(zāi),“桑園諸基圍俱決,漂沒民居,流離饑殍。請賑不及,開禧首先捐金,設(shè)法收恤”,救活了數(shù)萬百姓。以后又“力任堤防,永御水患?!薄盎浫说轮?,建祠以祀?!比?,在代理廣東鹽運使的短短幾個月間,就整頓市場,使“積弊盡除,商賈利之?!钡玫匠⒌目隙?,很快就提拔為山東鹽運使。四是,有40多個漳州海外貿(mào)易商販,被誤當為海盜抓起來,送官府法辦,鄭開禧出面解釋,說明他們都是從事海上貿(mào)易的正當商人,使他們得以全部釋放。本來,鄭開禧升任副省級干部之后,還可以做更多的好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惜天不假以年,“之官道卒”,在上任的途中不幸去世了。

    鄭開禧是這樣的漳州人,平和、友善、執(zhí)著,既想得開,又不放棄努力。他做官做得認真,做得好,卻不是一個十足的官迷。這一點我們從他的《可園記》中可以看出。為什么叫可園?“夫人茍心無所累,則可憂者少,可樂者多,又何適而不可哉!”可園不僅僅建在地上,更建在心里,是他的精神家園。

    歷史是一條河,川流不息,帶走很多過去,也帶出許多感嘆。鄭開禧離我們并不太遙遠,觸摸可園,我們似乎能感受到這位鄉(xiāng)賢親切的氣息。這也許就是我時時想起兒時的可園的原因。

    鄭開禧為《閱微草堂筆記》再版寫的序

    河間紀文達公,久在館閣,鴻文巨制,稱一代手筆?;蜓怨苍溨C,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今觀公所著筆記,詞意忠厚、體例謹嚴。而大旨悉歸勸懲,殆所謂是非不謬于圣人者與!雖小說,猶正史也。公自云:“不顛倒是非如《碧云騢》。不懷挾恩怨如《周秦行紀》,不描摹才子佳人如《會真記》,不繪畫橫陳如《秘辛》,冀不見擯于君子?!鄙w猶公之謙詞耳。公之孫樹馥,來宦嶺南。從索是書者眾,因重鋟板。樹馥醇謹有學識,能其官,不墮其家風云。道光十五年乙未春日,龍溪鄭開禧識。

    (據(j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9月第1版之《閱微草堂筆記》)

    (作者系福建省漳州市文聯(lián)副主席)

    責編:李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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