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芳
(南京師范大學 中北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1994 年,大江健三郎成為第二位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日語作家。評選委員會主席埃斯普馬克在授獎辭中指出:“大江的作品中存在著‘變異的現(xiàn)實主義’這種超越語言與文化的契機,全新的見解和充滿凝練形象的詩。”予以大江的作品很高的評價。此后,大江的作品被翻譯成各種語言,備受矚目。
《飼育》是大江初登文壇,于1958年在《文學界》上發(fā)表的一部短篇小說,并榮獲第39屆芥川文學獎。奧野鍵男這樣評價《飼育》:“這是一部基于異想天開的構(gòu)思,抒情性濃厚,藝術(shù)水平極高的杰作?!雹僮髌访枋隽藨?zhàn)爭結(jié)束前的某個夏天,一架美軍飛機墜落到村莊,一個黑人士兵成為俘虜。村里人很戒備,用鐵索套住黑人士兵,像動物一樣飼養(yǎng)他。但孩子們開始與他交流,并相處得很好。時間久了,村里人戒備心減弱,與黑人士兵相處融洽。夏末,書記命令將黑人士兵交給政府處置,“我”跑去告知,不料黑人士兵反目成仇,把“我”當成人質(zhì),父親憤怒之下拿起劈刀砍碎了黑人士兵的頭骨。
《飼育》被收集在大江初期作品集《死者的奢華》中。據(jù)我的查閱,專門論述《飼育》的評論甚少,多以論述初期作品為主題。涉及《飼育》的,主要是從以下幾個角度來分析作品:①以作品的舞臺——村莊為中心;②以作品的創(chuàng)作意識為中心;③以作品的文體特點為中心;④從政治制度角度;⑤以重新探討作品主題為中心。
本文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作品中人物的情緒反應,行為方式的變化,以期考察日本人的微妙心理,旨在為《飼育》論開辟一個新的研究角度,同時運用心理學的理論,探究深藏于日本人內(nèi)心的微妙心理。
誠然,研究日本人的作品不計其數(shù),研究日本人心理的著作也不在少數(shù)。我選擇《飼育》來研究日本人的心理出于以下幾點考慮。
首先,大江健三郎在初期作品集《死者的奢華》后記中寫道:“監(jiān)禁狀態(tài),在封閉的墻內(nèi)生存的狀態(tài)——這一貫是我的主題。”②《飼育》這部作品的舞臺即是處于監(jiān)禁狀態(tài)下的村落共同體。而日本自古以來就是單一民族、單一語言、單一文化的國家,就整個國家而言,處于四面環(huán)海的封閉狀態(tài),就各個地區(qū)而言,由于山脈和島嶼的阻隔,也是封閉社會。封閉社會下的單位即為集團,可以說日本社會是由許多大大小小的集團構(gòu)成的。作品的舞臺——村落共同體可以說是典型的集團代表,亦是整個日本社會的縮影。
其次,封閉的狀態(tài)下必然形成封閉的人際關系。日本自古以來就一直處于這種狀態(tài)下,也樂于存在于這種封閉式的人際關系中。在封閉狀態(tài)下形成的心理是純粹的、原始的、具有代表性的。因此,可以作為很好的心理研究對象。
最后,變態(tài)心理學中的心理應激理論指出:應激是人或有機體在某種環(huán)境作用下產(chǎn)生的一種適應環(huán)境的反應狀態(tài)。如果這個刺激或情境需要人付出較大的努力去適應,甚至超過一個人所能負擔的適應能力,這時就會出現(xiàn)緊張狀態(tài)。應激源是指可能引起機體應激反應的各種刺激物。③由飛機墜落事故闖入封閉狀態(tài)的村莊的黑人士兵,無疑是一個具有潛在性強烈刺激作用的應激源。村里人在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刺激時所產(chǎn)生的一系列情緒波動、行為方式轉(zhuǎn)變正是日本人深層心理反應的最好佐證。
由于飛機墜落,黑人士兵出現(xiàn)在村莊。盡管村里人可以判斷出他是士兵,但仍叫他“獵物”,把他像動物一樣飼養(yǎng),還給他套上鐵索。對于突然出現(xiàn)的黑人士兵,人們從心理上排斥他。但孩子們不以為然,在給他送食物的時候?qū)λa(chǎn)生了好感,出于同情,還為他解開腳鐐,甚至還帶他去戲水。很顯然,孩子們在心中把他當成人而接受了他。
日本是一個嚴格的等級制社會,孩子處于這個等級制的最底端,當孩子與黑人士兵建立了相對融洽的關系后,大人們也漸漸接受了他,并與黑人士兵有了比較親密的交流,比如他幫書記修理假肢,教村里人做分離作業(yè),等等。
于是,黑人士兵融入了村落共同體這一縱向社會。日本人在與他人交往時,隨著親密度的增加,期望建立如親子關系那樣的人際關系。這也正是村里人在與黑人士兵交流之后內(nèi)心所想建立的關系。土居健郎把這種心理稱作依賴的心理。閉鎖村莊的人們對黑人士兵從“排斥”到“接受”的變化是這種潛在的依賴心理在起作用。
村里人在抓住黑人士兵時,用鐵索將他的雙腳緊緊套住,還不停地發(fā)出噪音。當“我”看見他時,“這種突如其來的恐懼簡直使我不知所措”。④父親代表村里人想將黑人士兵交給政府處置,卻遭書記拒絕,并被命令看管他。所有人的表現(xiàn)都充滿著對黑人士兵的恐懼。這種恐懼的來源,其一是因為在封閉狀態(tài)下村里人對陌生事物無法認知。其二,也是我認為最根本的原因,是日本人的自卑心理。戰(zhàn)爭末期,糧食匱乏,生活困難,但村里人給黑人士兵的食物卻是“幾個大飯團,焦脆的干魚,煮青菜,裝在廣口瓶的山羊奶”。⑤如果是像動物一樣喂養(yǎng)他,就根本沒有必要提供這么豐富的食物。這不如說是村里人強烈地意識到黑人士兵是美國人,是一種強大的存在,對強大力量的自卑心理使他們對黑人士兵驚恐萬分。
在書記決定將黑人士兵交給政府時,“我”提前去告知,黑人士兵一反常態(tài),把“我”當成人質(zhì)。大人們不知所措,父親舉起劈刀砍碎黑人士兵的頭骨。最終村里人選擇了施暴。由“恐懼”轉(zhuǎn)向“施暴”,這是一個情緒極端變化的過程。根據(jù)前面提到的心理應激理論,黑人士兵是一個潛在性強烈刺激的應激源,在他爆發(fā)的那一刻,村里人亦隨之產(chǎn)生應激反應,但這突然又強烈的刺激超越他們所能承受的程度,因此情緒發(fā)生極端轉(zhuǎn)變,轉(zhuǎn)而施暴。但這種極易發(fā)生情緒變化的狀態(tài)正是社會心理的體現(xiàn),同時它也是構(gòu)成心理學中變態(tài)心理的重要因素。
再審視本作品的寫作背景,它寫的是戰(zhàn)爭即將結(jié)束時的事情。人們對戰(zhàn)爭的恐懼和焦慮會對人的心理造成一定影響。但無論是作為外接刺激的黑人士兵也好,還是戰(zhàn)爭的因素也好,都屬于外因,歸根結(jié)底還是社會文化因素這一內(nèi)因在起作用。也就是說,潛藏于日本人內(nèi)心深處的心理通過外界刺激影響以不同形式呈現(xiàn)出來。由此,日本人的變態(tài)心理傾向暴露無遺。
心理是一個極其復雜且難以捉摸的東西,探求群體的普遍社會心理更是不易。本文選擇《飼育》這部文學作品,運用心理學理論分析主體人物——村里人的情緒反應、行為變化和心理變化,分析出日本人具有既依賴又自卑,既易變又帶有變態(tài)心理傾向的這一復雜而微妙的心理。
綜上所述,本文從一個新的視角——心理學來研究《飼育》,剖析了日本人的微妙心理。
注釋:
①奧野鍵男.奧野鍵男作家論集.泰留社,1978年7月,筆者譯.
②④⑤大江健三郎.死者的奢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5.
③劉新民,李建明.變態(tài)心理學.安徽大學出版社,2003.
[1]中根千枝著.陳成譯.縱向社會的人際關系.商務印書館,1994.
[2]土居健郎著.閻小妹譯.日本人的心理結(jié)構(gòu).商務印書館,2006.
[3]孫滿緒編著.日語和日本文化.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7.
[4]雷芳論《飼育》中大江健三郎對人性的思考.中國知網(wǎng),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