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璐 莫小新
(江蘇技術師范學院,江蘇 常州 213001)
教育研究者說,自從地球上出現(xiàn)了人便有了教育。如果人們認同這一點,那人體知識的教育就是人類開始得最早的教育內(nèi)容之一。據(jù)眾多人類學、史學、考古學、藝術學的研究資料表明,早期人類了解、認識自然的自我和社會的自我的方法之一,就是在最自然的環(huán)境中,用最樸素的方式,直接觀察赤裸的他人與赤裸的自身。盡管時間的距離已經(jīng)讓我們遠離過去了的人類早期時代,使我們難于清晰地觀望到早期人類的人體知識教育與學習的形態(tài),但時間的距離卻也讓我們得以站在歷史的高度,用歷史和文化的眼光,宏觀鳥瞰那個時代的人體文化,并感知其在整個人體文化發(fā)展史中所處的位置和狀態(tài)。這宏觀讓我們領悟,是歷史和文化,讓遠古時代的人體教育凸顯出了它的偉大意義和價值。
中國眾多的史學、考古學研究告訴我們,在原始時期,在人類服飾文明產(chǎn)生以前和剛產(chǎn)生之時,中國早期先民和世界其他民族的早期先民一樣,是以全裸或半裸的狀態(tài)自然與自由地生活著的。人們不分男女老少,赤身裸體地生活在一個無“裸體意識”的“身體的自由王國”之中。這種自然與自由的裸體習俗形成的裸體環(huán)境,就是早期人類進行人體知識教育的天然大課堂,是它,提供給了人們對人體形態(tài)、人體行為、人性本能最原始、最直觀、最自然、最樸實也是最便利的認知條件。正是因為這“課堂”的天然,早期人類對自己身體的感官直覺認知,要遠遠甚于對人體知識的理性認知。人們自然地觀看自己和他人的身體,自然地認知了人體以及與人體有關的許多知識,這種觀察和認知十分純凈、坦然和真誠,沒有一絲現(xiàn)代文明人對裸體的羞恥感。這一點,我們可以在許多出土的中國早期人類留下的大量骨雕、玉雕、石雕和陶塑品上深刻感受到。
在中國出土的各種史前雕刻藝術品中,我們發(fā)現(xiàn)有許多以人頭為題材的骨雕、陶塑、玉雕頭像,它們告訴我們,早期人類對自身身體的關注,曾經(jīng)大量地集中在人的頭和臉上,如現(xiàn)存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的一尊屬仰韶文化半坡類型小型骨雕人頭像,距今已有六千余年,雕像五官雕刻比例準確,結構清楚,可見當時的人們對自身頭部的關注十分仔細。甘肅禮縣高寺頭1964年出土的一尊圓雕少女頭像,也是仰韶文化陶塑人像的杰作。頭像用堆塑與錐鏤相結合的手法制成,頭頂錐刺著一個小孔,前額至后腦堆塑著半圈高低起伏的泥條,仿佛盤繞在額際的發(fā)辮。臉型豐滿圓潤,五官部位安排準確,那微啟的嘴巴仿佛正在娓娓地談話,神態(tài)頗為優(yōu)美,它讓我們看到中國遠古先民對人類人體中最重要的結構——頭部造型的觀察和認知多么精確。仰韶文化陶塑浮雕人面像中,還有一尊在甘肅天水柴家坪出土的陶塑人面,塑工相當細膩,額上有隆起的披發(fā),眉弓清晰,耳垂有穿孔,作張嘴欲語狀。用圓雕人物頭像裝飾的陶壺或陶瓶,也始于仰韶文化,陜西長武縣和商縣,皆有仰韶文化人頭形器口紅陶壺出土。商縣出土的陶壺壺口部分就捏塑著一個發(fā)辮盤頂、笑容可鞠的女孩頭像。甘肅秦安大地灣1973年出土過一人頭形器口彩陶瓶,瓜子形的臉龐上,堆塑著清秀的五官和劉海型的披發(fā),鼻翼微鼓,生趣盎然。瓶口設在人像頭頂,瓶身繪三列由弧線三角紋和柳葉紋組成的黑彩圖案,造型設計宛如一身穿花襖的小姑娘。河南省密縣莪溝北崗遺址第35號灰坑也出土過一件屬于裴李崗文化的人頭像。這尊頭像的臉型方扁,前額較平,左右相連的眉脊粗壯,深目寬鼻,下頦前突,嘴、眼剔刻而成。專家考證說,這是一尊距今已有7000多年、在迄今的發(fā)現(xiàn)中年代最早的人頭像[1]。浙江省余姚市河姆渡遺址第四文化層出土過一件屬于河姆渡文化的人頭像,其頭長圓形,高顴骨,線刻眼、嘴,臉部表情十分生動[2]。1950年代在半坡遺址出土一尊用泥巴捏塑焙燒而成的仰韶文化時期的人頭像,雖只有4.7厘米高,但在其扁平的頭上,方臉、泥片粘附而成的嘴和鼻、兩眼眶內(nèi)錐刺一洞的眼栩栩如生。同時代在陜西省寶雞市北首嶺還出土一件距今6000多年的塑繪人頭像,其為平頂頭,臉部豐滿近圓形,鼻梁挺直,雙耳扁平,嘴、眼雕鏤成洞孔,頭發(fā)用錐刺紋表示,整個頭部施紅陶衣為底色,眉毛、胡須用黑彩描繪,十分生動精美[3]。在中國出土文物中,還有一批雕刻有人頭像的各種陶器器皿,比如在仰韶文化和馬家窯文化中,就有一類在陶器上的人頭像雕塑。他們大多被雕塑在器皿的蓋紐、口部、肩部、腹部或把手上。如甘肅省秦安縣寺嘴村出土的一件仰韶文化紅陶瓶,器口就是一栩栩如生的圓雕人頭像[4]。半坡博物館1977年在陜西省洛南縣文化館征集到一件仰韶文化類型的人首壺,其壺高頸,鼓腹,平底,頸上塑置一造型似一老年婦女的人頭像[5]。而另一件骨管浮雕人像作品,則是原始浮雕中最早表現(xiàn)人的面部表情的佳作。因為在這件浮雕上既寫實又夸張地浮雕著三個相聯(lián)著的表現(xiàn)人的哭泣、憤怒和嬉笑三種表情的人面像其構圖的奇巧,刻工精細,表現(xiàn)了當時的人們對人的頭和臉已有了從形到神的深化認知,在人的直覺式自我教育上有了一定深度。[6]
早期先民的這些雕刻清晰地告訴我們,我國早期人類曾十分專注地關注自己的頭,曾十分仔細地觀察自己的臉,更刻意地觀察過自己臉上的表情。中國后來的人像雕刻一直保持著對頭部尤其是對臉部表情的精致刻劃,顯然是對早期人類對自己的頭和臉的認真關注和刻意表現(xiàn)的沿襲,而且,這種關注一直貫穿于人類對自身認識的始終。應該說,早期人類對自己的頭和臉的關注,是一種了不起的、堪稱偉大的關注!因為,人的思想產(chǎn)生于人的大腦,人的思想則常常表現(xiàn)于人臉上的表情。在中國出土文物中,在那些被早期人類雕刻大量表現(xiàn)的人頭像上,那些承載了人類豐富思想情感的“頭”,那些人頭上距離大腦最近的、表情各異的“臉”,不正是人類努力認知自我、教育自我的產(chǎn)物嗎?
早期人類對自我身體的關注也是一個非常偉大的關注。中國出土的大量遠古時代的各種材料的人體像是我們探究早期先民關注人體的一個重要線索??脊刨Y料表明,中國考古史上發(fā)現(xiàn)的第一件人體像,是1963年在內(nèi)蒙古赤峰市西水泉遺址出土的一尊小型陶塑人體像,其屬于紅山文化。盡管這件人體像的身體已經(jīng)殘缺,但其胸部上兩個保持完好的對稱的乳房,可看出這是一尊裸體女像。1970年代初,在浙江河姆渡遺址第三文化層,出土了一件屬于河姆渡文化的小型人體像[7],其為捏塑成型,臉上顴骨突出,眼、鼻刻劃而成。1982年,在遼寧省喀左縣東山嘴遺址出土一件殘高5厘米,一件殘高5.8厘米的兩件小型陶塑立像,它們的頭和右臂均已殘缺,但腹部圓鼓,臀部肥腴,左臂彎曲手撫上腹,腹下陰部顯露,明顯是兩個裸體孕婦的塑像[8]。1990年代初,在陜西省扶風縣案板遺址仰韶文化晚期的灰坑中出土了八件小型陶塑人體像,其中也有一件裸體孕婦陶塑像,雖頭部和四肢殘缺,但身軀保存較完整,其乳房豐滿,腹部隆起,腰部曲線優(yōu)美,體態(tài)豐腴,女性性特征明顯地被強調刻劃。[9]
還有一些考古發(fā)現(xiàn)告訴我們,相對于當時其它諸如“生存”的知識而言,中國早期原始先民們對關于人的身體的“知識”似乎要比其它的“知識”更看重一些,因為它關系著一個族群的生存和繁衍,連接著一個族群的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保障著一個族群能在他們占有并生存著的區(qū)域里生活并發(fā)展下去。因為這個因素,人類早期赤身裸體地進行的各種生產(chǎn)與生活、宗教與娛樂等活動,形成了人類早期關于人自身的身體教育的原生態(tài)環(huán)境,比如繪體與文身,就是早期原始先民最早在主觀無意識的情況下客觀實現(xiàn)“人體教育”目的的一種活動。考古資料證明,原始繪體與文身大約發(fā)生在舊石器時代,人們用蛇、蛙、樹葉、鳥類的羽毛等圖案“刻畫其身,以為文也”。①谷梁傳·哀公十三年:“吳,夷狄之國也,祝(斷)發(fā)文身?!睍x范寧注:“文身,刻畫其身以為文也。文化研究中關于繪體與文身的功能的說法大致有美飾說、尊榮說、吸引說、巫術說、標志說等五種。與禁忌信仰相關的主要是巫術說和標志說。有專家考證認為,繪體與文身表現(xiàn)了原始先民的一種與自然和神靈同一的整體思維觀念。人與自然的整體觀是生命生存的需要,人與自然同色,同形,意在與自然同在、同處;人與神靈的整體觀意在人與神靈同體而合一?!袄L”與“文”是原始先民以自己的身體為憑借,在自己身上描繪或刺刻各種花紋圖案,以企圖協(xié)調人與神、人與自然等各種關系的一種方式,一種紐帶,它表現(xiàn)了原始先民與神靈、與自然同體,便能與之和諧相處,就能得到神靈庇護的渴望。顯然,這種樸素的原始整體生存觀是原始先民生存的需要。至于早期先民為什么會有在身體上用彩色粘土涂抹或刺刻青黛圖文的習俗,研究者們眾說不一。有人類學家的研究說,早期先民們開始繪體或文身時,只是為了區(qū)分部族、確定歸屬或通告自己的婚姻信息,后來才有了人體裝飾的審美的意義。有宗教學家的研究說,文身是原始宗教儀式中的一個內(nèi)容,目的是為了表示與神靈一體,以祈求神靈的庇護。但也有學者指出,早期先民用來涂抹身體的粘土大多帶有強烈的刺激性氣味,用它們涂抹身體可以避免蟻蟲叮咬。還有學者認為,先民們往身上涂抹濕泥只是用以防曬,比如往身上涂抹用蓖麻油與沙土混合的濕泥,就是為了給肌膚造成一種人為的保護層。而無論是出于精神需要的祈求神靈護佑,還是出于實際功用的作為部族標志、通告某些信息、防曬或避蚊蟲叮咬,早期先民文身的事實與目的,可能都與今天的我們所臆想揣測的已大不相同。而繪體與文身的吸引功能說肯定了一點,即無所顧忌的、自由與自然的裸體,是早期先民的繪體與文身得以出現(xiàn)、存在、傳播和傳衍的必然條件。在人人都裸體的視覺環(huán)境中,往身體上涂畫或刺刻彩色圖案、花紋,不管這圖案和花紋是什么符號,代表什么意思,它首先能做到的就是吸引同性和異性的目光,而關于人自身的身體的認知,就在這相互的“目光吸引”中完成和實現(xiàn)了。有專家考證說,中國五十六個民族都有過繪體與文身的歷史?!肚f子·逍遙游》中就有言:“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fā)文身,無所用之?!痹S多史志典籍及小說中不僅記載有少數(shù)民族文身的風習,也記載著漢族也有文身習俗。《水滸傳》中的九紋龍史進及其他習武人身上紋有圖案的描繪,就都是文身習俗的傳承。有意思的是,這種習俗中有的被某些民族一直保留到今天,有的則隨同人類文明的演進,演變成了今天世界性的文身藝術和人體彩繪。
由是,在那些專注于刻劃和強調甚至夸張地表現(xiàn)、描繪人的頭、臉、身軀的陶塑、石雕、巖畫,那些刻意標志、裝飾人的身體的文身等早期先民留給我們的藝術珍品中,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一個現(xiàn)象:人類早期先民生活和生產(chǎn)中的自然裸體習俗,恰是他們用最原始的方式創(chuàng)造出來的、讓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自然認識自己和他人的身體——人體——的環(huán)境。這是一個天然的人類裸體環(huán)境。正是在這個環(huán)境中,人類最偉大的自我教育——人體知識的教育——就這樣天然地發(fā)生而后發(fā)展起來,而人類所有文化中最偉大的文化——人體文化——就這樣悄然地生發(fā)并積淀起來了。
觀看、了解、學習和認知人的性器官,在遠古時代恐怕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因為在中國出土文物中,數(shù)量眾多的是早期人類表現(xiàn)自身性器官的作品。它們讓我們看到,早期人類對自己身體的關注,除了自己的頭和臉,還曾經(jīng)大量集中于自己的性器官上。這些性器官顯然被早期人類認為是人身上最重要的部件。它們有的在人身上被放大到超過應有的比例,有的被與人的軀體分離作專門的表現(xiàn)。如河北省灤平縣出土過六件距今6000多年的圓雕裸體石雕像,其中保存完好的四件雕像均髖部肥碩,在顯露的陰部上刻劃豎溝,使陰部明顯地呈張開狀。她們坐于圓柱形基座上,極像孕婦臨產(chǎn)的蹲踞姿態(tài)[10]。內(nèi)蒙古西喇木倫河兩岸的紅山文化遺址出土過一些骨雕女神像。她們或站或坐,形象古樸,儀態(tài)雍榮,但同樣被強調的是她們那被突出表現(xiàn)的乳房和用雙手撫摸著的隆起的腹部——那都是極具性特征的女性人體器官和部位。[11]顯然,母系社會時期的人們對女陰、女性器官十分崇拜。這些造型與當時女性的崇高地位有關,但與種族繁衍似乎關系要更密切些。
考古發(fā)現(xiàn),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的轉化,推動了男根崇拜的進一步發(fā)展。中國在新石器時代晚期便有了男性生殖器的模擬物——“祖”。吉林省農(nóng)安縣元寶溝新石器時代遺址 (距今6000多年)出土過一件用砂巖圓雕而成的裸體男性的下半身石雕像,男性生殖器明顯地裸露在一粗一細的兩腿間。[12]1970年代末在浙江省桐鄉(xiāng)縣羅家角遺址出土一件距今6000多年,屬于馬家浜文化的立式男性裸體全身像,挺胸直背,上肢殘缺,兩腿短而微屈,腹下兩腿間塑有夸張的陰莖和臀部,顯然其意蘊與生殖崇拜有關[13]。此外,新疆石門子巖畫上的男人像,內(nèi)蒙古陰山巖畫上的男人像,以及四川珙縣巖畫上的男人像,每個人像都畫有一個突出的男根。
然而,并不是說,在母系社會進入父系社會后,女陰崇拜就為男根崇拜所取代。從許多遺留下來的物證看,中國在原始時期的很長一段歷史時段里,男根崇拜與女陰崇拜一直并存著。有時,它們甚至同時出現(xiàn)在一件早期先民的雕塑作品上。青海省樂都縣柳灣遺址就出土過一件極有意思的馬家窯文化裸體彩陶壺,這壺的外壁貼塑著一個裸體人像,其人頭貼塑于壺頸上,頭發(fā)、眼、鼻、嘴、耳俱全,嘴呈張開狀。身軀位于壺的上腹,貼塑出雙臂和兩腿,兩手、兩足刻劃而成。最有趣的是其胸部堆塑著一對男性乳頭,兩旁又堆塑著一對豐滿對稱的女性乳房,并用黑彩點繪出乳頭。其腹下兩腿間,還夸張地塑繪著一個既似男性生殖器又似女陰生殖器的器官,它使這個裸體人像成了男女兩性的復合體。有專家說,這是一個典型的兩性同體崇拜的產(chǎn)物[14]。也有專家說,這是一種男女交合巫術的法器[15]。更有意思的是,1982年10月,在甘肅省秦安縣王營大地灣遺址第411號房屋墓址內(nèi),考古專家們發(fā)現(xiàn)了一幅距今5000多年的地畫,這是迄今為止在中國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一幅表現(xiàn)兩性關系的地畫。它用炭黑作顏料,畫在后壁中部白灰居住面上。在東西長1.2米、南北寬1.1米的近方形范圍內(nèi),畫有兩個人像。右邊一人頭部較模糊,似有長發(fā)飄散,肩寬而平,身軀寬闊。左邊一人頭近圓形,頸較細長,肩部左低右高,身軀修長而微彎曲。兩人都是右手下垂內(nèi)曲叉腰,左手上舉彎曲撫頭,雙腿交叉,左腳在后著地,右腳在前稍抬起,在腰部以下胯部均有一圓棍形物體突出。兩人動作相同,因此有人認為是在跳舞。在這兩個人物前方的12厘米處,畫有一個長55厘米、寬14厘米至15厘米的黑線方框,框內(nèi)有兩個仰臥曲肢的動物(也有人認為是人物)。原報告認為,該畫似是畫在房屋里面的地上,但上面沒有任何踩踏的痕跡,保存得相當完整清晰,可見其具有十分特殊的意義。有學者認為,這幅地畫可能是祖神崇拜的產(chǎn)物,但也有學者認為,地畫表現(xiàn)的是圍繞神像進行祭祀的場面。還有學者認為,地畫中兩個人物腰下的圓棍形物體應是被夸張突出的男根形象,而地上仰臥者為女性形象,因此該地畫描繪的應該是反映生殖繁衍祈求的交配場面,具有性崇拜的意義[16]。應該說,早期這類顯露、強調甚至夸張表現(xiàn)人的性器官的雕刻,大多明顯含有生殖繁衍的欲望與期待。它們提供給了我們一個了解早期先民關注人體的原因的根據(jù),那就是:生殖崇拜的原始信仰。它們生動反映了我國早期先民關注人體生殖器官和部位的初始動機和原始心理。
此外,舊石器時代的中國早期先民對自然有著極其敏感的心,他們用自己天然敏感的、與自然相通的心靈敏銳地感應著自然,并由此在自然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與人的性相類、相通甚至相同的事物,他們以此啟迪自己并教育后代對人的天性的理解。這一點,我們可以在中國民間遺留的拜物習俗得到證實,比如,我國四川鹽源的老百姓在自己的住地發(fā)現(xiàn)了兩座與人的性器官十分相似的山,一座形如男根,一座形如女陰,他們把這兩座山稱作“公母山”,并將其作為生殖崇拜的靈地,千百年來世世代代供奉和祈求它們庇護自己家族繁衍,人丁興旺。不獨有偶,江西的老百姓也在自己家鄉(xiāng)一座名為龍虎山的山上,發(fā)現(xiàn)一對極似男女生殖器的山巖。他們給那座形若男性生殖器的山峰取名“金槍峰”,把那塊狀似女陰的石巖稱為“羞女巖”。這一山一巖遙遙相對,千百年來也一直享受著當?shù)匕傩盏尿\祭祀和叩拜。自然對人的啟迪,使中國人對人的生殖器、對人的性有了更感性的認識,于是,人們依仿自然創(chuàng)造出了自己的性崇拜物。在我國云南大理州的劍川縣,有一個距今已經(jīng)1100多年的石窟群,里邊供放著許多石雕佛像。有意思的是,在這個石窟群里,有一個石窟不僅供奉佛像,還供奉著一個一米多高的人工石雕女陰,當?shù)厝朔Q它為“阿姎白”。人們用石頭精心雕刻出這個女性生殖器,把它與石雕佛像排列在一起,真誠地供奉著,表現(xiàn)出當?shù)厝税阉醋魇桥c佛一樣重要的神氏。男女陰陽之交如天地自然之合的思想,不僅在中國的民間流傳著,也滲進了中國文化界,影響了一代一代的中國學者。除此之外,廣東韶關丹霞山也發(fā)現(xiàn)陽元石與陰元石,而類似的自然景觀及其衍生出的男女相愛的性故事、性傳說在中國的許多地方都有發(fā)現(xiàn)和流傳?!兑住は缔o下》中有“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之說,《易·象·歸妹》也有“歸妹(嫁女,婚嫁的意思),天地之大義也,天地不交而萬物不興”之說,都是把人的男女相交與自然的天地萬物興衰聯(lián)系在一起,認為男婚女嫁是天地之大事,人不婚嫁,會陰陽失調,如同天地不交,萬物就不會興旺、不會生長一樣。春秋時代,儒家甚至把男女性交媾看作是 “行周公之禮”。在儒家學者的心中,周公之禮是至高無上的、神圣不可褻瀆的。顯然,儒家認為,如行周公之禮一樣的男女性事,當然應是一件須恭恭敬敬、認認真真、隆隆重重地去做的大事……中國古代這些從民間到學界對人的性的關注與研究,無不與遠古先民對人體的男女性別的深刻認識與教育有關??疾熘袊h古時期的人體教育和人體文化的發(fā)生與發(fā)展,我們可以看到,中國遠古時期的人體教育和人體文化發(fā)生于一種極天然的裸體語境之中。這種語境重視身體力行的經(jīng)驗。在那個還沒有自覺的“教育”意識的原始社會里,人們正是通過反復地觀察別人、反觀自己,摸索、總結對自然和對自我的認知,日積月累成關于人體的“經(jīng)驗”的。而這些經(jīng)驗,往往是整個族群所共同擁有的、公共的知識財富。它們被毫無保留地以最直觀的形式,在族群的各種生存活動中延續(xù)和傳播。當人類處在最原始的族群狀態(tài)時,人的身體的自我裸露和炫耀以一種本能的方式表現(xiàn)著,人們自然地裸體相對,沒有對他人的人體的神秘與好奇,沒有對裸體的自我的以羞恥感為核心的心理障礙,沒有文明的公共道德和社會倫理的約束……這一切,不僅形成了中國人體文化最基層的土壤,也構成了一個中國人體知識教育初始時最自然的語境,在這個自然天成的語境中,人人裸露的身體成了一個人人“無私”呈現(xiàn)給人人的公共“教材”,而關于人體的所有知識,都在一種人人都本能地展示自我的身體、也自如地觀看他人的身體中獲得。自然地“給人看”和自然地“看他人”,成為原始人體知識教育最自然的方式。它讓人最便利直觀地看到了自己與別人的相同與相異,了解了自己的同性性類和異性性類的相同與相異,并在認識自己和他人中,認識了大寫的“人”。也就在這個認識的過程中,中國歷經(jīng)數(shù)萬年,積淀起了一種特有的關于人體的文化,中國人體文化浸染著中國人的生活、觀念、情感與思想,使中國人的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在中國人的意識中歷史地積淀成了一種充滿文化意蘊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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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等.河姆渡遺址第一次發(fā)掘報告[J] .考古學報,1987,(1).
[14] 青海省文物管理處考古隊.青海柳灣[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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