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沛霖口述 王德祿整理
見證歷史
羅沛霖:黨派我去留學,我要對得起黨
羅沛霖口述 王德祿整理
羅沛霖 (1913~):天津人。1935年畢業(yè)于上海交通大學,抗日戰(zhàn)爭時期曾在延安任通信工程師。1948年至1950年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學習,1952被授予博士學位。1950年回國,曾任二機部副總工程師、四機部科技司副司長。是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
王德祿:我們想了解三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您去美國之前,在國內(nèi)的情況;二是您在美國期間的情況;三是您回國以后的情況。
羅沛霖:1913年,我出生于天津,6歲那年去北京上小學。當時,軍閥混戰(zhàn),天下大亂。1924年,我回到天津,就讀于南開中學。高中畢業(yè)后,我報考了上海交通大學。當時,我的數(shù)學考得不好,但是物理考得很好,據(jù)說考了100分。我最終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學。
在大學期間,到了三四年級我們才分專業(yè)方向。當時我面臨選擇,是學電信專業(yè)還是學電機專業(yè)?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懂得不少電信方面的知識了,所以選擇了電機專業(yè)。不過最終我還是從事了電信這一行。那時候,能在上海交通大學讀書就等于找到了鐵飯碗,鐵道部負責給相關專業(yè)的畢業(yè)生分配工作,我被分配到南口機場,搞機械工程??墒?,當時我想從事電信方面的工作,就通過上海交大同學的關系,去了廣西。白崇禧的第四軍團在南寧辦了一個無線電工廠,我就去廣西南寧無線電工廠工作。當時我也知道一些革命的事情。
我與錢學森①錢學森 (1911~2009)杭州人。1934年畢業(yè)于上海交通大學機械工程系。1935年赴美留學。1936年獲麻省理工學院航空工程碩士學位。1939年獲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博士學位。1955年回國。曾任中國科學院力學所所長、七機部副部長、國防部第五研究院院長、中國科學院院士。的關系很好,讀大學的時候我們就認識。錢學森比我早一級,他的幾個同班同學與我是南開中學的同學。當時錢學森是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團員。當時有幾個人商量著一起退團。1934年,錢學森臨近畢業(yè)的時候?qū)ξ艺f過一句話,這句話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他說:“革命能堅持下去的就堅持,不能堅持下去的就退團?,F(xiàn)在這個時候,讀書不能救國,不搞政治和革命是沒有出路的。”當時有個同學也要退團,理由是要去做研究。我認為他退團不應該是這個理由,而是他不想再堅持革命了。
我是聽了錢學森的話才接近中國共產(chǎn)黨的。1935年,我畢業(yè)于上海交大電機系。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侵略者強行占領了東北,建立偽“滿洲國”,并不斷挑釁、蠶食我國的華北地區(qū)。國民黨采取“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政策,堅決不抵抗。那時候,我聽說李宗仁、白崇禧在廣西的統(tǒng)治還是勵精圖治的。我抱著一線希望,毅然離開在燕大讀書的未婚妻楊敏如,去了廣西。我在第四軍團無線電廠擔任電子工程師,在那里干了半年多。那時候我的待遇很好。第二次湘桂戰(zhàn)爭即將開始,派系斗爭非常激烈,國民黨軍隊“圍剿”共產(chǎn)黨的根據(jù)地。后來我離開廣西,去了上海中國無線電業(yè)公司。當時我參加了大型無線電發(fā)射機的設計研制工作,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多。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整個上海的氛圍比較緊張,抗戰(zhàn)的氣氛逐漸顯現(xiàn)出來。八一三淞滬會戰(zhàn)以后,上海受了很大影響,我所在的工廠從上海遷到武漢,我就跟著去了武漢。后來,工廠又要遷到四川重慶,我沒跟著去。那時候,有幾個比我晚兩三屆的同學,如周建南①周建南 (1917~1995)江蘇宜興人。曾任一機部副部長、機械科研院院長、機械工業(yè)部部長。、孫友余②孫友余 (1915~1998)安徽壽縣人。歷任紡織工業(yè)部處長、二機部副局長、一機部副部長。、楊景山 (音)等,還差一年大學畢業(yè)。他們經(jīng)常與我通信,在信中告訴我,他們想去延安。后來他們在武漢辦事處,與董必武見了面。他們憑著那股愛國熱情,決定投奔延安,參加革命。當時國民黨打了敗仗,而八路軍節(jié)節(jié)勝利的消息不斷傳來。我對共產(chǎn)黨取得政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當時我的未婚妻在北京,我想,誰能打回北京,我就跟著誰走。所以,我也打算奔赴延安。我所認識的上海交大同學共有5人去了延安,他們是集中走的,我是自己去的。楊景山比我晚兩屆,與我最熟悉,最終由于他在上海生病了,沒去成延安。
我先到了西安,原本打算找南開中學的校長幫我介紹一下,可是他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我就給八路軍西安辦事處寫了一封自我推薦信,介紹了我在無線電技術方面的專長。好像當時林伯渠是中共中央在西安的代表,他要親自接見我。恰巧李強③李強 (1905~1996)原名曾培洪。江蘇常熟人。1931年在蘇聯(lián)郵電部通信科學院學習和教學,1938年回國,曾任對外貿(mào)易部部長。中科院院士。從蘇聯(lián)回來,路過西安。李強是上世紀20年代參加革命的,在蘇聯(lián)原本是土木工程師,之后改學電信,并且在電信方面很有成就。林伯渠把我寫的信拿給李強看,征求李強的意見。李強對林伯渠說:這個人 (指羅沛霖)搞電信有些經(jīng)驗,對我們有用,把他留下。
1938年,我到了延安,在中共中央軍委第三局工作。軍委第三局是管通信的,王諍④王諍 (1909~1978)江蘇常州人。1930年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從事無線電通信。1949年后,任中共中央軍委電信總局局長、郵電部黨組書記、國家電信工業(yè)局局長、四機部部長等。擔任局長。軍委第三局決定在延安創(chuàng)建通信材料廠,嘗試批量生產(chǎn)電臺。這是邊區(qū)第一個通信器材廠。我以前接觸過通信方面的工作,有些經(jīng)驗,王錚讓我參與了這項工作。我很快投入到工作中,擔任工程師,主持技術和生產(chǎn)。那一年,我和同事們用豬油代替潤滑油、用木頭做絕緣材料制作的手工電臺,全部被送到了抗日前線。
我在延安很受優(yōu)待,我的津貼是朱德總司令的4倍,他每月津貼是5塊錢,我的是20塊錢。盡管我在別的地方比在延安拿的津貼更多,一個月是100多塊,但是在我們這個系統(tǒng),作為技術人員,我的津貼算是最高的了。延安的生活很艱苦,天天吃小米,睡土炕。我還好,大多時候都睡在木板床上。
1939年,胡宗南在延安南邊活動,寧夏那邊是馬奎,日本人曾經(jīng)駐扎在黃河東岸,延安局勢緊張,面臨著三面敵人夾攻,很危險。此時,延安的城門已棄掉了一半,延安軍民隨時準備迎戰(zhàn)。由于延安人員太多,并且處于離散狀態(tài),中央決定縮編,一部分人留在前線,一部分人調(diào)往重慶。因為我以前在白崇禧的第四軍團的無線電廠工作過,中共黨組織請中共在廣西的組織調(diào)查我的情況。恰巧廣西當時出了一個托派、叛徒、漢奸,叫王公度。廣西黨組織給延安回復了一個電報。電報說,羅沛霖既然在廣西呆過,你們要了解一下他與那個漢奸有沒有關系。在廣西的人不去了解情況,讓延安的黨組織了解。這等于是給中央組織部門出了一個難題。那個時候,王諍派人跟我說,盡管我們覺得你沒有問題,與那個漢奸沒關系,可是我們收到這樣一個電報,怎么辦呢?沒辦法,我們只好讓你離開延安了。所以王錚把我派到了重慶。
當時重慶的地下黨組織按照周恩來的指示,正在籌建青年科學技術人員協(xié)進會 (簡稱青科協(xié))。我們租房子、募款、開公司,忙得不亦樂乎。周建南、孫友余和我三個人住在一起。當初辦企業(yè)的資金,大部分是我從未來岳母那里籌集來的。關于這段歷史,后來專門有人寫了文章。我們的上級領導是徐冰,時任周恩來總理的秘書。徐冰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派人支持章乃器①章乃器 (1897~1977)浙江青田人,救國會“七君子”之一。1949年被任命為政務院政務委員,1952年任糧食部長。1957年被打成“右派”。搞企業(yè),我被派到了章乃器手下工作。章乃器是“七君子”之一。章乃器創(chuàng)建的公司是上川實業(yè)公司,由上海銀行出資,在四川成立的,章乃器任總經(jīng)理??梢哉f,那個時候,我一方面參與辦企業(yè)的事情,另一方面在章乃器那里搞技術工作。
不久,皖南事變發(fā)生了,青科協(xié)引起了國民黨的注意,我也受到特務的監(jiān)視。為了掩蔽,1941年2月16日,我和楊敏如在重慶舉行了婚禮。那是一場特殊的婚禮,是我們倆與她的哥哥、嫂子四個人一起舉行的,英文叫“double wedding”。楊敏如的哥哥叫楊憲益②楊憲益 (1915~2009)祖籍安徽盱眙,生于天津。1934年天津英國教會學校畢業(yè),后到牛津大學莫頓學院研究古希臘、法國及英國文學。1940年回國,在重慶大學、貴陽師范學院、成都光華大學任教授。1953年調(diào)任北京外文出版社翻譯專家,曾與夫人戴乃迭 (英籍中國文化學者)合作翻譯全本的《紅樓夢》和《儒林外史》等多部中國歷史名著,在國外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嫂子叫戴乃迭③戴乃迭 (1919~1999))女,英國人,英文名字是Gladys Yang,生于北京,楊憲益的夫人。1937年考入牛津大學攻讀法國文學。1940年回到中國。在以后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夫妻聯(lián)袂將中國文學作品譯成英文,從先秦散文到《紅樓夢》,達百余種?!拔幕蟾锩敝性庥?年牢獄之災。,是個英國人。當時有很多人到場祝賀,當然不乏一些中共地下工作者。張伯苓④張伯苓 (1876~1951)原名壽春,天津人。1917年秋赴美國研究教育學,回國籌辦南開大學,形成了從小學、中學到大學完整的南開教育體系。是我們倆的證婚人。張伯苓是南開中學的校長,我爸爸跟他認識。我是從天津南開中學畢業(yè)的,楊敏如是重慶南開中學的老師。所以我們跟張伯苓非常熟悉。
皖南事變后,我去了中國興業(yè)公司的電信廠,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又轉(zhuǎn)入中央無線電器材廠……這期間我一直在重慶工作,1947年我才回到天津。那時候黨組織通知我,全國解放指日可待了,我們社會主義建設需要人才,你在技術方面具備一定的能力,黨組織決定派你出國,開開眼界,能實習就實習,能入學拿個學位也行。
錢學森建議我去美國留學,并為我寫了推薦信。因為我以前在國外發(fā)表了一些科研論文,加上錢學森的推薦,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同意接收我。如果僅憑考試成績,我考不過別人。這樣中國共產(chǎn)黨資助我?guī)装倜涝?948年秋天我去了美國,當時我已經(jīng)35歲了。去美國之前,國內(nèi)政局很亂,國民黨開始亂抓人,有人告密說我是共產(chǎn)黨,這件事加快了我赴美的進程。
王德祿:請您講一講在美國的經(jīng)歷?
羅沛霖:我到了加州理工學院,學院同意我不用念碩士,直接讀博士。因為我在上海交大本科所學的課程比較多,很多加州理工學院的課都學過,他們也認可,所以他們安排我搞電機方面的研究工作。后來,我在電機理論上有所創(chuàng)新,作出了一些貢獻。那時我覺得是黨組織派我出來留學的,不能浪費時間,如果浪費了時間對不起黨組織,所以我打算在兩年之內(nèi)把博士讀完。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美關系比較緊張,我開始準備回國。我向指導我的電機教授提出,提前進行答辯。這個電機教授是美國電工學會的理事長,當年在美國搞高壓絕緣與電機方面很有成就和影響。美國第一個超高壓變壓器就是他做的。他勸我說,你還是留在這里吧,你在美國的待遇比回國要好,咱們系里給你最高的獎金,又給你安排工作,獎金和工資加在一起一年有2000多美金,你何必回去呢?我說,不行啊!戰(zhàn)火燒到我的家門口了,我能不回家嗎?!我還跟他說,無論我能不能拿到博士學位,我都要回國。他認為我完全夠資格拿博士學位,還說,你就拿這個科研成果作為學位論文吧。按照加州理工學院的規(guī)定,要在校注冊27個月才能拿到博士學位,我在校注冊了22個月就把學分修完了。根據(jù)我的情況,他免除了我剩下的5個月學習時間。我匆匆忙忙參加了答辯。答辯會當然是那個教授當主任委員了,他曾經(jīng)獲得過諾貝爾物理學獎。在我回國之后,1952年,學校給我頒發(fā)了博士學位。
王德祿:您在美國參加留美科協(xié)了嗎?
羅沛霖:我在美國西部參加了留美科協(xié)。留美科協(xié)有一個成員叫金蔭昌①金蔭昌 (1915~2007)安徽安慶人。1937年獲燕京大學生物系學士學位,1940年獲碩士學位。1946年入美國加州大學醫(yī)學院,1949年獲哲學博士學位。1950年回國,歷任協(xié)和醫(yī)學院教授、中國醫(yī)科院藥物所及基礎醫(yī)學所藥理研究室主任、首都醫(yī)科大學藥理學室主任等。,在舊金山。留美科協(xié)在舊金山搞活動比較多,洛杉磯學生比較少,科協(xié)的活動不多。有一次,金蔭昌來洛杉磯找我,剛好那天我有事不在,沒有見到。金蔭昌臨走前讓別的同學給我捎了一個口信,讓我回來后與他聯(lián)絡。因為平時都是我在洛杉磯組織同學讀報,像《洛杉磯日報》、《紐約日報》等。當時我與國內(nèi)黨組織有聯(lián)系,黨組織并沒有告訴我留美科協(xié)的事情。我想,既然我在洛杉磯,就有責任替黨組織做一些事情。后來,我在加州理工學院創(chuàng)辦了留美科協(xié)分會。
南加州 (即洛杉磯地區(qū))有三個比較有名的大學,最有名的是加州理工學院,其次是洛杉磯加州大學 (UCLA),第三個是南加州大學(USC)。這幾個學校都有中國留學生。南加州大學學生少一點,每次都要到加州理工學院參加活動,因三個學校相距很遠,三個負責人就采取輪流坐莊的辦法。我們的活動比較活躍,留美科協(xié)的侯祥麟②侯祥麟 (1912~2008)廣東汕頭人。1935年畢業(yè)于燕京大學化學系。1945年赴美國卡內(nèi)基理工學院學習,1949年獲博士學位。1950年回國。歷任清華大學教授,中科院大連石油研究所研究員,石油科學研究院院長、石油部副部長。兩院院士。等人回國路過洛杉磯時,都是我們接待的。
王德祿:您是1948年由中國共產(chǎn)黨資助留美的,您能把這個情況介紹一下嗎?
羅沛霖:中共黨組織派孫友余來找我,讓我想辦法去美國留學。因為中國共產(chǎn)黨看到解放戰(zhàn)爭勝利在即,而即將開始的社會主義建設需要人才。當時孫友余搞地下工作,我就是通過他與黨組織取得聯(lián)系的。那時候黨組織已經(jīng)派了幾個人出國。
像我這樣,中共黨組織資助出國的,我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人。我認識的有張大奇③張大奇 (1913~2009)山東黃縣人。1935年畢業(yè)于上海交大電機械系。1944赴美留學,1945年獲密西根大學碩士學位。1949年回國。曾任東北電工局總工程師,一機部第八設計院院長、情報所所長。,他也是30年代的共青團員,也是通過我們與黨聯(lián)系上了。張大奇在重慶考取了國民黨的自費留學,有資格買官價外匯。中共給他資金,他買了外匯。張大奇比我小兩歲,搞電機的,他后來做了一機部第八設計院院長。那時候他搞機械和做情報,回到北京后做機械情報所所長。
王天眷④王天眷 (1912~1989)浙江黃巖人,辛亥革命烈士王卓之子。1938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物理系,1936年赴美留學,1948年獲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物理學碩士。1953年獲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學位。1960年經(jīng)蘇聯(lián)回國,任中科院武漢物理所研究員、所長。也是中共黨組織派去的。王天眷曾經(jīng)告訴我,一定要好好學習,要成為一個學者。當時王天眷也是中共黨員,在九一八事變時,因積極參加學生抗日活動,學校把他開除了。當時開除了4個人,我只記得他的名字。后來我才知道,他也是上海交大的!王天眷被開除后,到了清華大學。
那時候,在重慶的中共黨組織有兩個系統(tǒng),一個是南方局系統(tǒng),另一個是重慶地方系統(tǒng)。南方局系統(tǒng)中的人員彼此都了解,而重慶地方系統(tǒng)是單線聯(lián)系,彼此不了解,像小說《紅巖》里講的情況一樣。后來重慶黨組織被破壞得相當厲害?!拔幕蟾锩钡臅r候,他們審問我,重慶黨組織被破壞了,你是怎么混下來的?我說,我根本不屬于重慶黨組織,我是南方局系統(tǒng)的。他們說,你們系統(tǒng)也有叛徒。我說,反正我們這幾個人中沒有叛徒,如果有人成了叛徒,我不會不知道的。我是在1940年申請入黨的。在延安黨組織一直保留著我的檔案。直到1982年才給我解決黨齡問題。
王德祿:您從美國離開的時候遇到麻煩了嗎?
羅沛霖:當時的情況是,香港不允許中國留學生過境,不給辦理過路簽證。香港當局的理由是,香港人太多了。當時從美國到中國上海的輪船已經(jīng)停航了,回中國十分麻煩。有的學生乘坐其他國家的貨船,兜了一個大圈子,花了很長時間才回到中國。當然也有人在香港有親戚或者別的關系,可以拿到香港簽證。我們在波士頓的同學,找了美國輪船公司,責問他們?yōu)槭裁床蛔屛覀冏貒?。正在這時,加拿大的太平洋運輸公司跑來了,讓我們中國留學生先坐飛機到加拿大,再從加拿大坐船到香港。這樣一來,美國政府急了,在議會開會時,兩個參議員質(zhì)問,為什么有生意讓加拿大做,不讓自己國家公司做?后來,香港開放了,允許中國留學生過境回國,從此以后,中國留學生開始搭船回國,每一班輪船都有很多人。我沒有拿到學位證的時候,已經(jīng)動員了幾個同學回國,像莊逢甘①莊逢甘 (1925~)江蘇常州人。1946年畢業(yè)于交通大學航空工程系,1947年赴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攻讀航空工程,先后獲碩士博士學位。1950年回國,歷任中科院數(shù)學所副研究員,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教授,航天工業(yè)部總工程師和第一、第三研究院副院長等。中科院院士。、鄭哲敏②鄭哲敏 (1924~)原籍浙江鄞縣,生于濟南。1947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1948年赴美留學,1949年、1952年分別獲美國加州理工學院碩士、博士學位。1955年回國,曾任中科院力學所所長。兩院院士。。鄭哲敏當時沒有回來,1955年才回來。
當時美國政府已經(jīng)開始迫害錢學森了,隔兩個星期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就要找他調(diào)查一次。錢學森知道我在哪里,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我曾讀到《工人日報》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章,講錢學森回國的事情,有幾個地方寫得不準確:一是錢學森從上海交大畢業(yè)后,考取了清華大學的公費留學生去美國了;二是錢學森出國前不是研究生;三是1947年錢學森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做教授,1949年夏季他回到加州理工學院。錢學森回到加州以后,我?guī)缀趺總€星期六都是在他家度過的。錢學森遭到美國政府的迫害后,跟我商量該怎么辦?我也拿不出主意。那時候,美國政府不但不禁止中國留學生回國,還給提供路費,甚至遣送回國。錢學森受迫害以后,我知道會牽連到我,所以我急忙離開了美國。
我去買船票的時候,票已經(jīng)賣完了。美國輪船公司想做生意,他們讓我先坐飛機到夏威夷,在那里上船。因為有一客人要在夏威夷上岸,讓我補那個人的空位。當時我急著要離開美國,走晚了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事情。我急忙買了機票飛到夏威夷,在那里等了三四天才上船。船上的中國學生看到我,感覺很奇怪,怎么突然從夏威夷上來一個中國人?我們這條船一共只有34個中國留學生。我們是第一批乘坐總統(tǒng)輪船公司的船回國的中國留學生,如果我坐下一批船,可能我也會被美國政府扣留了。羅時鈞③羅時鈞 (1923~)江西省南昌人。1941年畢業(yè)于中央大學航空工程系。1947年考入美國明尼蘇達大學航空工程系,1948年獲碩士學位,1950年獲加州理工學院航空系數(shù)學哲學博士學位。1951年回國,在中科院數(shù)學所任職,1952年調(diào)入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1970年并入西北工業(yè)大學,曾任西北工大副校長。實際上是代我受難的,當船到日本時他被扣留了,船到菲律賓后,美軍又抓了一個中國留學生上岸,他們了解情況后發(fā)現(xiàn)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又將人放了回來。那次美國人肯定是要找我的,當時每個星期都到錢學森家的只有我,沒有別人。我們回國的旅費是美國政府提供的,美國把我們遣送回國了,我們的旅費是輪船公司找美國政府結賬的。
王德祿:您回國以后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
羅沛霖:我是黨組織派出去的,得通過黨組織回來。我原來的上級是王諍,我在延安的時候同王諍關系很好,我們經(jīng)常保持聯(lián)系。我出國以后,中共南方局將我的情況向他匯報。新中國成立后,徐冰曾任北京市副市長,搞統(tǒng)戰(zhàn)工作?;氐奖本覜]找到徐冰,就去找王錚了。后來與我談工作安排的是張靈 (音)。我被分配到正在組建中的電信工業(yè)局,任技術處長。工業(yè)部門像我這樣拿到博士學位的人很少,我與科學院、科委、大專院校、經(jīng)委技術局以及科委技術局聯(lián)系很多,長期從事科技管理方面的工作,所以我在科學界的人脈很廣。
我回國后做了一些工作。第一項工作是,我研制了抗美援朝用的無線電臺。當時國內(nèi)用的是加拿大生產(chǎn)的美國零件改裝的電臺,它不符合我們的要求,需要重新改裝。設計和改裝工作都是在我以前工作過的天津712廠進行的。為了完成這項工作,我用了很多以前的小創(chuàng)造和小發(fā)明。第二項工作是,派我到民主德國建立一個聯(lián)絡電臺。本來我們要創(chuàng)建一個自己的電臺,民主德國當時跟我們關系比較好,我們就租用民主德國的電臺,民主德國的電臺完全有能力保障我們的需要。第三項工作是,到民主德國考察,回國后建立無線電工廠。
王諍當時想要開辦三個技術工廠,一個是電子廠,一個是原件廠,還有一個是交換機廠。我們向蘇聯(lián)尋求援助。蘇聯(lián)方面說,我們的無線電原件都要靠民主德國的幫助,你們還是直接找民主德國吧。實際上,民主德國在這方面的水平更高。所以這個項目轉(zhuǎn)到了民主德國,讓我負責這項工作。為了這件事,我參觀了民主德國的幾十個工廠?;貋硪院螅覀儍?nèi)部卻認為蘇聯(lián)的技術比較先進,民主德國的比較落后。歷盡千辛萬苦,1956年一個大型的無線電廠在中國建成了,上級派我到那個廠,后來由張家口市管工業(yè)的副市長李貫英①李貫英 (1895—1971)蔡元培的學生,河北懷安人。新中國成立后,歷任國立山西大學外文系主任、張家口市副市長。擔任廠長。
要說我有什么貢獻,就是1956年參與了《1956—1967年科學技術發(fā)展遠景規(guī)劃綱要》的制定。當時,國務院成立了科學規(guī)劃委員會,并邀請近百名蘇聯(lián)專家,幫著我們搞科學規(guī)劃。這就要求我們的人與蘇聯(lián)專家配合,我開始主要是做與蘇聯(lián)專家配合的工作,并且是專職的。規(guī)劃綱要提出13個方面、57項國家重要的科學技術任務,并確定12個帶有關鍵意義的重點項目或課題。對某些特別重要而在我國卻比較薄弱的環(huán)節(jié),采取緊急措施。當時有四大緊急措施,除了電子學,還有半導體、自動化和計算機。電子學組的組長是王士光②王士光 (1915~2003)原名王光杰。天津人,王光美的四哥。清華無線電系肄業(yè)。1949年后,任軍委通信兵部電信工業(yè)管理局副局長,四機部副部長,電子工業(yè)部總工程師。,副組長有四個,孟昭英③孟昭英 (1906~1995)河北樂亭縣人。1928年畢業(yè)于燕京大學,1931年獲得清華大學碩士學位。1933年赴美留學,1936年獲加州理工學院博士學位。同年回國,任教燕京大學、清華大學。1943年再度赴美做科研和教學,1947年回國,任清華大學物理系和無線電系教授。1957年被劃為右派,1979年獲改正。中科院院士。、馬大猷④馬大猷 (1915~)廣東潮陽人。1936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1939年、1940年分別獲得美國哈佛大學碩士、哲學博士學位。1940年起先后在國立清華大學、西南聯(lián)大、中科院聲學所等任職。中科院院士。、錢文極⑤錢文極 (1916—2006)原名錢景伊,江蘇太倉人。同濟大學肄業(yè)。1938年到延安,從事通信器材裝配。1949年后,歷任通信部電子科學技術研究院副院長,國防部五院二分院副院長,四機部通信工程研究院院長,國務院電子計算機工業(yè)總局副局長,1980年負責創(chuàng)建了北京信息工業(yè)學院。和我。
關于超聲波。“大躍進”期間科學院提出要研究超聲波,要搞細化、搞任務。這個時候組織上讓我參與這項工作。實際上我在這方面有一定的經(jīng)驗,同時也有雷達專家參加這方面的工作。
關于信息工程。我負責講課,因為信息論實際上就是關于通信的比例問題,我專門學過這方面的知識。大家對信息論的許多基本原理很感興趣,因為我有統(tǒng)一數(shù)學的基礎,再加上我對雷達方面的文獻掌握得比較快,所以也參與了這項工作。雷達方面真正的總設計師是張石真 (音)。
(責任編輯 高遠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