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慶
明代學(xué)者方孝孺幼年時聰穎機敏,《明史》說他每天“讀書盈寸”,人稱其為“小韓子”,認(rèn)為他是韓愈在世。這位小韓子曾經(jīng)得病臥床不起,偏偏家中又?jǐn)嗔思Z。家人把這件事情凄凄惶惶地告訴他,小韓子開懷一笑:“古人三旬才吃了九次飯,這世上難道只有我一個窮人么?”
方孝孺的這種窮開心,或許給了李漁一些靈感,在其《閑情偶寄》中,李漁花了大量篇幅教人怎樣快樂,富貴貧賤,春夏秋冬,睡坐行立,怎樣找樂都是有學(xué)問的。其中有一章節(jié)叫做“貧賤行樂之法”,李漁教給窮人們一個開心的法子叫做“退一步法”。書中記載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
一個顯貴旅途中住在驛站,盛夏時節(jié)帳子中有很多蚊子,驅(qū)趕不出,于是就想起了家中寬敞的廳堂和冰涼的枕席,姬妾們拿著扇子忙前忙后,根本感覺不到酷夏的煎熬,到如今卻怎落到這種地步?越想心里越煩,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突然看到一個亭長在臺階下露宿,蚊蟲蜂擁而上,亭長只能在院子里不停地跑動,手舞足蹈,以此驅(qū)蚊。雖然看起來很辛苦,但神情十分快樂。
顯貴好奇地問道:“你所受困,百倍于我,我以之為苦,你卻以之為樂,這是為何?”
亭長笑笑說:“我想起某年夏天自己被人誣陷關(guān)在監(jiān)獄中,獄卒怕我逃跑,每天夜里都要將我的手腳捆綁起來,動彈不得,那時候的蚊子比現(xiàn)在多一倍,我只能任其叮咬;比起今晚能夠奔走不停,四肢自由支配,那何異于仙凡人鬼的差別啊?!?/p>
顯貴的煩惱在于,他喜歡比上不足,心里總抱著那種今不如昔,己不如人的念頭,想要快樂真的很難;亭長的智慧在于,他喜歡比下有余,雖然眼前處境艱難,但比起往日已大有改善,因此能心懷感恩,知足常樂。
還有一種窮人,他們快樂的境界是一般人達(dá)不到的。
陶淵明在《擬古?其五》里寫了一位隱士,生活也十分落魄,“東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這家伙不但吃不飽肚子,連衣服都穿不周全,十年來始終戴著那一頂破帽子,即使生活如此辛苦,卻“常有好容顏”,面容開朗,心地坦然。他住在青松白云處,朋友來了便撫撫琴,“上弦驚別鶴,下弦操孤鸞”,好不自在。高人的快樂不在于物質(zhì)多寡,更關(guān)注于內(nèi)心的修煉。這正如孔子贊美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他們究竟樂什么呢?或許是樂道,或許是樂學(xué),或許是樂隱,這些都是精神上的至樂。
現(xiàn)代人的不快樂大約都能跟經(jīng)濟扯上邊。其實想一想,車子再好也只是個代步工具;房子再大,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只是一張床而已。這張床是擺在高級公寓還是某個潮濕的地下室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床上的人。比起過去十年,你的生活水平是不是改善了許多?即使現(xiàn)在一無所有,如果你依然年輕著努力著,依然有夢想在路上,你就沒有理由不快樂。
(張甫卿摘自《今晚報》2011年6月11日圖/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