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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卜生主義”:一個一再激起多重反響的“五四”話題*

      2011-02-10 10:17:38陳方競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1年3期
      關鍵詞:易卜生娜拉全集

      陳方競

      《新青年》自4卷起的新文化(新文學)倡導,“策劃”和“運作”的特點更為突出起來。其中,十分典型的一例,就是4卷6號推出的“易卜生號”。兩個月前還是一個“擬”想,但決心是大的,在4卷4號上發(fā)布“啟事”,破例向海內外學者“征集”稿件(4卷3號已有不用外稿的《通告》):

      本社特別啟事

      易卜生(H.Ibsen)為歐洲近代第一文豪,其著作久已風行世界,獨吾國無譯本。本社現擬以六月份之《新青年》為“易卜生號”,其中材料,專以易卜生(Ibsen)為主體。除擬登載易卜生所著名劇《娜拉》(A DoIIs House)全本,及《易卜生傳》之外,尚擬征集關于易卜生之著作,以為介紹易卜生入中國之紀念。海內外學者如有此項著述,望于五月十日以前寄至北京東安門內,北池子,箭桿胡同,九號,本志雜志編輯部,為禱。

      但所謂“征稿”,又何嘗不是為擴大影響而“故作姿態(tài)”呢?出個專號介紹易卜生,應該是“編輯集議”的結果①???個月于1918年1月15日再度復刊的《新青年》,封面上的“陳獨秀先生主撰”的字樣被拿去,刊物實行“編輯集議制”。,為此,《娜拉》的翻譯,胡適和羅家倫已經著手,《易卜生傳》(北大學生袁振英撰)也有了著落,但這些尚不足以出專號。這件事的動議,可能最早出自胡適,他更有熱情,勇挑大梁,那篇著名的《易卜生主義》,有“貞操問題”討論的啟發(fā),更有對《新青年》自創(chuàng)辦以來感同身受的體悟,加之翻譯過程中的觸摸,就這樣“把我心目中的‘易卜生主義’寫出來,做一個‘易卜生號’的引子”①出自“易卜生號”首篇《易卜生主義》一文前胡適的一段文字(《胡適文存》未收)。這段文字說:“‘易卜生主義’這個題目不是容易做的。我又不是專門研究易卜生的人,如何配做這篇文字?但是我們現在出一本‘易卜生號’,大吹大擂的把易卜生介紹到中國來,似乎又不能不有一篇‘易卜生主義’的文字?!?,是意外的收獲。陶履恭又承擔了《國民公敵》的翻譯,加上吳弱男譯出的《小愛友夫》。所以,5號再對“易卜生號”預告,改為鄭重其事的《本志特別通告》,內容和形式上也都有了明顯的不同②該《通告》與前一期《啟事》發(fā)表形式不同,采用頗有創(chuàng)意的廣告形式,以引人注目。:

      本報現以第四卷第六號為易卜生號。以為介紹歐洲近世第一文豪易卜生(Ibsen)入中國之紀念。內有易卜生之名劇《娜拉》、《國民公敵》、《小愛友夫》三種之譯本,及胡適君之《易卜生主義》長論一篇,附以《易卜生》傳與其他關于易卜生之論著。讀者不但可由此得知易卜生之文學思想,且可于一冊之內得三種世界名劇。此為中國文學界雜志界一大創(chuàng)舉。想亦海內外有心文學改良、思想改良者所歡迎也。

      即使是推出的“易卜生號”那期,仍然有兩個《本社特別啟事》,一個是想在此基礎上再辦“蕭伯納號”,另一個仍然是易卜生的:

      本社擬于暑假后,印行《易卜生劇叢》。第一集中含《娜拉》、《國民之敵》及《社會棟梁》三劇。此外并有胡適君之序言,解釋易卜生之思想。特此布告。

      請注意,又增加了一部《社會棟梁》;而《易卜生劇叢》,并未見得出版③查賈植芳、俞元桂主編《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廈門: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年),未見有此書出版。。

      如此大張旗鼓地策劃、包裝與運作,確可謂“中國文學界雜志界一大創(chuàng)舉”,在《新青年》歷史上是破天荒的,在新文化(新文學)倡導運動中也是“空前絕后”的(雖然7卷有“人口問題號”、“勞動節(jié)紀念號”,卻顯然無法與之相比)。在這些“大吹大擂”的“啟事”和“通告”字里行間,流露出倡導者“壯盛”的“意氣”。

      胡適似乎不肯就此罷休,應朋友之邀,又仿《娜拉》用英文寫出“游戲的喜劇”《終身大事》。劇中父女二人的“田”與“陳”古時一姓、不得結婚的那段對白,可以使人想到剛剛見于報端的《荊生》,以“田其美”影射“陳獨秀”,可見雙方“對壘”的氣勢。繼之,因為《終身大事》要登載在《新青年》6卷3號,胡適又特意寫了個“跋”,說:“這出戲本是因為幾個女學生要排演,我才把他譯成中文的。后來因為這戲里的田女士跟人跑了,這幾位女學生竟沒有人敢扮演田女士。況且女學堂似乎不便演這種不很道德的戲!所以這稿子又回來了……只好送給我的朋友高一涵去填《新青年》的空白。”不無風趣,但又何嘗不是有意給后來的“文學史”留下一樁“遺聞”呢?

      如果說4卷6號的首篇《易卜生主義》,前半部分著眼于“易卜生號”的《娜拉》一劇以及“娜拉出走”所作闡發(fā),那么,胡適“心目中的‘易卜生主義’”,更值得關注的是文章的后半部分,是從《國民公敵》和《社會棟梁》出發(fā)展開論述的:

      ……我們且看易卜生寫個人與社會的關系。

      易卜生的戲劇中,有一條極顯而易見的學說,是說社會與個人互相損害;社會最愛專制,往往用強力摧折個人的個性(lndiuidnality),壓制個人自由獨立的精神;等到個人的個性都消滅了,等到自由獨立的精神都完了,社會自身也沒有生氣了,也不會進步了。

      ……

      那些不懂事又不安本分的理想家,處處和社會的風俗習慣反對,是該受重罰的。執(zhí)行這種重罰的機關,便是“輿論”,便是大多數的“公論”。世間有一種最通行的迷信,叫做“服從多數的迷信”。人都以為多數人的公論總是不錯的……那少數人的主張漸漸的變成多數人的主張,于是社會的多數人又把他們從前殺死、釘死、燒死的那些“搗亂分子”,一個一個的重新推崇起來,替他們修墓,替他們作傳,替他們立廟,替他們鑄銅像。①《胡適文存》一集,合肥:黃山書社,1996 年,第460—461、461—462,460、461、465、466、466、467 頁。

      《易卜生主義》對“輿論”、“服從多數的迷信”、“多數人的公論”的挑戰(zhàn),甘做“國民公敵”,說“‘為我主義’,其實是最有價值的利人主義”,“社會最大的罪惡莫過于摧折個人的個性,不使他自由發(fā)展”,強調“發(fā)展個人的個性,須要有兩個條件:第一,須使個人有自由意志;第二,須使個人擔干系,負責任”,宣稱“世上最強有力的人就是那個最孤立的人”②《胡適文存》一集,合肥:黃山書社,1996 年,第460—461、461—462,460、461、465、466、466、467 頁。。這正是《新青年》創(chuàng)辦后的核心話語之一。

      破除“國家至上”觀念的陳獨秀創(chuàng)辦《新青年》,《敬告青年》即引尼采有關“貴族道德”與“奴隸道德”差異的論述,提倡“獨立自主之人格”③《陳獨秀文章選編》上,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4年,第74頁。;提出“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名與個人主義相沖突,實以鞏固個人利益為本因”④《東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異》,《青年雜志》1卷4號。;他還從“競爭進化論”出發(fā),說“利己心為個體間相互競爭之必要”,而“愛他心為團體間競爭之道德”,二者缺一不可,目的則在“自我生存與進步”⑤見《青年雜志》1卷2號《通信》。李平在《致陳獨秀》中,垂問李石曾所譯克魯泡特金《互助論》和南逵博士《人學》二書,說二書“他日刊布吾國,必能喚醒一般醉心軍國主義功利主義之謎夢”。陳獨秀顯然不同意此見解,在《答李平》中說:“達氏(按指達爾文)書言萬物由競爭而進,不適者自處于天然淘汰之境。克氏書言人類進步,由于互助,不由于競爭,號為與達氏異趣。鄙意以為人類之進化,競爭與互助,二者不可缺一,猶車之兩輪,鳥之雙翼,其目的不外自我之生存與進步,特其間境地有差別,界限有廣狹耳?!钡吧杏幸皇掠治崛怂酥?。吾人未讀達氏全書,偶聞其競爭之說,視為損人利己之惡魔,左袒強權之先導,其實非也。達氏雖承認利己心為個體間相互競爭之必要,而亦承認愛他心為團體間競爭之道德也”。水如編:《陳獨秀書信集》,北京:新華出版社,1987年,第9、8頁。。這更是《新青年》整體言論上的圭臬。高一涵具體闡述了“自利利他主義,即以小己主義為之基,而與犧牲主義及慈善主義至相反背者也”,以達到“自利即以利他,而利他亦即以自利”⑥《共和國家與青年之自覺(續(xù))》,《新青年》1卷2號。;并且提出:“共和國家之本質,既基于小己之言論自由?!币布?“(一)須有敬重少數意見與獨立意見之雅量,不得恃多數之威勢,抹煞異己者之主張。(二)多數輿論之起,必人人于其中明白討論一番,不得違性從眾,以欺性靈。(三)凡所主張,須按名學之律,以名學之律為主,不得以一般好惡為憑?!雹摺豆埠蛧遗c青年之自覺》,《新青年》1卷1號。李亦民《人生唯一之目的》說:“汝大方針曰‘為我’,以進于獨立自主之途;汝大目的曰‘快樂’,以遂汝欲求意志。”⑧《人生唯一之目的》,《青年雜志》1卷2號。易白沙更進一步以“我”為題著文,闡述“我”之意義,以及“我與國家及世界之關系”,提出“救國必先有我”⑨易白沙:《我》,《新青年》1卷5號。。這種將“個體”絕對置于“群體”(國家、民族、家族)之上的個性主義思想,是《新青年》生命力之所在(10)參見拙著:《多重對話:中國新文學的發(fā)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第18—20頁。。

      但是,《新青年》自發(fā)動批孔和文學革命以來,陳獨秀自身言論在發(fā)生變化。他開始強調“一群之進化”(11)見《新青年》3卷5號《通信》。顧克剛在《致陳獨秀》中提出:“鄙人近來細閱大志,似乎三卷之內容,不若二卷;而二卷《新青年》,猶不若一卷之《青年雜志》也。”“一卷之文重學說,二三卷之文重時事。述學說者,根本之圖也,評時事者,逐末之舉也?!标惇毿阍凇洞痤櫩藙偂分姓f:“愚非迷信政治萬能者,且以為政治之為物,曾造成社會上無窮之罪惡……倘漠視之,必為其群進化之最大障礙。蓋一群之進化,其根本因在教育、實業(yè),而不在政治,然亦必政治進化在水平線以上,然后教育實業(yè)始有發(fā)展之余地?!彼缇?《陳獨秀書信集》,第180、181、179—180頁。——“夫人者群居之動物也。文明愈進,則群之相需也愈深?!薄肮恃宰岳髁x,而限于個人,不圖擴而充之,至于國家自利,社會自利,人類自利,則人類思想生活之沖突無有已時?!雹俪D说?《紀陳獨秀君演講辭》,《新青年》3卷3號。特別是他1918年1月那篇《人生真義》②載《新青年》4卷2號。,一方面主張“社會是個人集成的,除去個人,便沒有社會”,“執(zhí)行意志,滿足欲望(自食色以至道德的名譽,都是欲望),是個人生存的根本理由,始終不變的(此處可以說‘天不變,道亦不變’)”;另一方面又將“尼采”等同于在中國被視為“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的“楊朱”,認為他們“雖然說破了人生的真相,但照此極端做去,這組織復雜的文明社會,又如何行得過去呢”③《陳獨秀文章選編》上,第239、240、239頁。?實際上,變化更是進入北京大學后的《新青年》言論整體上的,這與其時的“歐戰(zhàn)”相關。1916年末從歐洲回來出任北大校長的蔡元培,在北京政學會歡迎會上作《我之歐戰(zhàn)觀》的演說④演說詞先刊載于《新青年》2卷5號,又刊載于《東方雜志》14卷4號。1919年12月3日,經蔡元培重新改定,輯入《蔡孑民先生言行錄》。引文見《蔡元培全集》第3卷,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4頁。,把同盟國與協(xié)約國的戰(zhàn)爭歸于“軍國主義”與“人道主義”的較量,提出軍國主義根源于“物競爭存,優(yōu)勝劣敗之說”,“尼采(Nietesche)遂應用其說于人群,以為汰弱存強為人類進化之公理,而以強者之憐憫弱者為奴隸道德”,克魯泡特金“發(fā)見生物進化公例,不在競爭而在互助”,其所著《互助論》為協(xié)約國所遵奉,“此即應用互助主義于國際,而為人道主義昌明之見端也”。在“歐戰(zhàn)”勝利背景下,他又有《大戰(zhàn)與哲學》的演說⑤演說詞先載于當日《北京大學日刊》,又刊載于《新青年》5卷5號及《東方雜志》16卷1號。,一時間,《新青年》、《每周評論》接二連三發(fā)表文章,討論“去兵”、“裁軍”,認為這是“真正永久和平之根本問題”,異口同聲從“互助論”出發(fā)談“和平主義”、“平民主義”、“人道主義”、“世界大同”。新文學倡導也相應轉向“世界語”的討論,4個月前主張“廢國語”的陳獨秀⑥“鄙意以為今日‘國家’、‘民族’、‘家庭’、‘婚姻’等觀念,皆野蠻朝代狹隘之偏見所遺留,根底甚深,即先生與仆亦未能免俗,此國語之所以不易廢也。倘是等觀念,悉數捐除,國且無之,何有于國語?”《答錢玄同》,《新青年》4卷4號《通信》,水如編:《陳獨秀書信集》,第202頁。,認為“世界之將來,倘無永遠保守國別之必要,則有‘世界語’發(fā)生及進行之必要;以言語相通,為初民社會之一大進化;其后各民族間去小異而歸大同也,語言同化乃為諸大原因之一……‘世界語’(非指今之Esperanto)之流行,余確信其為利器之一”⑦《論Esperanto·附言·致區(qū)聲白》,《新青年》5卷2號《通信》,水如編:《陳獨秀書信集》,第219頁。;他又有通過“相愛、互助”這些“人性光明的方面”,以“改造”人性中源自“動物”又“比別種動物更壞”的“貪得、利己”心的說法⑧陳獨秀:《我們應該怎樣?》(錄少年中國學會會務報告),《新青年》6卷4號《附錄》。該文說:“在生物學上看起來,人類也是一種物,人性黑暗的方面,像貪得、利己、忌妒、爭殺等,和別種動物是一樣,并不比他們高明,而且有虛偽、欺詐的特長,比別種動物更壞。但是,人性光明的方面,像相愛、互助等,也和別種脊椎動物一樣,而且比他們更是發(fā)達?!标惇毿銢]有把這篇文章收入《獨秀文存》,該文是否是“實錄”,可以存疑,而且時間不詳。。

      在這種情形下,《新青年》通過“策劃”與“運作”,推出“易卜生號”,胡適《易卜生主義》的發(fā)表,無疑是有特殊意義的。所以能夠推出,應該是面對勃然而興的“人類互助”以實現“大同世界”思潮,《新青年》里也有不同聲音。魯迅是當時幾乎惟一對“世界語”討論表示不同意見的人⑨“我于Esperanto固不反對,但也不愿討論……(而且認為)全無討論的必要;只能各依自己所信的做去就是了。但我還有一個意見,以為學Esperanto是一件事,學Esperanto的精神,又是一件事。——白話文學也是如此?!热羲枷胝张f,便仍然換牌不換貨:才從‘四目倉圣’面前爬起,又向‘柴明華先師’腳下跪倒;無非反對人類進步的時候,從前是說no,現在是說ne;從前寫作‘咈哉’,現在寫作‘不行’罷了。所以我的意見,以為灌輸正當的學術文藝,改良思想,是第一事;討論Esperanto,尚在其次;至于辨難駁詰,更可一筆勾消?!薄抖珊优c引路·致錢玄同》(載《新青年》5卷5號《通信》),《魯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34—35頁。,他又一再在文章中引述尼采的話①如:“耶穌說,見車要翻了,扶他一下。Nietzsche說,見車要翻了,推他一下。我自然是贊成耶穌的話;但以為倘若不愿你扶,便不必硬扶,聽他罷了。此后能夠不翻,固然很好;倘若終于翻倒,然后再來切切實實的幫他抬。”“老兄,硬扶比抬更為費力,更難見效。翻后再抬,比將翻便扶,于他們更為有益?!?《渡河與引路》,載《新青年》5卷5號《通信》,《魯迅全集》第7卷,第36頁)“真的,人是一個濁流。應該是海了,能容這濁流使他干凈。”“咄,我教你們超人:這便是海,在他這里,能容下你們的大侮蔑。”(《隨感錄四十一》,載《新青年》6卷1號,《魯迅全集》第1卷,第325頁),講著生物進化與不進化的道理:“我想,人猿同源的學說,大約可以毫無疑義了。但我不懂,何以從前的古猴子,不都努力變人,卻到現在還留著子孫,變把戲給人看。還是那時竟沒有一匹想站起來學說人話呢?還是雖然有了幾匹,卻終被猴子社會攻擊他標新立異,都咬死了;所以終于不能進化呢?”②《熱風·隨感錄四十一》,《魯迅全集》第1卷,第325頁。該文還說:“尼采式的超人,雖然太覺渺茫,但就世界現有人種的事實看來,卻可以確信將來總有尤為高尚尤近圓滿的人類出現。到那時候,類人猿上面,怕要添出‘類猿人’這一個名詞?!敝茏魅艘浴把浮敝l(fā)表的《隨感錄三十八》說:

      “個人的自大”,就是獨異,是對庸眾宣戰(zhàn)。除精神病學上的夸大狂外,這種自大的人,大抵有幾分天才,——照Nordau等說,也可說就是幾分狂氣,他們必定自己覺得思想見識高出庸眾之上,又為庸眾所不懂,所以憤世疾俗,漸漸變成厭世家,或“國民之敵”。但一切新思想,多從他們出來,政治上宗教上道德上的改革,也從他們發(fā)端。所以多有這“個人的自大”的國民,真是多福氣!多幸運!③《熱風·隨感錄三十八》,《魯迅全集》第1卷,第311頁。

      如此鮮明地與“易卜生主義”相呼應與呼喚,是“五四”話語空間多元共存的反映和表現,即使胡適本人,在《建設的文學革命論》中把“破壞”性的“八不主義”改作“建設”性的“四條”,強調的仍然是“要有話說,方才說話”、“有什么話,說什么話”、“要說我自己的話,別說別人的話”④《胡適文存》一集,第42頁。,這是他堅持的“易卜生主義”在語體變革層面的體現。

      但是,繼之而起歷時一年多的新村運動,已然發(fā)生“分化”的新文化倡導者又聯(lián)手共同發(fā)起“工讀互助團”⑤《工讀互助團募款啟事》及“章程”最早刊登于李辛白主編的《新生活》周刊18期(1919年12月21日),蔡元培名列發(fā)起人之首,包括陳獨秀、李大釗、周作人、胡適、陶履恭、高一涵等17人;“啟事”及“章程”同時載于《新潮》2卷2號,17個發(fā)起人之首是顧兆熊;后又刊載于《新青年》7卷2號(1920年1月1日),17人之首為李大釗。。他們借以宣揚的互助主義、工讀主義、合作主義、平民主義、泛勞動主義、民粹主義,使“易卜生主義”被逐出新文化主流話語空間。如蔡元培在新村運動蓬勃展開之時,在北京女子師范學校有《義務與權利》的演講(1919年12月7日),把施蒂納、尼采的“偏重權利”等同于“不肯拔一毛以利天下”的“楊朱”,視為“下等動物”的本能,認為“較為高等之動物”始有“互助之行為”,即“義務”,提出“人類實為義務而生存”,“使有以盡義務者,曰權利”⑥見《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363—365頁。。即以把“參加政治活動懸為禁令”⑦《五四時期期刊介紹》第1集上冊,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78年,第249頁。的少年中國學會為例,他們主張“新村”設在“山高地曠的地方”,這里沒有行政、司法,人人平等,不分彼此,實行公有制生活⑧宗之魁:《我之創(chuàng)造少年中國的辦法》,《少年中國》1卷2期。;他們設想的生活“當然沒有妓女,實行一夫一妻制”,也沒有“暴力”,“知恥的人,比不知恥的,自然更受尊敬”,“金錢的力”“決不能再作威福”,而且“純?yōu)榭诟沟臍埡Γ菜蝗 ?,“竭力的來反對肉食”⑨周作?《日本的新村》,《新青年》6卷3號。周作人:《藝術與生活》(止庵校對),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08、209頁。。顯然,這種道德自覺而非自律,來自“苦行主義”,少年中國學會就提出要“減少個人欲望”,“減少個人必要的生活程度”,說“只有安貧的人才能做樂道的人”,甚至認為“天下只有知足的人最愉快”(10)惲代英:《怎樣創(chuàng)造少年中國》,《少年中國》2卷1期、2卷3期。。在這種傳統(tǒng)的“道德自我完善”中,《新青年》“易卜生號”推出的“易卜生主義”,已經無跡可尋——歷史在這里似乎打了一個“旋”①參見拙著:《多重對話:中國新文學的發(fā)生》,第261—270頁。。

      因此,也曾作為“工讀互助團”發(fā)起人之一的胡適,最早公開質疑新村試驗和工讀互助運動,是毫不奇怪的,他的《非個人主義的新生活》②載上?!稌r事新報》1920年1月15日。批評“新村”的“新生活”,其實就是“獨善的個人主義”,即孟子所謂“窮則獨善其身”,“實在同山林隱逸的生活是根本相同的”,認為這種“把個人看作一個可以提到社會外去改造的東西”,“只想跳出這個社會去尋一種超出現實社會的理想生活”,是根本行不通的。但他借助杜威的話區(qū)分“真”“假”“個人主義”,在堅持“真的個人主義——就是個性主義”必須具有“獨立思想”和“個人對于自己的思想信仰的結果要負完全責任”的同時,又把“假的個人主義”定義為“為我主義”,說其“性質是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利益,不管群眾的利益”③《胡適文存》一集,第540—543、539頁?!@然無法真正說清二者的差異,所說的“假的個人主義”,接近前述陳獨秀和蔡元培把“尼采”等同于“楊朱”。魯迅在小說《頭發(fā)的故事》④載上?!稌r事新報·學燈》1920年10月10日。中,通過話語方式酷似尼采的“N先生”的“自言自語”,發(fā)出這樣的質問:“改革么,武器在那里?工讀么,工廠在那里?”“我要借了阿爾志跋綏夫的話問你們:你們將黃金時代的出現豫約給了這些人們的子孫了,但有什么給這些人們自己呢?”“阿,造物的皮鞭沒有到中國的脊梁上時,中國便永遠是這一樣的中國,決不肯自己改變一支毫毛!”⑤《魯迅全集》第1卷,第465,134,124頁。

      《新青年》“易卜生號”一經推出,影響更是整個社會的,可以看到,不僅當年,就是在“五四”后的新文學發(fā)展中也仍然一次次激起反響,這更是通過兩位對新文學走向產生深刻影響的作家發(fā)生的,他們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始終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關注著“易卜生主義”,發(fā)出了各自并不吝嗇的諸多聲音,同中見異,很有特點,頗耐人尋味。

      其一,是在前述《新青年》推出“易卜生號”后,在《新青年》主導言論不斷變化中始終保持獨立之聲的魯迅。魯迅早在1908年即注意到易卜生,把他與施蒂納、叔本華、克爾凱郭爾、尼采并稱為“神思宗之至新者”,推稱尼采是“個人主義之至雄桀者”,認為他們的“非物質”而“重個人”,是20世紀人類文化之“始基”⑥《墳·文化偏至論》,《魯迅全集》第1卷,第49、52、49頁。。1918年的《新青年》“易卜生號”的運作,他可能是策劃者之一,所以在當時的文章中多次談及?!段覀儸F在怎樣做父親》援引《新潮》1卷5號潘家洵翻譯的易卜生劇本《群鬼》,可見“遺傳的可怕”,說明“凡是不愛己的人,實在欠缺做父親的資格”⑦《魯迅全集》第1卷,第465,134,124頁。。其實與《易卜生主義》有更深刻聯(lián)系的,是《我之節(jié)烈觀》,那句“社會上多數古人模模糊糊傳下來的道理,實在無理可講;能用歷史和數目的力量,擠死不合意的人。這一類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里,古來不曉得死了多少人物;節(jié)烈的女子,也就死在這里。不過他死后間有一回表彰,寫入志書”⑧《魯迅全集》第1卷,第465,134,124頁。,使人即刻想到胡適對“輿論”、“服從多數的迷信”、“多數人的公論”的挑戰(zhàn)。

      另一位則是1921年始主編《小說月報》的青年作家沈雁冰(茅盾),其時他更是通過文學批評發(fā)生影響的,開始的批評文章就頻頻以易卜生為典范,提倡“寫實派、自然派文學”時,一再說“西洋古典主義的文學到盧梭方才打破,浪漫主義到易卜生告終,自然主義從左拉起”①《我對于介紹西洋文學的意見》(載1920年1月1日《時事新報·學燈》),《茅盾全集》第18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第2頁;又見于《“小說新潮”欄宣言》(載《小說月報》11卷1號,1920年1月25日),《茅盾全集》第18卷,第14頁。,說“自來一種新思想發(fā)生,一定先靠文學家做先鋒隊”,“十九世紀家庭個人主義的新思潮,起于易卜生的《玩偶之家》”②《現在文學家的責任是什么?》(載《東方雜志》17卷1號,1920年1月10日),《茅盾全集》第18卷,第8頁。;當他認為“寫實文學的缺點,使人心灰,使人失望,而且太刺戟人的感情,精神上太無調劑”,轉而提倡“表象主義的文學”時③《我們現在可以提倡表象主義的文學么?》(載《小說月報》11卷12號,1920年2月25日),《茅盾全集》第18卷,第28頁。,又稱“易卜生亦有表象之作”④《我對于介紹西洋文學的意見》,《茅盾全集》第18卷,第2頁。;他批評新文學表現“頑固守舊的老人和向新進取的青年”激烈思想沖突之不足時,說“應該有易卜生的《少年社會》和屠格涅夫的《父與子》一樣的作品來表現它”⑤《社會背景與創(chuàng)作》(載《小說月報》12卷7號,1921年7月10日》,《茅盾全集》第18卷,第116頁。。這源于1918年《新青年》“易卜生號”曾經給予他的震撼和影響,所以不止一次地談當年易卜生被“大吹大擂”地介紹到中國在青年中激起的反響。其中,1925年的《譚譚〈傀儡之家〉》⑥《文學周報》176期,1925年6月7日。有一段相當精彩的描述:

      ……易卜生和我國近年來震動全國的“新文化運動”是有一種非同等閑的關系;六七年前,《新青年》出《易卜生專號》,曾把這位北歐的大文豪作為文學革命、婦女解放、反抗傳統(tǒng)思想……等等新運動的象征。那時候,易卜生這個名兒,縈繞于青年胸中,傳述于青年的口頭,不亞于今日之下的馬克思和列寧。

      這是真實的,魯迅小說《傷逝》中子君說的那句“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傳達出的就是其時“易卜生主義”的影響,是那個時代被喚醒的青年的普遍“心聲”。

      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前身為北京女子師范學校),是新文化倡導者頻頻光顧的學校⑦如本文提到的,胡適1918年“易卜生號”推出后到該校講《美國的婦人》(載《新青年》5卷3號),蔡元培1919年12月7日到該校講《義務與權利》。,魯迅1923年12月26日也來到這里,有《娜拉走后怎樣》的講演,題目就可見延續(xù)的是“易卜生主義”的話題:“娜拉走后怎樣?——別人可是也發(fā)表過意見的……但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因為如果是一匹小鳥,則籠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籠門,外面便又有鷹,有貓,以及別的什么東西之類;倘使已經關得麻痹了翅子,忘卻了飛翔,也誠然是無路可以走。”⑧《魯迅全集》第1卷,第159頁。這使人想起《易卜生主義》后半部分里的話⑨“社會的權力狠大,網羅狠密;個人的能力有限,如何是社會的敵手?社會對個人道:‘你們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順我者有賞,逆我者有罰?!薄跋癜?按易卜生劇作《社會柱石》中主要人物)那般人,做了幾時的維新志士,不久也漸漸的受社會同化,仍舊回到舊社會去做‘社會的棟梁’了。社會如同一個大火爐,什么金、銀、銅、鐵、錫,進了爐子,都要熔化。易卜生有一本戲叫做《雁》(The Wild Duck),寫一個人捉到一只雁,把他養(yǎng)在樓上半閣里,每天給他一桶水,讓他在水里打滾游戲。那雁本是一個海闊天空、逍遙自得的飛鳥,如今在半閣里關久了,也會生活,也會長得胖胖的,后來竟完全忘記了他從前那種海闊天空、來去自由的樂處了!個人在社會里,就同這雁在人家半閣上一般,起初未必滿意,久而久之,也遂慣了,也漸漸的把黑暗世界當作安樂窩了?!薄逗m文存》一集,第461頁。,二者皆有的出自易卜生劇作《雁》的“籠中鳥”的言說,在《傷逝》中亦有表現(10)“外來的打擊其實倒是振作了我們的新精神。局里的生活,原如鳥販子手里的禽鳥一般,僅有一點小米維系殘生,決不會肥胖;日子一久,只落得麻痹了翅子,即使放出籠外,早已不能奮飛?,F在總算脫出這牢籠了,我從此要在新的開闊的天空中翱翔,趁我還未忘卻了我的翅子的扇動?!薄遏斞溉返?卷,第118頁。?!赌壤吆笤鯓印犯饕轻槍Υ?,提出“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夢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時卻也免不掉墮落或回來。否則,就得問:她除了覺醒的心以外,還帶了什么去……她還須更富有,提包里有準備,直白地說,就是要有錢?!薄皦羰呛玫?否則,錢是要緊的?!雹佟遏斞溉返?卷,第160,160頁。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判斷?魯迅再提1920年的小說《頭發(fā)的故事》的話:

      ……萬不可做將來的夢。阿爾志跋綏夫曾經借了他所做的小說,質問過夢想將來的黃金世界的理想家,因為要造那世界,先喚起許多人們來受苦。他說,“你們將黃金世界豫約給他們的子孫了,可是有什么給他們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將來的希望。但代價也太大了,為了這希望,要使人練敏了感覺來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靈魂來目睹他自己的腐爛的尸骸。②《魯迅全集》第1卷,第160,160頁。

      ——在這里,我們才可以真正理解,魯迅為什么要寫《傷逝》,為什么子君那句“我是我自己的”的名言,在“父親——兒女的債主——的烈日一般的嚴威和旁人的賽過冰霜的冷眼”中蛻變?yōu)椤疤摽盏闹負?為什么子君的靈魂和肉體會被送進“連墓碑也沒有的墳墓”?

      魯迅后來談《新潮》上“訴說婚姻不自由的苦痛,雖然稍嫌淺露,但正是當時許多智識青年們的公意”的小說《是愛情還是苦痛?》(羅家倫作),有一句要言不煩地點撥:“輸入易卜生(H.Ibsen)的《娜拉》和《群鬼》的機運,這時候也恰恰成熟了,不過還沒有想到《人民之敵》和《社會柱石》?!雹邸肚医橥るs文二集·〈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魯迅全集》第6卷,第239頁。魯迅有關“易卜生主義”的言說,無疑更重視后者,沈雁冰(茅盾)則相反,其“五四”后的文學批評更側重前者,這在他1927年后的創(chuàng)作中有更為突出的表現。

      1927至1928年的新文學面臨多種發(fā)展的可能,在這當口,《新青年》“易卜生號”不期然而然地突然激起劇烈回響——這在茅盾和魯迅那里都有十分典型的表現。

      茅盾始終無法理解魯迅筆下“子君”的命運,到了1927年,他仍然坦誠地說:“《傷逝》的意義,我不大看得明白,或者是在說明一個脆弱的靈魂(子君)于苦悶和絕望的掙扎之后死于無愛的人們的面前?!雹苊┒?《魯迅論》(載《小說月報》18卷11號,1927年11月),樂黛云編:《茅盾論中國現代作家作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0年,第69頁。原因之一,在他更是著眼于《娜拉》和《群鬼》來理解“易卜生主義”,這種理解在他1927年開始的《蝕三部曲》、《虹》等創(chuàng)作中突然爆發(fā)出來⑤比如,《虹》第3章里寫梅行素:“借這機會,梅女士對于《娜拉》一劇有了深徹的研究。她本來是崇拜娜拉的,但現在卻覺得娜拉也很平常;發(fā)見了丈夫只將她當作‘玩物’因而決心要舍去,這也算得是神奇么?她又覺得娜拉所有的,還不過是幾千年來女子的心;當一切路都走不通的時候,娜拉曾經想靠自己的女性美去討點便宜,她裝出許多柔情蜜意的舉動,打算向藍醫(yī)生秘密借錢,但當她的逗情的游戲將要變成嚴重的事件,她又退縮了,她全心靈地意識到自己是‘女性’,雖然為了救人,還是不能將‘性’作為交換條件。反之,林敦夫人卻截然不同;她兩次為了別人將‘性’作為交換條件,毫不感到困難,她是忘記了自己是‘女性’的女人!”“這種意見,在梅女士心里生了根,又漸漸地成長著,影響了她的處世的方針。她漸漸地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看為不甚重要,她準備獻身給更偉大的前程,雖然此所謂偉大的前程的輪廓,也還是模糊得很。”茅盾:《虹》,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第39頁。。顯而易見,正是大革命,賦予了他筆下一個個從“傳統(tǒng)道德”走出來的“娜拉”式的時代新女性:慧女士、孫舞陽、章秋柳、梅行素……她們表現出強旺的生命活力,放縱自我,渴求刺激,厭惡平庸,我行我素??梢哉f,即使放在整個20世紀中國文學中,她們也是最富有“易卜生主義”特色的,其中融入了茅盾與“五四”濃濃的“情結”;但是,時至革命文學倡導者,在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批評家的“圍攻”下,茅盾又不無自覺地“修正”了她們的人生軌跡,一點點抹平她們的“個性主義”鋒芒,而幾乎別無選擇地讓她們在“集團主義”的工農革命中“新生”⑥如《虹》第10章里的梅行素的一個細節(jié):“‘同志們努力呀,占住這陣地!全上海已經動了,最后的勝利屬于我們!’”“梅女士忘其所以地怒喊了。然而她不能再多一句。一道水猛打在她臉上,立刻眼前烏黑,腳下軟了,從貨車上跌在人堆里。兩三只粗壯的手將她格住。同時有雷樣的吶喊從四面八方起來,凝集為這樣的聲音……‘好呀!沖上前去呀!’”茅盾:《虹》,第237頁。。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可以從他為“易卜生主義”送葬中,讀出幾分不得已而為之的牽強,還有僵硬,并且聽到了發(fā)自他內心深處的挽歌調。

      魯迅也經歷了與革命文學倡導者的正面論戰(zhàn),也置身多重選擇的“十字路口”。幾乎與茅盾同時,他突然憶起十年前《新青年》的“易卜生號”,不甚感慨,把他編輯的《奔流》月刊1卷3期(1928年8月20日),設為“H.伊孛生誕生一百年紀念增刊”,寫出《編校后記》:

      不知是有意呢還是偶然,潘家洵先生的《Hedda Gabler》的譯本,今年突然在《小說月報》上發(fā)表了,計算起來,距作者的誕生是一百年,距《易卜生號》的出版已經滿十年。我們自然并不是要繼《新青年》的遺蹤,不過為追懷這曾經震動一時的巨人起見,也翻了幾篇短文,聊算一個記念。①《集外集·〈奔流〉編校后記(三)》,《魯迅全集》第7卷,第164,163,164,163—164,165,165頁。

      該期編入介紹和研究易卜生生平、性格、著作及影響的譯文五篇,插入易卜生照相、畫像、雕像、筆跡八幀,面對這有些“菲薄”的“記念”,魯迅想起前些時看到的日本青木正兒《將胡適漩在中心的文學革命》一文,把其中的一段完整地抄了下來:

      民國七年(1918)六月,《新青年》突然出了《易卜生號》。這是文學底革命軍進攻舊劇的城的鳴鏑。那陣勢,是以胡將軍的《易卜生主義》為先鋒,胡適羅家倫共譯的《娜拉》(至第三幕),陶履恭的《國民之敵》和吳弱男的《小愛友夫》(各第一幕)為中軍,袁振英的《易卜生傳》為殿軍,勇壯地出陣。他們的進攻這城的行動,原是戰(zhàn)斗的次序,非向這里不可的,但使他們至于如此迅速地成為奇兵底的原因,卻似乎是這樣——因為其時恰恰昆曲在北京突然盛行,所以就有對此叫出反抗之聲的必要了。那真相,征之同的翌月號上錢玄同君之所說(隨感錄十八),漏著反抗底口吻,是明明白白的。②《集外集·〈奔流〉編校后記(三)》,《魯迅全集》第7卷,第164,163,164,163—164,165,165頁。

      作為親歷者,魯迅禁不住發(fā)問:“但何以大家偏要選出Ibsen來呢?”青木教授在文中所述原因“自然都確當”——“但我想,也還因為Ibsen敢于攻擊社會,敢于獨戰(zhàn)多數,那時的紹介者,恐怕是頗有以孤軍而被包圍于舊壘中之感的罷,現在細看墓碣,還可以覺到悲涼,然而意氣是壯盛的?!雹邸都饧ぁ幢剂鳌稻幮:笥?三)》,《魯迅全集》第7卷,第164,163,164,163—164,165,165頁。

      這樣的感慨,更是由現實而觸發(fā),即這位“巨人”雖然在1918年的中國“曾經震動一時”,“那時的此后雖然頗有些紙面上的紛爭,但戲劇還是那樣舊,舊壘還是那樣堅”,林紓不是把《群鬼》改譯成小說,取名《梅孽》,稱“此書曾由潘家洵先生編為戲劇,名曰《群鬼》”嗎?并說《梅孽》“用意甚微:蓋勸告少年,勿作浪游,身被隱疾,腎宮一敗,生子必不永年”,而且,“恰如Ibsen名成身退,向大眾伸出和睦的手來一樣,先前欣賞那汲Ibsen之流的劇本《終身大事》的英年,也多拜倒于《天女散花》,《黛玉葬花》的臺下了”④《集外集·〈奔流〉編校后記(三)》,《魯迅全集》第7卷,第164,163,164,163—164,165,165頁。。

      僅此一事,就可見“五四”以來的中國文學,何嘗有真正的進步?而透發(fā)著“勝者的悲哀”和歷史的“悲涼”。魯迅不禁想到當下的革命文學倡導,那些氣勢洶洶打上門來的“‘革命的智識階級’及其‘指導者’”,“大約該還有從集團主義的觀點,來批評Ibsen的論文罷”⑤《集外集·〈奔流〉編校后記(三)》,《魯迅全集》第7卷,第164,163,164,163—164,165,165頁。。這使他對同樣頗遭“非議”而在他看來“深解文藝的批評者”⑥《集外集拾遺·〈十二個〉后記》,《魯迅全集》第7卷,第301頁。托洛斯基,為蘇聯(lián)“同路人”的辯護產生強烈共鳴,并有了更深理解,于是,就編入該期《奔流》的《蘇俄的文藝政策》(魯迅譯),在《編校后記》中加上一段“校正”該文時“想到的”要說的話:

      托羅茲基是博學的,又以雄辯著名,所以他的演說,恰如狂濤,聲勢浩大,噴沫四飛。但那結末的豫想,其實是太過于理想底的——據我個人的意見。因為那問題的成立,幾乎是并非提出而是襲來,不在將來而在當面。文藝應否受黨的嚴緊的指導的問題,我們且不問;我覺得耐人尋味的,是在“那巴斯圖”派因怕主義變質而主嚴,托羅茲基因文藝不能孤生而主寬的問題。許多言辭,其實不過是裝飾的枝葉。這問題看去雖然簡單,但倘以文藝為政治斗爭的一翼的時候,是很不容易解決的。⑦《集外集·〈奔流〉編校后記(三)》,《魯迅全集》第7卷,第164,163,164,163—164,165,1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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