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喜劇中的英國婚姻社會分析

馮麗軍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廣東潮州 521041)

莎士比亞喜劇中的英國婚姻社會分析

馮麗軍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廣東潮州 521041)

經(jīng)濟是影響婚姻社會發(fā)展變化的一個重要因素。對莎士比亞喜劇中人物的婚戀性質(zhì)、婚戀內(nèi)涵,以及婚戀中的婦女地位等問題進行剖析,可以窺視當時重商主義經(jīng)濟政策對婚姻社會的影響,為人們了解當時的社會狀況提供一個新角度。

莎士比亞;喜劇;重商主義;經(jīng)濟;婚戀

莎士比亞的喜劇創(chuàng)作正處在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的末期,而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的時期,正是英國實行重商主義政策最關鍵的歷史時期。全新的經(jīng)濟原則導致形成全新的觀點和觀念的徹底轉變,正如愛德華·傅克斯所說的,現(xiàn)存生產(chǎn)機制的徹底根本的轉變必然引起精神生活的更新,有時甚至是精神生活的再生(Renaissance)。[1]85此時的婚姻社會,如同那個時代的政治社會、經(jīng)濟社會和其它領域一樣,正發(fā)生著深刻的變化。本文試圖把莎士比亞的喜劇置于當時的經(jīng)濟文化背景中,剖析當時重商主義經(jīng)濟政策對婚姻社會的影響。

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時期,英國的經(jīng)濟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歸根結底其得益于政府推行的一系列重商主義政策。在農(nóng)業(yè)方面,受益于新航路的開辟,西歐發(fā)生了價格革命。在英國當時農(nóng)產(chǎn)品價格上漲的幅度大大高于手工業(yè)產(chǎn)品,特別是圈地運動的大規(guī)模展開,更促進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在手工業(yè)方面,英國傳統(tǒng)的手工業(yè)是毛紡織業(yè),但到了伊麗莎白一世時期,除了毛紡織業(yè)外,采礦、冶煉、冶鐵、造船等都開始迅猛發(fā)展起來,并且所有這些行業(yè)都開始形成資本主義手工工場。此外,伊麗莎白一世還制定了一系列法令和條例,從內(nèi)外兩個方面保護國內(nèi)市場,維護本國商人的利益。

英國政府實行的一系列重商主義政策雖極大地促進了英國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但另一方面,也使全社會形成了金錢至上的社會風氣,人們愈來愈重視和崇拜金錢。正如馬克思所說的“對于這一時代來說,貨幣是一切權力的權力。”[2]金錢的作用和影響滲透了當時英國社會的每一個角落。這種社會風氣也極大地影響著英國當時的婚姻社會狀況。

一、婚戀性質(zhì)

愛情本是人世間至真、至純的一種美好情感。古往今來,人們把一切美好的事物、一切美好的詞句,都用來比喻愛情,贊美愛情,就因為這份美好感情的真切足以感天地、泣鬼神,它的永恒與純潔使人癡迷,令人陶醉?？墒?在莎士比亞的喜劇當中,處于重商主義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這份美好的情感卻被金錢侵蝕,成了一種交易。

《一報還一報》中的瑪莉安娜只因在海難中失去了所有的嫁奩和大部分財產(chǎn),已與她締結過婚約的安哲魯就拋棄了她。在那時的男性看來,女性只是其財產(chǎn)的附屬物,像瑪莉安娜這樣沒有了財產(chǎn)的女性自然也就失去了價值。

《威尼斯商人》中的巴薩尼奧向鮑西婭小姐求婚的真正動機就如他對好友安東尼奧所言:“您知道得很清楚,我怎樣為了維持我外強中干的體面,把一份微薄的資產(chǎn)都揮霍光了;現(xiàn)在我對于家道中落、生活緊縮,倒也不怎么在乎了,我最大的煩惱是怎樣可以解脫我背上這一重重由于揮霍而積欠下來的債務。”[3]9可見,巴薩尼奧向鮑西婭小姐求愛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借機還債(按當時英國的法律規(guī)定,女孩子婚前的財產(chǎn)在結婚以后悉數(shù)要歸丈夫支配)。對于空有 “高貴的家世”而實則 “負著一身債務”的公子哥巴薩尼奧而言,得到擁有萬貫家私的富家嗣女鮑西婭的愛,就像得到了 “傳說中的金羊毛”。而完全出于真情的鮑西婭對于巴薩尼奧的想法渾然不知,所以當她不顧女孩的矜持極力勸阻巴薩尼奧,“請您不要太急,停一兩天再賭運氣吧;因為要是您選得不對,咱們就不能再在一塊兒,所以請您暫時緩一下吧”的時候,巴薩尼奧自覺愧對小姐的真情,才有了“我現(xiàn)在這樣提心吊膽,像給人拷問一樣受罪”的感覺。一方面是女方的傾心相與,另一方面則是男方的暗藏心機。換言之,是利益的驅動而非真正出于對鮑西婭小姐的愛,才使得巴薩尼奧鋌而走險的。

如果說巴薩尼奧在自己的真正求婚動機面前還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話,那《馴悍記》中彼特魯喬的表現(xiàn)則是赤裸裸的了。本來賢淑、溫柔是男性心目中標準妻子應具備的品德,而強悍、潑辣的女性則是令男人望而卻步的,但在利益面前,彼特魯喬直言,“既然我的求婚動機主要是為了錢,無論她怎樣淫賤老丑,潑辣兇悍,我都一樣歡迎;盡管她的性子暴躁得像起著風浪的怒海,也不能影響我對她的好感,只要她的嫁奩豐盛,我就心滿意足了?！盵3]225面對女方的父親,他甚至坦言,“要是我得到了令嬡的垂青,您愿意撥給她怎樣一份嫁奩?”多么直白!多么坦率!而女方的父親則也是出于一種利益的考慮,就像急于向外拋售一件滯銷貨物的商人一樣,把女兒隨隨便便就嫁出去了。一個聰明伶俐,敢想敢干,頗具個性的少女凱瑟麗娜就在兩個男人的討價還價過程中被決定了命運。

對于安哲魯、巴薩尼奧、彼特魯喬這些新興階級的代表人物而言,純粹為了愛情而結婚是奢侈浪費的行為,婚姻就是他們進行資本積累,使財產(chǎn)增值的最簡單的方式,也是他們攫取利潤的最快捷的方法。

二、婚戀內(nèi)涵

由于重商主義政策的實施,英國資產(chǎn)階級獲得了巨大的活動空間。人們紛紛通過經(jīng)商、旅游、出國留學等方式打通了與世界各地的聯(lián)系,開闊了視野,增長了見識。而人們一旦有了新的前景和新的希望,精神便長出了翅膀。新興資產(chǎn)階級打破了傳統(tǒng)的婚戀觀,一方面敢于大膽地進行破壞,即破 “禁”立 “縱”;另一方面則敢于創(chuàng)造性地建立,他們懂得了在婚戀中講究風情。本來中世紀的禁欲主義世界觀宣揚,超越塵世的靈魂是生活的最高概念和唯一目的,而妨礙實現(xiàn)這個目的的肉體只是不滅的靈魂短暫的、轉瞬即逝的軀殼。但是隨著新經(jīng)濟原則的崛起,這種舊的觀念賴以存在的基礎轟然倒塌,人們的觀念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在文藝復興時期,人們開始用各種語言、各種形式為婚姻大唱贊歌:“婚床睡著最舒服?！泵鎸矍?男女雙方敢于大膽表白自己的感受。鮑西婭抱怨無聊的世俗禮法使自己不能享受合法的權利,并在巴薩尼奧還沒選好匣子之前就向他表明心跡——“整個兒的我都是您的。”(《威尼斯商人》)只見了一次面,羅瑟琳就對奧蘭多說:“先生,您摔角摔得很好;給您征服了的,不單是您的敵人?！盵3]117而奧蘭多也深有同感地自語道:“可憐的奧蘭多啊,你給征服了!取勝了你的,不是查爾斯,卻是比他更柔弱的人兒”。(《皆大歡喜》)大安提福勒斯與露西安娜初次見面就說:“你是我幸福的源頭,饑渴的食糧,你是我塵世的天堂,升天的慈航。”[4]34(《錯誤的喜劇》)已與那瓦王等一起立下誓言“三年內(nèi)不與任何女子交談”的俾隆在見過法蘭西公主及其侍女們后由衷感嘆:“從女人的眼睛里我得到這一個教訓:它們永遠閃耀著智慧的神火;它們是藝術的經(jīng)典,是知識的寶庫,裝飾、涵容、滋養(yǎng)著整個世界;沒有它們,一切都會失去它們的美妙?！盵4]240(《愛的徒勞》)出身寒賤的海麗娜更是當著眾人的面懇求國王把勃特拉姆賜給自己做丈夫(《終成眷屬》)。

當時的人們不僅敢說,而且敢做?！毒S洛那二紳士》中的朱麗婭坦言戀人的目光“是我靈魂的滋養(yǎng)”[5],為了不使自己在 “饑荒中因渴慕而憔悴”,她毅然女扮男裝遠行去追隨戀人。關于女性的貞操問題歷來都是被人們所重視的,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時期也不例外。當時的社會以各種方式來防止女性在婚前失去貞操,但其實,這個時代的男女在婚前失貞的情形卻特別嚴重。據(jù)國外學者研究表明,在 16世紀和 17世紀交替前后的英國,平均每五個新娘中就有一個是未婚先孕者。[6]《威尼斯商人》中的羅蘭佐與杰西卡早已是生米煮成熟飯;《維洛那二紳士》中的西爾維婭與凡倫丁也早已合成一體;《一報還一報》中的克勞狄奧與朱麗葉已是暗結珠胎;《終成眷屬》中的勃特拉姆也大搞婚外情。而從《威尼斯商人》、《馴悍記》、《終成眷屬》等作品的仆從口中更可以得知當時的兩性關系大膽放縱到何種程度。

由于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有了經(jīng)濟實力做基礎,能夠專門為享樂而活著的人數(shù)也越來越多,尤其是在愛情方面的享樂,人們越來越講究優(yōu)雅的形式。愛情的藝術在當時已成為一門最重要最流行的學問,求愛的形式在與貿(mào)易同步發(fā)展的資產(chǎn)階級身上表現(xiàn)得越來越豐富多彩。如《維洛那二紳士》中的西爾維婭以讓凡倫丁代自己寫情書的方式巧妙地表達了自己對凡倫丁的愛;《第十二夜》中的奧麗維婭巧送戒指給西薩里奧(薇奧拉假扮的)來表明心跡;《無事生非》中的培尼狄克與貝特麗絲則是在唇槍舌劍中走到了一起;《威尼斯商人》中,羅蘭佐與杰西卡之間的打情罵俏,以及他們關于“夜的典故”的抒情,顯示出他們作為上層階級的代表人物那種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而最講浪漫情調(diào)的要數(shù)《皆大歡喜》中的奧蘭多與羅瑟琳了。為了表白自己對羅瑟琳的愛,奧蘭多把寫滿滾燙話語的情詩掛滿了亞登森林的樹枝,并在一片片樹皮上鏤刻下了自己的相思?？梢?在當時談情說愛已成為年青人的時尚,男女婚姻的內(nèi)涵得到了延伸。

三、婚戀中的婦女地位

自從人類社會進入父系社會以后,女性就一直處于被壓迫、被奴役的地位。在西方,隨著基督教統(tǒng)治地位的確定,女性的低下地位也被進一步確立下來?！妒ソ?jīng)·新約·提摩太前書》中提到,“女人要沉靜學道,一味地順服。我不許女人講道,也不許她轄管男人,只要沉靜。因為先造的是亞當,后造的是夏娃,且不是亞當被引誘,乃是女人被引誘,陷在罪里”?！叭绻f基督教教會使婦女學會服從其夫,那么封建制度就使婦女服從于土地?！盵7]在中世紀的英國,土地是唯一的資本,占有土地的貴婦人因此得以躋身上流社會,但大部分婦女仍處在社會下層,得不到社會的尊重。

11世紀以后,隨著商業(yè)的飛速發(fā)展,城市的興起,婦女在社會生活中也越來越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工場手工業(yè)尤其是紡織業(yè)的發(fā)展使英國婦女在家庭生產(chǎn)中的作用日益突出,而貴婦人在家庭、地產(chǎn)管理和做生意中的能力也越來越令人刮目相看。到了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時期,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宗教改革,婦女在精神上和家庭生活中的地位有所提高,在經(jīng)濟上得到了一定解放的她們開始檢查和修正兩性關系。比如,《威尼斯商人》中的鮑西婭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解決了令男人都束手無策的難題,顯示出不遜于,甚至超過男性的才能;《皆大歡喜》中的羅瑟琳、《終成眷屬》中的海麗娜也都是一直在牽著男人的鼻子走。

不過,此時婦女地位的提高并沒有改變她們在社會家庭中的從屬地位,她們的這種所謂的解放和主動權都是被控制在一定范圍內(nèi)的,鮑西婭還是得女扮男裝才能進入顯示其聰明才智的法庭,海麗娜也是假充了另外一個女人才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可見,獲得了一定經(jīng)濟解放的婦女們總體上仍處于從屬于男人的地位。但畢竟事實已經(jīng)表明,越來越多的英國婦女渴望改變她們在婚姻關系中的從屬地位,像《第十二夜》中的薇奧拉就以女扮男裝的手段接近公爵,從而取得了在婚戀關系中的主動權,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許有時這種努力是徒勞的,像《馴悍記》中的凱瑟麗娜試圖擺脫男性控制的努力就以失敗而告終,這只能說明男權統(tǒng)治力量之強大,但做為女性,她們已有所行動了。

通過對莎士比亞喜劇中英國婚姻社會狀況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伊麗莎白一世時期人們的婚戀觀正日益世俗化、近代化。而任何理念都不是形而上的,不是從外部進入生活的。“這種導致形成全新的觀點和觀念的徹底轉變,發(fā)生于全新的經(jīng)濟原則進入歷史的時刻。”[1]85總而言之,是重商主義的經(jīng)濟政策使得人們的世界觀、價值觀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進而影響了人們的婚戀觀。有人曾這樣說過,“小說是歷史,是人的歷史,否則它就什么也不是……而小說家本身就是史學家,是人類經(jīng)驗的記錄者和闡釋者?！蹦敲次覀円部梢赃@樣說,莎士比亞的喜劇也為我們了解伊麗莎白一世時期的社會狀況提供了一份珍貴的資料。

[1]愛德華·傅克斯.歐洲風化史(文藝復興時代)[M].侯煥閎,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3卷)[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786.

[3]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4]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5]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一)[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126.

[6]馬丁·英格拉姆.1570-1640年英格蘭的教會法庭、性和婚姻[M].英格蘭:劍橋大學出版社,1987:219.

[7]趙薇.中世紀的英國婦女地位的特殊性——以英國《自由大憲章》為視角[J].湖北經(jīng)濟學院學報,2008(2):105-106.

A Study of British Marital Society in Shakespeare’s Comedies

FENG L i-jun
(Department of Chinese,Hanshan Nor 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Economy is a vital element reflecting 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marital society.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marital state and connotation of the characters and the married women’s status in Shakespeare’s comedies,this paper tends to reveal the influence of mercantilism policy toward the British marital society,which is a new angle to approach the contemporary social condition in Shakespeare’s time.

Shakespeare;comedies;mercantilis m;economy;marriage

責任編輯范琳

I106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007-6883(2010)05-0080-04

2010-03-08

馮麗軍(1967-),女,吉林長春人,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