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娟 安豐岷
(1,2.新疆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6)
試析新疆哈薩克族親屬關系的特征及其變遷
鄧 娟1安豐岷2
(1,2.新疆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6)
在游牧生活中,哈薩克族形成了與其生產生活方式相適應的一套親屬關系,七代外婚制、收繼婚、還子習俗、收養(yǎng)習俗等一系列風俗習慣使得哈薩克族的親屬關系具有鮮明的特點,而如今隨著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其親屬關系也隨之在形式和功能上發(fā)生了變化。
哈薩克族;親屬關系;變遷
哈薩克族是我國 55個少數民族之一,也是我國西北邊疆重要的跨國民族之一。新中國成立以前,哈薩克族一直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氏族部落是其基本社會組織形式,在這種社會形態(tài)中,正如羅伯特·F·墨菲所言:“親屬關系提供的遠遠不止對個人的愛和供養(yǎng),因為它形成了整個社會的結構?!盵1]新中國成立后,哈薩克族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發(fā)展步入嶄新的歷史時期,但傳統(tǒng)的親屬關系仍對其生產生活、社會交往產生重要影響。
歷史上,哈薩克族實行部落組織,每個人都隸屬于一定的部落和氏族。部落和氏族是由人數不等、以人們的血緣關系結合而成的共同體,一個部落包括若干氏族,大的氏族內部又包含若干小氏族,最小的血緣團體叫做阿吾勒 (牧村),通常是由較親近血緣關系的成員組成,一般以一家牧主或富裕牧民為中心,阿吾勒大小不等,有 3-5家,也有的 10幾家或更多一些,在傳統(tǒng)哈薩克社會中,阿吾勒是哈薩克族游牧社會經濟中最基層的社會組織或單元,是一種父系繼嗣世系群,基本上由同一祖父的近親組成,內部禁止通婚,內部的親屬關系除了由于貧困投靠而來的單戶牧民之外,基本上都是有血緣關系的,而各阿吾勒之間的親屬關系基本上是姻親關系。傳統(tǒng)阿吾勒是七代外婚制,即同一氏族通婚、聯姻的人血緣關系必須超出七代。
與此相應形成了一些特殊的習俗,其一:收繼婚制。按照這一習俗,雙方締結婚約以后,如果在未成婚前,未婚夫去世,其兄弟可以繼娶該女子,女方必須遵守這一婚約,沒有解除婚約的權利,成婚后喪夫,年輕的女子可以改嫁,但必須在家族內的近親內擇偶,如果不在家族內擇偶,則不能帶走兒女,更不能繼承財產;其二:還子習俗。所謂“還子”就是每對新婚夫婦,要把婚后所生的第一個孩子送給男方的生身父母,老人將孫子或孫女稱為‘小兒子’或‘小女兒’。對此,孩子的父母用弟弟妹妹的稱謂稱呼,孩子亦用哥哥嫂嫂或姐姐稱呼自己的父母。按照哈薩克人傳統(tǒng)的幼子繼承制,他最終將繼承“老房子”的剩余家產,同時也要肩負起贍養(yǎng)“父母”的主要義務。如果“還子”是女孩,祖父母則通常將親生的幼子留在身邊,以繼承家產;其三養(yǎng)子習俗。在哈薩克族社會中,每一個氏族成員不僅有撫養(yǎng)本氏族孤兒孤女的義務,同時也有義務收養(yǎng)其他氏族部落孤兒的義務,養(yǎng)父母對待養(yǎng)子養(yǎng)女與親生兒女一樣,不受任何歧視,要給養(yǎng)子成家,并分給遺產。
在繼嗣方面,哈薩克族實行幼子繼承制,諺語說“小兒子——家庭的主人”[2]其他的兒子成年之后,父母會幫助他成婚,并在一至二年之后讓其分開另過,并分給他們一定的財產,女兒沒有財產繼承權,因姑娘出嫁時,已配送過嫁妝,不在分享其他任何財產,不過在姑娘出嫁之后,第一次回娘家時,父母親按照自己的經濟狀況還要送給她一部分牲畜,這樣,就等于她實際上已經提前拿到了父母的一份遺產。
哈薩克族的親屬稱謂別具特色。其親屬稱謂分為對稱和引稱兩種,在對稱中,只有三類基本的稱呼:第一類 ,ata(父 )、apa(母 );第二類 ,a×a(哥 )、t tê、pêkê(姐 )、d3êΗ?ê(嫂 )、ini(弟 )、qar-?ndas、si?le(妹 );第三類 ,bala(兒女 )。其中第一類可用于稱呼祖父母輩以上的親屬;在第二類稱呼中,年輕時所生的孩子稱父母為 a×a(哥)、t tê(姐);年長時所生的孩子則稱父母 ata(父)、apa(母)。因此,同是一家的孩子在對父母的稱呼上便有兩種,而與祖父母對稱時一律稱 ata、apa。而引稱稱謂大都是復合詞,從引稱成為中可以分辨出更為具體的親屬關系。
(一 )功能性特征
在傳統(tǒng)宗法社會中,氏族部落作為最基本的社會組織形式,承擔了多項社會功能。費孝通認為氏族“是一個經濟和政治性的組織,有共同的利益要保護,有共同的目的要最求,所以有統(tǒng)治的機構,有規(guī)定的權利和義務”。[3]
1.政治管理功能
近代哈薩克族社會雖然是以氏族部落組織為基礎,但其生產力、生產關系已步入封建社會,其部落組織有一套完整的統(tǒng)治機構,將封建剝削和氏族部落結合在一起,形成了牧民對部落的人身依附。
2.經濟功能
哈薩克族社會中土地所有關系雖然帶有氏族共有的名義,但實質土地的所有權掌控在氏族部落的頭目手中,牧民對游牧封建主的關系更多的表現為人生依附而不是土地依附。最小的血緣團體阿吾勒中,通常頭領是其中最為富有的男性家長,貧窮的牧戶通過放牧富有牧戶的牲畜取得必要的生活物品進行生產、維持生活;此外還存在以家戶為單位的社會分工;在家庭內部則是遵循以男主外女主內為基礎的分工。
3.互助功能
游牧經濟具有很大的脆弱性和不穩(wěn)定性,生產期較長且易受損失,氏族部落組織是以由血緣紐帶聯系和組織在一起共同抵御天災人禍的世系群,在氏族組織內部,各家戶之間有互助的義務。除天災人禍之外,在氏族成員重大的人生禮儀、事件中均有其他成員的參與和幫助,如婚禮、葬禮、調解糾紛。
(二 )等級性特征
1.游牧封建主與貧苦牧民的等級差別
在最小氏族阿吾勒中,頭目由最富有的人擔任,對氏族內部的重要活動作出安排,而其他成員則服從安排,雖然他們之間是親屬關系,但同時也是管理者與被管理者的關系。
2.長幼有序
哈薩克族社會中盛行敬老的風尚,兒女的婚事是由父母做主,新婚夫婦要遵從“還子”習俗,以表示對老人的孝敬。
3.男尊女卑
哈薩克族的氏族是父系繼嗣群,家庭中男性家長擁有絕對的權威,在財產管理等重大問題上,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女性雖然在家庭事務及子女婚姻問題上有一定的發(fā)言權,但總體上女性的地位比較低,解放前,哈薩克族社會中還存在一夫多妻的現象,收繼婚制也在婦女再婚問題上更多考慮家族整體利益而忽略女性意愿。
(三 )開放性特征
由于哈薩克族的七代外婚制,各氏族組織之間不但有血緣上的關聯,較小氏族之間多為姻親關系,相互之間往來頻繁密切,加之游牧生活方式的高風險性,哈薩克人盛行養(yǎng)子風俗,養(yǎng)子有來自本氏族的孤兒也有來自其他氏族的孤兒,養(yǎng)子同親生子待遇完全一樣,此外最小血緣團體阿吾勒中也并不排斥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也接納由于生活無法維持而投靠而來的貧苦人家,稱之為“克爾蔑”,意為外來者,這些風俗的存在都表明哈薩克族的親屬關系具有開放性的特征,這不同于漢族宗族過于重視血緣聯系的特征。
根據筆者于 2010年 2月在新疆精河縣阿合奇農場所做的社會調查,新疆地區(qū)的哈薩克族親屬關系已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但傳統(tǒng)部落及家庭觀念仍影響著人們的社會行為。
阿合奇農場位于精河縣境西部,大河沿子河下游東岸,“阿合奇”系哈薩克語,意為“白芨芨草”,因此地生長著大量的芨芨草而得名,1959年1月,成立國營精河縣勝利農場。1982年,改名地方國營精河縣阿合奇農場。農場自成立之時即為多民族聚居地,1964年人口普查時全場總人口1294人,其中維吾爾族 465人,哈薩克族 363人,至 2008年,全場有 9343人,少數民族人數 2929人占總人數的 31.2%。①在阿合奇農場,哈薩克族和維吾爾族主要分布在農場的三個牧業(yè)隊,在從事牧業(yè)生產的同時,也兼營農業(yè)生產,全場牧民已基本實現定居。
在這種情況下哈薩克族傳統(tǒng)的血緣團體阿吾勒已基本解體,其原本承擔的政治管理功能、經濟生產功能由農場生產隊承擔,而其所具有的互助功能則仍然普遍存在于親屬之間。1985年農場執(zhí)行畜草雙承包制原則包產到戶,加之 1985年開展的牧民定居工程,雖然建場時就打破阿吾勒組織的形式,但隨著人口的繁衍及牧民子女成家之后對父母土地的繼承,親屬之間自發(fā)組成互助小組,親屬關系仍然是人們生活中重要的社會支持網絡。一些婚姻形式和傳統(tǒng)習俗已基本消失,例如,一夫多妻和收繼婚均已不存在,還子習俗也由于計劃生育工作的開展而不復存在,七代外婚制呈逐步弱化的趨勢,具體來說:
(一)國家及社會歷史的變遷對哈薩克族親屬關系產生影響
吉登斯在《民族—國家與暴力》一書中提出社會轉型的三個階段:傳統(tǒng)國家時代、絕對主義國家時代以及現代民族—國家時代,他認為民族—國家的成長史是以社區(qū)內部的人民不斷地被從地方性的制約“解放出來”,直接面對國家的全民性規(guī)范、行政監(jiān)視、工業(yè)管理、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和制約的過程,現代民族—國家是以國家和社會對社區(qū)監(jiān)控全權化為特征的。因此,在現代國家中地方性社區(qū)不再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社會,而是在整個國家管理之下的地方,在整體國家管理之下的地方具有越來越多的共性。阿合奇農場作為中國社會中的社區(qū)之一,經歷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建立,社會主義改造,在此過程中哈薩克族原有的宗法封建社會發(fā)生了徹底的改變:富有部落頭目的牲畜以贖買的形式收歸國有,部落氏族等血緣團體被打破,實行新的建制和管理模式,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及全國推行的婦女解放和新婚姻法,使得牧民們的婚姻家庭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變。
此外,阿合奇農場從 1978年開貫徹執(zhí)行大力發(fā)展畜牧業(yè),提高畜牧業(yè)在農業(yè)中的比重的方針,放寬經濟政策,推行多種形式的生產責任制,直至1985年全面推行牲畜折價歸戶、草場承包經營的管理體制,確定了以“草場公有,承包經營、牲畜作價、戶有戶養(yǎng)”為原則的家庭承包責任制,農場與牧民簽訂了 15年不變的承包合同,在此基礎上2000年又再次續(xù)簽合同實行 30年不變,到目前為止牧業(yè)隊職工的生產方式已呈多樣化的態(tài)勢。以農場牧業(yè)二隊為例,2008年全隊總人口 393人,人均年收入 5530元,全隊棉花總產量 649噸,牲畜存欄數 2919(頭、只),②其經濟發(fā)展已不再單純依靠牧業(yè)。傳統(tǒng)游牧生活方式的改變及現代國家的管理體制是哈薩克族親屬關系改變的重要原因。
(二)多民族雜居的居住格局及民族文化交流致使哈薩克族的傳統(tǒng)親屬關系發(fā)生變遷
居住格局是民族關系的一個重要考量因素,馬戎教授在拉薩研究中提出了民族交往的三個主要條件:1、居住形式;2、民族同校;3工作單位的民族構成,在此,居住格局是民族交往的場域,具有影響民族關系的人文生態(tài)環(huán)境。文化變遷是指由于民族社會內部的發(fā)展,或由于不同民族間的接觸而引起的一個民族文化系統(tǒng)從內容到結構、模式、風格的變化,[4]因此不同居住格局所帶來的民族文化的交流與互動是文化變遷的動力之一。
阿合奇農場成立之初就呈多民族雜居的態(tài)勢,經過多年的發(fā)展,雖然哈薩克族多分布于農場牧業(yè)隊,但牧業(yè)隊也有大量維吾爾族職工和少數漢族職工。在居住上,一個生產隊的職工通常聚居于一處,他們的生產用地接連成片,因此相互之間非常熟悉,由于農牧業(yè)生產中一些特殊的階段如牲畜轉場、棉花成熟季節(jié),都需要互相幫助來完成工作,職工之間通常存在自發(fā)組成的互助換工小組,因此各民族間的交往頻繁,對彼此的民族風俗也很了解,生活在牧業(yè)隊的漢族職工的孩子從小就會說維語和哈語,同樣哈薩克族職工在這種氛圍之中也受到維吾爾族、漢族文化的影響,尤其是在農場積極開展普法工作的情況下,國家婚姻法知識的普及使得傳統(tǒng)的哈薩克族婚姻形式有所改變,由過去父母包辦婚姻而轉變?yōu)樽杂蓱賽刍橐?同時七代外婚制有所弱化,人們對近親的認識受到到法律規(guī)定的三代直系血親的影響,較遠血緣關系間的婚姻現象雖不多見,但也不再受到嚴格限制。人們的交往圈也由于生活方式的改變由過去以部落氏族為基礎的血緣關系拓展到地緣和業(yè)緣關系。
(三)當代哈薩克族社會生活中親屬關系仍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新中國成立直至改革開放的新歷史時期中,哈薩克族的社會結構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如何看待傳統(tǒng)的社會組織形式與當代社會形態(tài)之間的關系,是否應該認為傳統(tǒng)的部落組織作為消極的因素影響民族發(fā)展?朱炳祥教授提出的文化疊合論認為:“當一個地區(qū)的文化由于長時期的發(fā)展變異的積累出現新的文化現象的時候,舊文化現象的許多部分并不是以消亡和破產為基本特征,而是經過選擇、轉換與重新解釋以后,依然被一層一層地重疊和整合在新文化結構之中?!盵5]哈薩克族傳統(tǒng)的親屬關系在當代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但并不意味著他的影響力的消亡,族群對待親屬的態(tài)度和記憶仍然影響著人們的社會行為和社會交往。承包到戶以后家庭再度成為社會生產的主角,在這種情況下,親屬關系作為一種先賦性的社會關系具有其他社會關系所沒有的牢固性,其互助功能再度凸現出來,當然,這已不同于傳統(tǒng)的部落組織,核心家庭及血緣關系較近的親屬構成親屬關系格局中最為牢固的基礎。
因此在當代哈薩克族社會中,親屬關系既是人們獲得歸屬感和信任感的重要途徑,也是實際獲得資源和社會支持的關系網絡,作為一種文化系統(tǒng)和象征體系親屬關系具有長久的生命力,從這個角度說,研究民族傳統(tǒng),須在變遷的大背景下把握傳統(tǒng)與現代的協(xié)調與包容,才能更好地促進哈薩克族的長足發(fā)展。
注釋:
①②數據來源:精河縣史志辦
[1] [美 ]羅伯特·F·墨菲.文化與社會人類學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121.
[2] 蘇北海.哈薩克族文化史[M].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1989:371.
[3] 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279.
[4] 林耀華.民族學通論[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7:396.
[5] 朱炳祥.社會人類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223.
C951
A
1671-6469(2010)03-0034-04
2010-04-20
新疆大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070336)
鄧娟 (1980-),女,四川西充人,新疆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講師,武漢大學 2008級在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社會人類學。
(責任編輯:馬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