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斯特人物形象對帝國羅曼司英雄形象的顛覆

馬靜，吳光軍

海斯特人物形象對帝國羅曼司英雄形象的顛覆

馬靜，吳光軍

以康拉德小說《勝利》中的主人公海斯特為例，從三個方面分析了海斯特人物形象對傳統(tǒng)帝國羅曼司英雄人物形象的顛覆：形象、信仰、事業(yè)。通過探討康拉德小說對帝國羅曼司臉譜化人物建構(gòu)模式的反叛，揭示出康拉德對帝國羅曼司逃避主義的反思，以及作者對帝國殖民絕對真理的懷疑與思考。

帝國羅曼司；海斯特；模式化；騎士精神

帝國羅曼司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和愛德華七世時代廣為流行的一種傳奇故事，描寫的是西方白人在非西方地區(qū)的冒險事跡和英雄主義經(jīng)歷。這種故事的創(chuàng)作，從創(chuàng)作動機與接受群體來看，間接滿足了成年讀者因不能到海外冒險與淘金的心理缺失的需要，或直接滿足了未成年讀者幻想遐思的需求。在人物塑造上，故事的主人公多為臉譜化的形象，通常是英雄人物、土著好人，即經(jīng)常稱為 “高貴野人 （noble savage）”、土著壞人等模式化人物塑造。土著壞人又以男女不同而分為“返祖野人（atavistic native）”、“巫婆”、“致命女人”等類型［1］。

在當(dāng)時，這種傳奇故事占據(jù)了文壇的壟斷地位，但康拉德的小說卻以“異軍突起”之勢為其注入了新的血液。他的小說在題材上雖仍以海外冒險為主導(dǎo)，但其創(chuàng)作理念、創(chuàng)作方式、人物設(shè)計都迥異于帝國羅曼司的模式。這種模式既粉碎了當(dāng)時盛行于西方的海外冒險和淘金夢想，也有著對帝國殖民的深層思考?！秳倮氛强道麓祟愋≌f中的優(yōu)秀代表。小說對主人公海斯特的塑造，從人物的形象、信仰、事業(yè)三個方面都顛覆了傳統(tǒng)帝國羅曼司英雄人物形象的模式，表現(xiàn)了對帝國羅曼司臉譜化人物模式的反叛，展示了康拉德海島小說的獨特魅力。

一、形象的顛覆

帝國羅曼司中的英雄通常都是歐洲白人，他們身材高大、勇力過人、智慧超群。在具有代表性意義的帝國羅曼司《所羅門寶藏》中，作者對卡迪式男爵是這樣描寫的：其中一位客人體型高大魁梧，肩膀?qū)?，手又長，一看就知道他愛好體育。他的胡子和頭發(fā)都是金黃色的，容貌很高貴，有著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睛，他自稱為亨利·卡迪士男爵［2］17。而《所羅門寶藏》中最突出的西方英雄夸特曼則是一個有過人技藝的典型代表。他是英國人，一直在非洲各地四處流浪，他的槍法無敵，可以從距離278米的遠處射中目標(biāo)?！翱涮芈莻€優(yōu)秀出色的獵師，不管多么可怕的野獸，即使是世界上最兇暴的非洲象、獅子、犀牛、河馬、野牛等等，只要被他的搶口瞄上了，一扣就可以決定它們的生命。他保持這種引以為傲的成績，已有20幾年了。”［2］25

這些帝國羅曼司英雄身上體現(xiàn)的是西方人優(yōu)于非西方人的智慧和體能。而同樣身處于西方殖民運動時期的康拉德卻開始反思這種自以為然的優(yōu)越論。海斯特的形象貌似暗合了帝國羅曼司英雄形象，卻又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這種模式。雖然海斯特也彬彬有禮，不乏英國紳士的風(fēng)度，但他還是不同于帝國羅曼司的英雄形象?！昂Ｋ固厣眢w開始發(fā)福，看起來似乎孔武有力，頭上謝了頂，留著長胡子，倒像查爾斯十二世，留在人們記憶中的是喜歡冒險。可他絕不是那種好斗的勇士?！保?］23在外貌上，海斯特已經(jīng)沒有了帝國羅曼司英雄的干練瀟灑，而是略顯發(fā)福、頭發(fā)脫落，顯示了帝國殖民頹廢和衰落的一面。不僅如此，在性格和個人能力上，海斯特也喪失了傳統(tǒng)的英明神勇，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軟弱和了無生氣的形象。他沒有驕人的體能，更沒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及過人之處。

二、信仰的顛覆

帝國羅曼司的英雄無一例外地信仰基督教和騎士精神，“在精神方面，帝國羅曼司的英雄以歐洲中世紀(jì)的騎士精神武裝自己……作為英國紳士的榜樣，帝國羅曼司提倡以中世紀(jì)騎士為楷模?！保?］85騎士的美德包括信仰上帝、忠誠、信譽、彬彬有禮、謙虛友善、尊重女性等。海斯特也具備這些特點，“海斯特說話簡明扼要，彬彬有禮，聲音悅耳略帶俏皮，顯得很有教養(yǎng)?！保?］57他的禮貌體現(xiàn)在對周遭的所有人上，船員、店員、官賈、婦女、甚至是敵人。然而，在這個紳士軀殼的里面，卻有一顆和帝國羅曼司傳統(tǒng)英雄截然不同的靈魂。在傳統(tǒng)紳士教育的影響之外，還有另外一股強大的精神形態(tài)深深地在海斯特的身上打下烙印。這種影響是有別于西方正統(tǒng)思想的另外一種人生智慧，而這種影響恰恰來源于海斯特的所記得的唯一親人——他的父親?！昂Ｋ固氐母赣H是一個流落他鄉(xiāng)的瑞典人，最后在倫敦去世。他不滿于自己的國家并且憤世嫉俗，而這個世界本能地不認(rèn)可他的智慧。老海斯特是他那個時代的思想家、文體家，名聲曾經(jīng)極盛一時。老先生的研究從追求所有的愉悅?cè)胧?，偉人的和小人的，愚人的和圣人的。六十多年來，他是文明所能?chuàng)造的最疲憊不堪、最心神不安的靈魂，在我們這個痛苦的星球上慢慢煎熬著，直至臨死前才猛然醒悟卻已經(jīng)悔之晚矣。人們不能否認(rèn)，在某種程度上他是個偉人，因為他總以一種常人無從知曉的方式憂郁著。”［3］86

在這種思想的熏陶下，海斯特的靈魂是孤獨飄零的，對生活缺乏信任感。海斯特雖然到處流浪，但在他身上沒有傳統(tǒng)帝國羅曼司英雄的偉大報復(fù)和勃勃野心。海上的旅行和探險，也似乎只是一種習(xí)慣而不再是某種追求。他為流浪而流浪，不為尋寶，也不為尋情，他只是癡迷于海上的安靜與祥和，迷戀的是這種生活狀態(tài)。“海斯特這群島上的流浪漢，喜歡安靜，多年來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些島嶼倒是挺清靜的，它們靜靜地躺著，披著深色的樹葉衣裳，與寧靜的蔚藍色蒼穹和銀色浪花渾然一體，那是無聲的大海與云天相接的地方，無限靜謐。島嶼上孕育出一層微笑的睡意，連人們的說話都壓低了嗓音，輕柔地交談，似乎怕破壞了某種有保護作用的魔咒?！保?］68

海斯特在精神信仰上是矛盾的，他既想繼承父親的哲學(xué)思想，超脫萬物，又無法逃脫西方經(jīng)典在他頭腦中的影響。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已不再受錮于海島的魔咒，但又離不開海島。這種矛盾與掙扎在海斯特的心里時刻交織，左右他的行為，影響他的性格，以至于使他優(yōu)柔寡斷?！半m然他已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世界，隱居起來，而一旦打算放棄塵世間的一切時，這種孤獨感卻莫名地困擾他，令他難過。沒有比這種尖銳矛盾更令人痛苦的啦，這種矛盾割裂了我們的智慧和情感?！保?］68這種精神上的反叛與掙扎，折射了康拉德對帝國殖民者以自我為中心的征服主義的懷疑與矛盾。在自己的海外實踐中，他也一直在懷疑和思考歐洲的殖民思想。

三、事業(yè)的顛覆

帝國羅曼司中的英雄人物都必然要成就一番英雄事業(yè)，雖然算不上是豐功偉績，但也是轟轟烈烈——且不說對金錢財富的占有和攫取，甚至還有美人相伴。尋寶和拯救是帝國羅曼司英雄事業(yè)的核心，“尋寶主題是一個古老的主題，在帝國羅曼司中帶有其獨特的特點：尋寶地點往往在他者的土地上；拯救除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雄救美外，還有拯救土著人的主題，主要從暴君統(tǒng)治下把土著居民拯救出來。”［1］86《所羅門寶藏》對這兩個主題有著很好的表現(xiàn)。來自西方世界的羅曼司英雄們不僅成功地幫助 “高貴野人”伊格諾斯打敗殘暴君主塔拉的統(tǒng)治，奪回了王位，還順利進入所羅門寶藏，從中拿到了價值不菲的寶石。

拯救和尋寶這兩個主題在《勝利》中也有所體現(xiàn)。關(guān)于拯救，首先是海斯特拯救莫里森于危難之中，其次是海斯特把Lena從一個飽受欺凌的環(huán)境中帶走。關(guān)于尋寶，雖然不是直接的探尋金銀，但煤炭的開發(fā)不亞于一個財寶庫的開啟。然而《勝利》中的這兩個主題卻以截然不同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首先，海斯特對莫里森的拯救。莫里森是一個信仰基督的白人，而不是所謂的土著受難者。此外更重要的是，海斯特并沒能真正地拯救他，還害得他命喪黃泉。海斯特為莫里森提供了經(jīng)濟資助，這一善舉幫助雖莫里森度過了暫時的困難，但也為他后來的死埋下了伏筆。“正是出于稀里糊涂的感恩之情，莫里森堅持要求海斯特與他合作參與到探索煤田的偉大發(fā)現(xiàn)之中。最后，我們聽說莫里森已經(jīng)由蘇伊士運河回到了家鄉(xiāng)，試圖親自在倫敦推動偉大的煤炭事業(yè)……最后他去到多希特郡看望父老鄉(xiāng)親，患上嚴(yán)重傷寒，倉促間死在驚恐萬狀的家人懷中。是否是在倫敦的奔走勞碌損害了他的健康不得而知……莫里森未能看到公司的誕生，這位過度感激的犧牲品，因為不適應(yīng)家鄉(xiāng)的氣候，已經(jīng)投奔他的先祖,走進位于多西特郡的墓地了。”［3］33

雖然不能把莫里森的死完全歸咎于海斯特的拯救行為上，但海斯特的拯救沒能像帝國羅曼司里的英雄那樣如愿以償，這不能不說是康拉德對帝國羅曼司理想化故事的質(zhì)疑和顛覆。此外，海底特的拯救目的也有別于帝國羅曼司中的英雄。在帝國羅曼司宣揚的騎士精神中，拯救是英雄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和偉大情操，這種偉大傳統(tǒng)和高貴精神到了海斯特那里已變得微不足道?！皼]有誰派我來，我只是碰巧而已?！保?］29這種輕描淡寫和漫不經(jīng)心與帝國羅曼司式的豐功偉績格格不入，海斯特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幫莫里森，好像只是一個閑來無聊的小歷險。同樣，他對Lena的救助也不是浩然正氣、斬釘截鐵的英雄行為，而是伴隨著掙扎、猶豫和茫然的哈姆雷特式的自我懷疑?！罢f實話，一想到要跟一些未曾謀面的家伙競爭，要跟酒店老板斯坎博格較量，海斯特就有些畏縮了。眼前這個朦朧的白色身影在黑暗中搖晃，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為自己的猶豫不前感到羞愧?！保?］82在沒有想清楚前，他提出了出走的要求，可當(dāng)真正要走的時候，他卻猶豫和擔(dān)心起來。把Lena帶到了海島上以后，海斯特謙虛、細致、和藹，但面對兩人的感情，他始終畏縮不前、疑慮重重。性格上的優(yōu)柔寡斷使他沒有半點帝國羅曼司英雄的俠客氣概。由于缺乏傳統(tǒng)英雄的超凡能力，他沒有辦法保護Lena，在面對敵人和危險時，他是懦弱的。而最終Lena為了保護他，死在了海盜的手里。由此可見，海斯特的兩個拯救對象，不但沒有得到救贖，還無一幸免地都死去了。

關(guān)于尋寶，又是另一場悲劇的開始。海斯特對寶藏并沒有什么興趣，這一點也是與帝國羅曼司英雄的偉大抱負迥然相異的。他稀里糊涂地在莫里森的倡導(dǎo)下開辦公司，又最終把公司經(jīng)營垮臺，其行為只源于沖動和熱情。他沒有帝國羅曼司英雄的雷厲風(fēng)行、艱苦努力、歷經(jīng)坎坷、終成大業(yè)，其尋寶行為只是被動地以半?yún)⑴c的形式進行。所有的一切都如一朵浮云，他只是以寵辱不驚的心態(tài)看看，最終忍不住伸手去抓卻以落空結(jié)局。海斯特的一把大火將殘留在島上的所有西方痕跡全部抹去，一切歸于沉寂，英雄的事業(yè)不是拯救，而是毀滅。

四、結(jié)語

海斯特的形象從三個方面顛覆了傳統(tǒng)的帝國羅曼司英雄形象，打破了統(tǒng)治帝國羅曼司的英雄行為準(zhǔn)則和意識形態(tài)，體現(xiàn)了19世紀(jì)末籠罩在人們心中的關(guān)于帝國殖民絕對真理的懷疑與不安?？道抡故窘o我們的與帝國冒險故事截然不同的殖民經(jīng)歷，試圖把人們從羅曼司式的逃避主義中喚醒，以重新審視西方的殖民活動和人們天真的對異域和異域民族的想象。這一切也反映了當(dāng)時殖民地區(qū)西方文化的消退和本土文化的回漲。

[1]祝遠德.他者的呼喚－康拉德小說的他者建構(gòu)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2]工哈格德.所羅門寶藏[M].白薔薇改寫.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9.

[3]Joseph Conrad.Victory[M].England:Penguin Books,1994.

I109.4

A

1673-1999（2010）10-0113-03

馬靜（1985-），女，河南信陽人，廣西大學(xué)（廣西南寧530004）外國語學(xué)院2008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xué)；吳光軍（1979-），男，湖北十堰人，廣西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2008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xué)。

2010-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