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反義詞的修辭作用

周明輝

（廣東海洋大學(xué) 寸金學(xué)院，廣東 湛江 524094）

《論語》是我國歷史上影響最為深遠的一部偉大著作，對中國文化的流傳和發(fā)展有非常深刻的影響。它對漢語和漢語詞匯的影響是其它典籍無法望其項背的，它的語料價值我們應(yīng)該高度重視?！墩撜Z》的篇幅不長，只有兩萬字多一點，但反義詞的使用相當?shù)耐怀?，全書單音?jié)反義詞111對，按照比例在先秦著作中是相當高的。

作為語錄體的《論語》言簡意賅，含蓄雋永，散駢結(jié)合，節(jié)奏明快，讀來瑯瑯上口。反義詞在其中起到了很好的修辭作用。何九盈、蔣紹愚二位先生說：“在古漢語中，特別是上古漢語中，一對反義詞經(jīng)常是成雙成對地出現(xiàn)，或一起出現(xiàn)于單句，或分別出現(xiàn)于復(fù)句而詞性總是相同，語法地位也常常相同，它們在句子中造成了很好的修辭效果?！雹?/p>

《論語》中反義詞在修辭方面的作用主要表現(xiàn)在語義表達、構(gòu)詞和修辭格運用這三方面。

一、語義表達方面

1.表示矛盾對立

反義詞在表意方面最突出的作用就是揭示事物之間的矛盾對立關(guān)系，引導(dǎo)人們在事物矛盾對立的情況下做出正確的選擇?！墩撜Z》反義詞在這方面的作用更是明顯。例如：

（1）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保ㄊ龆さ谄撸?/p>

（2）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泰伯第八）

（3）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顏淵第十二）

（4）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里仁第四）

（5）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微子第十八）

（6）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保ㄐl(wèi)靈公第十五）

“用”時“行”，“舍”時“藏”，這是智；天下“有”道時“見”，無道時“隱”，這也是智；“愛”的時候想他“生”，“惡”的時候想他“死”，又想他生又想他死，這是“惑”，也就是“不智”；“喻于利”是“小人”，“求諸人”也是“小人”，當然要做“君子”，要“喻于義”，要“求諸己”。“不可諫”的“往者”當然要放下，要面對“來者”才有意義?！墩撜Z》通過反義詞揭示了對立矛盾情況下的兩種相反行為的優(yōu)劣，使人們能作出正確的取舍。

2.表示統(tǒng)一性

事物存在矛盾對立的同時，還存在同一性，矛盾的雙方可以互相轉(zhuǎn)化，對立性可以變成同一性。《論語》中反義詞的運用表現(xiàn)了事物的這種關(guān)系，引導(dǎo)人們在矛盾對立的事物中注意其相同點，從而作出正確的判斷。

（1）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ㄌ┎诎耍?/p>

（2）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保ㄌ┎诎耍?/p>

（3）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保檎诙?/p>

（4）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保ɡ锶实谒模?/p>

（5）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保ㄐl(wèi)靈公第十五）

上面例句中，“有”和“無”，“虛”和“實”雖然是矛盾對立的，但在修養(yǎng)極高的“吾友”身上卻可以做到相“若”，也就是無大差別。“貧賤”和“富貴”也是相反的情況，但它們也有相同的地方，也就是國家“有道”時“貧賤”和“無道”時“富貴”都是可恥的。對待父母，不管“生”時“死”時，正確的做法就是都要符合禮。“好人”和“惡人”兩種相反的行為在“仁人”身上得到統(tǒng)一。大家都“惡”和大家都“好”的時候都要保持清醒，去“察”清楚再下結(jié)論?！墩撜Z》善于引導(dǎo)人們看到矛盾事物中的相同之處，這相同之處蘊涵著深刻的道理。

3.表示渾括

“渾括”乃“全”義，反義詞表渾括就是使用成雙成對的反義詞以表示事物的整體性，即用代表事物對立雙方的反義詞概括整體事物，從而使詞語既高度概括又不失具體。如：

（1）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保ㄗ雍钡诰牛?/p>

（2）“不仕無義。長幼之節(jié)，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微子第十八）

（3）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xué)文。（學(xué)而第一）

上面例句中，“進退”用來代表接待賓客的工作?！皶円埂敝械臅冎赴滋欤皶円埂北硎疽徽??！伴L幼”中“長”指長輩，“幼”指晚輩，“長幼”概括了長晚輩之間的關(guān)系，乃五倫關(guān)系之一，后多用“父子”“兄弟”代表這一倫。“君臣”也用來概括上下級關(guān)系，乃五倫之首?！俺觥搿备爬巳怂幍乃袌龊希硎舅袌龊隙家龅健靶薄?/p>

二、構(gòu)詞方面

單音節(jié)的反義詞經(jīng)常連用，時間久了，就會凝固成一個反義復(fù)合詞?！墩撜Z》處在單音節(jié)詞為主的時期，但也開始出現(xiàn)了單音節(jié)詞形成反義復(fù)合詞的例子。如：

（1）子夏曰：“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也?！?（子張第十九）

“出入”由原來的表示進出義的兩個反義詞“出”“入”構(gòu)成復(fù)合詞后，產(chǎn)生了新的意義，表示“不相符，有差別”之義。

（2）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保▓蛟坏诙?/p>

“出納”單獨“出”為“拿出”義，“納”為“納入”義，兩個反義詞構(gòu)成偏義復(fù)詞，表示“拿出去”。

《論語》中的反義詞在后世構(gòu)成復(fù)詞的有：往—來，動—靜，得—失，舉—措（錯），上—下等。

三、修辭方面

1.在對偶中使用反義詞

對偶修辭是把字數(shù)相等、結(jié)構(gòu)相同或基本相同、意義相關(guān)的兩個句子或短語對稱地排列在一起，表示相反、相關(guān)或相連的意思的一種修辭格。按照意義關(guān)系對偶可分正對、反對和串對三種。其中反對就是使用反義詞使對偶的兩句內(nèi)容對立而形成反照?！墩撜Z》中的這種對偶句，形式整齊勻稱，反義詞在互相對應(yīng)的位置上，節(jié)律分明，音節(jié)和諧，極富表現(xiàn)力和語言美。如：

（1）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學(xué)而第一）

（2）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衛(wèi)靈公第十五）

（3）子曰：“性相近也，習(xí)相遠也?！保栘浀谑撸?/p>

（4）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保栘浀谑撸?/p>

（5）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保臼系谑?/p>

2.在對比中使用反義詞

對比修辭是把兩種不同的事物或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放在一起相互比較，相互對照?！墩撜Z》在對比修辭中使用反義詞：

（1）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保☉梿柕谑模?/p>

（2）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為政第二）

（3）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保ㄗ勇返谑?/p>

（4）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保ㄓ阂驳诹?/p>

（5）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憲問第十四）

（6）子曰：“古之學(xué)者為己，今之學(xué)者為人?！保☉梿柕谑模?/p>

對比修辭中使用反義詞，由反義詞造成意義的強烈對比，使事物的差異性更加突出。

3.在排比中使用反義詞

排比是由三個或三個以上結(jié)構(gòu)相同或相似、內(nèi)容相關(guān)、語氣一致的短語或句子排列在一起，用來加強語勢，強調(diào)內(nèi)容，加重感情的修辭方式。《論語》中的排比句中多有使用反義詞：

（1）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悖矣。（泰伯第八）

（2）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述而·第七）

（3）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保檎诙?/p>

（4）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陽貨第十七）

（5）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堯曰第二十）

排比中使用反義詞，氣勢磅礴，有一氣呵成之感，其中的反義詞交叉對舉，表明了肯定與否定的對立，使是非顯豁，態(tài)度鮮明，語言清楚明朗，極具說服力。

反義詞在《論語》表意、構(gòu)詞、修辭格等方面的使用，使語言表達深刻、生動，體現(xiàn)了反義詞在漢語詞匯系統(tǒng)中，不管是現(xiàn)代漢語還是古漢語中都富有表現(xiàn)力的一面。

注釋：

①何九盈，蔣紹愚.古漢語詞匯講話.北京出版社，1980：80.

［1］饒尚寬.先秦單音節(jié)反義詞簡論［J］.新疆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94，（8）.

［2］高守綱.古代漢語詞義通論［M］.語文出版社，1994.

［3］蔣紹愚.古漢語詞匯綱要［M］.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