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英 龍麗偉(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石家莊 050016)
一股不可逆轉的工業(yè)革命洪流
——喬治·艾略特小說《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的洪水結局新解
□王素英 龍麗偉(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石家莊 050016)
工業(yè)革命洪水毀滅性再生性重生
喬治·艾略特的小說《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結尾的洪水一直是學者們評論的焦點之一。兄妹倆為何在洪水中和解?這一問題引起了國內外許多學者的關注,但至今難有定論。本文把小說放在工業(yè)化這一時代背景下進行考察,并結合“洪水”的原型意義,嘗試對小說結尾的洪水提供一種新的解讀:洪水象征了轟轟烈烈的工業(yè)革命,它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破壞性和毀滅性,但其客觀的再生性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重生的機會。
喬治·艾略特的小說從20世紀開始逐漸受到評論界的關注。其經(jīng)典之作《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以下簡稱《弗》)受到了弗吉尼亞·伍爾夫、利維斯、特里·伊格爾頓等著名小說家和批評家的稱贊。但同時,這部小說的結局也引起了一些評論者的爭議。利維斯在高度評價小說的同時又認為小說的結尾是一個敗筆:“泛濫的河水并無什么象征或隱喻意義。它只是夢想中的一樁完美事件,給了我們展示夢想中的英勇行為的機會……那種行為不是偉大藝術的結局法,其意味我已說過,即暴露了一種不成熟?!币涟病っ谞柤{認為,洪水是兄妹和解作為小說的高潮及其感情凈化而故設的基調。
小說結尾的洪水成了大家爭議的焦點。國內許多學者也參與到了對這部小說的洪水結局的討論中,如:曾莉認為,洪水“是帶毀滅性的血緣關系的象征”;廖昌胤認為,“最后的洪水,既象征著工業(yè)化過程中兄妹似的兩種極端個人主義的野性,又象征著工業(yè)化與其文化的產物”,小說描寫的時代背景是英國19世紀的工業(yè)化時期,以工業(yè)革命為背景,結合運用“洪水”的原型意象特征和意義,可以認為,小說結尾的洪水就是那場轟轟烈烈的工業(yè)革命。
諾斯羅普·弗萊認為,神話是文學的本質屬性的基礎,任何文學作品都是在“由人類的希望、欲求和憂慮構成的神話世界中寫成的”①卡爾·榮格認為,神話表現(xiàn)的是人類祖先的典型經(jīng)歷。這些神話作為母題和主題反復出現(xiàn)在不同時代、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中,他們被保存在種族成員的集體無意識里,世世代代延傳不止,這樣的原始意象就是“原型”。
在《圣經(jīng)》的《舊約·創(chuàng)世記》中,上帝耶和華為了懲罰人類的罪惡,下令降雨在地上四十晝夜,要發(fā)洪水消滅地上的所有生靈萬物,只有他選中的“完全人”諾亞及其全家以及被選中的七對潔凈的畜類和七對空中的飛鳥可以以方舟逃生。這場洪水是人類的一場災難,它毀滅了除諾亞一家之外的整個人類世界。但在毀滅一個舊世界的同時,洪水也帶來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洪水過后“上帝重新與人類的代表諾亞立約,從此開始了農耕的社會”②。
在小說《弗》的結尾,一場洪水突如其來,“她(麥琪)被沖到洪水的上面來了——這是她父親以前常常講的上帝的可怕懲罰——也是她幼年做夢夢到的?!雹圻@一意象與《圣經(jīng)》中的諾亞方舟的神話形象極為相似。諾亞駕著方舟在漲過山高的洪水上面漂來漂去,雖驚恐至極,但有驚無險,最終逃過劫難,免于喪生。而麥琪卻無此幸運。她駕船逆流而上,去救母親和哥哥湯姆,最后終于克服重重困難回到磨坊。但是回到磨坊的結果卻是與哥哥湯姆一起被洪水吞沒。
在神話原型批評中,“河水”的意象常常象征“死亡和重生(洗禮)”④?!妒ソ?jīng)》中的“洪水”也象征了人類的死亡和重生。它在毀滅人類生命的同時也洗刷了人類身上的罪惡,為人類實施了一次徹底的洗禮,從而使人類獲得了重生,進入到一個嶄新的時代。
正如喬治·列文所說,在《弗》中“兄妹倆被洪水吞沒,在形式上是遭受磨難,而實際上是意識的消亡,是邁向重生的第一步”⑤。磨坊象征了傳統(tǒng)的自耕農意識,而麥琪返回磨坊就意味著向傳統(tǒng)自耕農意識的回歸。洪水所吞沒的不僅是兄妹倆的肉體,而更大意義上是這種傳統(tǒng)的自耕農意識。洪水沖洗掉了兄妹身上與時代不和諧的傳統(tǒng)觀念,同時為他們的新意識的誕生創(chuàng)造了機會。這種新意識的誕生便意味著他們將走向重生。
小說《弗》的時代背景是英國工業(yè)化轉型時期。轉型意味著新與舊的交替,意味著舊時代即將滅亡,新時代即將來臨。這個轉型的介質便是那場浩浩蕩蕩的工業(yè)革命。這場革命就像洪水一樣,來勢兇猛,無人能擋。正如《圣經(jīng)》中那場毀舊造新的洪水一樣,工業(yè)革命這股歷史的洪流似乎也肩負了砸碎一個舊世界,建造一個新世界的歷史使命。它同樣集毀滅性和再生性于一身。
1.工業(yè)革命的毀滅性
英國的工業(yè)革命自18世紀開始,到維多利亞時期其勢頭已像洶涌澎湃的大浪一樣沖擊到城市和鄉(xiāng)村的每一個角落。當工業(yè)革命的浪潮沖進鄉(xiāng)村時,它所產生的毀滅性首先就是對自耕農利益的損毀?!陡ァ返谋尘笆W格鎮(zhèn)就是這種古老鄉(xiāng)村的代表。當工業(yè)革命的浪潮襲來之時,圣奧格鎮(zhèn)的清新、寧靜與浪漫很快便消失,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受到極大的沖擊。家庭作坊式的磨坊的傳統(tǒng)生產方式被工業(yè)化的產物——蒸汽機取代?!肮I(yè)化重新組織了圣奧格鎮(zhèn)的文化,生產場地從家庭作坊遷出,自耕農轉變?yōu)楣蛡蚬と??!雹捱@種農向工的轉化是工業(yè)革命的最大成就,也是它對自耕農利益的最大損害。善良正直的塔利弗一家人賴以生存的磨坊上游的土地被商人威根姆買走,使他家磨坊的正常運轉受到極大影響。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與威根姆打起官司,結果卻使他不但賣掉了所有的農業(yè)資產,而且連自家的土地和磨坊都抵押了出去,因而失去了一切生活來源,最終因身心遭受重創(chuàng)而喪生。
除了對自耕農生活利益的損毀之外,工業(yè)革命的最大毀滅性莫過于對人們傳統(tǒng)思想意識的毀滅?!罢羝麢C使輪速增加一倍,財運的巨輪也加快了一倍。”⑦財運的上升增加了人們的財富,也膨脹了人們對金錢的欲望。在工業(yè)化的沖擊下,人與人之間只剩下了赤裸裸的金錢關系。家庭親情、友情已被冷漠的商業(yè)意識磨滅。當塔利弗輸?shù)艄偎?,失去一切時,威根姆沒有任何的同情,反而變本加厲,不顧塔利弗太太的懇求,毅然決然地買下了塔利弗家的磨坊。塔利弗太太的多德森家族是個名門望族,然而,當塔利弗破產后,塔利弗太太的姐妹們不僅袖手旁觀,而且冷嘲熱諷。在一次家庭聚會上塔利弗太太的姐姐葛來格太太走進屋子便說:“要是我沒弄錯的話,我們今天早上聚在一起,是來商量家里出了這么丟臉的事?!雹喈斔ヌ珵榱松嬲埱蠼憬銈冑I自己的臺布時,葛來格太太嚴厲地嚷道:“貝西,你得記住,如果你有了這些東西那也是你的朋友給你買來的,你什么都依靠他們。你應該知道你自己的處境,你丈夫叫你一家人都丟盡了臉,你一切都不得不依靠別人,你心里還得記住自己的低微。”⑨
2.工業(yè)革命的再生性
在客觀意義上,工業(yè)革命在帶來巨大破壞性的同時推動了社會的發(fā)展,使人類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工業(yè)時代。并且,工業(yè)革命在毀滅人們的傳統(tǒng)思想意識的同時在客觀上也為人類帶來了現(xiàn)代化的思想,增強了人們的現(xiàn)代意識。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工業(yè)革命代表了歷史發(fā)展的潮流,是歷史的進步,它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財富并且創(chuàng)造了思想意識重生的機會。
《弗》中的麥琪是一個個性鮮明的人物。她與圣奧格鎮(zhèn)的文化價值觀格格不入。和菲利普在一起滿足了她對知識的渴望,使她能在壓抑的環(huán)境中得到一種精神上的解脫。但是,與菲利普的愛情無法滿足她逃離與之格格不入的圣奧格鎮(zhèn)的價值體系的渴望。因而,在內心深處麥琪依然感到一種缺憾,而斯蒂芬恰恰滿足了她的這種缺憾。對于麥琪來說,斯蒂芬代表了一種現(xiàn)代的新思想、新意識、新希望,與斯蒂芬私奔恰恰是麥琪追求這種現(xiàn)代新思想、新意識和新希望的表征。然而,在追求的路上麥琪遇到了障礙,這障礙就是她自小耳濡目染的又束縛了她的個性發(fā)展的那些傳統(tǒng)思想意識。這些傳統(tǒng)思想意識帶給她一種強烈的道德上的愧疚感,包括對愛情(與菲利普的愛情)和親情(與表妹露西和哥哥湯姆的親情)的愧疚感。致使她最終放棄了追求,在奔向現(xiàn)代化的路上又向后折回。這一折回意味著她身上所承載的現(xiàn)代意識被傳統(tǒng)意識壓倒。這與代表社會潮流的迅猛發(fā)展的工業(yè)現(xiàn)代化是相違背的,因而為最后的悲劇結局埋下了伏筆。最后,當洪水來臨時,麥琪奮不顧身去救哥哥湯姆,而“湯姆雖然朝工業(yè)化邁了一步,并且在商業(yè)投資上取得成功,還清債務,買回道爾格特磨坊,可是當他回到道爾格特磨坊,也就恢復了自耕農的身份,這違背了他父親的初衷。湯姆在工業(yè)化的發(fā)展道路上突然向后折回,這注定兄妹倆的命運將連在一起,最后他們擁抱在一起被洪水吞噬”⑩。兄妹一起被洪水吞沒是他們因在奔向工業(yè)現(xiàn)代化的道路上都向后折回從而與工業(yè)化發(fā)展的潮流相背而受到的懲罰,懲罰他們的這場洪水正是那場代表工業(yè)現(xiàn)代化發(fā)展潮流的工業(yè)革命。工業(yè)革命這股洪流在毀滅了兄妹倆的肉體的同時也毀滅了他們身上所承載的傳統(tǒng)意識,并因而給他們的新意識的重生創(chuàng)造了機會。
弗羅斯河水永不停息的流淌見證著歷史的發(fā)展與變遷。在傳統(tǒng)時期,它是寧靜、和諧、快樂、浪漫的象征;在工業(yè)化大潮襲擊而來的時候,河水變黑,浪潮不斷涌起,沖擊著生活在其周圍的人們的思想。就像《圣經(jīng)》中的洪水一樣,工業(yè)革命雖然給人類帶來了破壞性甚至是毀滅性的災難,但它客觀上又為人類帶來了一個新的時代,使人類獲得了思想意識的重生。這股洪流是歷史的發(fā)展,不可逆轉。
①張中載.原型批評[A].趙一凡等.西方文論關鍵詞[C].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829.
②劉意青.《圣經(jīng)》的文學闡釋——理論與實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145.
③⑦⑧⑨喬治·艾略特.弗洛斯河上的磨坊[Z].祝慶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130,502,320,339,52,264,266.
④Wilfred L.Guerin等.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文學批評方法手冊)[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第4版):161.
⑤Levine George.Intelligence as Deception:The Mill on the Floss[M].New York:W.W.Norton,1994:491.
⑥⑩轉引自丁光.解讀《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喬治·艾略特對工業(yè)革命的反思[J].北京:外語與外語教學,2006(8):40-43.
(責任編輯:呂曉東)
本文由河北師范大學校內科研基金項目(W2008Y10)及河北省教育廳科研計劃項目(S090810)資助。
王素英、龍麗偉,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