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忠表
黃昏,厚重的云霧盤踞在天空,不甘凋落的夕陽乘著一點點空隙,進射出一條條絳色霞彩,宛如大海里的游魚,此起彼伏翻滾著金色的鱗光……
女人挎著簸箕行走在礁巖上。似一條跳躍的魚。湊近地平線的夕陽,象一團快要熄滅的火球炙烤著男人古銅的背脊,興許是被男人身上的水珠耀花了眼,女人不留神被礁巖絆住了寬大的龍褲,一個踉蹌,撒了手的簸箕撞撞跌跌地直向洶涌的潮溝滾去。男人被女人的尖叫聲驚得猛地回過頭去,他松開網(wǎng)繩,一大袋剛剛出水的淡菜撲騰著翻入了海中。女人捂著傷口,一股殷紅的血從指縫間緩緩滲出,在礁巖上綻開,宛如一朵朵蓬萊血蓮般地耀眼。男人扯下一大塊門襟布,小心翼翼地幫女人包扎著傷口,女人心疼地用袖子擦拭著男人古銅流油的背脊。
“疼么?”男人攙著女人,“能走么?還是讓我背你吧?”
女人噙著淚,盯著男人熊一樣的胸脯抿著嘴點點頭。男人背起女人,輕松得就象背了一簇鮮艷的花?!皠⒋髩眩荚鼓?害得我跌了一跤!”“咋就怨我了?我又沒撞著你?”男人顛簸著女人。女人揮動雙拳使勁擂著男人那古銅的背脊羞澀地說,“就怪你!就怪你!剛鏟下的淡菜都掉大海了!要你賠!”“啥?這也算我的?那我的幾百斤淡菜掉落海里算誰的?”男人顛簸得更加厲害了。
“算了!你每天一口風(fēng)一口浪整淡菜那么辛苦。不要你賠了,算我倒霉!”
“我有的是力氣。你的淡菜我來賠!”
“對了,看你整日出門咋就沒見你撈著犬錢來呢?”
“你看看那大海。還怕我日后發(fā)不了財?”男人轉(zhuǎn)向了一望無際的海,眼神充滿了希冀的光芒。
女人顯然被男人感染了。她伏下頭??恐腥藵皲蹁趿撂侍实谋臣?,她感受到了溫暖,輕輕地摸挲著……
從那以后。女人義無反顧地走進了男人的世界。雖然,家里所有的人都不看好這個男人,但女人相信眼前這片碧藍碧綠的海就是他的金窩銀窩,海底的礁巖粘滿著飽滿豐腴的淡菜,等著他盡情地撬取……
十年過去了,上頭來文件說要大島建小島遷。位于東海最前哨的葫蘆島也劃入了搬遷的范圍。男人依舊穿著潛水服搖著小船去海底拱淡菜,只有這才是男人最熟悉的手藝了。雖然拱淡菜發(fā)不了大財,養(yǎng)活女人和孩子還是足足有余的。男人不想搬到大島上的新區(qū)。沒有其他的手藝怎么養(yǎng)家糊口?鄉(xiāng)里干部上門來催促了好幾次,明確說漁民到了大島照樣可以轉(zhuǎn)行進廠或者安排出海捕魚。女人也勸了無數(shù)次。男人始終無動于衷。幾個月后,小島已經(jīng)沒有了學(xué)校和菜場,最后連電路都給掐了,女人只好帶著孩子去了大島。
留守的男人拱了幾個月的淡菜終于支撐不住了,也只好放棄了所有作業(yè)用的工具,依依不舍地乘上了去大島的輪渡。臨上船的一剎那,男人招呼船老大等一會開船,說有東西落島上了。男人拎著一只空葡萄糖瓶徑直跑上了陡峭的山崖,小心翼翼地攀下崖去,探身順勢灌了滿滿一瓶碧藍碧綠的水。船老大打趣著說:“你他媽的當(dāng)海水是馬尿吶?”男人“嘿嘿”地憨笑著,這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最清楚。男人矗立船頭,像一尊偉岸的神,男人朝著生他養(yǎng)他了半輩子的葫蘆島深深地鞠了一躬……
八月十六那天。女人生了一場奇怪的病,看了大島上的幾家醫(yī)院就是診斷不出什么結(jié)果。女人渾身瘙癢,日漸消瘦,最后只好去看中醫(yī)。那個白發(fā)蒼鶴的老中醫(yī)給女人切了脈,看了舌苔,就開了幾副中藥,不外乎人參白術(shù)云苓炙甘草等性善的湯頭。男人在寬敞亮堂的廚房里。整日為女人熬著芳香濃郁的草藥。女人喝了十余貼,仍舊不覺有絲毫的好轉(zhuǎn)。那天晚上,女人拽著男人的手奄奄一息地說:“劉大壯,我快不行了,等我死后就把我運回葫蘆島去吧,我可不想躺在小匣子里,憋曲著多難受……”“傻話!你咋會死呢?你咋會死呢?”男人摟著女人不斷地抹淚。
這是最后一劑湯藥,男人小心翼翼地用黃砂紙濾出黃澄澄的藥水,盛了滿滿一瓷碗。他從角落里翻出那只葡萄糖瓶子,遲疑了半晌,才將瓶子里的水緩緩倒入了碗中。他噙著淚用筷子使勁攪了起來……
“媽呀,今天這藥怎么咸咸的?”女人嗆了一日,不斷地咳嗽起來,男人揉著女人鱗峋的后背催促著,“喝吧!這是我特意從觀世音菩薩那里求來的圣水!”“觀世音菩薩的圣水?”女人將信將疑,端起瓷碗皺著眉頭喝了下去……
說來也怪,自從喝了那咸澀的藥水后,女人居然能下地走路了,沒過幾天又恢復(fù)了原來那活蹦亂跳的俊樣兒。
后來,這事經(jīng)幾個好事者的渲染,傳得愈發(fā)玄乎起來,那些同住一個小區(qū)的漁民們生了病紛紛到男人家討要那奇特的水……
一天夜里,女人蛇一樣纏繞著男人嫵媚地問,“劉大壯,那碧藍碧綠的,究竟是啥水那么神?難道真是觀世音菩薩的圣水?”男人被纏得沒了興致,長長地嘆了口氣,“唉!跟了我大半輩子,你還是不懂我的心。那是咱家門前的海水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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