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霜
我沒聳人聽聞!
不只我恐懼了,我的學生恐懼了,我學生的媽也恐懼了,用最簡單的一句話形容就是:把我們都給嚇著了!
學生叫藍天,一聽這名字,就讓人想到晴朗的天空,又高又寬,幾縷白云,隨風飄蕩……不過,現(xiàn)實絕對不是這樣。藍天目前的情緒已十分低落,平日里銀盤一樣的臉蛋雙頰下陷,眼圈發(fā)黑,眼神有些四散,說話聲音不再歡快,而且,似乎這種狀況一時半會兒難以改變。
因為什么呀?因為她十八歲,因為她是高三的學生,因為她很快就得高考!
藍天說,老師嚇唬他們,各個學校的高三班都在奮勇拼搏,沒有休息,不能有休息,因為你休息了,別人不休息,別人比你準備得充分,于是你就虧了。別的班級周末連著加課,上下午都占上了,只有周六晚上有一點時間;那么我們不但周末連著加課,晚上也要加上,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有了一點點引以平衡的資本。國家不是要求不許學校在周末加課的嗎?沒關系,我們不是加課,我們只是分散復習,我們沒有強迫,學生自愿來的。學生們連著家長一起都在學校大門口等著,我們怎么能不給他們開門呢?!
藍天要考“北京大學”的聲樂特長生,所以周末一直在我這里上聲樂課。近期不能上了,因為學校夜以繼日地加課,她不能落課,因為落課了誰那里都說不過去,老師很不高興,媽媽也不開心,自己心里更慌,因為別人都去加課,一次不去,落一次,幾次不去就補不回來了。
那考聲樂特長這事兒可怎么辦吶?這也是一門極其專業(yè)極其需要技巧的功課呀。如果專業(yè)過關,就能得到三十到五十分的加分!這是多么大的一個數(shù)字啊!想想看,曾經(jīng)有多少考生因為差了一分兩分而名落孫山、追悔莫及的?因此,耽誤了聲樂課會影響特長考試,這也是不能允許的嘛!
藍天因此陷入了極端的煩惱當中,她媽媽跟著她一樣的疲倦、一樣的痛苦、一樣的心煩意亂、一樣的六神無主。她跟我商量,是不是可以用錄音輔助解決一下?就是在我這里上課錄了音,她回家后可以隨時聽,或者是她自己把歌曲練出來,唱完了把錄音光盤拿到我這里給我聽,再由我指出問題,告知她或她媽媽,她再完成改正、提高的任務。
首先,這純粹是一個莫名其妙、異常繁瑣的授課過程。并且,從來沒聽說有哪個聲樂老師是這樣教課的。
我非常理解這娘兒倆的情況和心境,母親因為早年與丈夫離異,獨自一人帶大了女兒,女兒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和寄托,所幸的是女兒蠻爭氣的,是個好學生。對我說了:“吳老師,只要能通過聲樂特長考試,文化課分數(shù)沒有問題,肯定能過關?!?/p>
可是,她現(xiàn)在要放棄的就是聲樂特長課!也就是說,在這些家長和學生們的心里,文化課依然是最重要的、最需要占用身心的、最需要聽學校安排的,也是最沒得商量的。
我對此表示理解的結果是,我果然聽了一次藍天的錄音帶,果然提出了一些意見,但是我心里清楚:這根本沒有用,因為聲樂課只能是一對一地單獨授課,古今中外也沒有例外。我的通融是因為知道這樣做會對她們娘兒倆起一些心理上的撫慰作用??此齻冞@樣一次次奔波勞碌,早已是搖頭嘆息無數(shù)次了,不想再提出更多的要求,不想給她們更大的壓力,甚至不要求她們再來上課。因為我看藍天那小小的肩膀恐怕不能再承擔任何附加的重量了。
恐怖的中國式高考!已經(jīng)到了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聽說不少大學正在搞一些自主招生之類的手段進行改革,我看也是杯水車薪、事倍功半。中國龐大的人口,要想解決青年們上大學的問題,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什么叫僧多粥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看看藍天和她媽就知道了。
因此,我對自己幾年前做出的決策暗自得意:我在兒子還讀高中的時候就把他送到了美國,他順利如愿地在那里高中畢業(yè),而后進入了那里的大學,如今已經(jīng)二年級了。
【原載2010年5月31日《新民晚報·夜光杯》】
題圖 / 沉重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