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來信

常聰慧

肖揚覺得自己這兩年真是霉透了,先是老父親的亡故,然后是老母親的癱瘓,現(xiàn)在又是妻子檢查出得了晚期乳腺癌。醫(yī)生說妻子的生命至多只有半年,除非出現(xiàn)奇跡。似乎命運之神打定主意要狠狠地將他為難到底。

癌變的消息并沒有瞞過妻子,一向堅強的她明顯萎靡,并拒絕再接受化療。肖揚多少次見到妻子目光散亂呆視一個方向,一坐很久,整個人空殼似的與世隔絕,思想飄浮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每當(dāng)出現(xiàn)這種時候,肖揚都會感到無可奈何,不由想到很久以前見過的一句詩“我被排除在你心門之外……”。

這讓他煩燥,不過還有更讓他煩惱的,是他曾經(jīng)的“紅粉知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斷要求他做一些難度頗高的事情,這讓他很頭疼,常常會在夢里驚醒。

夜來了,難得的寧靜,一家人安守在一起看電視。一陣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妻子隨手拎起話筒接聽,肖揚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腦袋里的各種血管全部抽緊,像突然被擱置在真空狀態(tài)中。

“喂?哪位?嗯,嗯……”妻子把電話遞過來,沒有多說一句話,眼睛又轉(zhuǎn)向電視。

是那個女人,肖揚滿腔怒火又無可奈何,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欲哭無淚的悔恨。今天下午已經(jīng)說好上班時間再談,怕她再找還特意關(guān)掉手機,誰知她竟把電話打到了家里。

“哦,哦,這件事明天到單位再談,嗯,嗯,嗯,就這樣吧?！毙P匆匆掛掉電話,“一個同事,談點兒工作?！彼乱庾R地向妻子解釋。

“嗯”,妻子像是沉浸在廣告中,眼睛沒有離開電視一寸。

睡到半夜,肖揚又被那種喘不過氣來的夢厴驚醒。

客廳的小燈還亮著。電視已經(jīng)黑屏,妻坐在燈下,還是他睡前那種姿勢,只是在抽煙,一團團煙霧將她包裹著,幾近透明的臉孔浮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神情間透著一股妖異的神秘,像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女巫,眼神定定地很專注,盯在人所不知的某個地方。

肖揚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無意中踏入了一個不屬于他的世界,他突然對妻子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心里怦怦亂跳。這一夜,妻子通宵未睡,肖揚也通宵未睡,他躲在臥室的床上,瞪著眼睛直到天亮。

接下來的日子就像是數(shù)著來過,妻子一點兒也不麻煩,吃藥、打針、輸液都自己來做。有時肖揚看到妻子費力地自己在手背上找靜脈,想幫下忙,但都被無言的拒絕了。即使是家務(wù),只要她能辦的,決不讓肖揚來做。

“我被排除在你心門之外……”這句不知在哪里見過的詩,一次又一次涌上肖揚的心頭,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走進那扇門。

該來的如約而至,祈禱了無數(shù)次的奇跡沒有發(fā)生,妻子還是走了。 回憶起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他悲從心來,這個與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女人就這么走了,她一直像是個天使照顧著這個家,肖揚無法想象,在今后沒有她的日子他應(yīng)該怎么生活?；鸹哪且惶?肖揚克制不住自己當(dāng)眾放聲大哭。

處理完所有后事,肖揚重又站回到自己家的中廳,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環(huán)顧四周,這里像是自己的家又像不是,像是哪里都有妻子的影子,又像是哪里也沒有,心里凄凄惶惶悲不自勝。

一聲門鈴,打斷了他亂七八糟的思路。一個不認識的女子站在門口,在問清他的名字后,遞過來一個包裹就離開了。

肖揚莫名其妙地收下,懶得問是怎么回事。

這是一個鼓鼓的大信封,信封上印刷著“***現(xiàn)代家庭事務(wù)代理社”,好像是某私家偵探所。打開,里面有兩個小一點兒的信封。他挑開那個厚一些的,“嘩”地一聲滑出許多照片,掉在了地上。

蹲下來,肖揚一下子被照片中的人吸引。一個一個的場景,相同的女人不同的男人,天,照片中的女人不就是他那個“紅粉知己”嗎?他急切地一張一張翻下去,然后突然徹底松了口氣,盡管心里隱隱有被人愚弄,被人玩弄于股掌間的憤憤,但壓在心上的巨石終于移開。只要他手里拿著這些照片,那個居心叵測的女人就再也不能對他構(gòu)成威脅。他不由對送來這些照片的人感激涕零,不知是誰這么好心雪中送炭,送給他這么及時的禮物。他扔下剩余的照片,一屁股坐在地上撕開另一個封信。

這個信封里只有一張紙,是一些日常注意事項,比如交電費、水費、煤氣費的時間,比如家中投資狀況、存折所在地,比如家中孩子、大人的生日,比如孩子學(xué)校老師的名字,及學(xué)習(xí)班的時間安排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這是妻子的筆跡,這個守護天使從天堂寄來了她惟一,也是最后的一封信。肖揚的淚猛地涌了出來,大顆大顆滴在落款上,落款上妻子的名字迅速被濡濕,不斷而落的水份在四周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