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婷
(福建師范大學(xué)福清分校,福建福清 350300)
不論是中國嚴復(fù)的“信達雅”理論,還是西方奈達的“等值翻譯”理論,都強調(diào)了譯文必須忠實于原文。語篇翻譯的最終目標(biāo)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追求原譯文之間意義和形式的對等??墒怯捎跐h語(源語)與英語(目的語)的差異,其各自的銜接手段也會存在一定的差異性,而如何處理銜接的差異將直接影響翻譯的質(zhì)量。本文將以系統(tǒng)功能語法理論為依托,從語篇銜接入手,對魯迅短篇小說《一件小事》的兩個英譯本進行比較分析,旨在探討功能語法在翻譯批評中的實用性和可操作性。
根據(jù)韓禮德和哈桑,理論[1]任何一段能為語篇的話語必須具有語篇性,語篇性又具有結(jié)構(gòu)性特征和非機構(gòu)性特征。結(jié)構(gòu)性特征指的是主位結(jié)構(gòu)和信息結(jié)構(gòu)。非結(jié)構(gòu)性特征指的是話語內(nèi)部的上下銜接,即銜接。銜接用韓禮德和哈桑的話說,就是“一個成分的解釋取決于另一個成分的解釋”[1]。也就是說如果一個成分的解釋依賴于另一個成分的解釋,那么這兩個成分之間就存在著銜接關(guān)系。在韓禮德和哈桑等看來,銜接是生成語篇的必要條件之一。因此語篇銜接分析可以說是語篇分析的一個重要范疇。根據(jù)韓禮德和哈桑[1][2]的劃分,銜接手段大致可分為語法銜接和詞匯銜接兩種。前者包括照應(yīng)、省略、替代和連接,后者則包括詞匯重述、同義、下義和搭配等。
《一件小事》是魯迅短篇小說集《吶喊》中篇幅最短的一篇。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極為簡單。本文第一個譯本選用楊憲益,戴乃迭夫婦譯作的A Small Incident[5],以下簡稱譯一,第二個譯本選擇美國學(xué)者威廉·萊爾(William A.Lyell)的譯本:Diary of a Madman and Other Stories中的An Unimportant Affair[3],以下簡稱譯二。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僅比較分析以下幾點:
在語篇中,如果對于一個詞語的解釋不能從詞語本身獲得,而必須從該詞語所指的對象中尋求答案,這就產(chǎn)生了照應(yīng)關(guān)系[1]。下表是筆者對《一件小事》的人稱代詞的統(tǒng)計:
表1
上表說明《一件小事》的英譯文的人稱代詞的使用頻率明顯高于漢語原文。這是因為英語的語法規(guī)則要求必須把指代關(guān)系一一交代清楚,相反漢語則能省就省。此外,通過比較,筆者發(fā)現(xiàn)2位譯者為了將原文中的指代關(guān)系一一交代清楚,分別采用不同的處理方法。
例1
原文:車夫聽了這老女人的話,(他)卻毫不躊躇,(他)仍然攙著伊的臂膊,(他)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譯一:But the rickshaw man did not hesitate for a minute after hearing the old woman's answer.Still holding her arm,he helped her slowly forward.
譯二:When she answered,without the least hesitation and still supporting her under the arms,he began walking the old woman down the street,one step at a time.
原文中“聽”、“毫不猶豫”、“攙”、“走”這些動作都是車夫發(fā)出的,意義明確,故漢語只用一個主語,將所有動詞順序排列歸于一個句內(nèi)?!斑@老女人”與“伊的”形成照應(yīng)關(guān)系。譯一,為了把動作與施事者的關(guān)系交代清楚,把原句拆成2個句子,補充了一個“he”來照應(yīng)前文的“the rickshaw man”,而將“hear”和“hold”兩個動作用現(xiàn)在分詞來處理,分別在兩個句子中做狀語,其邏輯主語與主句的主語一致。還有2個“her”也與前文的“the old woman's”形成照應(yīng)。譯二中譯者沒將“車夫”譯出,整句話就一個“he”,由于文章人物很簡單,除了敘述者“我”,就是男性車夫和女性老女人,且前文有提到過“the puller”,也就是“The rickshaw man”,所以指代關(guān)系也很清楚。而且“she”“her”跟后文的“the old woman”形成照應(yīng)。但是譯者把“車夫聽了這老女人的話”譯成時間狀語從句“When she answered”,沒有像原文那么明確“聽”話動作在前而其它動作在后這個順序。譯二是個主從復(fù)合句,而2分句的主語不同;而譯一盡管把句子分成2個句子來完成,而2個句子的主語都是“車夫”,表述方式上更貼近原文,銜接上也比譯二更緊湊。
省略指的是隱去語篇中的某個成分。它是避免重復(fù)、突出新信息并使語篇前后緊湊的一種語法手段。以意合為主的漢語往往不大考慮語法與邏輯,最常見的就是主語的省略。
例2
原文:這是民國六年的冬天,大北風(fēng)刮得正猛,我因為生計關(guān)系,不得不一早在路上走。一路(我)幾乎遇不見人,(我)好容易才雇定了一輛人力車,(我)教他拉到S門去。
譯一:It was the winter of 1917,a strong north wind was blustering,but the exigencies of earning my living forced me to be up and out early.I met scarcely a soul on the road,but eventually managed to hire a rickshaw to take me to S-Gate.
譯二:It happened during the winter of the sixth year of the Republic2.A fierce north wind was just at its peak.Nonetheless,in order to make a living,I had no choice but to be out on the streets bright and early.There was hardly anyone around and it was only with the greatest of difficulty that I finally managed to hire a rickshaw.I ordered the puller to take me to S Gate.
從上例中可見,中文只要意思清楚,可以省略主語。原文中一連串動作是由施事主語“我”發(fā)出的。而譯成英文時,則需要將省略的主語補上,往往用一個或多個簡單句來表達,或者用并列連接詞(如譯一“but”)將一連串的動作連接起來,否則句子的結(jié)構(gòu)就不完整。譯二甚至為了結(jié)構(gòu)的完整,把“一路(我)幾乎遇不見人”句式做了改變:“There was hardly anyone around”。譯一盡管比較忠實于原文的表達。但是譯二的表達法比譯一更符合英語的習(xí)慣表達,顯得更地道。這是由于譯二的譯者威廉·萊爾是美國學(xué)者,是英語母語習(xí)者。
連接是通過連接成分表示語篇中兩個或者更多句子之間某種邏輯關(guān)系的手段。連接成分往往是一些過渡性的詞語,表示時間、因果、條件等邏輯上的聯(lián)系。連接關(guān)系主要由連詞、連接副詞和介詞短語體現(xiàn)。魯迅常在他的作品中使用轉(zhuǎn)折字,如:“雖然”,“自然”,“然而”,“但是”,“倘若”,“竟”,“不過”,“譬如”等等?!斑@些轉(zhuǎn)折字用一個,就引人到一個處所,多用幾個,就不啻多繞了許多彎兒,這便是風(fēng)箏的松線,這便是流水的放閘。”[4]這些轉(zhuǎn)折字起的就是句子之間的連接功能,從而促成篇章連貫,這就形成了魯迅特有的既擴張又收縮的行文特質(zhì)。在小說《一件小事》中,魯迅就頻繁使用了轉(zhuǎn)折字。如何翻譯這些連接詞將影響譯文的質(zhì)量。
(1)“便”
全文“便”字出現(xiàn)7次,用來敘述事件發(fā)生的順序。但是若每個都譯成英文“then”,會使文章變得羅嗦累贅,反而影響行文的流暢。這時兩位譯者都放棄了直譯,而根據(jù)英語的行文特點對他們進行調(diào)整,甚至不譯。
例3
原文:……倘要我尋出這些事的影響來說,便只是增長了我的壞脾氣,——老實說,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
譯一:If asked to define their influence on me,I can only say they made my bad temper worse.Frankly speaking,they taught me to take a poorer view of people every day.
譯二:and as for their influence on me,it has only been to increase my stock of bad temper.To tell the truth,these“important affairs of state”have merely taught me to despise people more and more with every passing day.
(2)“卻”
例4
原文:車夫毫不理會,——或者并沒有聽到,——卻放下車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來,攙著臂膊立定,問伊說:“你怎么啦?”
譯一:He paid no attention-h(huán)e may not have heard-but set down the shafts,took the old woman's arm and gently helped her up."Are you all right?"he asked.
譯二:Paying no attention at all-perhaps he had not heard me-my puller put down the shafts of his rig.He gently raised the old woman to her feet and supported her under the arms.“Are you all right?”
原文中 “毫不理會”是指車夫沒有回應(yīng)“我”的話——“沒有什么的。走你的罷!”破折號之間的“或者并沒有聽到”在文中是“我”對車夫沒有回應(yīng)的一個補充推測,但筆者認為“我”很大程度上是認為車夫是故意不理會 ,車夫不僅不理會,反而放下車子去扶那老女人,因此 “卻”在這里表轉(zhuǎn)折,也為后文“我”對車夫行為的埋怨和不滿(“車夫多事,也正是自討苦吃,現(xiàn)在你自己想法去?!保┞裣路P,使篇章上下銜接更為自然。譯一將“卻”譯成“but”,忠實原文的意思,并將所有動作用連詞并列起來共用一個主語“he”,可以說也忠實反映了原文中車夫多個動作一氣呵成是他本性善良的自然流露。而譯二將句子拆譯成2句,在句子結(jié)構(gòu)上的緊湊度比譯一略遜一籌。
本文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xué)的基礎(chǔ)上,從概念功能的及物性角度對小說《一件小事》原文及兩種英譯文本的若干個地方進行了詳細的分析和對比,一方面驗證了系統(tǒng)功能語法在文學(xué)研究方面的實用性和可操作性,也借此提供一條以系統(tǒng)功能語法為基礎(chǔ)的翻譯批評的行之有效的方法。
1 Halliday,M.A.K.&Hasan,R.Cohesion in English.London:Longman,1976
2 Halliday,M.A.K.&Hasan,R.Language,Context and Text.London:Edward Arnold,1985
3 William A.Lyell,trans.Diary of a madman and other stories[M].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c1990
4 李長之.魯迅批判[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
5 魯迅 著,楊憲益,戴乃迭 譯.魯迅小說選(漢英對照)[M].外文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