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利生
“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云霄里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里低唱,蟋蟀們在這里彈琴……”這是魯迅先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鮮活可愛的文字。魯迅一生著作等身,大都是嚴(yán)肅地沉吟、犀利地思辨,唯有這篇回憶散文,充滿了盎然的童趣和浪漫的氣息。自小讀到它,我就在心底里記下了一個叫“百草園”的地方。
向往紹興,因為那里有魯迅。紹興,是魯迅心中一杯暖心暖胃的釅釅的黃酒,是他文學(xué)素材的源泉。
今天,終于站在先生的門前了。
低矮的屋檐,黑漆斑駁的木門,卻是情牽魂繞的去處。白墻黑瓦,深宅大院,典型的紹興建筑。走進(jìn)魯迅故居,仿佛穿過了時光隧道。室內(nèi)家具都依照舊時模樣擺設(shè),醒目的橫匾,堂前的對聯(lián),精美的花燈,素雅的瓷器,雕花桌椅,鏤空窗欞……依稀可見當(dāng)年小康之家的盛況。灶臺上的花卉圖案還在,魯迅母親的居室里有周建人的小床。故居里的井很奇特,位于室內(nèi),據(jù)說可以直接舀來喝,很甜。
故居的木墻柱與檁條,被歲月煙熏火燎之后,古色古香。那張魯迅用過的方桌、坐過的椅子,已經(jīng)物是人非,可是屋里那一排排、一架架的發(fā)黃的書稿,分明寫著先生短暫而永恒的一生。
在這里,記錄了魯迅從出生到青年的成長足跡;在這里,魯迅見證了家庭由興旺墮入困頓的過程。在這粉墻黛瓦的故園中,積淀了多少生活之情趣。靜靜的老臺門,似乎在默默地向人們述說著遠(yuǎn)去的周家往事。
走出故居,我們急急地去尋“百草園”,因為這里最能喚起我們的記憶了。
充滿期待地跨過門檻,終于置身于“無限情趣”的百草園了。魯迅曾經(jīng)回憶說:“我家的后面有一個很大的園,相傳叫做百草園……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時卻是我的樂園?!卑俨輬@的名稱雖雅,但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菜園。眼前的園子,似乎與我想象中的有趣相去甚遠(yuǎn)。鳴蟬、黃蜂、叫天子、油蛉、蟋蟀、蜈蚣、斑蝥……所有在先生筆下出場的小生靈們,都尋不到了。沒有了好看的何首烏、覆盆子,沒有了蟋蟀的淺唱,沒有了叫天子輕捷的身影。也許,它們只是先生童年生活的一部分,先生一去,它們也就隨風(fēng)飄逝了。只有那兩棵高聳的皂莢樹,閱盡滄桑,蒼翠依然,默默注視著每一個踏進(jìn)園子的游人,讓游人隔著漫長的光陰重讀兒時的魯迅。一個這么普通的園子,何以被魯迅寫得那么富有生機(jī)和情趣呢?
閑步于百草園,突然間滿耳全是孩子們的戲耍聲。聽到了,我聽到了兒時的魯迅和小伙伴們在百草園中抓蟈蟈的笑鬧聲;還聽到了魯迅祖母在桂花樹下講山海經(jīng);那個“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的少年,一定是閏土吧,他們一會兒在雪地里捕鳥,一會兒在園內(nèi)尋找到底有沒有成精的何首烏。
百草園,留下了魯迅最純真、最青蔥的歲月。百草園何曾會想到,那位在綠蔭里嬉戲淘氣的頑童,后來用一支筆,喚醒了一個沉睡的民族。如此普通的園子,竟突兀而立起一位思想巨人,書寫了一個智者的靈魂。面對百草園的石井欄、泥墻根,仿佛能感覺到這位文壇巨匠始終以他犀利的目光注視著我們,讓我們嗅到了那個時代特有的氣息。
三味書屋與魯迅故居隔河相望。魯迅12歲被家人送進(jìn)了紹興城內(nèi)最嚴(yán)厲的私塾三味書屋,跟塾師壽鏡吾老先生讀書,前后長達(dá)5年?!耙粋€高而瘦的老人,須發(fā)都花白了,還戴著大眼鏡。我對他很恭敬,因為我早聽到,他是本城中極方正,質(zhì)樸,博學(xué)的人”,這是魯迅筆下的壽老師。
書屋不大,不過十多平方米。正墻一幅“松鹿圖”中堂,兩旁屋柱上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為“至樂無聲唯孝悌”,下聯(lián)為“太羹有味是讀書”。書屋正中,一張方桌、一把木椅,是塾師坐而論道處。學(xué)生書桌放在兩邊墻腳根。魯迅的座位在書屋的東北角。魯迅自勉刻于桌上的“早”字,依然清晰。
“三味書屋”后面是一個小花園,種有兩棵桂樹和一棵臘梅樹,臘梅樹樹齡據(jù)說已過兩百年,依然枝干遒勁。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三味書屋的燈亮起來了。我確信,那一盞盞橘黃的燈,將繼續(xù)為先生點(diǎn)亮,靜守著先生的每一件如煙往事;那園中的百草,依然蒼翠繁茂,年年歲歲綠滿先生的窗前和那一片紹興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