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奔
在蕭瑟的秋風里。很多人會想起火吧,這位熱舞的精靈。
躬著身子,不住地搓著手腳,用嘴里哈出的白氣暖和自己。此刻劃亮一根火柴,透過那一朵焰色,看到的便是火。
世上無數(shù)人感受過如此情景。對于火,每個人都有與眾不同的想象。更多的學(xué)者作家將這“火”燒在筆尖,點燃“火”的文學(xué)想象。
梁玉春喜歡獨自坐在爐火旁邊,靜靜凝視著面前瞬息萬變的火焰,細聽爐里火苗呼呼的聲音。“心沒有專注在任何事物上面,只是癡癡地望著爐火”,因懷著一種惆悵的情緒,感到希望幻滅,反而現(xiàn)出恬然自安的心境。
他說火堪稱是單身漢的最好伴侶,有它,宇宙便不那么荒涼,火焰的萬千形態(tài)正好和心中古怪的想象攜手同舞。天!這是多么奇妙的世界?;瘘c著清夢,將重壓下的世界一一化解,只剩下晨曦、雨聲、月光、舞影、鳥鳴、波紋、槳聲、山色、暮靄,只剩下自己浸在夢的空氣之中。
無疑這是可愛的作家沾上“火”癮了。他認為的“火燒屋好看”可真“難為東家了”,這般“幸災(zāi)樂禍”于天災(zāi)的人并不多見。他所贊賞的生命的火焰可以簡潔地說出人生的真相。在他的人生觀里,人生似火來去無蹤,無時不是動著,忽而揚焰高飛,忽而消沉將熄,最后煙消火滅,留下一點殘灰。真是如此。順著自己的意志狂奔,有生氣,有趣味,就是如火的生活。精神,梁先生說該如火焰一般飄忽不定,只受里面的熱心指揮,沖倒習(xí)俗、成見、道德種種的藩籬,一直肆意下去,任其飛舞,終會進發(fā)火花,幻出絕色的美焰。
甚至于熱情的戀愛,藝術(shù)靈魂的創(chuàng)造,虔誠的信仰,求知的欲望,又何嘗不可拿火來作象征?
在中華民族的文化背景中,金木水火土,是宇宙基本的物質(zhì)元素,也是生命的元素。于是,這關(guān)于“火”的文學(xué)想象,亦可能是對宇宙形象的想象吧。在西方世界。瓦爾登湖畔,梭羅的“火”——他的“管家婦”——又在他的小屋里絮叨著了。
梭羅是瓦爾登湖的守候者,他忠實地記錄著關(guān)于那兒的一切。在他的小屋里他堆起了柴火堆,給自己以溫暖。出去散步的時候,他留下一堆旺盛的火,三四個小時后回來,那火還能旺盛地燃燒。就好像他離開的時候家里面并不是空無一人的,而是留下了一個愉快的管家婦在后面。因此,住在瓦爾登湖小屋里的,是梭羅和火,是兩分子。
“火光投射的影子一一在木頭上跳躍。這種影子形態(tài),是更適合于幻覺與想象的?!?/p>
“我躲進我的小屋里,希望在我的屋子和我的心中都點亮一個火?!?/p>
“這些樹根給了我兩次溫暖,一次是我劈開他們的時候,一次是在燃燒他們的時候?!?/p>
“每當我長久暴露于狂風之下。我的全身就開始麻木,可等我回到滿室‘生春的房屋之內(nèi),我立即回復(fù)了我的官能,又延長了我的生命?!?/p>
“你常??梢栽诨鹬姓J出一個面孔來。勞動者,在晚上凝望著火,常把自己積聚起來的雜亂而又粗俗的思想,都放到火里去洗煉?!?/p>
這便是這個奇特而又固執(zhí)的西方人的“原始的火”。
除了對火的生命本質(zhì)的揭示及對其熱量激情的測量,魯迅的兩刀眉目似乎更看到了些與眾不同的東西——死火。
如果說梁玉春和梭羅的筆下,火是如此充滿了生命的活力,那么魯迅寫的死火呢——面臨死亡,而終于死了的火。
在冰谷間奔馳著,青白的冰上,紅影無數(shù)。只有炎炎的死火,毫不動搖,全體冰潔,像珊瑚枝;尖端甚至還有凝固的黑煙。魯迅疑其是“才從火宅中出來的,所以枯焦”。這火,映在冰的四壁,互相反映,化為無量數(shù)影,使這冰谷,竟也有了珊瑚色。
我驚嘆于魯迅的想象力,跟隨著他,在冰谷間奔馳;跟隨著他,被死火的冷氣焦灼了手指,只思考著走出冰谷的法子?;鹫f:你用你的溫度喚醒了我。
魯迅反常規(guī)反常識的想象與描寫,所體現(xiàn)的特立獨行的思考,足以震撼我們。
縱看。橫看,一位詩人的《火之歌》又引發(fā)了新的力量——
光亮的火焰,永遠不要拒絕我,你那可愛的生命之影,親密之情,向上騰升的光亮,是我的希望?到夜晚沉淪低垂的是我的命運?你是所有人都歡迎的,都愛的,為何給放逐出我們的爐邊和大廳?難道是你的存在富于想象了,不能作遲鈍的浮生的普遍照明?你的神秘的光芒不是跟我們的同性情的靈魂交談嗎?秘不可泄?是的,我們安全而強壯,因為現(xiàn)在,我們坐在爐邊,爐中沒有暗影。也許沒有喜樂哀愁,只有一個火,溫暖我們手和足——也不希望更多;
有了它這堅密、實用的一堆火,
在它面前的人可以坐下,可以安寢,
不必怕黑暗中顯現(xiàn)游魂,
古樹的火光閃閃地和我們絮語。
(指導(dǎo)教師邵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