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滋群：周恩來嶗山遇險案的偵破者

■ 顏梅生

謝滋群14歲參加紅軍，除出生入死歷經無數次戰(zhàn)斗外，還著力從事保衛(wèi)、偵察、偵破工作。由于為中共中央機關遷至延安進行前期偵察工作，他成為第一個進入延安的紅軍；因成功破獲周恩來嶗山遇險一案，他被譽為 “延安的福爾摩斯”。

嶗山遇險

在日本帝國主義加緊侵略中國的形勢下，蔣介石一意推行 “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1936年12月12日，東北軍第一將領張學良、第十七路軍將領楊虎城在西安發(fā)動兵諫，扣押蔣介石，逼蔣抗日，這就是震驚中外的 “西安事變”。

受張學良、楊虎城邀請，中共中央派出周恩來、葉劍英、秦邦憲等組成代表團從延安赴西安參與妥善處理 “西安事變”。行前，中共中央達成了和平解決 “西安事變”的主張，希望張、楊釋放蔣介石，蔣介石顧全大局實行團結抗日。由于各方的共同努力，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國共實現了合作抗日。隨后，國民黨承認陜甘寧邊區(qū)的23個縣為特區(qū)，中國工農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 （也稱八路軍），南方游擊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并允許八路軍在西安、蘭州、武漢設立辦事處。

1937年4月25日，時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的周恩來奉中共中央指示，經嶗山、甘泉、富縣、黃陵、銅川、耀縣、富平等地，赴西安建立八路軍辦事處。

為保證周恩來的絕對安全，這一消息為絕密。因當時紅軍沒有汽車，不便遠行，遂由延安商用交通局局長張明遠出面租用了3輛商用汽車。第一輛乘坐從中共中央警衛(wèi)局特務隊抽調32人組成的警衛(wèi)排，排長為陳國橋，每人配有短槍一支，150發(fā)子彈，4顆馬尾手榴彈，一把鬼頭大刀。中央警衛(wèi)局負責人汪東興還特意明確指示警衛(wèi)戰(zhàn)士，必要時，必須拿出自己生命和鮮血保衛(wèi)周恩來。周恩來坐在第二輛車的駕駛室，軍委總司令部副總參謀長張云逸、延安衛(wèi)戍司令部參謀長兼周恩來的隨從副官陳友才、中央軍委參謀處負責人孔石泉、新聞記者則坐在車廂。炊事員、通訊員、機要人員、勤務員、警衛(wèi)員等辦事處的其他工作人員坐在第三輛汽車上。上午9時，汽車從南門兵站出發(fā)，穿過延安城直奔西行的通道嶗山大道。12時許進入嶗山。

嶗山，亦稱勞山、九焰山，距延安50華里，山巒起伏，樹木蔥蘢，山口縱深狹小，地勢非常險要。

汽車順利地爬上嶗山陡坡，進入了一個簸箕形山坳。突然，槍聲大作，密集的子彈從機槍、步槍里居高臨下朝三輛汽車射來，頃刻硝煙彌漫，黃沙四起。第一輛汽車的前左輪胎被子彈擊中后，汽車失去方向，車頭碰在椏口的公路邊上。雖然警衛(wèi)戰(zhàn)士立刻進行了頑強抵抗，但因只有手槍和手榴彈，射程有限，加之處在敵人下方、毫無遮掩，眨眼之間便大部犧牲和受傷。近200的敵人見狀，立刻發(fā)起了沖鋒，目標直指周恩來，并企圖活捉周恩來等人。

情況萬分危急。周恩來迅速跳下汽車，沉著地指揮利用地形和汽車作為掩體，進行還擊。大家已將個人的生命置之度外，一面臨危不懼、鎮(zhèn)定自若地堅持戰(zhàn)斗，誓死保護周恩來，一面借極其短暫的空隙，仔細觀察敵人的火力布置。陳友才很快發(fā)現敵人僅占領了三個山頭和壩梁兩側，用火力封鎖了整個公路，在右側的山頭卻沒有布置埋伏，而右側山頭是原始森林，山下是灌木叢和雜草，只要通過一塊被樹、草覆蓋的小塊開闊地，便能夠向東南山上突圍，遂即向周恩來作了簡短匯報。周恩來當機立斷，指揮大家邊打邊退，越過開闊地。

敵人發(fā)現周恩來等的突圍意圖后，發(fā)起了更猛烈的進攻。陳友才一面指揮部分戰(zhàn)士在汽車附近頑強還擊、牽制敵人，一面組織人員奮力掩護周恩來邊打邊撤。敵人見陳友才身上穿的黃尼子制服，面孔身材與周恩來相似，指揮鎮(zhèn)定，以為他就是周恩來。于是，長短武器的火力像暴雨一樣朝著陳友才射來，陳友才立刻被子彈打得像篩子，但還眼望周副主席撤退的方向，抬手示意戰(zhàn)士們快去保護周恩來。被吸引的敵人沖到汽車旁，從陳友才的衣袋里搜出了印有 “周恩來”字樣的名片，更加認定他就是周恩來，遂又在陳友才的遺體和他身旁的那塊毛毯上連捅數刀。見陰謀已經得逞，便一哄而散，回去交差了。

這次嶗山遇險，最后只剩下周恩來，張云逸、孔石泉、劉九洲四人。周恩來突圍之后，順著山溝，穿過樹林，越過一座大山，來到南三十里鋪檢查站。待駐扎在延安的一個騎兵連趕到，周恩來立刻命令騎兵連迅速趕赴現場。而此時，敵人早已逃之夭夭，現場只有被打壞的汽車和烈士們的尸體。

當布滿刀痕和濺滿陳友才鮮血的毛毯交到周恩來手中時，周恩來禁不住淚流滿面： “友才是替恩來死的，永遠也不能忘記他!”該毛毯現仍存放在延安鳳凰山革命舊址中的朱德和周恩來的會客室里。l973年，周恩來回到延安，他一再要求親自去陳友才的墳上祭奠。當延安的有關負責同志告訴他，由于1947年胡宗南的進犯，使得陳友才的墳墓遭到損壞，再沒有找著時，周恩來傷心得掉下了眼淚。臨行前，他還再三叮囑： “一定要找到陳友才的墳墓?！?976年，周恩來去世后，工作人員從他的內衣口袋里找出了一張發(fā)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周恩來等四人的合影，照片背面題著： “嶗山遇險，僅存四人”。

受命破案

1937年嶗山案遇險后的周恩來（中）張云逸（左）孔石泉（右）在延安

嶗山事件，震驚延安、震驚全國，也使中共中央和毛澤東非常震怒。是誰策劃并實施了這一針對周恩來的重大謀殺行動？日軍、偽軍、蔣軍、土匪，還是來自內部——正在接受批判的張國燾及其政治上的追隨者？如果是后者，那么，這一事件就更為嚴重，甚至會給延安的局勢造成劇烈的動蕩。為查明真相，給全黨同志、全軍將士、延安人民、全國人民一個交待，中共中央決定組織專人徹查。由誰擔綱掛帥？決策者們幾乎想到了同一個人——謝滋群。

謝滋群，1916年8月15日出生于江西省興國縣長岡鄉(xiāng)秀水村。1930年參加紅軍，同年8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歷任紅一方面軍保衛(wèi)局科長、廣昌警備區(qū)保衛(wèi)局局長、紅一軍團保衛(wèi)局偵察科長、陜甘寧邊區(qū)保安處保衛(wèi)科兼?zhèn)刹炜瓶崎L等職。偵破過許

多大案、疑案、難案，深得領導、同志的信任和賞識。長征途中過草地時，謝滋群因患了重病，吐血，加上長期營養(yǎng)不良，身體極度虛弱，連牲口也騎不了。有些同志出于關心，建議把他寄養(yǎng)在老鄉(xiāng)家里。但紅一軍團保衛(wèi)局局長羅瑞卿堅決不同意： “一定要把謝滋群帶走，不能走就用擔架抬！他是我們的 ‘寶貝’，日后能堪重任！”隨后親自組織人抬擔架。謝滋群坐了幾天的擔架后，身體狀況漸漸好轉，羅瑞卿又將自己的騾子給他騎。

羅瑞卿的話很快成為現實。1936年10月紅軍三大主力勝利會師后，中央和紅軍總部曾設在保安，但保安太小，不利于紅軍的發(fā)展。1937年1月，謝滋群接受了一個重要的偵察任務：為中共中央機關遷至延安進行前期的偵察工作。于是，謝滋群挑選了5名偵察員，又請來兩位老鄉(xiāng)當向導，分別化裝成探親的、砍柴的、做小買賣的，來到延安。經過嚴密偵察，他們報告延安沒有國民黨部隊，可以進駐。1937年1月13日，中共中央領導機關順利從保安遷到延安。從此，延安成為中國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的指揮中心，成為中國革命的大本營。謝滋群也因此被譽為 “第一個進入延安的紅軍”。

1958年，謝滋群（左二）去成都接毛澤東，在回武漢的船上

這一次，謝滋群又接受了偵破任務。當然，他也深知責任重大。他多次組織召開了 “諸葛亮”會議，與大家廣泛交換了意見，制定出了偵查方案：立足于充分發(fā)動群眾，檢舉揭發(fā)，在政治爭取無效的情況下，再出動足夠的兵力，由延安、甘泉、富縣、宜川、紅泉五縣的武裝力量配合，堅決鎮(zhèn)壓、徹底消滅敵人。

開始，有人把張國燾列為懷疑對象。因為周恩來的遇險正好發(fā)生在抗大風波過去后的第21天，紅四方面軍著名戰(zhàn)將、張國燾的追隨者、抗大政治委員何畏叛逃投敵后的第5天，地點又恰在原紅四方面軍控制區(qū)域內的嶗山。

當天夜里，中央警衛(wèi)團便包圍了張國燾的住地，張國燾得知這一情況后很鎮(zhèn)定，讓警衛(wèi)員勿輕舉妄動。通過謝滋群等的調查、了解，加上張國燾、張聞天的解釋，才知道劍拔弩張地搞了一夜，卻是一場誤會。

為查到真正的兇手，謝滋群一面組織人員到群眾中去，進行廣泛而強有力的宣傳，一面派人深入案發(fā)地附近，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向群眾講解革命道理，打消群眾顧慮，取得群眾的理解、信任和支持。當謝滋群得知群眾李老漢可能知道線索后，便立即不顧個人安危，親自來到李老漢家?？衫罾蠞h膽小怕事，擔心日后受到報復，無論謝滋群怎樣好說歹說，李老漢就是推說 “我什么都不知道”。謝滋群并沒有氣餒，既動員當地干部、覺悟較高的群眾做好李老漢的工作，又通過幫李老漢耕地等漸漸取得李老漢的信任，讓李老漢倒出了心中的苦水，然后為其分析原因，指出怎樣才能挖斷苦根，誰能夠為其求得解放。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李老漢終于說出了周恩來遇險那天，正在砍柴的他所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及其所認識的一個人。

1958年12月11日，毛澤東與時任公安局長的謝滋群（左一）握手

根據李老漢所言，再綜合張丕謀、李樹標化裝成貨郎，到金盆灣一帶偵察的情況，以及來自其他方面的線索，作案者的嫌疑直指當地土匪。

那么，是誰指使該股土匪，又是誰提供了周恩來一行的準確出行時間、行程線路、乘坐車輛、人員配備呢？這一問題，不僅是本案的關鍵，而且涉及揪出土匪在延安的臥底，切實排除潛在的嚴重威脅。謝滋群為此吃不下、睡不著，絞盡腦汁。最終，他決定兩種方法同時并用：一是在知道及可能知道周恩來出行秘密的人員之間進行排查；二是派人打入土匪內部 “臥底”。這后者雖然非常危險，但直接、實在、管用，更何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謝滋群派了一名同志化裝成外地被打散的土匪，通過有效渠道順利打入了土匪內部。他通過斗智斗勇，取得了土匪內部知情人的信任，從而很快確定泄露周恩來等出行消息的是馮長斗——土匪頭目李青伍在延安南門安插的一個坐探。

謝滋群立刻下令逮捕馮長斗，并組織人員進行了突擊審訊。別看馮長斗平時老奸巨猾，又是十足的無賴，但沒頂幾個回合，便交待了事情的原委。謝滋群順藤摸瓜，乘勝追擊，案件終于水落石出。

真相大白

在中共中央遷至延安前，延安南部的黃龍山中盤踞著一股以哥老會為骨干組成的土匪，有200多人。他們占山為王，常常在金盆灣、云巖、臨鎮(zhèn)一帶，打家劫舍，搶劫過往商客。

1934年8月,紅泉縣革命委員會在臨鎮(zhèn)成立后，紅軍通過對該股土匪的爭取與政治瓦解，將其改編為紅泉縣突擊隊，駐扎在金盆灣。同年12月,國民黨甘泉縣黨部為拉攏該武裝力量，派特務王實生、王兆波打入突擊隊，制造事端，挑撥離間，引誘蠱惑，策反了突擊隊副隊長李青伍，并令其打死隊長李青云，將隊伍拉回到黃龍山中，使之成為國民黨直接操縱下的政治土匪。該股土匪不僅刺探紅軍、地方政權情報，暗殺紅軍、地方干部，還擴充勢力，搶占地盤，殘害老百姓。基于土匪的本性，李青伍甚至還玩過 “黑吃黑”，例如1937年4月初，李青伍率100多名匪徒，化裝成紅軍、游擊隊，在甘泉縣麻子河公路伏擊國民黨一輛貨車，搶劫了80多包大煙。

這股土匪非常狡猾，后發(fā)展并分成明暗兩股力量：明的以李青伍、王仲陽、齊金權為首，他們都參加了哥老會，且都是哥老會中的混水胞哥，絕大部分為當地的流氓、地痞，有100余人。別看他們沒有經過正規(guī)訓練，但由于武器裝備好，親屬朋友多，地理情況熟，確實是一個 “難纏的主”。暗的以姬延壽為首，有90多人，公開身份是國民黨民團，團總即是姬延壽。

為消滅該股土匪，穩(wěn)定民心，保衛(wèi)延安，紅軍和地方政權武裝成立過剿匪部隊進行清剿。土匪并不愿束手就擒，反而企圖策反我剿匪部隊，用金錢、美女、封官許愿，拉攏腐蝕了剿匪部隊政委賈騰云，企圖尋機打死剿匪司令吳臺亮，帶領剿匪部隊投降國民黨。好在被吳臺亮及時察覺并采取果斷措施，才使剿匪部隊未受任何損失。

土匪的陰謀破產后，又拉攏收買流氓地痞當坐探，刺探紅軍情報，以期策劃新的、更大的陰謀。

出于上述目的，1937年4月初，土匪奉國民黨甘泉縣黨部的指示，派遣兩名匪徒到延安偵察。兩名匪徒到延安，與李青伍所派、潛伏在延安哥老會辦事處的土匪坐探馮長斗接頭后，經過5天的秘密偵察，得到了中共中央4月25日要派周恩來等代表去西安建立八路軍辦事處的消息。他們如獲至寶，兩名匪徒連夜趕回匪巢，報告給李青伍。李青伍認為： “借如此機會殺了周恩來，既能給紅軍沉重打擊，又能揚名國軍，更能震驚世界，簡直千載難逢，絕對不能錯過！”于是李青伍于4月24日召集姬延壽等土匪頭目，密謀伏擊計劃。為防止走漏消息，也為了不使匪徒們膽怯，匪首們隱瞞事情真相，只稱去嶗山伏擊過路的汽車，打劫貨物。

當天晚上，李青伍帶領190多名匪徒，在夜幕的掩護下，翻過姚家山坡，越過瓦渣河，在25日天亮時分，趕到了樊家村頭。稍作休息后，又翻越盤龍山，穿過盛榆公路，爬上嶗山。李青伍立刻進行排兵布陣：將匪徒分成5組，分別埋伏在嶗山椏口的3個山頭和壩梁兩側；另派5個匪徒在山上放哨觀察情況，命令他們一旦發(fā)現汽車開來，馬上揮旗示意；全體匪徒以李青伍開槍為號，全線出擊。

于是，便發(fā)生了本文開頭所述的周恩來等嶗山遇險一幕。

也就是在匪徒們埋伏、修理簡單戰(zhàn)壕的過程中，發(fā)出的聲響驚動了正在砍柴的李老漢。李老漢定睛一看，見其中有一個熟悉的土匪，立刻認為土匪又要打劫，為少惹是非、保全性命，李老漢嚇得連滾帶爬回到了家中。

事情至此，謝滋群決定堅決、干脆、利落地消滅該股土匪。在征得上級同意后，剿匪工作在統一協調、安排下，很快全面鋪開。

紅軍首先派部隊從東南面切斷了土匪的退路，防止土匪從臨鎮(zhèn)經宜川逃過黃河。然后，以正規(guī)部隊警四旅為主力，延安、甘泉、富縣、宜川、紅泉五縣的地方部隊緊密配合，對土匪形成合圍。前后用了近一個月時間，終于將土匪全部消滅，并生擒了土匪頭目李青伍、民團頭目姬延壽等10余人，后分別在延安甘谷驛、三十里鋪和安塞河底坪等地將他們處決。

當紅軍押著馮長斗往三十里鋪召開公判大會時，群眾得知馮長斗就是把周恩來去西安的消息報告給李青伍，使土匪得以伏擊周恩來后，全場頓時群情激憤，紛紛要求用石頭砸死馮長斗，或剝他的皮。會后，馮長斗被刀殺在楝林灘。

4月下旬，中共中央在延安南門外操場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沉痛悼念在嶗山遇害的烈士，大會由邊區(qū)黨委書記郭洪濤、邊區(qū)政府主席林伯渠主持，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任弼時代表中共中央及中央軍委致悼詞。3萬多軍民用白花向死難的烈士致哀。會后，烈士們的遺體被安葬在延安寶塔山腰。

謝滋群因偵破有功，得到了中共中央嘉獎，被譽為“延安的福爾摩斯”。

題圖 離休后的謝滋群

責任編輯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