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玲
(河南科技學院,河南新鄉(xiāng)453003)
偶然性:新歷史主義小說的一種敘事策略
王鳳玲
(河南科技學院,河南新鄉(xiāng)453003)
新歷史小說作為新歷史主義觀的產(chǎn)物,以偶然性為敘事策略對傳統(tǒng)歷史小說的真實觀進行了解構。其敘事的發(fā)展不再試圖展現(xiàn)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而是讓偶然性統(tǒng)領全文,用巧合牽引歷史進程,用偶然性對歷史進行虛構和想象,以此渲染對歷史理性的思考和感悟。
新歷史主義;小說;偶然性;敘事策略
偶然性是與必然性相對應的一個概念。二者作為一對哲學概念,按照馬克思主義歷史觀,必然性對于偶然性具有決定性意義。然而,作為人創(chuàng)造的歷史,和人本身一樣,是理性與非理性,邏輯與非邏輯,必然與偶然的統(tǒng)一體。以此為理論基礎,新歷史主義觀重視和強調(diào)偶然性的作用。這一觀念以極大的沖擊力影響到各個文化領域,文學創(chuàng)作也在其中。偶然性客觀上成為新歷史小說的哲學基礎,“偶然性”在文壇上取得“合法性”地位。如果經(jīng)典文本僅僅是鐵證一般理論的實例,是必然性注腳的話,那么新歷史主義小說解構了以往的宏大敘事,在破碎化的歷史記憶中通過歷史偶然性展現(xiàn)了作者對于歷史永恒的理性思考,在對歷史進行詩化的虛構中以偶然性的張揚創(chuàng)造了中國小說極具個人特色的藝術體驗。
傳統(tǒng)的歷史小說總是將階級、仇恨作為革命歷史敘述的動因,從而將階級因素根植在小說中;而新歷史小說則是將偶然性的選擇作為其敘事的動因,展現(xiàn)個人的、民間的歷史真實?!栋茁乖分械囊粚偃寺拐缀:桶嘴`靠投擲銅元來決定是參加共產(chǎn)黨還是國民黨,而他們后來果真戲劇性地更換了各自的政治歸屬。兩人的結局更富戲劇性:出生入死的白靈被革命同志當作潛伏特務處以“活埋”,而身為營長的鹿兆海在進犯邊區(qū)時陣亡,竟然被當成了抗日“烈士”厚禮安葬。作品中另一個人物黑娃由逃學兒童成為農(nóng)民運動的帶頭人,投身紅軍又落草為土匪,轉而又由國民黨營長變?yōu)楣伯a(chǎn)黨副縣長,他的生命軌跡,也充滿了偶然性的因素。新歷史小說不再進行必然性的歸并,面對既成的歷史真實,我們無法給出一個符合因果邏輯的必然性理由,而是將認定的偶然性選擇或某種巧合引起的歷史敘事作為小說發(fā)展的動因。新歷史小說刻意地模仿人生的隨意性、不確定性,從而將偶然性選擇成就了歷史真實的一面,從而打破傳統(tǒng)歷史小說敘事必然性的天平,完成對于傳統(tǒng)歷史小說的客觀歷史的真實觀的顛覆。劉震云的《故鄉(xiāng)天下黃花》中孫屎根本來想?yún)⒓訃顸h,只因為仇家李小武先他一步進了國民黨中央軍,他才投奔八路軍,成為共產(chǎn)黨革命者。對于戰(zhàn)爭的敘事也是充滿了意外,八路軍指揮員孫屎根為一次奇襲作了充分的準備,以為穩(wěn)操勝券,誰知派去下麻藥的小馮沒有將麻藥下到菜里,卻下在湯里,五個日本兵只麻翻了三個。惹起了日本兵與八路軍的一場混戰(zhàn),偏偏國軍李小武得知此事,趕來搶功,坐收漁翁之利,土匪路小禿也聞風而動,割掉日軍的人頭,這一切陰差陽錯引發(fā)了日本軍大規(guī)模報復,血洗了整個村莊。這一連串的事件充滿了偶然性因素,偶然性因素不僅決定了人物的命運、事件的發(fā)展,更決定了歷史的進程。他的《故鄉(xiāng)相出流傳》多次出現(xiàn)“扔鋼崩”的場面,扔鋼崩可以定生死、定遷徙,可以決定許多人的命運。格非的《迷舟》也將偶然性作為顛覆歷史中個人命運的寫作手段。歷史是偶然的許多不期而遇的巧合組成,人的命運充滿了非理性的異己力量,難以預測。新歷史小說不再試圖展現(xiàn)歷史的必然性,偶然性得到了強調(diào)和放大,即新歷史小說家用大量的偶然性因素來展現(xiàn)他們對于歷史的虛構和想象,從而揭示偶然性也是一種歷史的真實,同樣對歷史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在新歷史小說中,革命者的人生抉擇不是來源于某種純粹的信仰,也很難找到單純的階級仇恨、階級覺悟。那些看起來莊嚴神圣的政治選擇,往往源自無法言說的個人私欲,其內(nèi)在動機很可能不過是報私仇、求生計、兄弟義氣、手足情深之類的個人狀況。無論是選擇的原因,還是選擇的結果,都很難從中找到規(guī)律性的東西。在情節(jié)的推演上,新歷史小說也突出偶然因素的重要性。余華的《活著》里的主人公徐福貴出身于大地主家庭,卻因巧與龍二賭博輸盡家產(chǎn)而淪為農(nóng)民,龍二則成為地主。更巧的是40年代的土改中,龍二因是地主惡霸被槍決,福貴卻因為是貧民而分得龍二的五畝土地;《傳說之死》中的六姑婆為救革命的弟弟而碰巧成為鎮(zhèn)上的第一位女共產(chǎn)黨員;《豐乳肥臀》中的上官金童出生時偶得日本軍醫(yī)救治,十幾年后他為此成為漢奸而飽受紅衛(wèi)兵的藤條之苦,然而又是十幾年后,卻因同樣的原因——被日本軍醫(yī)救治而成為中日友誼的使者。偶然性能夠將個人的命運在順時性的歷史中截取出來形成共時性的歷史真實觀,歷史只是敘述的背景或者模糊的存在于文本之中,帶來的則是作者個人化的對于歷史真實的理解,歷史只是一個文本,有著不同于正史的言說方式,偶然性的存在打破了歷史順時性的結構,存在的則是個人的記憶。李曉的《相會在K市》更是體現(xiàn)了偶然性在歷史發(fā)展中的關鍵作用。革命者劉東在赴蘇南參加抗日武裝時被日寇殺害,后被追認為烈士,然而通過“我”的采訪和對有關資料的查詢,才發(fā)現(xiàn)這一事件充滿了偶然性因素:小麗的父親因被房東誤會是小偷而被日本憲兵抓進牢房;劉東因沒有和小麗的父親碰上頭又不知道其去向而被懷疑是奸細,后被殺死;小麗的父親出獄后沒有去蘇南,故而失去了解釋原因的可能;最后因為老周覺得多一個烈士比多一個叛徒好些,劉東被申報為烈士……人物的命運完全被這一系列的偶然性事件決定著,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若是其中的一個偶然性因素稍微改變,人物的命運也就面目全非了。而在李曉的另一篇小說《叔叔阿姨大舅和我》中,偶然性事件視為造成葉阿姨悲劇命運的決定因素。在小說中敘寫一個離奇的故事:以前同“我”媽和大舅一起在新四軍里出生入死的葉阿姨,解放后一次與丈夫的戰(zhàn)友偶然的聚會,竟被杜叔叔認出是個特務,她迫于壓力殺死自己的丈夫(夏叔叔)后畏罪自殺,其真實身份無人知曉,小說中牽涉皖南事變等重大事件,但作者并未提供任何“客觀歷史事實”,歷史只不過是一個孩子“我”記憶中的一些碎片般未經(jīng)證實的緋聞?!拔摇弊詈笄巴~阿姨“投奔革命或受命潛伏”的地方,但未獲得絲毫真實史料,只是讓我對真實史料的態(tài)度變得更加漠然。新歷史小說深入到歷史真實層面進行人物的塑造,“將要發(fā)生什么”這個基本問題所構成的情節(jié)結構,對以往我們所認為的正史進行解構,用巧合的人物、各種事件自然的聚集在一起,使他們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聚合中頻頻相遇,發(fā)生糾葛,從而保持不斷的歷史敘述,偶然性事件,這就是歷史人物的宿命,這也是熱衷于“偶然性”作家的潛臺詞。
新歷史小說中情節(jié)不是圍繞因果關系而成,而是更多的依靠巧合。許多不可能的,甚至有悖于常識的事件在文本中出現(xiàn),人物的命運逃不出偶然。新歷史小說在歷史眾多的人物中選擇自己獨特的敘述需要,從民間的角度進行材料的分析,被強行植入的偶然是生活的“歷史真實”,在情節(jié)的編排中偶然性成為非統(tǒng)一性、非規(guī)則性的力量支配著歷史真實層面的需要。
在新歷史小說中,人物行為不同于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人物,人物命運總是與偶然性緊密相關的。這在周梅森的《國殤》中表現(xiàn)得很明顯,白云森為了獲得22軍的軍權挖空心思,眼看大權即將落在手中,但因會議中途外出撒尿而死于非命,由此導致戰(zhàn)役全局皆變。另一篇小說《大捷》中,377師炮營的士兵殺死趙寡婦的看家狗,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引起了一連串的反應:卸甲屯的民團火并炮營,韓總司令憤怒,新三團成立而后被送上死地,韓司令最終也被復仇者槍擊。劉震云的《故鄉(xiāng)相處流傳》展示了中國不同歷史時期“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權力游戲,通過曹操、袁紹轉生為草民曹成、袁哨等荒誕情節(jié)的描寫,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歷史輪回方式徹底消解了傳統(tǒng)歷史觀。在新歷史小說中,非理性的歷史行為主體偶然的狀況和選擇決定了歷史的書寫,在這種意義上作品同時賦予歷史發(fā)展非決定論的偶然色彩。如果說傳統(tǒng)歷史小說中的人物是階級的符碼,是社會進步史觀的體現(xiàn)者,那么新歷史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就是抽象人性的符碼,就是循環(huán)論史觀的體現(xiàn)者。正史為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往往寫出歷史的必然性,“但是在歷史敘述中關于必然性的表述更多的是一種事后的說明,即由果溯因的說明……偶然就是偶然,就是不可把握也無從預見的一系列非常規(guī)因素或突發(fā)性事件。新歷史小說所強調(diào)的和抬高的正是歷史發(fā)展中的偶然性,而必然性則從他們的作品中悄悄退隱了?!盵1]新歷史小說以解構宏大敘事、顛覆英雄神話、反史詩性的面目出現(xiàn),以偶然性沖擊必然性是其一個重要策略。池莉的《預謀殺人》中的王臘狗,數(shù)次報仇未遂也是因為偶然的意外,而深層的東西是他魯莽、謹慎、怯弱、無賴、狠毒等復雜性格。人既有理性的一面,又有非理性的一面,既有意識又有無意識,既有可控制的理智,又有無法控制的情感本能。突出偶然性,就是突出人們的非理性、無意識、情感本能的一面。這樣更能揭示人性的復雜性,常言中有“一念之差”或許會左右人的一生。偶然性的死亡導致文本敘事的不確定性、模糊性、隨意性,表達的只是作者個人對于歷史的思考和民間的敘事。
總之,在新歷史主義理論影響下的新歷史作家們不用努力尋找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規(guī)律,不再試圖展現(xiàn)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他們讓偶然性統(tǒng)領全文,用巧合牽引歷史進程。用偶然性對歷史進行虛構和想象,渲染對歷史理性的思考和感悟。按照主觀愿望隨意安排調(diào)遣歷史事件,打破歷史的歷時性,歷史的真實完全用偶然性拼貼,歷史在作家理性的思考中成為一系列巧合,從而變得不可知,人物的命運在某一回或眾多的碰巧中變得不可把握。他們將筆觸伸向歷史,反思我們的民族史,描寫幾千年來積淀下來的文化心態(tài)及復雜的心理結構,忠實地描述民間的歷史而不是簡單的是非評判,針對現(xiàn)實提出的問題,力圖通過探討歷史找出理性的答案,從而體現(xiàn)作家鮮明的主體意識,他們看重的是通過強化偶然性充分體現(xiàn)了歷史與文學的虛構與想象,是不同于以往歷史小說的地方。
[1]王又平.世紀性的跨越[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193-194頁.
(責任編輯: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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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5
王鳳玲(1968-),女,河南延津人,河南科技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