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孫星衍的校勘學(xué)思想、方法及成就

●焦桂美

（1.山東理工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東 淄博 255049；2.山東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濟南 250100）

孫星衍（1753—1818），字伯淵，一字淵如，號季逑、薇隱、芳茂山人，江蘇陽湖人，清乾嘉時期著名學(xué)者、文獻學(xué)家。孫氏治學(xué)以博通見長，于經(jīng)史、小學(xué)、校勘、輯佚、金石、方志、駢文諸領(lǐng)域均卓有建樹。

孫星衍早年隨父讀書時即喜?？?，①孫星衍于《孫氏祠堂書目序》中回憶當(dāng)年的情景時說：“因按日讀學(xué)舍官書《十三經(jīng)注疏》及諸史，朱墨點勘凡數(shù)過，幾廢科舉之業(yè)。”乾隆四十五年至五十二年（1780年—1787年） 在陜西畢沅幕府才華嶄露，“畢公撰《關(guān)中勝跡志》、《山海經(jīng)注》、校正《晏子春秋》，皆屬君手定”。[1]此后樂此不疲，終生不輟。所校之書主要有：《夏小正傳》二卷、《急就篇考異》一卷、《六韜》六卷、《燕丹子》三卷、《牟子》一卷、《黃帝五書》五種六卷、《琴操》二卷、《華氏中藏經(jīng)》三卷、《千金寶要》六卷、《渚宮舊事》五卷、《抱樸子》內(nèi)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春秋釋例》十五卷（與莊述祖合校）、《孫子十家注》（與吳人驥合校）、《三輔黃圖》（與莊逵吉合校）等。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孫星衍往往將?？必灤┯谳嬝顒又?。因此，他的?？背晒h遠不止表現(xiàn)在所校諸書中。在所輯《古文尚書馬鄭注》《倉頡篇》《元和郡縣圖志》《括地志》《古文苑》《尸子》《漢官七種》（《漢禮器制度》《漢官》《漢官解詁》《漢舊儀》《漢官儀》《漢官典職儀式選用》《漢儀》）《物理論》《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孔子集語》《續(xù)古文苑》等書中，同樣大量體現(xiàn)了孫星衍的?？背晒Ｒ陨铣晒饕性谒痰摹夺纺祥w叢書》與《平津館叢書》中。兩部叢書自問世以來一直以精校精注精刻著稱，丁丙故有“?？敝畬W(xué)至乾嘉而極精，出仁和盧抱經(jīng)、吳縣黃蕘圃、陽湖孫淵如之手者皆讎校精審”之嘆。[2]但與同時許多?？泵乙粯?，孫星衍沒有留下自己的校勘學(xué)理論專著。其校勘學(xué)思想、方法、成就散見于?？讨T書序跋及其校勘實踐中。此擬對以上問題略作論述。

1 孫星衍的?？睂W(xué)思想

孫星衍生活在考據(jù)學(xué)興盛的乾嘉時期。該時期崇尚實學(xué)，反對空疏，研精三代兩漢之書，輕視宋以后著作成為一時風(fēng)氣。古書傳習(xí)既少，傳抄踵刻，訛謬愈甚，至不可讀。乾嘉諸儒乃廣征善本，予以讎校，?？彼斐蓪ｉT之學(xué)。一時之間，名家輩出。盧文弨、顧廣圻、戴震、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等聲名最著。王鳴盛于《十七史商榷自序》云“欲讀書必先精校書，校之未精而遽讀，恐讀亦多誤矣”。[3]當(dāng)時風(fēng)氣，蓋可想見。因此，孫星衍崇尚?？?，積極從事?？被顒?，并非孤立現(xiàn)象，而是時代學(xué)術(shù)風(fēng)尚之所趨。綜括孫星衍的?？睂W(xué)思想，主要有以下幾點：

（1）存古書，廣流傳。鑒于唐前之書，流傳稀少而史料豐富，足以信古存真，孫星衍故視若珍寶，?？币詡鳌Ｆ湫！独钭臃ń?jīng)》《文子》《三輔黃圖》等皆因重其時代早、流傳少。有些唐前古書雖未亡佚，然藏于秘閣，外間難以得見，不便傳習(xí)、流布。如明梅鷟《尚書考異》是較早系統(tǒng)考辨《尚書》孔傳之偽的一部重要著作，孫星衍因其藏于秘閣、傳寫不易而與顧廣圻、鈕樹玉悉心讎校，“今為流布以廣其傳且以宣國家表章經(jīng)學(xué)之旨”。[4]

有些古書雖收入《四庫全書》，外間仍不得獲見，孫星衍因為?？詡?。如《渚宮舊事》于乾隆五十年由紀昀等奉敕校定并為補遺一卷，錄入《四庫全書》，但外間不得盡睹其本。該書后經(jīng)孫星衍校注、補遺、刊行，始廣為流播?！洞呵镝尷访饕詠砑床赜诿馗?，后雖收入《四庫全書》，外間仍然難以得見，孫星衍因與莊述祖校讎刊刻，以廣流布。

由此可見，保存古書、流布文獻是孫星衍從事?？弊罨镜闹笇?dǎo)思想。

（2）證經(jīng)史，伸漢學(xué)。乾嘉考據(jù)學(xué)以經(jīng)學(xué)為核心，進而以治經(jīng)之法治史，擴大到金石、目錄、版本、?？?、輯佚、古籍注釋諸多領(lǐng)域。證經(jīng)考史既為考據(jù)學(xué)之核心，亦為?？惫艜闹饕康摹Ｇ慰紦?jù)學(xué)者?？惫艜秶m廣，然審其?？睂ο蟆⑿？狈椒ā⑿？蹦康慕K不離證經(jīng)考史、伸張漢學(xué)。孫星衍在這方面亦頗具代表性。其于《元和郡縣圖志序》中明確表達了自己?？痹摃哪康摹b于唐前地理著作皆亡，“今惟李吉甫所著《元和郡縣圖志》獨存。志載州郡都城山川冢墓，皆本古書，合于經(jīng)證，無不根之說，誠一代之巨制，古今地里書賴有此以箋經(jīng)注史，此其所以長也”。[5]于《校補渚宮舊事序》中亦云：“書記楚中故事人物，取郢都南渚宮以為名，事起周代，止于晉代……惟此是唐人撰述，引據(jù)多后人未見之書，可以證經(jīng)考史，不獨為一方掌故”。[6]1作為乾嘉時期的重要漢學(xué)家，孫星衍的學(xué)術(shù)主張極為鮮明，他在諸書序跋及文集中不僅再三申述對唐前古書的重視，而且毫不諱言對宋后著述的輕視，如于《孫氏祠堂書目序》中言及宋元以來說經(jīng)之作，認為“至宋明近代說經(jīng)之書各參臆見，詞有枝葉，不合訓(xùn)詁，或有疑經(jīng)非議周漢先儒，疑誤后學(xué)，宜別存之，以供取舍”。[7]由此可見，通過校勘古書證經(jīng)考史、伸張漢學(xué)是孫氏學(xué)術(shù)思想在?？睂W(xué)領(lǐng)域的具體體現(xiàn)。

（3）經(jīng)世用，惠來學(xué)。乾嘉學(xué)者尚實學(xué)，重經(jīng)史，經(jīng)世致用是其治學(xué)的終極目標。孫星衍通經(jīng)、明史，精于刑律、地理，欲以經(jīng)術(shù)飾吏治，其?？偶虼司哂忻鞔_的、強烈的治世目的。孫氏校刻《孫子十家注》即出于當(dāng)時國家以武經(jīng)命題試士，而該書世間善本絕少，故?？詾閲曳?wù)的目的。這一思想在《序》中言之甚明：“國家令甲以孫子校士，所傳本或多錯謬，當(dāng)用古本是正其文”，“遂刊一編，以課武士”。[8]

孫星衍?？惫艜粌H著眼一時之用，而且希望嘉惠來學(xué)，澤被后人。其于《校補渚宮舊事序》中明確指出：“唐人著作存世日少，近人刊《長短經(jīng)》、《建康實錄》等皆有用之書，尚有《開元禮》、《開元占經(jīng)》、《太白陰經(jīng)》，所望好事者刊布以惠來學(xué)，并為校補此書未備之處?！盵6]1孫氏于此進一步伸張了其經(jīng)世用、嘉惠來學(xué)的?？睂W(xué)思想。

綜上所述，孫星衍勤于?？保K生不輟，究其原因，不外存古書、伸漢學(xué)、經(jīng)世用三端。

2 孫星衍的?？狈椒?/h2>

?？钡闹饕康氖歉恼艜诹鱾鬟^程中因種種原因出現(xiàn)的字句或篇章上的錯誤，使其恢復(fù)或接近古書原貌。在?？边^程中，除學(xué)者自身需要具備深厚的學(xué)養(yǎng)外，科學(xué)、合理的?？狈椒▽μ岣咝？辟|(zhì)量非常重要。綜括孫氏所用?？狈椒ǎ饕幸韵聨c：

（1） 廣搜眾本，全備為上。一書往往有幾個版本，有的片段還保存于類書及他書中，異本及相關(guān)資料搜集得越全，越便于比勘異同，判斷是非。因此，孫星衍每校一書之前，總是極力搜集眾本，力求全備。如《孫子十家注》傳世版本稀少，其早年在陜西畢沅幕府，于華陰岳廟《道藏》中讀到此書，后有宋鄭友賢《遺說》一卷。又在大興朱氏處見到明人刻本。除此之外，其他版本世間不傳。孫氏即用此二本?？彼渭毂］嫳?。諸如此類流傳較少的古籍，孫氏往往窮搜盡索，希望在盡可能得到所有傳世版本的基礎(chǔ)上予以校勘，以便得出更客觀、更可靠的結(jié)論。對流傳較多的版本，孫星衍同樣廣搜眾本，予以讎校。如乾嘉時《抱樸子》唯明盧舜治本行世，訛謬甚多。孫星衍廣泛搜集，得《道藏》本、自藏天一閣抄本、盧文弨手校本及顧廣圻所藏葉林宗抄本、明嘉靖沈藩本進行合校。經(jīng)其?？?，使得該書成為當(dāng)時最精善的本子。

（2）精選底本，擇善而從。在使用多個版本校勘時，選擇底本便成為一個重要問題。只有精選底本，才能事半功倍。因此，孫星衍在選擇底本時極為用心，力求以善本為底本。孫星衍在《續(xù)古文苑》凡例中有“其諸書皆據(jù)善本，如《華陽國志》、《洛陽伽藍記》、《唐大詔令》、《開元占經(jīng)》、《太平御覽》等悉系舊抄，《北堂書鈔》為陳禹謨未改以前所寫，均于俗本大有訂正”。[9]由此可見他對善本的重視。孫星衍在?？薄侗阕印贰秾O子十家注》時即選用了世人少見、訛謬較少的《道藏》本為底本。同時，孫星衍又堅持唯善不唯古的原則，選擇一些遺漏較少、體例較完備的通行本作為底本，如《急就章考異》就是以當(dāng)時通行的宋紹圣三年帖本為底本。

在求是、擇善思想的指導(dǎo)下，孫星衍對任何版本都能一分為二，取是舍非。如他既指出了今本《三輔黃圖》存在的錯誤，如“掖庭宮，在天子左右如肘腋”一句，孫氏注云“掖庭宮”后“在天子左右如肘腋”八字今本作注文非。同時，他也看到了《三輔黃圖》古本不如今本的地方，如“有玉堂、增盤閣、宣室閣”條，孫氏指出宋王應(yīng)麟《玉海》本不如今本。即使對訛誤甚多的明盧舜治本《抱樸子》，孫星衍也不廢其優(yōu)勝之處，文中時有“今從盧本”字樣。可見，精選底本、擇眾本之長校成善本乃至定本，是孫星衍?？钡淖罱K目的。

（3）運用多種校法，主張校改原文。綜觀孫氏所校諸書，其?？狈椒O為靈活。他總是根據(jù)書的版本流傳及所占有的資料來選擇校法。一書有數(shù)個版本單行，各本文字不盡相同，他便以對校為主。如《急就章考異》，當(dāng)時行世的有唐顏師古注本、北宋黃庭堅刻本、北宋紹圣三年帖本、南宋王應(yīng)麟《玉?！繁?、清梁國治臨本等，孫星衍便以當(dāng)時通行的紹圣三年帖本為底本校各本文字之異同，并辨別是非得失?！断男≌齻鳌烦袉涡斜就?，還存于諸類書及《月令》鄭注、《文選》李善注等書中，這就決定了該書在進行對校的同時，還要進行他校。而對有些書來說，因前后文字多有互見，利用上下文進行本校也是一種極為有用的方法。如《抱樸子內(nèi)篇·金丹》“其聞仙道大而笑之”?！按蠖χ痹鳌岸笮χ?，孫星衍因后面的《微旨》作“大而笑之”而據(jù)改。

除利用對校、他校、本校來正文字、定音義、訂句讀外，孫星衍廣泛使用理校法判斷是非，校改錯謬。具體表現(xiàn)為：

（1）利用小學(xué)知識進行理校。如：①從字形上校謬。如《孫子十家注》卷五“兵之所加如以碬”，孫氏指出“碬”當(dāng)為“碫”，形近而訛。②從訓(xùn)詁上溯源?！侗阕觾?nèi)篇》卷七“芝檽之產(chǎn)于木石”，孫氏認為：“檽當(dāng)作檽，即《禮記》芝栭也?！稄V韻》檽，木耳別名?？勺C檽即栭字矣?！雹?據(jù)音韻校改。如《抱樸子內(nèi)篇》卷七“夫棄交游、委妻子、謝榮名、損利祿”，孫氏認為“利祿”當(dāng)作“祿仕”，才能與上文“子”、下文“耳”“已”“喜”“恥”押韻。

（2）根據(jù)文例進行理校。如《孫子十家注》卷八“必生可虜也”，曹操注“見利畏怯，不進也”，孟氏注“見利不進，將之怯弱，志必生返，意不親戰(zhàn)，士卒不精，上下猶豫，可急擊而取之?！痹久鲜献⒅袩o“見利不進”四字，孫星衍因孟注總是先引曹注后增釋之，故據(jù)《太平御覽》補入。

（3）運用天文、地理、史實、典制等方面的知識進行理校。如《抱樸子》卷十七“抱樸子曰：入山之大忌，正月午，二月亥，三月申，四月戌（孫按：‘戌’當(dāng)作‘丑’），五月未（孫按：‘未’當(dāng)‘作‘戌’），六月卯，七月甲（孫按：‘甲’字當(dāng)衍） 子，八月申子（孫按：‘申子’當(dāng)作‘巳’）九月寅，十月辰未（孫按：‘辰’字當(dāng)衍），十一月己丑（孫按：‘己丑’當(dāng)作‘辰’），十二月寅 （孫按：‘寅’當(dāng)作‘酉’）?！边@段文字，各本因不懂歷法皆訛錯不通，孫星衍憑借自己的天文知識一一為之訂正。

值得注意的是，為了做到言必有征、信實有據(jù)，孫星衍往往同時使用幾種校法。如《抱樸子內(nèi)篇》卷二“夫班狄不能削瓦石為芒鍼”，孫校“狄”字云：“《藏》本作‘秋’，非也，依《意林》引改。‘狄’‘翟’同字，又見后《辨問篇》?！边@里，孫星衍就用了他校與本校兩種方法。

關(guān)于?？备牟桓脑?，歷來就有爭議。如同為?？泵遥X大昕主張以“定立說之是非”為依據(jù)校改原文；顧廣圻則奉行“以不校校之”的原則，力求維持古書原貌。孫星衍在自己的?？睂嵺`中，采取了區(qū)別對待的辦法：對宋元舊本，主張影寫存舊；對其他版本，從便于實用的角度出發(fā)，本著擇善而從的原則，主張校改原文。這種校改主要表現(xiàn)為兩種情況：

（1）據(jù)他書改底本之誤。如《孫子十家注》卷七“動如雷霆”，原本作“雷震”，孫氏據(jù)《鶡冠子》《通典》《御覽》改為“雷霆”。

（2）據(jù)底本訂他書之失，如《孫子十家注》卷一“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曹操對這句話的解釋是：“言以九地形勢不同以時制利也?！睂O星衍認為“制利”一詞，《通典》《御覽》作“制度”，非。

應(yīng)該說明的是，?？备牟桓脑闹皇翘幚硇？苯Y(jié)果的方式不同，方式本身不能強分優(yōu)劣。?？彼降母呦乱膊惑w現(xiàn)在處理方式上，而是取決于?？闭叩膶W(xué)識及對待?？苯Y(jié)果的態(tài)度。孫星衍主張校勘原文，但最反對妄刪臆改、率而為之的做法。他?？惫艜瑧B(tài)度極為審慎。他所校改的文字，往往證據(jù)極為確鑿。對證據(jù)不足者，只存異文而不妄下斷語；對不能判斷是非者，提出疑問，以俟后學(xué)。這就形成了孫星衍謹嚴的?？斌w例。他主張隨文出校，備列各本文字異同，如有校改，說明校改的理由和依據(jù)；他反對校勘不注出處的做法，曾因《四庫》本《渚宮舊事》未注出處而遍揀群書為之補注。他的校語極為簡練，反對因繁瑣考據(jù)而割裂原文。盡管由于學(xué)識所限，任何人改訛補闕都不可能盡善盡美，但孫星衍這種擇善而從的做法無疑更有利于實用，他所提供的處理?？苯Y(jié)果的方法直到今天也仍有其借鑒意義。

3 孫星衍的?？睂W(xué)成就

作為乾嘉著名校勘學(xué)家，孫氏所校諸書影響當(dāng)時，享譽后世。早在陜西畢沅幕府期間，孫星衍便開始?？薄蛾套哟呵铩?，成為清代較早關(guān)注、?？薄蛾套哟呵铩返膶W(xué)者。他在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所作《晏子春秋序》中說：“儒書莫先于《晏子》，今《荀子》有楊倞注，《孟子》有趙歧注，唯《晏子》古無注本”。[10]有鑒于此，孫星衍便用當(dāng)時較為完善的明沈啟南本為底本首先對是書進行了?？保⒆伞兑袅x》二卷。后來盧文弨將他的?？背晒盏健度簳把a》中并對其不足之處進行了校補。嘉慶十九年（1814年），孫星衍把自己新得的影元抄本（孫星衍、顧廣圻、王念孫皆稱影抄元刻，潘景鄭先生則以為當(dāng)系明本[11]）贈給吳鼒作六十壽禮，吳鼒囑顧廣圻?？逃趽P州。是本遠比孫星衍所用沈啟南本精善，雖然孫氏也曾用其校改自己校刻的《晏子春秋》，但追改已非易事。吳本出，顧廣圻以贈王念孫，王念孫極為高興，不顧自己八十歲高齡，復(fù)合諸本，進一步訂正了孫、盧二人的錯誤，使《晏子春秋》的?？备鼮榫?，其成果收入《讀書雜志》。自此，對《晏子春秋》的?？毖芯抗ぷ鬟M入了繁盛階段。孫星衍又曾校注《墨子》《管子》《文子》《孫子》等，因此，他在先秦子書的校注、整理方面功勞極大。子書之外，孫星衍還?？绷舜罅康谋静?、醫(yī)方、星經(jīng)、地記、字書等（如前所列），在當(dāng)時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孫氏所校諸書不僅為時人提供了許多寶貴的成果，而且為進一步研究提供了不少重要的線索。他通過理校得出的結(jié)論多為后得古本所驗證，如《抱樸子內(nèi)篇》卷二“有似喪者之逐游女”，孫校云“喪”當(dāng)作“?！?，事見《列子·說符》《說苑·權(quán)謀》。今核之敦煌本正作“?！?，亦正引《列子·說符》為證。諸如此類在《抱樸子》一書中不可勝數(shù)。他提出的一些說法經(jīng)過后人的深入研究也被確認為真知灼見，如今本《晏子春秋·景公飲酒不恤天災(zāi)能聚者晏子諫第五》中有“令柏巡泥”，孫云“柏”即“柏據(jù)”。俞樾不同意這一說法，認為“柏”亦官名，與“伯”通，并引《管子·輕重篇》《文選·籍田賦注》《說文》等書為證。后來蘇輿進一步研究孫、俞二家之說，判孫說為是。有些問題，由于歷史條件及個人學(xué)識的限制，孫氏一時不能解決，但他通過校語提出了自己對問題的看法，后人沿著他提供的線索，使問題最終得到解決。如《抱樸子內(nèi)篇》卷九“昔汝南有人于田中設(shè)繩罥以捕麞”，孫氏指出“此下有脫文”，但苦于無善本校補。后勞格據(jù)《太平廣記》引《抱樸子》下有“而得者其主未覺，有行人見之，因窺取麞”十六字，即將其補入自己所撰《讀書雜識》，孫人和作《抱樸子校補》時吸收了勞格的成果，使此句終得完善。

孫星衍?？惫偶冻隽舜罅啃难?，也取得了巨大成就。所校《元和郡縣圖志》《急就章考異》《三輔黃圖》《周書六韜》《燕丹子》《華氏中藏經(jīng)》《千金寶要》《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渚宮舊事》《抱樸子》等都被張之洞《書目答問》著錄為善本。因其讎校精審，其成果多為時人及后人借鑒、吸收。如王念孫的《讀管子雜志》中吸收孫說25條，今本《孫子校釋》《晏子春秋集釋》《抱樸子內(nèi)篇校釋》等更是多處采用孫氏成果而后來居上。經(jīng)他校過的本子有的被一再重刻，有的直到今天仍被作為底本或主校本。如《抱樸子》有光緒間朱記榮重刻本，中華書局1983年出版的王明撰《抱樸子內(nèi)篇校釋》和1991年出版的楊明照撰《抱樸子外篇校箋》都是以孫氏平津館刊本為底本、參校其他版本而形成的校注本?！秾O子十家注》《晏子春秋》《燕丹子》等還被收入多種子書匯編。1991年軍事科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孫子校釋·前言》中說“清代以孫星衍?！秾O子十家注》最可稱道，在近世流傳最廣，影響最大”。[12]《燕丹子》能夠流傳至今更是平津館校刊本的功勞。雖然孫星衍不很注意從理論上總結(jié)校勘經(jīng)驗，所校之處也偶有失誤，但作為一代?？贝蠹?，孫星衍為校勘學(xué)所作的貢獻是巨大的。

[1] （清） 錢儀吉.碑傳集 [M].北京：中華書局，2008：443.

[2] （清） 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92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688.

[3] （清） 王鳴盛.十七史商榷[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5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138.

[4] （明） 梅鷟.尚書考異 [M]//叢書集成初編 第3614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

[5] （唐） 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M]//叢書集成初編第3084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1.

[6] （唐） 余知古撰；（清） 孫星衍校并輯補遺.渚宮舊事附補遺[M]//叢書集成初編第3175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1.

[7] （清）孫星衍撰；焦桂美，沙莎標點.孫氏祠堂書目[K]//中國歷代書目題跋叢書（第三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236.

[8] （宋） 吉天保輯；（清） 孫星衍，吳人驥校.孫子十家注[M]//叢書集成初編第935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

[9] （清） 孫星衍.續(xù)古文苑[M]//叢書集成初編第1698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4.

[10] （周）晏嬰撰；（清） 孫星衍校并撰音義.晏子春秋附音義[M]//叢書集成初編第511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

[11] 潘景鄭.著硯樓書跋[M]//中國歷代書目題跋叢書（第二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76－78.

[12] 吳九龍.孫子校釋[M].北京：軍事科學(xué)出版社，19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