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陰影。光打到一個群體上,有時,其中一個“亞群體”會在有意無意的屏蔽間,拖曳成陰影。陰影意味著冷、意味著不公、意味著痛。請體味這種痛——
無聲的群落之一:放逐
一群老人寫了兩本厚書:《無聲的群落》及續(xù)。他們是知青的陰影——老知青。知青這一超過一千七百萬人的龐大群體中,更為公眾所知曉的是“文革”中“上山下鄉(xiāng)”的那一批。除了親歷者和稀少的研究者,鮮有人知道,當代史上還有一批“文革”前知青,數(shù)量近一百三十萬人。
這些人出生于1949年前后,成長于“社會意識形態(tài)最純正、也最具影響力的年代”。與“文革”中作為一項社會工程的知青潮不同,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是因“家庭出身不好” 而被剝奪了繼續(xù)學習和就業(yè)的權利,不得不到農(nóng)村去“脫胎換骨”。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連那種虛幻的浪漫主義想象都未曾沐浴過,他們是被放逐者。
研究者發(fā)現(xiàn),由于背負著為父輩贖罪的十字架,這些老知青的人生經(jīng)歷往往比后來的知青更為曲折和坎坷——這是“血統(tǒng)論”為禍國家最有力的證詞。并且,由于和知青主流乃至社會關注的主流難以對接,他們幾乎一直無聲無息。
作為一個“無聲的群落”,他們流浪在關于當代中國的歷史敘述里。他們的青春被放逐,他們的理想被擊碎,甚至他們的譴責都在漂泊中居無定所。
那么,請讓我把私人的致敬獻給這厚厚兩本彌足珍貴的記錄、紀念與反思。這代表著一個更小(但也有上百萬人)、更無聲的群體沖破歷史暗影的覺醒與努力。
無聲的群落之二:回歸
三峽水庫淹沒涉及湖北省、重慶市的二十個區(qū)縣、二百七十多個鄉(xiāng)鎮(zhèn),移民一百二十萬人。外人若想知道其間的故事,可看一些值得尊敬的觀察者的記錄,從電影《巫山云雨》到《三峽好人》,從晉永權的照片到劉小東的繪畫。但三峽移民自己的書寫呢?難以見到。這又是一個無聲的群落。
當下舉國關注城市拆遷。焦點之一,公共利益難以界定。三峽工程則被賦予了“當然而無可辯駁”的國家利益屬性,所以似乎無人從城鎮(zhèn)拆遷、鄉(xiāng)村征地的角度去考察三峽移民??梢哉f,三峽移民是被拆遷者、被征用者的陰影。
移民中,政府組織和自主外遷的共計十九萬七千人。這些長途遷徙者,是三峽移民的陰影。外遷者無法適應或難被吸納,選擇回到接近故土的地方,被稱為移民“返流”。返流者,又是外遷者的陰影。
其實,返流可以視為一種行為書寫,他們的態(tài)度、意愿、判斷、選擇,皆在其中。
三峽返流人口的具體數(shù)量,目前尚無統(tǒng)計。近來《中國新聞周刊》做了令人稱道的調(diào)查,可知返流絕非個別現(xiàn)象。從外遷地返回故鄉(xiāng),于個人,面臨一系列尷尬;于社會,伴生許多新的管理命題。最直接的,戶口留在外遷地,與戶口相關聯(lián)的子女教育問題、養(yǎng)老保險問題等,如何解決?
回歸,卻無家可歸。一句話聽著酸楚:“日子苦,但是家鄉(xiāng)讓我覺得安全?!?/p>
無聲的群落之三:遺忘
在宜昌市郊的小洋壩社區(qū),四十五歲的向興辦了個補習班,專為附近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補習功課,并進行“奧數(shù)”方面的培訓。在2009年的最后幾天里,木板搭成的簡易棚中仍擠著十多個小學生,從二年級到六年級都有。向興給其中一個年級的學生講數(shù)學題,其余的孩子自己做作業(yè)。雖然天氣寒冷,但木棚門敞開著,這是黑暗環(huán)境里惟一的光源。
向興自幼雙腿殘疾,移動時要用雙手撐著膝部蹲著行走。他其實并不能算是“老師”,僅僅初中畢業(yè),也是一名外來務工人員。補習的功課、教授的奧數(shù),都是他自學的。
政策規(guī)定小學生不能補課,奧數(shù)如今又臭名昭著,這讓向興有些不安,怕自己的“農(nóng)民工子女課堂”會被取締。擔心的還有家長,“城里的孩子都在搶著補習,我的小孩將來怎么辦?”
社區(qū)附近有家“青少年活動中心”,可以教英語和繪畫。但這里的家長知道,那些不是他們的選擇。
再批判補習和奧數(shù)時,請別忘木棚里的這些農(nóng)民工子弟。他們是奧數(shù)的陰影,是不堪重負的孩子們的陰影。
【選自《新浪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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