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偉
靜夜,月涼如水。所有的聲響都安睡在濃濃夜色里,與四月的芳菲一起入眠。
有一首曲子,劃破夜色,婉轉(zhuǎn)而來。一曲《亂紅》,如一幅清淡悠遠的山水畫,展開畫軸,鋪陳在眼前。夜色便明朗在音符的飄蕩中。
簫音起,一股攝人心魄的幽怨,宛如一縷幽蘭的暗香,悄然襲來。霎那間,幽香彌漫,沁入肺腑。傷情的音色緩緩滑過心海,拂亂了平靜的心。漸漸,漸漸,心海的潮汐起起落落,復歸平靜。只醉倒在一彎寧靜里,世界只有簫音和琴音在清唱,所有的喧囂擾攘已沉落到時間之外。鋼琴的節(jié)奏散落了一個個清脆的音符,點點滴滴,似是聲聲嘆息,又似瀝瀝雨聲。
這深夜里,因了這曲子,桃李春風,姹紫嫣紅,也一一醒來。一陣疏疏的風,吹瘦了花枝,落紅如雨?!秮y紅》,悠揚的曲子點亮了夜色,明媚了春光。亂,沒有絲毫雜亂的意味。亂,是紛飛,是飄逸,是輕盈,漫漫散散,天地間落紅片片,成一派浩蕩的花雨,紛紛揚揚,飄飄灑灑。雨一般纏綿繾綣,霞一般朦朧疏淡。
是誰,伴著樂音理亂了眉頭的輕愁?是誰,輕啟纖指彈落了睫毛上的憂傷?在演繹一個怎樣輾轉(zhuǎn)的故事?如此淺淺低訴的曲調(diào),從指間,從唇邊,珠玉般飛濺而出。把聽者的心安放在一個靜謐的世界里,一片清涼,一片純凈。
忽而迷惑于時空的定位,幾疑自己輾轉(zhuǎn)在隔世的彼岸,留連于緋紅的芳香里。水波之上,一個嫻靜優(yōu)雅的古典女子,從遙遠的歲月之河上,踏花而來。拈起片片落紅,吹飛于掌心,而后,舞一曲《亂紅》。舞姿翩翩,腳步流轉(zhuǎn),且歌且舞,曲終,留下一個淺淺的回眸,足夠讓人回味千年。這樣的一個女子,該有著怎樣絕色的容顏?有著怎樣曠世的哀怨?
《亂紅》,是“淚眼問花花不語”的亂紅,也是“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的亂紅,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憂傷。當所有的歡顏都凋落如花的時候,亂紅便舞出一份繽紛的傷懷,紅顏易逝,剎那芳華。盛放的紅色,是世間最奪人眼目的亮烈色彩。而落紅,凄涼冷艷,如一杯臨行前的清酒。亂紅紛飛,如同英雄的末路。想起項羽,風蕭蕭,馬嘶鳴,殘陽如血,悲歌四起。虞姬的衣袖可曾舞出亂紅漫天,花謝花飛,一場曠世的花雨,瓣瓣悲鳴,舞碎了英雄的心。
又或許,是黛玉在嘆息,嘆紅消香斷有誰憐。她手把花鋤,暗灑清淚,隨花飛落。飄于天盡頭,葬落紅,淚灑香丘。
音樂的湖面清風徐來,水波微漾,簫音與琴音完美融合成天籟,溫婉曲致,細膩含蓄。
簫與鋼琴,古典與現(xiàn)代,含蓄與高貴,優(yōu)雅與浪漫,奇妙融合。把“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落寞,“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惋嘆,“花自飄零水自流”的閑愁,演繹得迷離動人。音樂在如水的涼夜里暗暗低訴,不急不緩地流淌,一切都遙遠了,緩緩展開的,是一頁潔凈微涼的淡紅。
音樂,可以閉了眼睛聽,久之,心凝形釋,整個人一點點融化在里面。曲子起起伏伏,纏纏綿綿,抵達到心靈的最深處。整首曲子,時而婉轉(zhuǎn),如遠笛輕吹;時而舒緩,如徐風淺唱;時而飄渺,如仙音徐來;時而輕靈,如水聲淙淙。把人藏在內(nèi)心深處無法言說的惆悵與秘密,和盤托出。想起了一段愛情,一段凋落的愛情。你說,落花時節(jié)再逢君,有緣,再相聚。然而,歲歲花開,亂紅舞盡。而我們,終將咫尺天涯兩相忘。
音樂是有氣味的。此刻,縷縷暗香和著遙遠的歌吹飄渺而來。亂紅飛,暗香涌。繁花開過,色彩漸淺,香遠天涯。枕著一夢的花香,不再醒來。任憑光陰流轉(zhuǎn),任憑生命的花樹一枝一枝老去。
亂紅,燦爛的凋謝,是一種祭奠,亦是一種重生。煙花般華麗登場,華麗謝幕。
亂紅一曲香魂散,別過東風一夢遙。
所有的過往都將沉落于歲月的海灘,潮涌潮落,總有一些東西,被淘洗成珠,串綴于時光的印痕之上?;?開就開個輝煌,落就落個燦爛。亂紅如雨,融于春泥。
音樂,可以營造一個意象萬千的世界,讓我們的想象舞出一場華麗盛大的花事。花開,花謝,花逝,花融。緩緩行走在音樂的音符上,忘記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