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宏
小時候,爺爺曾移了一棵梧桐樹回家,我哭鬧著非要把它栽在院子里。爺爺氣惱,說沒有人把樹栽在庭院里——墻里有樹,就是“困”。姑姑說,你那是迷信!照你的說法,那門里有樹還是“閑”了呢。爺爺狠狠瞪著姑姑,“閑!閑!閑能閑出飯來?”看著爺爺幾乎咬著牙的模樣,奶奶緩緩地說:“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薄昂?一個丫頭片子,能引來什么鳳凰?”看著氣哼哼的爺爺一邊嘟囔著一邊把樹栽在水井邊,我破涕為笑了。
童年的時光,多在這棵樹下度過了。
那梧桐長得很快,開始是一片片碩大的葉子,柔嫩嫩的,綠得讓人心疼,如一柄綠色的傘一樣,撐起一片陰涼。我常常仰著脖子望著,透過葉隙的光點很快讓我迷眩,于是,我喚來伙伴一起嬉笑著鉆到樹下捉迷藏。
五月,奶奶的生日剛過,那梧桐就會開出猶如滿天星斗般的白色花朵。我站在樹下,等風吹過,有些花兒就紛紛揚揚從碧藍的天空中晃晃悠悠地落下來,落在我的頭發(fā)上、肩膀上,有時,它們還會調(diào)皮地落在我的鼻尖兒上,淡淡的香氣,頓時沁入心脾。有時,我也會把那花兒放在手中把玩一會兒,單獨的一朵梧桐花,就像一個長長的鈴鐺,下擺如裙角般微微張開,頂部是個紐扣大小略黃的花蒂,揭去頂端,有一兩根花莖相連,用嘴一吸,是香而甜的花蜜。這些甘露瓊漿,滋潤并甜蜜了童年的夢。
最甜蜜的還是午后。奶奶在院子里朝陽的地方曬一大鋁盆水,等到盆邊摸著燙手了,盆里水溫正好。奶奶把盆端到樹下,把我放在水里洗澡,我嫩嫩的腳丫在盆邊蕩啊蕩,常常調(diào)皮地濺了奶奶滿身滿臉的水。樹下回蕩著祖孫倆幸福的笑聲和奶奶慈祥的呢喃:“乖乖的,奶奶把我的大孫女洗得干干凈凈的,香噴噴的?!闭f話的間隙,奶奶會“偷襲”我——親親我小小的肩膀或手心,這舉動常常逗得我咯咯直笑……穿過梧桐葉的午后的陽光、溫熱的水、奶奶的愛撫、落在水面的晶瑩的花瓣、若有若無的花香,豐盈了童年的記憶。
一轉(zhuǎn)眼的工夫,我長大了。而那棵梧桐,日漸壯碩,一棵樹,儼然彌漫成一片綠色的海。那片海一年會下一次花瓣雪,花瓣雪下得最浪漫的時候,也是鄉(xiāng)思最盛的時候,因此我總在那個時候選擇回家。站在樹下,仰頭望去,它張開巨傘般的枝條,滿樹淡雅的花朵微微張開著,在樹梢靜靜綻放著,如同一樹搖曳著的風鈴,輕輕地將我呼喚,將我牽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