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

一

剛開學，高昂就郁悶了。

浩天中學高一年級十八個班一千多名南來北往的新生，像一群群的羊，被趕到操場上軍訓。天死熱，太陽像浴霸，烤得人心里直發(fā)毛，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轉(zhuǎn)，正步走，誰能走好呢?簡直是折磨人。同學們身著劣質(zhì)的軍訓服，還說是什么海軍陸戰(zhàn)隊的，我的個媽呀，硬邦邦地，既不合身又硌人還藍花花地死難看。教官身著被汗水浸透了的武警正裝，扯著嗓子可勁地嚎，讓人聽了既生氣又可笑，我靠，學校一天給你多少錢，累不累呀?

高昂分在八班，班主任和歌星同名叫樸樹。我的個媽呀，長得也太石可磣了點吧?瘦高瘦高地真像棵樹；大嘴、大眼、高顴骨，一說話還總帶個手勢啥的，我怎么怎么樣我怎么怎么樣地，高昂心想你就別加手勢了，我怎么看你都像個大猩猩在砸胸，不同的是猩猩雙手，他單手。想著自己將和大猩猩般的樸樹老師在一起朝夕相處，那真叫—個郁悶。

浩天中學是市里全封閉公私合辦的試點學校，條件的確不錯，清一色的現(xiàn)代化的標準教學樓，生活區(qū)，配有超市，燈光球場，環(huán)形演播廳，體操房，天文臺，塑膠操場跑道。六人間的學生宿舍，有柜子、書桌、衛(wèi)生間、空調(diào)，還有生活老師。條件好，學費也高，一個學期四千四百塊，分數(shù)不夠還不收，真他娘的黑。高昂比分數(shù)線少了二十七分，報名時，老爸四處托關(guān)系找人說好話，連累帶急弄得渾身是汗，最終將一疊厚厚的鈔票迫不及待地交了，恐怕別人不收似的。望著老爸面對老師時的謙卑模樣，高昂心里便有些痛了，沒法，分數(shù)決定命運，誰不想上省重點高中呢?省錢不說還有面子，如今錢花了面子也沒了，弄得老爸張口閉口地總拿他中考成績說事。

學校的作息時間采用軍事化管理，比如，幾點熄燈，幾點起床，幾點開飯，幾點跑操，幾點上課。學校規(guī)定，兩周放假兩天，平時學生是出不去的，如遇特殊情況，必須由班主任開出門證才能離校。學校工資高待遇好，老師都是經(jīng)過層層考試從各地學校招聘來的精英，還有外教。

高昂心里有些不滿意，既然為人師表，相貌上也該要求好一些的呀，讓樸樹這樣沒進化好的大猩猩來做語文老師，還兼班主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是把我們高—八班帶成—群大猩猩怎么辦?

跑操了，樸樹也跟著隊伍邊跑邊領(lǐng)頭喊校訓：“挑戰(zhàn)極限，超越自我，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一二三四……”

前排的一位女生昏厥了，是直直倒下去的，樣子很是嚇人。

樸老師也慌忙喊：“快過來兩位同學幫忙?！?/p>

大家都暈乎乎地加上互相不知姓名都傻愣著，竟然沒有一個人過去，最后還是高昂嘁上趙偉老七和老師一起，將暈倒的女生抬到一邊，掐人中，喂水，亂忙一陣后，女生醒了。

這是個挺漂亮的女孩，皮膚白白的，眼睛水靈靈的，她朝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里滿是感激。

歸隊時高昂悄悄地問趙偉：“那個美女叫什么?”

趙偉還有老七都是高昂二中的老同學，過去關(guān)系就鐵，現(xiàn)又分在一班。

“你不知道?她叫焦娜，班花?！崩掀哒f。

“怪不得你小子如此快捷呢，小心我告訴琪琪。”趙偉說。

“切，哪跟哪呀，本少爺是憐香惜玉，大熱天地，咱爺們都忍受不了何況她們，簡直是摧殘花骨朵嗎!”高昂說著，便朝操場上高一四班的方向看，他知道，琪琪就在那一片藍花花的隊伍里，人太多看不清，也不知琪琪怎么樣了，他想。

琪琪和高昂是從小學到初中的老同學，她高挑，膚白，漂亮，既溫柔又善解人意，有點像香港明星阿sa的意思，就是有點平胸，同學們都叫她平胸美人。

他們真正將關(guān)系確定，是初三快畢業(yè)的時候，高昂又高又帥，成績也不錯，母親是二中的語文老師，見天開著車帶著高昂上學，很是引人注目。問題出在一個來學校實習的大學生身上。不知怎么就和母親攪到了一起。

起初，高昂不太在意，漸漸地覺得不對勁了，母親沒課時，不等他就自己先走，總說有事，讓高昂放學自己回家，每次母親不在時那個實習生也總不在?；氐郊遥赣H常常為一點小事和老爸大吵大鬧，弄得家里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于是，高昂便留了個心眼，決定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那天，他見母親又和實習生一起開車走了，便悄悄地打車，緊緊地跟在母親的車后面。母親的車子七拐八拐開進了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一處民房邊停下了。他們下了車，母親還警惕地四面看了看，然后走進了—個院子，高昂隨后跟了上去。這是一個雜亂的院子，狗呀貓的亂竄，幾個婦女摟著半大的光屁股的孩子，在水龍頭邊擇菜洗菜洗衣服。他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他們進了哪個房間，便向婦人打聽，婦人向他投過來怪異的目光，問是他們什么人，高昂說是他們的學生。于是，婦人們便將房間指給了高昂。

門關(guān)著，高昂叫門，叫了好一陣子，里面沒人答應(yīng)。高昂火了，他說，我知道你們在里面，再不開就砸門了。這時，門開了，這是一間生活起居用品齊全的屋子，迎向他的是母親『京恐的臉，還有默默站在一旁的實習生。高昂在房間里見到了家里熟悉的東西，比如，拖鞋，床單，書，還有那一對高昂在家里怎么也找不著了的啞鈴。母親正想開口說些什么，高昂冷不丁地抬腳朝實習生的襠部狠狠地踢了過去，實習生哎喲一聲痛苦地倒在地上了。

高昂什么話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

來到院外，回頭見母親并沒有跟上來，不知怎的，心里一酸，眼淚涌了出來。

高昂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這時候他想起了琪琪，琪琪的父母正在鬧離婚，便給琪琪打了電話。

琪琪如約而來，在公園里，他將情況說了，向她討主意。

兩個人同病相憐，—個是父親出軌，一個是母親有了外遇，見高昂六神無主的樣子，她笑了。

“你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幸災(zāi)樂禍是不是?”他說。

“看你平時很酷很男人，沒想到也是個菜鳥。”琪琪說。

“好好，我菜鳥行了吧，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

“怎么辦都沒用的，我多少次勸我爸讓他離開那個狐貍精，哭，鬧，都不管用，他們早晚都是一個字：離?！?/p>

“該不該把事情告訴我爸?”

“如果你想看你爸媽打架，或者陜點離婚，你就告訴他?！?/p>

這個時候，高昂的母親開始打他手機，他不接，她就不停地打。

“接電話看說什么，你是不是把那個實習生踢傷了?！辩麋髡f。

他接通了電話，母親說她已經(jīng)回家，問他在哪里，讓他抓緊回家。他說，“我死了。”說完掛了電話然后關(guān)機了。

這時候，琪琪也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斥問她天都黑了怎么還不回家。高昂奪過琪琪的手機，也關(guān)機了。

“都是自私鬼，真為我們著想，就不會做丟人的事了?！闭f著，他擔心母親的事在學校傳開，自己就沒臉去學校沒臉見同學了。

琪琪安慰他說，目前這件事只有她知道，再說，沒幾天就畢業(yè)了，就算父母真的離婚了，誰也不能說什么，現(xiàn)在離婚的家長多了去了。

“琪琪，你得保證不說出去?！?/p>

“不信任我?那我走了?！闭f著，她轉(zhuǎn)身要走。

高昂一把拉住她，力用過了，將她扯進了自己的懷里來了，琪琪身上那少女特有的，甜甜香香的氣味涌了過來，瞬間，高昂暈了，情不自禁地摟住她將嘴唇貼了過去，琪琪開始想反抗又掙脫不開，在他溫潤的唇貼上來的那一刻，反抗變成了配合，兩人便緊緊地摟成了一團，心兒一下子貼近了。

高昂提議，今天他們都不回家，給家里來一個下馬威。

琪琪開始不愿意說沒地方可去，高昂說去網(wǎng)吧，聽同學說網(wǎng)吧里有單間，包房包夜就行，明天是星期六不上課。

琪琪答應(yīng)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進網(wǎng)吧，那里有吃有住有飲料有空調(diào)，還有引人人迷的游戲，真的挺好。他倆在網(wǎng)吧呆了兩夜一天，該做的兩人都做了，完全是一對分不開的戀人了。戀愛原來挺簡單挺容易也挺快樂，他們山盟海誓永遠不分開，希望自己快快長大陜快離開家，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過幸福快樂的生活，永遠不再回來。

后來，他們都挨了罵，高昂還被老爸狠狠地揍了一耳光，談起來，高昂說，“老婆，為了你，怎么樣都值都合算?！?/p>

紙里包不住火，老爸很快就和母親辦了離婚手續(xù)，高昂歸老爸撫養(yǎng)。高昂從心里不想父母離婚，又阻止不了，為此，他郁悶。接著就放暑假了，除了和琪琪在—起玩之外，他整天泡在網(wǎng)吧里，可以連續(xù)十幾個小時不下電腦。為此，惹惱了老爸，弄得父子關(guān)系特僵，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開學。

高昂認為開學了，一切就恢復正常了，沒曾想浩天學校嚴格得像座監(jiān)獄，白天夜晚都有保安列隊巡邏，還有倒霉的軍訓，大猩猩般的樸樹，要不是琪琪也在浩天讀書，時不時能在浩天書屋里見上一面說一些可心的話兒，高昂早就撐不住了。

好不容易盼到訓練結(jié)束，高昂快步來到浩天書屋占了個臺位，要了杯冰飲料，一口喝干了，哇，那叫—個爽。他取出MP3聽著歌，等待著琪琪的到來。

我不顧一切的跋涉千里

只為再次見到你

你在我心里是溫暖的家

如今再次又想起那叢林開滿最鮮艷的花

散落在春風里

在悠長的歲月里

你在我心中是永遠的歡樂我的家

ALiAIi yeah……

二

琪琪走了。

琪琪是開始上課后不久走的，也沒和高昂告別，只是托人給他留了一封信。琪琪走的原因很簡單，父母終于離婚她判給了母親，母親無法面對北城的生活，帶琪琪回娘家，她便轉(zhuǎn)學去遙遠的西安讀書了。

琪琪一走，高昂的魂便沒了。

趙偉和老七見高昂情緒不好便開導他說，一個琪琪算什么，班花焦娜一直對你有意思的，天涯何處無芳草，別菜鳥了。高昂說你們知道什么叫心痛嗎?那就是一塊肉生生地讓人給割了，還不能叫不能喊，血默默地流進心里。他嘆口氣又說，“痛就痛唄，痛能使人從骨子里長出成熟?！?/p>

“瞧你酸的，像個‘屎’人?！壁w偉說。

“你們一個有李小凡，一個有單夢琪，天天能發(fā)信息愛呀戀的，放周假還能見面，當然站著說話腰不疼?！?/p>

“好了，想痛就讓他痛去吧!”老七說。

晚上，他們硬拉高昂去聽演講，高二年級昨天就聽過了，說這個叫馬郁的人很牛皮。于是，高昂隨著他們?nèi)チ恕?/p>

音樂廳里早已座無虛席，那個叫馬郁的教授的確很牛皮，長得雖然平平常常，開口幾句話就迎來了熱烈的掌聲，接下來的演講簡直是深入人心，主要是從高中生的心理出發(fā)，談學習，談未來，談得更多的是如何在高中三年培育個人性格，提高個人素質(zhì)，為上大學，為將來走上社會作好充分的準備。

高昂被馬郁深深地觸動了，他想，要是能給這樣的老師做學生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呵，首先他懂你，句句話兒都能說到你心里去，不像許多老師那樣假模假勢，整天愁眉苦臉苦大仇深好像大家都欠他錢似的，沒法，認命吧，馬郁是名人，名人總是心兒離得近人兒離你遠。

聽完演講，高昂對趙偉和老七說我們應(yīng)不應(yīng)該培養(yǎng)一下我們的性格?接著，他將學校各項嚴格的管理制度，說成了限制人生自由像管勞改犯，大家是來學習的，不是來改造的，馬郁都說學習該是一件快樂的事，可是，我們快樂嗎?物理課我根本聽不瞳，還得老老實實地坐在哪兒，冒充聽得仔細，稍有走神，就會被老師訓斥。這公平嗎?我們要抗爭。

高昂的話，立刻引起了共鳴。

“你說怎么辦?我們聽你的?！?/p>

高昂便說學校里每天都有學生逃出去的，我們也逃，用實際行動來反抗學校。

開始他們害怕，不愿意。高昂開導他們說，首先，我們是學生，家長付了昂貴的學費學校就要對我們負責，我們逃走后學校一定會通知家長，到那時，我們再提出條件，抗議早晚自習周六周日上課，這樣也許能改變我們的狀況。

他們問：“逃出去后，我們?nèi)ツ?”

“網(wǎng)吧唄，多長時間不上網(wǎng)了，反正，我想去網(wǎng)上去找琪琪。”高昂說。

說的也是，除了浩天中學，在其他學校讀書的同學隔三差五都能上一次網(wǎng)的，網(wǎng)絡(luò)使他們心動了。于是，三個家伙乘著夜色，翻過學校的圍墻逃了。

他們在網(wǎng)吧里整整玩了一夜，那叫一個爽。遺憾的是，高昂在網(wǎng)上沒能找到琪琪，他郁悶，包間里雖然有空調(diào)，身上還是黏糊糊地難受。

天亮后，高昂提議去桑拿洗澡，然后好好地睡一覺，大家同意了。泡了，洗了，蒸了，搓了，躺在床上，那才叫+美，很快，他們進入了夢鄉(xiāng)，夢里全是刺激的網(wǎng)絡(luò)游戲，魔幻小說的情節(jié)，趕也趕不走。

他們是被電話吵醒的，開始是趙偉的父親，接下來是老七的母親，電話的內(nèi)容相同，除了厲聲訓斥外，就是讓他們立刻回家。高昂沒接到電話，他的手機沒電了，電話讓趙偉和老七他們感到惶恐，忙向高昂討主意。

高昂感嘆地說，“暴風雨終于來了，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猛烈個屁呀，快說怎么辦吧!”趙偉說。

高昂說按既定方針辦，先回家，哭鬧都可以，但不能硬頂，挨打沒地方講理，要軟抵抗，訴苦，后面就是家長和老師見面，談唄，只要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就行。

趙偉和老七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家去了。

街上，滿是人流，車流，一個警察頂著烈日，正在指揮著交通。

高昂茫然地站在街頭，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確切地說，他想回家，卻不知道如何面對嚴厲的老爸，要是手機通著，那樣，老爸一定會打進來電話，訓也罷，罵也罷，自己也就有了回去的臺階。現(xiàn)在，就這樣乖乖地回去，老爸要問起來自己無言應(yīng)對。這感覺，就像捉迷藏，藏得太深了，別人找不到，只能自己走出來，多無聊。

高昂從口袋里摸出一枚一元的硬幣，扔出去，心里想，要是花就回家，是字就不回。巧了，是字，又扔還是字。他又扔，這次硬幣滾向了路中，他趕上前去撿。這時，哨子響了，警察向高昂走了過來。

高昂撿起硬幣，抬眼，見這個警察面熟，立刻想起來他是父親的朋友，好像姓陳，并在一起吃過飯。瞬間，他有主意了。

“你跑到路中間干什么?”警察問。

“我撿到一塊錢。”說著，高昂將錢遞給警察。

警察愣住了，接著笑了：“小子，別操蛋，快回家去!”

“人民警察怎么能這樣說話，這是拾金不昧，不表揚還說操蛋，我要投訴你?！?/p>

警察不笑了，他說，“喲，想找事是不是?”

警察將高昂帶到崗亭。

他說，“說吧，哪個學校的?”

“你是哪個大隊的?”高昂反問道。

“喲，小子還挺厲害，你知道嗎?你干擾了我的工作，我可以處罰你。”

“我犯什么法了?”

“我看你欠揍!”警察火了。

“你敢嗎?”

聽見吵鬧聲，另一個警察忙過來問怎么回事，陳警官便氣憤地將情況說了，他說，“這小子，真是欠揍!我們警察不是讓你尋開心的。”

“我怎么了，我就是要投訴你?！?/p>

警察聽了和那個陳警察低聲說了幾句什么，然后他問，“你多大?”

“十六。”

“哦，是未成年人，也是學生，對么?這樣行不行，你把這一塊錢留下，我給你打一個收條，并負責上繳。為了表揚你拾金不昧的精神，你必須讓學?；蛘呒议L來說明情況，否則，我們就認為你是拿我們警察尋開心?！?/p>

“對，不讓學?；蛘呒议L來的話，你就不能走!”陳警官在—邊憤憤地說。高昂心里高興，表面上裝作極不情愿。他說，“做好事不留名都不行?”

“不行，我們懷疑你的動機?！?/p>

“你們給我爸打電話吧?！苯又?，他說出了老爸的電話號碼。

陳警官便用手機撥電話，瞬間，他愣住了，然后，轉(zhuǎn)臉目不轉(zhuǎn)晴地盯著高昂，他說，“高潮是你父親?”

高昂點了點頭?！昂媚銈€小子。”說著，他抬手給了高昂一下，忍不住笑了。他說，“小東西，你等著，看我怎么讓你老子收拾你。”

高潮來了，看上去，高昂完全是他的一個副本。

陳警官見了高潮感嘆地說，“想不到你兒子是如此搗蛋，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有其父必有其子?！彼麑⒏甙旱氖录氄f了一遍，私下里對高潮說，“能看出來，這小子聰明，但一定有心思，得好好問問他，別總忙著掙錢，下一代教育也很重要?！?/p>

高潮謝了陳警官，帶著兒子開車走了。

路上，老爸黑著臉，默默地開著車一句話都沒說。

老爸的沉默，給高昂心理上造成了很大的壓力，怎么會這樣呢?在他眼里，老爸是個脾氣火暴但又存不住話的人，有脾氣發(fā)一通火就完事了。從小到大，老爸很少打自己，自己犯錯，老爸總是一點一點地給自己講道理，從一年級開始講起，歷數(shù)所犯過的罪狀，一直講到現(xiàn)在甚至包括未來怎么樣怎么樣地，不把你煩死誓不罷休，每次自己都強忍著聽他嘮叨，實在受不了就使用哭的法寶，促使老爸讓步從而達到目的。然而，老爸今天的一反常態(tài)，使他感到茫然甚至有些害怕。他想起那句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不是不說話么?我也不說，看誰能抗得過誰。毛主席說過，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毛主席還說過，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有什么招全使出來吧，無論是七星劍法，還是降龍十八掌，來吧，我接招就是了。

來到家，老爸說，別想著怎么應(yīng)付我，沒用。學校來電話了，讓我明天帶你一起去學校，你想好，去還是不去，不去也行，你下午就考慮好你的生存計劃，我可以幫你選擇：一，去飯店幫人家端盤子，二，開個廢品收購站，三，去南方或者到老子的公司里打工，四，在家玩，上網(wǎng)打游戲干什么都可以，老子養(yǎng)著你，管吃，管住，但沒一分零花錢，直到你滿十八歲，然后，你就自食其力自生自滅。

老爸說完沒再理他，摔上門走了。

高昂獨自坐著，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郁悶呵，精心準備了許多種應(yīng)付老爸的方式，就像參加演出，好不容易等到開場，停電了，觀眾也走了。

高昂心里開始動搖了，是的，老爸太強大了，過去自己常使的招數(shù)在他面前，都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眼下，除了投降，他別無選擇。

高昂坐在那里，望著自己熟悉的如今顯得空曠而又冷清的家，大聲唱了起來：

青春的歲月

我們身不由己

我多想看到你那依舊燦爛的笑容

再一次釋放自已胸中的燦爛情感

我多想告訴你

不知怎地，唱著唱著他就流淚了。

三

星期一早上，高昂隨老爸來到浩天中學，悄悄地跟在老爸身后，乖得像一條狗。

學校讓逃學的學生回避，將學生家長叫到一起開會。會議名稱叫“問題學生家長通聯(lián)會”。

會議室還作了精心布置，除了會標，歡迎標語外，桌子上還有茶水，水果。參加會議的有，分管校長，班主任，相關(guān)代課老師和問題學生家長。

會議主持人，首先向家長致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辭，介紹了學校的部分精英老師，學校取得的各種榮譽，尤其強調(diào)了學校的各項紀律和逃學的危害性。這次，全校逃課的學生共十五人，全是高中一年級的新生。他們逃學，那是因為學校嚴格的管理，讓這些新生覺得受不了，受不了，是因為不習慣，習慣需要時間，這就是全封閉學校的特點，因為，沒有嚴格的管理制度，就不能保證學生在校期間的安全。這一次，就有一個高一女生，利用手機和外面的男生聯(lián)系，里應(yīng)外合，夜里從宿舍二樓窗戶爬下去，跳圍墻逃走了，學校對該生已作出了開除的決定，同時決定，高一新生一律不準使用手機。今天，把家長請來，主要是想讓家長了解學生在校的情況，和校方一起努力，配合學校教育好學生。

接著，由相關(guān)代課老師將學生在校的表現(xiàn)，向家長作匯報。

一位老師問，“哪位是牛武的家長?”

牛武的家長慌忙站了起來。

他說，“請坐!”

接著，老師歷數(shù)了牛武犯下的數(shù)條罪狀，他說，“上課時，他睡覺，老師叫醒他，讓他回答：天生我才必有用的下旬，他回答：老鼠兒子會打洞?！?/p>

會場的人全笑了。

牛武的家長尷尬得紅了臉。

“牛武同學精明，好動，鬼點子多，喜歡出風頭。上次，數(shù)學考試，最后一道大題是兩個解法判斷哪個正確。他不會便在試卷上寫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看看都沒理，想想全有理。”

大家又笑。

這次高潮沒能笑出來，望著那位面色尷尬的家長，他心里也忐忑不安起來，高昂也是如此搗蛋，弄不好今天也會榜上有名的。

果然，班主任樸樹提到了高昂的家長，他應(yīng)了聲：“來了。”然后，百般無奈地站了起來。

老師客氣地讓他坐下，然后說，“今天，我們是實事求實地通報學生在校的情況，所以，請家長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因為，他們畢竟還是孩子?！?/p>

接著，他說，“高昂同學，是我們八班的領(lǐng)袖人物，在宿舍，他半夜里學驢叫，生活老師問他為什么?他說換牙了，痛得很，叫起來舒服!”

大家笑。

老師又說，“為什么說他是領(lǐng)袖人物呢?因為，在班里己經(jīng)流傳出了高昂語錄：像什么，戀，容易，愛，容易，戀愛不容易。什么是理想，理想就是站在太陽底下做的夢。他還會寫詩，他說女生宿舍是：墻內(nèi)佳人墻外道；墻里佳人笑?？磥砦牟刹诲e吧?下面再請聽聽他寫的一篇作文?！?/p>

老師說著，取出一個本子，他說，作文的題目叫《快樂的周末》——

今天，是周末，英明偉大的學校，從愛護學生的觀點出發(fā)，每兩周才放假兩天，簡直是功不可沒罄竹難書，于是，同學們約定男女混雜地出游相山，讓混蛋了兩個星期的日子重放異彩。返樸歸真。(大家笑)

早晨，同學們?nèi)缂s而至，女同學一個個打扮得花技招展，鬼斧神工到一點也看不到青春靚麗的少女容顏，宛如待嫁新娘般笑容可掬急不可耐。男同學洗心革面沐猴而冠神采飛揚，個個英俊得慘絕人寰，趾高氣昂雞飛狗跳到女生面前，讓人退避三舍。(大家笑)我們一丘之貉徒步上山。

相山光禿禿地，毫無生氣，綠綠的大樹小樹們，躲在夏天山坳的蔭涼里談著戀愛。然而，前來廟里燒香拜佛的人多得豺狼當?shù)?。絡(luò)繹不絕。和尚們心不在焉鞠躬盡瘁地敲著木魚，目不轉(zhuǎn)晴地盯著捐贈的錢箱。我們不信佛不燒香，我們是無神主義的無產(chǎn)者，唱著國際歌，我們不愿做學習的奴隸，唱著周杰倫的雙節(jié)棍。我們是俠肝義膽的游俠。我們沿著山路瘋跑，讓貪得無厭的痛苦黔驢技窮，讓羽毛未豐的郁悶隨風而去無蹤無影。(大家笑)

傍晚，太陽沒有和我們打個招呼就走了。黃昏，像一大片粉灰色的破布，掩飾了山下的城。我們餓了，大家都決定餓了。我們飛奔下山，投入城市美妙而動人的懷抱。

因為周末的關(guān)系，家家餐廳鵲巢鳩占六畜興旺，民以食為天嘛。于是決定吃被四川人侵略了全世界的火鍋。這家餐廳剛換壁紙，燈紅酒綠配上四面楚歌，熱鬧非凡。十面埋伏的女服務(wù)生們四處招蜂引蝶，忙著為客人抗日救國圍魏救趙，口蜜腹劍得讓人誤認為到了西方極樂世界。饑不擇食的我們力排眾議地點了菜，要求女服務(wù)生快點將狡兔死走狗烹，因為尸位素餐的我們，早就摩拳擦掌添油加醋，就等火鍋趕快沉魚落雁魚目混珠好問鼎中原，可惜鍋蓋太小。有點欲蓋彌彰?；疱伔序v了，熱得樂不思蜀的我們，寬衣解帶大義滅親上下其手，一網(wǎng)打盡撈個水落石出，來他個狼吞虎咽。在我們呼天搶地面紅耳赤地蠶食鯨吞后，火鍋很快就只剩下滄海一粟，和少量的漏網(wǎng)之魚。鳥盡弓藏后，我們這些酒囊飯袋，沆瀣一氣，個個小人得志。沾沾自喜。(大家笑)

結(jié)賬時，心懷不軌的老板露出廬山真面目，居然開口一飯千金，大伙氣得吳牛喘月，女同學委屈得牛衣對泣淚流成河。(大家笑)

啊!期盼己久姍姍來遲的周末，就在大家面對著錢包自慚形穢又大義滅親后，我們?nèi)拷刹疟M，一敗涂地，短暫的快樂隨夜風飄遠了，星星閃閃的，像狡黠的眼睛。

高潮在一片哄笑聲中，坐立不安地聽完了高昂的作文，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奇怪，自己看著長大的兒子，忽然間變得如此陌生，甚至懷疑，這是我的兒子嗎?

老師們的匯報，終于在笑聲中結(jié)束了，會議氣氛很好，家長們在同樣的問題學生里，為自己找回了平衡，變得不再尷尬。

會議決定，對這次逃學的同學，除一位女生開除外，其余的給予嚴重警告處分，并責令家長收回學生的手機。接著，通知學生和家長見面，把問題當面談清楚。

學生們—個個垂著頭走了進來，一個性急的家長，見了兒子，沖上前叫嚷著就要動手，被老師勸住了。

會議向?qū)W生強調(diào)了學校的紀律，通報了處理結(jié)果。

高昂一直乖乖地坐著，從臉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老師安排學生和家長走到臺前當眾來一個擁抱，讓錯誤遠去，親情永存。

高昂便上前擁抱了老爸，主動交了手機，并說，老爸，我一定好好上學。

高昂的表現(xiàn)，讓老爸感到意外。

四

高昂在浩天中學收到的第一份“禮物”就是所謂的嚴重警告處分，通過一番努力和掙扎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他的天空一下子暗了，手機沒了，心愛的琪琪走了，就這么乖乖地呆在牢獄般與世隔絕的學校里，看著同學們一個個綿羊一般，埋頭努力地啃著無味的書本，再看看自己，除了寂寞，就是痛苦，水一般漫了過來，堵也堵不住。

這個世界上難以自拔的，除了牙齒，還有痛苦。

課間，同學們見高昂情緒不好，便喊：“老高，深沉了嗎，是不是挨老爸罵了?”

他本不想答理他們，當發(fā)現(xiàn)焦娜在不遠處注視著自己，立刻來了精神，他說，“這一次的失敗讓我明白：與人沖突時，退一步海闊天空；追女友時，退一步人去樓空。此時此刻，本少爺內(nèi)心的愁苦唯有以詩才能形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jiān)上青樓?！?/p>

同學們笑了。

上課鈴響了。

這一節(jié)是政治課，政治老師是—位中年婦女，身兼教學主任，待人特嚴厲，同學們都叫她“滅絕師太”。

滅絕師太這節(jié)課沒講時事政治，而是就學生逃學事件，在班里大講特講逃學的幾大害處，這都是在高昂預料之中的，說唄，沒法，當老師的都是話癆。

接下來滅絕師太又說辛苦三年，幸福一生等等鼓勵同學們努力學習，最后，她談到老師和同學如何相處的話題，歷數(shù)了她任教多年，如何桃李滿天下，如今，這些學生們見了她如何感恩如何感謝她嚴是愛松是害的教育方式。然后，讓大家參加討論，首先從師生如何做真摯的朋友談起，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不拘小節(jié)。

課堂里一片寂靜，沒有—個同學發(fā)言。

她叫起了高昂，她說，“平時你話多，今天就帶個頭吧?！?/p>

“我是問題學生，剛犯了錯的?！备甙赫f。

“不說了嗎，不拘小節(jié)，我正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闭f著，向他投去鼓勵的目光，看得出，她對高昂心存好感。

高昂說，“要說老師是我們學生的真摯朋友。我認為他們不是。老師是教育者，學生是被教育者，本質(zhì)上就有著一種隔膜。老師可以訓斥學生，可以懲治學生，可以給學生布置大量的作業(yè)，可以給學生制訂多種多樣的制度，而學生不能?！?/p>

課堂里傳來一片贊許聲。

“請繼續(xù)!”老師說。

高昂受到了同學們的鼓勵，更來勁了，他說，“老師你一定經(jīng)常去菜市場吧!”

“是的?！?/p>

“老師一定知道土雞蛋貴而且好吃?！?/p>

“當然，怎么了?”

“現(xiàn)在，我們就像被學校圈養(yǎng)的一群羊，雞，或者豬，整天被老師用鞭子趕著，去啃著數(shù)理化英語語文歷史政治這些枯燥無味的食物，并用考試分數(shù)來考量每個人吸收多少，消化多少，然后，又被趕到高考這個大集市上去批發(fā)?！?/p>

教室里鴉雀無聲，大家都靜靜地聽著高昂說話。

“可是，真正的消費者是社會，能賣出好價錢的是土雞蛋還有散放的吃百草的羊，如今，許多大學生找不到工作就很能說明問題。親愛的老師，我們做學生的實在可憐，有時我們想要求老師點什么，你們會立刻反駁，說讓我們換位思考，成績不好的，違反紀律的，叫問題學生害群之馬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你們可以批評處罰甚至開除，我們怕呀，怕那樣會愧對辛苦的家長，只有忍耐只有把苦痛獨自咽下去。在這種不平等的狀態(tài)下，讓學生和老師做真摯的朋友，行得通么?”說著高昂自己也激動起來。

教室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接著，同學們紛紛舉手要求發(fā)言。

“安靜，大家安靜，讓高昂同學把話說完?！崩蠋熣f。

“前幾天，馬郁博士來學校演講，我去聽了，他說得很對，他說我們現(xiàn)在既郁悶又迷茫，明知道許多書讀了沒用，還不得不去讀?？磥?，馬博士很理解我們?！闭f到這，高昂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

他問，“老師，你不會把我說的話匯報給學校吧，那樣，我就徹底歇菜了?！闭f完，他笑了，笑得很無奈。

老師笑了，同學們很少見她笑的，她本來對高昂印象不錯，今天，聽了他的一番話，還真被這小子觸動了。她說，“你放心，既然你能把心里話說出來，就說明把我當做朋友了，我絕不會出賣朋友的?！?/p>

高昂笑。他說，“老師，其實你笑起來挺好看也挺溫柔，像個媽媽，見天板著臉，不好。”

“是嗎?”她又笑了。

“是!”同學們齊聲回答。

“你知道同學們背地叫你什么嗎?”高昂說。

“叫什么?”

“說了你可別生氣。”

“不生氣，說?！?/p>

“滅絕師太!”

沒想到，她沒生氣，還笑了，但那笑簡直慘不忍睹。她說，“那說明我還可以，起碼在武林中是數(shù)得上的女俠。”

聽了她的話，同學們都笑了。

她又說，“高昂，我不能說你剛才的一番話沒有道理。但是，學校老師還有家長也都沒有錯呀?學校，只有提高升學率，才能把學校開辦下去。老師和家長也都希望你們能考好，只有考得好，才有好的前途，作為學生，除了好好學習之外，別無選擇。按你說的，學校對你們像散放的羊一樣，不管不問，任其自由發(fā)展。那樣，學習成績能上去?就是學校愿意，你們的家長能愿意?你們太小，思想不成熟，來學校就是接受教育的，不能把教育的本質(zhì)搞錯。至于師生能不能成為朋友，這個問題只有用時間來說話。我今天想說的就是，我自己非常愿意做你們的朋友?！?/p>

這一節(jié)課，氣氛出奇地好。

下課時，老師對高昂動情地說，“高昂，你只要能把三分心思用在學習上，我敢保證，三年后，一定上北大清華。”

高昂想，還三分心思，連一分心思也沒有。

老師走了，同學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夸高昂厲害，說出了大家的心里話，解氣、爽…一。

趙偉起哄說，“高昂同學思維敏捷人又帥氣，從今天起他就是我們高一八班的形象代言人，焦娜你看行么?班花嘛，主動表個態(tài)?！?/p>

大家笑，高昂和大家一齊看焦娜，焦娜沒說話，她笑了，笑得燦爛。

鈴聲一響，上課了。

鈴聲又響，下課了，然后食堂，然后宿舍，早自習，晚自習，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十四個小時都呆在教室里，面對小山一樣的課本，作業(yè)，還有老師飛揚的唾沫，念經(jīng)一般讓人昏昏欲睡的語調(diào)……他奶奶的，，高中的生活就是這么乏味而又無聊。

高昂感到困，整天地，整個人那叫一個疲乏。奇怪，晚上怎么也睡不好，回憶像草兒一樣，總在十一點熄燈鈴聲響過之后瘋長。從小學到中學，女同學，魔幻小說，琪琪，韓寒，郭敬明，周杰倫，還有迷人的網(wǎng)游。隔絕了，遠去了。如果記憶是一塊硬盤，那么，真希望現(xiàn)在把它拿來全盤格式化了。

同宿舍的幾位兄弟，很快睡了，高昂無眠。

放屁，磨牙，對面鋪上張幸福又在夢里背英語單詞，你叫他，他說我沒有。然后，繼續(xù)沒心沒肺地睡。真是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以發(fā)生。上鋪的楊自軍突然說：“在夢里尿尿會尿床的……”高昂沒理會他，一會兒，高昂覺得自己的身上濕了一大片，那廝真的尿了，他大爺?shù)摹?/p>

大家都醒了，笑，鬧，還睡個屁呀，擦，洗。高昂建議大家從此不要叫楊自軍了，這家伙平時沉默寡言地原來憋了一肚子臊尿，就叫他黃河之水天上來。

天上來楊自軍頭一直低著，臉憋得通紅，那叫一個尷尬呀，恨不得找一個地方去死。鬧騰了一陣子，大家又各自睡了。高昂無眠，索性起來，打開手電，在日記里寫了以下文字：

一個微不足道的少年囚徒

徹底失敗者

少年透過牢籠的玻璃窗

向外望

世界是黑暗的家園

沒有人把陽光少年稱之為黑暗

光明在哪里

五點四十分，睡意正濃，黎明總和生活老師那沙啞的叫起聲一起到來：“起床啦!起床啦!”

宿舍樓的燈齊刷刷地亮了，爍人眼睛。

高昂起床，去洗浴室洗臉，發(fā)現(xiàn)張幸福又用洗衣粉刷牙，見了他還不好意思地想躲開，他生氣了，說，“張幸福，讓你用我的牙膏你怎么就是不聽?洗衣粉有毒呀!”

張幸福憨憨地笑，他說，“老用你的不好意思。”

“我們是同學呀，再說，一袋牙膏算什么呢?”

“你的家庭條件好，我就不一樣了，能來上學就不錯了?！睆埿腋Ｕf得很卑微。

“為什么?”

“我向父親保證過，每次考試必須是班里前五--名，要不，他就不讓我上了，他在南方打工，掙錢挺難，不能和你比的，考不上大學，我只能去打工或者回家種地?！?/p>

高昂明白他為什么那么用功了，看著胖胖墩墩的張幸福，他心里酸酸的。他說，“有困難就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你要是不嫌棄，我有許多衣服，過生日時家人給我買的，我長得快，沒穿就小了，你穿肯定適合，哪天給你拿來?！?/p>

“不用，不用的?！?/p>

“沒事的，實在不好意思，就幫我洗洗衣服什么的，當然，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他娘的真的不會洗衣服，每次拿回家讓保姆洗我爸總罵我?！闭f著高昂笑了，笑得真誠。

“行，我?guī)湍阆?。”張幸福說著，眼睛里滿是感激。

天上來聽見了，悄悄地對高昂說，“我……也可以幫你洗的。”

高昂知道天上來還為尿床的事煩心，便說，“你夜里經(jīng)常這樣嗎?”

天上來點頭說，“白天只要一緊張，晚上就會的?！?/p>

“你這是病，該去治的，要不這樣，我倆換個鋪吧，我睡上鋪去?！?/p>

“謝謝你，其實我早就想和你換了，沒好說。”

“沒啥，你也別老想這事?！苯又仡^高聲對宿舍里的同學說，“楊自軍尿床的事情不要外傳，他這是有病，我說他叫天上來的外號現(xiàn)在收回來，大家都是同學，誰要是傳出去就不仗義就不得好死談對象就吹考試門門不及格吃完飯就他媽的拉肚子?！?/p>

高昂說得很嚴肅，大家都同意了。

五

班主任樸樹晚自習時在班里宣布了期考成績，高一八班在全校十八班里排名第三。這是個不錯的消息，所以看上去樸樹情緒挺好，說話就更加我怎么樣我怎么怎么的了，大猩猩般砸胸的手勢越來越頻繁，還笑，裸露出暗紅的牙齦，我的個媽呀，那笑比哭還難看。

近來，樸樹老師的情緒不錯，可能是因為談了女朋友的原因。他的女朋友是初中部的生物老師，同學們都見過，矮墩墩圓乎乎的，戴著寬邊眼鏡，皮膚還白得奇怪，有人說像韓紅，有人說像大熊貓，反正長得有些對不起人，就是這么一對人兒，常常手拉手著散步，一高一矮一肥一瘦地走在校園里，看上去很愛情，但的確煞風景。不久前，樸樹打聽高昂老爸公司的樓盤價格，說是想買房，高昂明白他的意思，當即表態(tài)說先看房，真要訂下了，我出面找老爸給你打個九五折沒問題。高昂的話讓他高興地連聲說謝謝。從那開始，他再見高昂明顯親熱了許多，就是犯個小錯什么的也不再當眾批評，而是在背地點一下，給高昂留足了面子，于是，高昂便感嘆：錢啦，真他媽是個好東西。

班上期考成績前十名的同學是：張幸福，趙奇，侯勇，楊自軍，何月月，焦娜等等，雷人得很，高昂他們宿舍有三人上榜。

樸樹講了一堆應(yīng)該講了很多年的自認為很幽默的話，鼓勵同學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接下來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愛心”兩個字，然后就說起了張幸福和楊自軍的事。

張幸福家在農(nóng)村，靠父親在南方打工供養(yǎng)，如今金融危機，他父親被辭退，張幸福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楊自軍家在煤礦，父親早些年礦山出事故死了，本來家境就不好，母親又被查出得了癌癥。目前兩位同學都陷入困境，連基本生活費都成了問題，為了不讓兩位成績特別優(yōu)秀的同學輟學，建議大家獻一份愛心。樸樹當下拿出三百元錢捐了出來，說自己是窮學生出身，知道窮日子的難處，如今自己也是靠工資吃飯，還要買房要結(jié)婚還要孝敬父母，愛心嘛，多少不計。他的話說得真實，說完還不好意思地笑了，雖然他的笑比哭還難看，卻贏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樸樹讓張幸福楊自軍站到講臺上來，他倆便艱難地從座位上起身走向講臺，低著頭，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

“我們是室友，我捐二百塊?！备甙赫f著站了起來，將目光投向趙偉和老七示意他們積極響應(yīng)，他倆平時就像是高昂的影子。見高昂如此表現(xiàn)也動作起來，掏出錢遞給老師。

教室里氣氛熱烈起來，捐款這種事，是面子活，有人帶頭，其他人就會在眾目睽睽的眼光下跟上去，有的人也許心里并不情愿，表面上也要做出大方狀。一時間，同學們紛紛慷慨解囊，—會兒工夫，全班共收到善款二千七百四十元。

樸樹贊揚了同學們的愛心奉獻，當場將捐款一分為二分給了張幸福和楊自軍，并希望他們刻苦學習，以更加優(yōu)異的成績，報答全班同學。

他倆捧著錢站在那兒，顯得不知所措。老師說，快謝謝大家呀，這時他們才朝大家鞠了個躬，抬頭時，發(fā)現(xiàn)兩人都快要哭了。

感動呀，人，有時候是需要感動一下的，高昂想。

下課時，樸樹將高昂叫過去遞給他兩封信，并悄悄地說：“小子，悠著點，學習比戀愛更重要?！闭f著做了個鬼臉，然后走了。

樸樹的話弄得高昂心里暖暖地，瞬間，他覺得樸樹雖然長得丑點，人卻挺好，真的挺好。

高昂大步流星地往宿舍里趕，想趁著熄燈前看信。

信是琪琪的，另一封不知道是誰，他先拆開了琪琪的信。

豬頭：

你好，

本想離開以后就能把你忘了，但我不能。想你，常常在夜里。

打死也沒想到會用最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方式給你寫信，這樣挺好，想說什么既直接又直觀，說錯什么，別怪我。

這段時間，我想了許多許多，過去的，現(xiàn)在的。未來的，真的很多，也許是分別又遠離，也許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我覺得自己忽然間長大了。不再是十六歲，而像是二十六、三十六歲，甚至覺得自己老了，真的。

有的話不能出口，說出來時就已錯了，有的文字不能寫出來，寫出來時就不再是從前，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如今，我最最盼望的就是自己能快點長大。然后，找一個愛我的也許我并不愛的男人嫁了，只要他擁有一定的物質(zhì)基礎(chǔ)，能養(yǎng)我并能包容我可憐的母親就行。是的，我也知道自己變了，因為我從母親的身上看到了女人的宿命和做女人的悲哀，不得不去想自己的未來。我的母親曾經(jīng)是?；?，被那個我稱做父親的男人，厚顏無恥地苦苦追了三年，如今，當母親青春逝去紅顏不再時，他們的愛情便死了，曾經(jīng)的承諾還有海誓山盟連屁都不是，母親當年的追求者，走得堅決走得不顧一切。拉也拉不住。

豬頭，我們曾經(jīng)相信的愛情，只能活在書本里，那是小說家編出來賺稿費騙人眼淚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愛情是病，是無法醫(yī)治的病，來的時候總是牽人魂魄，令人羨慕卻無法存活，什么天長地久永遠相愛全是他媽的謊言。為了母親，為了將來自己做人婦時能添加一些籌碼，我要努力學習了，沒法，再難再苦再枯燥也得學，因為，除了考上大學，我別無選擇。

豬頭，你我都好自為之吧，把我們之間的相知相惜還有牽掛都放下吧，放不下心就會痛，我感覺累了，真的累了。不要承諾什么了，不要讓自己背上感情的十字架，不要感覺欠了什么，珍惜彼此的相知，不需要永久，因為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豬頭，聰明搞笑而又英俊的豬頭，別了，連同過去的快樂的日子。

我不會再給你寫信，因為，再和你聯(lián)系我會把握不住自己，不能靜下心去學習，原諒我，豬頭，我之所以這樣，實在是迫不得已，我想，你能懂我的。

你一定有一個美好的明天，我會在遠方默默的祝福你。

好好地，豬頭。

你曾經(jīng)的琪琪

10月22日

讀完信高昂覺得心疼得厲害，像有一只手在那里扯呀扯的，一種酸楚的東西向上涌來，他強抑著，又將信讀了一遍，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他慌忙將淚水抹去。

天上來正要去洗衣服，他輕輕地問高昂，“高昂，有衣服要洗么?”

“天上來，你他媽的還要臉不要?要洗就將你尿的臊被子先洗了吧，弄得整個宿舍像他媽的一個臊窩，還能住人么?”

天上來被突如其來的罵聲弄蒙了，呆呆地站在那兒像個木樁。

同宿舍的人都伸頭往高昂這邊看，高昂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了，他說，“誰也別理我，我他媽的正煩著呢!”說完，拉起被子蒙上了頭。

天上來很無辜地端著盆洗衣服去了。

高昂起身來到洗漱間，天上來一邊洗衣服一邊默默地流眼淚，看見他來了也沒有理他，本想對天上來說聲對不起，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高昂覺得無聊，于是默默走回來，將手里的另一封拆開了：

高昂：

你好。

我留意你很久了，真的，從軍訓開始。

愛情來了，推也推不開，愛情是一場生命中的等待。

我曾經(jīng)向你們二中過來的同學打聽過你，知道了你過去的一些信息，那個叫琪琪的女孩走了，你還好么?

愛情需要緣分，走過就不能再轉(zhuǎn)身，現(xiàn)實有時候比小說來得殘忍，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可是近來，我常常一個人聽著歌就流淚了。于是，忍不住給你寫了這封信，寫出來，心里就舒服點了，但并不輕松，好在我和你很近，天天能見到你。

有緣你就會知道我是誰的，我想。

如果你愿意，請在周五晚六點來浩天書屋，我在十五號桌臺等你。

說了，不多，一點就夠了。睡了，呼呼中…懂了?是的。

但愿今夜夢里有你。

一個離你很近但又覺得很遠的人

10月29日

信是寫在彩色紙上的，字跡秀麗，還配畫上一些可愛的圖畫，多是花呀草的還有一個女孩仰望星空什么的。她會是誰呢?高昂頭腦飛速地旋轉(zhuǎn)著，搜尋記憶里可能存在的寫信人，然而，沒有答案。

高昂起身飛陜地向趙偉宿舍里跑去，不知怎的，剛才讀琪琪的信帶來的傷感，瞬間溜走了，一種喜悅悄然漫過了心頭。

趙偉看完信后十分肯定地說，“是焦娜，她的字我見過，你小子走了桃花運了?！?/p>

“那該怎么辦?”高昂問。

“這種事你還問我，上唄!”

這時，熄燈鈴聲響了，生活老師要來查房了。

高昂回到宿舍獨自躺在床上，焦娜的樣子，立刻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想唱歌，但不敢。別找事了，聽歌吧，他想。取出MP3帶上耳機，便有動人的歌聲傳了出來：

很多事來不及思考

就這樣自然發(fā)生了

在豐富多彩的路上

注定經(jīng)歷風雨

讓它自然地來吧

讓它悄然地去吧

就這樣微笑地看著自己

漫步在這人生里

Yeah當往事悄然走遠

只留下清澈的心

Yeah讓我們相互溫暖

漫步在這陽光里

這一夜，高昂枕著許巍的歌聲，睡得香甜。

八

放周假了，秋天也來了，太陽艷艷的，走出校園，一陣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高昂覺得外面的天空比學校里藍了許多。

趙偉和老七強烈要求高昂請客，慶賀他和焦娜的愛情茁壯成長，高昂同意了，讓他們分別約上李小凡和單夢琪，都是老同學好久沒聚了，大家在一起喝啤酒吃燒烤再去飆歌，好好地瘋上一次。他們?nèi)思揖扯疾诲e，高昂老爸是開公司的，趙偉老爸是煤老板老七老爸是政府里的官，這樣的幾個哥兒們湊在一起，天不怕地不怕，敢把褲衩當旗幟高舉著入市招搖。

單夢琪是老七的初中時談的女朋友，初中畢業(yè)后沒能考上高中，加上自己也死活不愿意上學，家里迫不得已讓她幫助父母賣服裝掙錢去了。老七很牛皮地說單夢琪沒問題，隨喊隨到，他從來都是說一她不敢說二的，趙偉就顯得有些為難了，李小凡成績好考取了省重點一中，也不知她補不補課，能不能出來。

老七說，“郁悶去吧，誰讓你傻乎乎地不早把她給辦了，女人都是屬那個水性什么的，善變?！?/p>

“水性楊花?！备甙赫f。

“對，水性楊花，還有你老高，也該趁熱打鐵地把焦娜給辦了，省得夜長夢多，回頭我就讓單夢琪多帶幾個避孕套來?！?/p>

“你就流氓吧，老七你他媽的就是配種站的。”趙偉說。

“那是，給我一個姑娘，我就能創(chuàng)造一個民族。”老t顯得厚顏無恥。

“高昂，你的‘四大美人之五’來了?！壁w偉說。

高昂抬眼看見焦娜和幾個女生說說笑笑地走過來了，便說，“弟兄們先閃吧，抓緊時間聯(lián)系人，韓國燒烤城，不見不散?！?/p>

他們走了。

高昂打了一輛的士，叫上焦娜直奔約定的韓國燒烤城。

在車上，他將聚會的事對焦娜說了，她高興地說，“行呀，好久沒放松了?！闭f完，她望著他笑。

“求求你別這樣笑行么?”他的聲音很小，是貼著她耳邊說的，生怕前排司機聽見。

“為什么?”

“你這樣一笑又一看，要了命了，撩得人心里麻麻地癢?！?/p>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呀，那你說我該怎樣?”

“對我可以，對別人不準這樣笑?！?/p>

“這樣行么?”說著她做了個鬼臉。

“我的個媽呀，比笑更撩人，誰受得了呀，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唉，真不愧是四大美人之五，從此，我的壓力大了去了?！?/p>

“什么亂七八糟的，說什么呢，聽不懂?！?/p>

“聽不懂?我告訴你，你在班里除了班花之外，還叫四大美人之五?！?/p>

她又笑。她說，“是嗎，你知道班里女生都叫你什么嗎?”

“說，叫什么?”

“愛情殺手?！?/p>

“真是冤枉呀，我本良家子弟，對美女從來都是視而不見，再說，我在班里是差生，自卑呀，要不是你拯救了我，死的心都有了，什么時候變成愛情殺手了?”

“你再要是成績好，班里的女生就全瘋了?！?/p>

“你笑話我?”

“絕對沒有，天上來成績不是好么，你見有女生理他么?”

“天呀，你們也知道楊自軍的外號?”

“早不是秘密了，還知道是你給取的，真夠可以的你?！?/p>

“他那是病，其實天上來也挺可冷的?！?/p>

的士在韓國燒烤城門前停下了，高昂和焦娜下了車，抬眼，他看見了老爸的車停在門邊。

高昂進去要好了包廂，讓焦娜在門口等趙偉他們，自己一個一個包廂地去找老爸。

終于找著了，包廂里就兩個人，老爸和一個叫麥穗的女人正親密地說著話，這個女人高昂見過，是市電視臺的主持人。

見了他，老爸忙問；“你小子怎么來了?”

“你兒子吧，快過來坐呀?”麥穗說。

“這是你麥穗阿姨。”老爸說著，用眼睛看他。

看得出老爸希望他很有禮貌地叫她一聲阿姨什么的，高昂沒有，他朝麥穗笑了笑；“認識，電視里常見，不過你要比電視上好看。”

“是嗎?想吃點什么，阿姨給你點去?！丙溗腼@得很高興。

一種濃郁的香水味浸了過來，瞬間，他覺得這種味道特別熟悉，想起來了，母親也是用這種香水的，想著母親，高昂心里便涌過一種酸酸的滋味來了。

他說，“不了，放周假，同學過生目，在門口看見老爸的車，就找來了，老爸，給點錢吧，同學們等我呢?！本巻h，糊弄老爸就是唱歌一樣，張口就來。

“要多少?”

“生活費，過生日禮物，還有秋天了，該買換季的衣服，老爸你看著給吧!”

老爸從錢包里取出一疊鈔票遞給他；“省著點花，完了早些回家，別在外面野?！?/p>

高昂大概地看了看鈔票，俯身在老爸耳邊說，“老爸，小心點，你這個女朋友真的不咋樣，有種妖氣?！?/p>

“小屁孩你懂什么?”老爸小聲地說。

“好好，不說了，老爸，錢不夠，一套運動服就一千多呢，再給點，咱爺們別在外人面前丟人，你說呢?老爸?！闭f完他笑。

老爸笑了，又取出一疊鈔票遞給他；“小子，老子就是你的取款機?！?/p>

高昂拿了錢，沖麥穗說了聲再見，走出了包廂。

沒曾想同學們都到了，我的個媽呀，幾個月不見的單夢琪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小辣妹，那裙子不是穿而是掛在身上還上露下露的，頭發(fā)染的，臉上抹的，還有口紅涂的，太社會了，整個人像頂著—個紅紅黃黃的蘑菇，那才叫一個酷呵，爍人眼睛。李小凡沒變，還是過去的樣子，瘦高瘦高地仍然平著胸，雖然換了個細邊眼鏡，整個人還是書蟲子—個。唉，沒法，通常都是女的越丑成績越好，聽說在北大清華那樣的學校里，走半天你都見不到—個美女。

除了焦娜之外，大家都是熟人，喝酒吧，為了相聚，為了愛情，干杯!

啤酒，烤肉，和著青春的歲月一起咽下去，快樂啤酒一樣斟滿又從杯口溢出來。高昂詩興大發(fā)。盡情表現(xiàn)著自己。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我說高昂你別詩人了行不行，我們聽不懂啊。大家鬧著笑著，管他那誰誰呢，瘋唄!

吃完燒烤，他們又一起來到KTV，點唱周杰倫郭采潔楊天寧王力宏林俊杰樸樹許巍的歌，喝啤酒吃怪味豆妙脆角跳誰也不知道叫什么舞的舞。

房間里燈光灰暗，趙偉牽著李小凡的手，動情地號著周杰倫的《發(fā)如雪》，那嗓門，我的個媽呀，真是要了命了，更要命的是他那自我陶醉的樣子，讓人見了想去死。

高昂挨著焦娜坐著，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身上特有的氣息浸過來，弄得高昂心里癢癢的，真想親她一下，但忍住了，老七的那個配種站的拉著單夢琪進了房間內(nèi)的小包廂好長時間了還不出來，他奶奶的，真想創(chuàng)造—個民族么?

終于，他們出來了，單夢琪顯然是喝多了，整個人伏在老七身上癱軟著像沒了骨頭，完全是老七把她拖到沙發(fā)上的。老七安頓好單夢琪悄悄地往高昂手中塞了個東西，高昂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他明白那是避孕套。

他對焦娜說；“走，我們也去小包廂說說話吧，這里太吵?！闭f著，他伸手拉她，她順從地起身跟他去了。

關(guān)上門，小包廂的隔音效果很好，有沙發(fā)有飲料的多好的一個私密的空間呵，高昂迫不急待地摟住焦娜，兩人擁倒在了沙發(fā)上了。高昂是有過這方面經(jīng)歷的，心里那個急切呵，嘴巴在她身上亂啃，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吞到肚子里去。焦娜閉著眼，享受著他的親吻，臉色通紅，整個人都軟了。

高昂想進一步發(fā)展下去，焦娜堅守著女孩的最后一道防線，死活不愿意。

“你到底怕什么?”高昂問。

“不怕什么，你和那個琪琪那個過?”

“沒有，怎么了?”

“沒怎么，就問一問?！彼f著，高昂聽出她的聲音不對，看過去，發(fā)現(xiàn)她流淚了。

“我又沒怎么你，哭什么?”高昂心里有些不悅。

“沒什么，心里高興。”

“有什么好高興的，快把眼淚擦干我們出去吧，時間長了他們真認為我們做什么了。”高昂說著站了起來。

焦娜一把摟住他；“高昂，答應(yīng)我，我們一起考上大學行么?到那時你想要怎么樣都行。”

“你明知道我成績差，就耍我吧?！?/p>

“只要努力一定能行，我也可以幫你的?！?/p>

“又來了是不是?瞧你的口氣像個大媽?！备甙赫f著拉著她走出了包廂。

由于高昂興致不高不想唱，很快，大家便散了。

高昂讓焦娜陪他回家，她不愿意，說天晚了不回家會挨罵的，說完焦娜也走了。

高昂不想回家，別人都有個熱熱鬧鬧溫溫暖暖的家，他沒有，要是老爸不在家，獨自面對空曠而又冷清的家他便會感到孤獨。高昂獨自進了網(wǎng)吧，上線玩了會游戲，又上QQ找陌生人聊了一會兒，天色已晚也有些餓了，他出了網(wǎng)吧，在街邊小食攤上胡亂吃了些東西。

街上，燈火燦爛，晚風如雨，帶著陣陣清涼。

高昂獨自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路過電話亭，他站住了，心里忽然想著給母親打個電話。是的，自從手機收走后，她好長時間沒和自己通話了，母親以往總是隔三差五地給自己打個電話，噓寒問暖嘮嘮叨叨地問個沒完，雖然不高興母親離婚后仍和那個實習生住在一起，卻又無法阻止。于是，他對母親總是愛理不理的態(tài)度極其冷淡，此時，高昂心里真的有些想母親了。

他摸起公用電話又猶豫了，說什么呢?就說想她了?還是算了吧，他想。他順手撥了老爸的手機，想知道老爸在什么地方。想著白天在燒烤城見老爸時的情景，覺得老爸挺孤獨的，身邊是該有個人了，但是那個叫麥穗的絕對不行，雖然長得挺漂亮，自己也說不出她什么地方不好，就是覺得她身上有某種東西讓人感到不舒服。老爸的手機無人接聽，再打，仍是無人接聽。高昂便心里涌過一陣不安，老爸的手機是二十四小時開機的，很少出現(xiàn)這種情況，怎么會不接聽電話呢?

高昂打車急匆匆地趕回家，老爸的車停在樓下，家里燈也亮著，高昂打開門，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老爸和衣斜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了，身上地上沙發(fā)上都被他吐得一塌糊涂。

“爸，你怎么能醉成這樣?”任憑高昂怎么喊他搖他就是弄不醒，高昂慌了，忙給急救中心打電話，眼淚也禁不住流了下來。

“老爸，你這樣死在家里也沒人知道呀，你要是沒了我怎么辦……高昂沖著不省人事的老爸哭訴著，哭吧，好久沒這樣了，肆無忌憚地哭上一次，挺好。

不久，樓下傳來了警笛聲，救護車來了。

七

高一年級新來了一位英語老師，叫關(guān)馨，聽說很年輕，而且挺凜亮。

高昂趙偉和老七這三個班里的鐵三角，事先商量好如何給新來的老師來個下馬威，在她來上課之前他們已經(jīng)做好了宣傳鼓動工作，盡管有部分同學在班干部的勸說下顯得不積極，但大多數(shù)是配合的，大家己經(jīng)是學習的奴隸了，決不愿意再讓老師騎在頭上，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作威作福。

上課鈴響了，照理該安靜了，同學們?nèi)匀晃倚形宜?，有的在教室的過道里晃來蕩去，有的在你推我搡，有的在相互扔紙團，教室里哄鬧聲、辱罵聲、咳嗽聲……鬧哄哄地響成一片。

關(guān)馨老師來了，她身材小巧，皮膚白凈，小鼻子小眼，但布局合理搭配得當，烏黑的頭發(fā)隨意地束在腦后，一身牛仔穿得寬寬松松，一副自然隨意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地順眼。她望了一眼教室里鬧哄哄的同學，什么也沒說，就站在講臺上靜靜地望著大家，等待著，過了足足有五分鐘，教室里終于靜了下來。

她笑了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她說：“都說完了?那么讓我告訴你們一些我的情況吧，如果大家沒說完，我可以繼續(xù)等?！闭f著，她掃了一眼教室，用目光和同學們交流，她說，“我叫關(guān)馨，大學剛畢業(yè)不久，可以說在今天之前，我還是個學生，所以我比較懂你們，你們剛才的歡迎儀式顯得太陳舊，一點也沒有新意，屬中小學生玩的小兒科?！闭f完她笑，仍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教室里鴉雀無聲。

“我本來學的是中文，大學快畢業(yè)時別人考研我自修英語，是通過層層考試才來這里當老師的，來這里是因為這里的工資高，當然，我知道這些錢都是你們出的，如果你們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教，還可以帶你們玩一些你們不會玩的東西，愿意這樣的同學請舉手?！?/p>

教室里沒有一個人舉手。

她說，“我一米六二，屬于小巧型的，但我的脾氣比我的個子大，大一那年體育系有一個男同學長得丑不說，還死皮賴臉地糾纏我，把我惹惱了，被我一腳就給踢趴下了，那是因為他不知道我高中時學了一年跆拳道。”

同學們笑了，教室里氣氛立刻活躍起來。

“好了，言歸正傳，下面該你們說了，彼此熟悉一下，同學們有什么問題都可以提問?！?/p>

“關(guān)老師，請問你有男朋友了嗎?”高昂問。

她的眼睛直視著高昂：“提問應(yīng)該舉手，這是秩序也是尊重，要不然我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就不想回答你的問題了，請你站起來讓我見見廬山真面目?！?/p>

無奈，高昂不得不站起來了。

“哦，是位帥哥，自報家門吧，你叫啥?”

“高昂?！?/p>

“好，請坐下，高昂同學一提這個問題，我便知道你的成績在班上排名應(yīng)該在后十名之列，因為，學生關(guān)心感情問題成績肯定不好?！?/p>

同學們都笑了，咳，我暈。這個新來的不起眼的關(guān)馨老師，弄得高昂心里怔怔的。

她朝高昂笑了笑說，“告訴你，我在大學里談了一個，畢業(yè)后各奔東西，便吹了?！?/p>

同學們笑。

有同學問，“關(guān)老師，你能說說學習英語的技巧嗎?”

“沒有技巧，就四個字，死記硬背。想當初我學習英語時，實在枯燥得不行，就把它想象成一個個仇人，去恨它，每天大聲地咬牙切齒地背單詞，像是在罵它，罵久了，慢慢地就記住它了。”

同學們都笑了。

“關(guān)老師，你說學英語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用么?”

“這要看你怎么看，我是學中文的，本來對英語就排斥，再加上近年來我們的漢文化的敗落。讓人感到憂心。如今我國主流媒體上都出現(xiàn)了GDP這樣的文字，連東北二人轉(zhuǎn)都唱AB呀CD呀EFG，我們五千年的漢文化，在不知不覺中遭受到了侵略?，F(xiàn)在，世界上己經(jīng)開設(shè)了幾百家孔子學院，人家正在拼命地學習我們的漢文化。但是，應(yīng)試教育，你不學英語行嗎?不學你就會丟分，高中生將來無論選文科理科，英語一丟分就麻煩。就說我吧，本來不喜歡英語，咬住牙學了，如今，英語卻成了我的飯碗，除了教學之外，還給一些學生做家教，每個月都添了不少收入，所以，無論學什么總還是有用的，除了學習，你們現(xiàn)在別無選擇?！?/p>

高昂又一次舉手要發(fā)言，關(guān)馨點了他，“請說，帥哥!”

“你講的意思是不是，書難讀，屎難吃，但我們又不得不吃?！备甙河忠淮蜗蛩l(fā)難。

她笑了笑，示意高昂座下，她說：“看上去你很聰明，其實你很傻，成績不好，就像頭上長了個癩瘡疤，雖然帶上了很時尚的帽子遮去所有的慚愧和羞辱，但時不時仍會感到隱隱地陣痛。邪么，你既然留在學校，就是要醫(yī)好這個瘡疤。否則，幾年之后，那些曾經(jīng)讓你鄙視的呆頭呆腦死讀書的同學們，遠遠地站在你生活的前沿，那樣，你會為自己不努力慚愧一生的。高昂，你少年輕狂而又迷惘，借用網(wǎng)上的一句話送給你，身在江湖。江湖卻沒有關(guān)于你的傳說，那樣你會郁悶也會不甘心的，你說呢?”

乖乖，這個關(guān)馨老師真的挺厲害，話兒像刀子，刷刷刷，只見刀光不見人影，好在她像鄰家大姐似的，讓人覺得溫暖而又親切，高昂被她完全徹底地打敗了，征服了。望著可愛又可親的關(guān)馨，瞬間，一個念頭在高昂心底油然而生。

下課的時候，高昂找到了關(guān)馨，他說：“關(guān)老師，我英語基礎(chǔ)差，你能給我做家教嗎?”

“行呀，帥哥，我求之不得，但有兩點要求，一，每天保證熟記二十個單詞，二，必須征得家長同意，因為，我是要收費的喲，真想補課的話，你可以讓家長給我打個電話?！?/p>

“行，你說怎么補課呢?”高昂說。

“放周假去你家，每天上兩小時課，高昂，你可得想好了，一般都是家長主動要求給學生補課的，再說補課并不輕松，別讓自己下不了臺。”關(guān)馨的話，說得高昂心里暖暖地。

“沒問題，你放心。”

“你怎么忽然想到要補英語的呢?我想聽真話。”

“我基礎(chǔ)差，怎么請你補課還要有理由嗎?”

“好像沒說真話，不想說就算了，高昂，其實你挺帥的，真的，要是再壯實些就更好了，要加強鍛煉，瞧你瘦得像個干巴猴似的，會有女生喜歡你么?”說完她沖他做了個鬼臉，然后笑了。

“你兇巴巴地，還長著兩顆虎牙，讓人想起《駱駝祥子》中的虎妞?！闭f完他笑，笑得調(diào)皮。

“干巴猴，登鼻子上臉了是不是?別忘了我可學過跆拳道。”

“我好怕呀，虎妞!”高昂說著從英語組逃了出來。

“好你個干巴猴，你等著…”關(guān)馨在他身后喊。

這個關(guān)馨老師不錯，真的不錯，他想。

高昂在走廊被人迎面狠狠地撞了一下，抬眼，他看見一個又高又壯的家伙擋住了自己，明顯是找茬子的，身邊還站著兩個男生，一起滿懷敵意地看著他。

“你就叫高昂?”大個子問。

“是的，怎么啦?”

“我叫王石，十二班的，告訴你，焦娜是我的馬子，初中時就好上了，你要是識相就離他遠點?！?/p>

“哦，是這樣，關(guān)鍵是她想離我近，沒辦法?！?/p>

“那也不行，你必須離開她。”

“我要是不呢?”

“那就晚上七點去操場，我們練練，你敢去嗎?”

“好吧，你最好別拿輸贏說事，再說焦娜也不是什么獎品對么?就這么定了，七點，操場東南角，不見不散?！备甙赫f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高昂回到班里就將王石找麻煩的事和趙偉他們說了，他們都說高昂處理得好，有大將風度。高昂說心里沒底呀，王石那家伙又高又壯的，真動起手來，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但是，這—仗肯定是要打的，為了打好打勝這一仗，他們商議先派人去十二班摸摸王石的底，自己找焦娜弄清王石的真實情況。

焦娜聽了又氣又急，她說高昂你別理他，他就是個臭不要臉的無賴，初中時他就死皮賴臉地追我放學路上堵我，后來被我爸給教訓了一頓，還差點受到學校處分，你千萬別去和他打架，你不一定能打過他，再說和這種無賴爭強斗狠不值得。

高昂望著滿是焦慮的焦娜笑了。他說，“放心吧，親愛的，只要站在正義這一邊，勝利就一定屬于我們。”

“你還是要去?”她問。

“男人嘛，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為了心愛的人就是犧牲了，也死得其所，重于泰山。”

“什么亂七八糟的，高昂，你真的要去，我就不理你了?！?/p>

“放心，我也不是泥捏的。”

晚上七點，高昂趙偉老七叫上班上幾個要好的同學準時赴約，通過打聽，高昂知道王石在班里混得不錯，也不是個善茬。果然，王石他們早到了，看上去也有十來個人，高昂迎面走了過去。

王石說，“來了，不錯，夠爺們?！?/p>

“少廢話，動手吧，一對一還是全部上?”

“當然一對一。”

“高昂!”不遠處傳來焦娜的喊聲，大家禁不住回頭看，只見焦娜獨自跑了過來，她擋在高昂身前沖著王石說，“王石你還要臉么?”

“你來干什么?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高昂不高興地推開她。

王石抬手給了高昂一拳，打在高昂的左眼上，轉(zhuǎn)身走了。

大家正想追趕，被高昂大聲叫住了。他捂著眼朝王石喊；“小子，你他媽的這算什么?孬種啦!”

“算我輸了，高昂，你小子對焦娜好點。”王石說著走遠了。

高昂被打了個熊貓眼，他奶奶的，王石這個孬種出手夠狠的。焦娜看著心疼得了不得，在一旁問長問短，趙偉他們更是大呼小叫地嚷著要報仇，高昂說算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家要上學，別為這事弄個開除呀什么的不值得，再說為了焦娜挨了這一下也值，誰讓我們有愛情呢，對別人就說我的傷是打籃球碰的。

焦娜禁不住擁住高昂哭了，這時高昂笑著說，“兄弟們真沒眼色，當燈泡呵，一個個的還不快閃?！?/p>

趙偉他們哄笑著跑開了。

八

高昂讓關(guān)馨做家教補習英語得到了老爸的大力支持，每到放周假便讓車去學校接關(guān)馨和高昂，自己沒時間便讓司機去，還時不時地帶他們到飯店海吃一頓，看得出，老爸對自己補課很滿意對關(guān)馨更滿意。

關(guān)馨總共帶了五個家教，她住在學校的宿舍，來來回回地不方便，高昂便讓關(guān)馨住在家里，讓那些學生按時段到家里來補諜，周一再和關(guān)馨一起回到學校去。

關(guān)馨的到來，給原本冷清的家?guī)砹松鷼?，高昂叫關(guān)馨虎妞，她也不生氣反過來叫他干巴猴。除了補課背單詞之外，高昂整天和她攪在一起，唱歌呀，斗嘴呀，更愿意把心里話說給她聽，沒法子，面對精靈古怪的虎妞，你不說她也能鉆到你的心里去?；㈡び袝r候也說她自己的事，比如農(nóng)村的并不富裕的家呀，工作呀愛情呀，學校的誰誰如何追自己等等，時間久了，高昂便想，虎妞要是能和老爸弄出點什么事來多好啊，在他心里，虎妞要比那個麥穗要強多了，漂亮不說，起碼虎妞比她真實純凈。

那天高昂突然說，“虎妞，你干脆就做我小媽吧!”

高昂說這句話時，老爸和他倆正在一個叫水岸的餐廳吃飯，當時高昂要的飲料是可口可樂，虎妞要的是百事可樂，兩人都堅持說自己要的飲料好，并爭論不休，讓老爸評判。望著他倆，老爸說弄不懂同樣是可樂到底有什么區(qū)別，自己除了茶什么飲料也不喜歡。這時，高昂冷不丁地就把做小媽的話說了，老爸吃了一驚，偷眼看虎妞，正好和虎妞的目光相遇，高昂從他倆的眼睛里讀到了幾份羞澀。這時虎妞說，“干巴猴，你的可口可樂味道好，行了吧!”

“請正面回答問題。”高昂緊追著話題不放。

虎妞說，“大人的事，小屁孩懂得什么?”說著，向老爸投過去求助的目光。這時老爸說話了，“高昂，太不像話了吧。”

聽了老爸的話，高昂朝虎妞擠了擠眼睛，低頭吃東西了。他心里想，有戲呀，真的有戲老爸，你該努力了，要不，你就愧對兒子煞費苦心地讓她來補課，還要去背那些枯燥難記要人命的英語單詞了。

但愿老爸和虎妞能朝自己想要的方向發(fā)展，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還給我一個溫暖的充滿快樂和幸福的家吧，他想。

期中考成績下來了，高昂的成績在班里出人預料地上升了三十名，特別是英語成績上升到了前十名。真是皆大歡喜呀，弄得焦娜上課時給他傳紙條，上面寫：你離大學校門又近了一步，周假我請客慶賀一下。

高昂立即傳回紙條：特想吃你。

班會上，樸樹老師禁不住地揚起大猩猩般的雙手不斷砸胸，前前后后地把高昂表揚了一番，接著又批評了天上來楊自軍，說他上課經(jīng)常睡覺，成績從前四名下滑到了第三十八名，愧對自己愧對生病的母親，愧對同學們對他獻出的一片愛心。

天上來低著頭坐著，臉兒漲得通紅。

高昂知道天上來的苦衷，他上課睡覺是因為晚上怕尿床常常睡不好，來自身體和家庭的壓力弄得整天不見他說一句話，在這樣的狀況下學習成績能不下滑嗎?高昂想站起來替天上來解釋一下，又怕那樣反而會傷了天上來，便忍住了。

下晚自習了，大家亂哄哄地往宿舍走，天說冷就冷了，風中已經(jīng)夾帶著陣陣寒意。趙偉嚷著讓高昂請客，說他愛情學業(yè)雙豐收，周假時大家再瘋一次。他們正說著鬧著，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叫聲，有人喊：“有人跳樓啦!”

天上來楊自軍從教室的六樓跳下去了。

頓時，學校亂成了一鍋粥，救護車來了，一會兒又走了，天上來死了。

警車來了，警察開始找人問話，做筆錄，樸樹老師被警察帶走了，走的時候渾身篩糠似的發(fā)抖。警察從天上來的座位上搜出了一份遺書，具體內(nèi)容不知道，定性為自殺。

天上來的尸體當夜就被拉走了。這一夜，高昂他們被安排在其他宿舍里，卻無一人入睡。

第二天，記者來了，教委的人也來了，浩天中學被責令停課整頓。

校方通知給高昂他們重新安排一個宿舍，高昂便和室友們來到被警察解禁了的宿舍里收拾東西，大家默默地誰也沒說話，高昂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著天上來，自己的心里也堵得慌。人，真他媽的沒意思，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天上來的死會不會和自己有關(guān)系呢?真不該給天上來起外號的。

張幸福收拾東西時告訴大家他要退學，金融危機來了，父親在南方打工的工廠倒閉了，他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

“開玩笑吧。你退學干什么去?”高昂問。

“真的，要不回家種地要不出去打工，只要能養(yǎng)活自己就行?！闭f完他笑，笑得很苦。

“別走張幸福，你成績那么好，走了可惜了，真要是經(jīng)濟問題我們可以幫你想辦法?！备甙赫f。

同學們聽了也紛紛挽留張幸福。

“原來打算上完這學期的課再走的，楊白軍一死對我觸動太大了，我和他的處境相同，我理解他，并深深地知道貧窮是什么滋味，但我沒想到他那么傻，死能解決什么了呢?有些東西是逃也逃不掉的。我覺得自己再讀下去辛苦不說也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真的沒意思了，晚走不如早走。”

“你就這么決定了?不后悔?我說過，經(jīng)濟問題我能幫你的，真的，你知道的，我能?！备甙赫f著，心里有些念念不舍。

“謝謝你，高昂。說句心里話，我真的舍不得大家，我這也是迫不得已。”張幸福走上前擁住高昂哭了，大家的心被張幸福弄得酸酸的。

他擦了擦眼淚說，“其實也不全是經(jīng)濟問題，我這樣農(nóng)村出來的，就是能考上大學，將來畢業(yè)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還不如現(xiàn)在出去隨便做點什么，哪怕是去學一門技術(shù)也行。弟兄們，我們畢竟同學一場，謝謝大家對我的關(guān)照，我會記住你們，有緣將來我們會再見面的?！睆埿腋Ｕf得情真意切。

這是怎么了，死的死，走的走，我們他媽的招誰惹誰了?望著默默地收拾著行李的張幸福，高昂心里一酸，想哭，但忍住了，他大聲說，“弟兄們，天上來不在了，狗日的張幸福又要走了，我們十五號宿舍的弟兄一起再唱一首歌吧!”說著他大聲唱了起來：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

如今你四海為家

曾讓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無蹤影

愛情總讓你渴望又感到煩惱

曾讓你遍體鱗傷

DiLiLi……

高昂大聲地唱著，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見高昂哭了，張幸福走過來摟住他一邊流淚也一邊跟著唱，受到高昂的感染，宿舍的幾個同學摟在—起大聲唱了起來；

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DiLiLi……

有難過也有精彩

每一次難過的時候

就獨自看一看大海

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柱療傷

DiLiLi……

不知多少孤獨的夜晚

DiLiLi……

從昨夜酒醉醒來

每一次難過的時候

就獨自看一看大海

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醒來

讓我們干了這杯酒

好男兒胸懷像大海

經(jīng)歷了人生百態(tài)世間的冷暖

這笑容溫暖純真

他們一邊流淚一邊唱著歌，憂傷的歌聲從十五號宿舍傳出來，傳了很遠。

這時，滅絕師太領(lǐng)著一群人走了進來，她進門就不高興地說，“學校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還有心情唱歌呀?”

大家停下了，默默地望著來人，誰也沒話。高昂一眼就看見妝扮妖艷手拿著話筒的麥穗，她也看見高昂了，朝他笑了笑，高昂沒理她。

滅絕師太見大家都哭了，便說，“對不起，我鍇隆你們了，我該知道你們在為失去楊自軍而難過，是這樣的，記者來了，你們要本著對學校對楊自軍負責的態(tài)度，實事求是地回答問題，畢竟你們和楊自軍是同學也是室友，對他的情況了解得多些。”

接下來，麥穗舉著話筒問這問那地特煩人，高昂心情本來就不好，加上從心里討厭這個麥穗，他被問煩了，他說，“你們不就是想知道楊自軍死亡的真相么?他—個月的生活費只有一百塊錢的時你們哪去了，怎么不來捐助一些?還有，他有尿床的病，學校除了關(guān)心分數(shù)之外有誰關(guān)心過他?是的，我們是學生，可是我們也是一群無辜的孩子，有誰知道我們?yōu)槭裁聪矚g唱憂傷的歌，甚至連笑的時候都不快樂?其實我們的想法都很純粹，只想得到本該屬于我們的快樂，可沒有，我們好像被遺棄了，這個社會背離我們的想法，讓我們彷徨，不知所措，除了學習之外我們別無選擇更不能逃避，我們經(jīng)常會無聲地哭泣，沒有方向，一出校門就變得毫無主張，東張西望，甚至忘記了回家的路。我們的天空為什么總是灰色的?其實，我們都很乖，想要的只是懷抱里的溫暖還有實實在在的快樂，來驅(qū)趕我們靈魂里的寂寞?？墒?，張開雙手卻得不到想要的那個擁抱，我們冷呀知道嗎，我們只想找個溫暖的懷抱暖暖……”高昂動了感情，說不下去了，流著淚跑了出去。

麥穗跟著追了過來，她悄聲說，“高昂，想哭就哭吧，孩子，哭出來也許你會好受些?！?/p>

高昂回頭發(fā)現(xiàn)麥穗竟然默默地流淚了，望著她，他心里浸過一絲久違了的情感。麥穗走過來拉緊了他的手，他順從地讓她牽著走著沒有說話，他覺得她的手很柔很暖，真的很暖。

下雪了，雪很大，紛紛揚揚地，高昂想哭，想找一個溫暖的懷抱，哭它個完全徹底，真的很想。

責任編輯：楊中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