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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這只麻雀兒

    2009-12-31 00:00:00
    芳草·網(wǎng)絡(luò)小說月刊 2009年12期

    哭大天生羅鍋背。

    剛生下來,他就好像知道羅鍋背的悲慘命運,躺在他娘身邊就哇哇直哭,淚蛋蛋撲簌撲簌地滾下來。香椿瞧著這團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疙瘩,瞧著瞧著,突然歇斯底里地號啕大哭。

    男人卻像鬼似的蹲在黑漆漆的灶頭,燒著紙煙,任他屋里頭哭泣。

    都說香椿在月子里把身子哭壞了。就好像孟姜女哭壞的長城那樣,再也無法彌補。但水邊草不信這個邪,他要給哭大添一大堆弟弟妹妹,他要給自己添滿堂的子子孫孫,將來他老了,就有人給他養(yǎng)老送終,就有人給他披麻戴孝。為了實現(xiàn)這個人生目標,水邊草不分晝夜地扒香椿的褲頭。香椿若是不依,他就往死里揍,揍得她不分晝夜地鬼哭狼嚎。

    香椿的褲頭,不說在全國,至少在整個米字鄉(xiāng),是被男人扒得最勤快的一個。

    但水邊草越扒越失望,越扒越絕望,越扒越瘋狂……最后扒得自己枯竭而死,年僅二十八歲。

    大家都說水邊草是死在香椿的褲頭上的。

    大家都說香椿的褲頭藏著兇猛的抽水機,把男人的水抽干了。

    癩八爺說,這話按理是不錯的,但人一輩子能吃幾碗飯、能花幾個錢、能日幾回婆娘……那都是有定數(shù)的,只要其中有一個定數(shù)到了,那你就得走人。世界就這么大一個世界,樣樣?xùn)|西都是有定數(shù)的,老天爺豈能容你去搶別人的定數(shù)?水邊草是自家不好,怪不得別人的。后山上有個天池,過去泉水總是滿滿的,你就是舀掉一半,三兩天又漲滿了;但后來被黃大師說成是仙水,天天被搶得一干二凈,結(jié)果沒幾個月就干枯了。男人的“天池”也一樣。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后生哥啊,飯要一口口吃,錢要一分分花,婆娘嘛,也要細水長流地用才好呵。

    有人就問癩八爺:那……生兒育女也有定數(shù)嗎?

    癩八爺說:有啊!怎么沒有?你看水邊草日到死,有沒有再日出一子半女來?

    最后癩八爺總結(jié)道:雖說田要冬耕,兒要親生;但磨刀不誤砍柴工,硬弄是弄不出來的。

    男人們散去時,這個就狠狠地叮嚀那個:飯要一口口吃,飯要一口口吃。

    那個也不忘大聲地回敬這個:細水長流,細水長流。

    哭大太會哭了,一哭就傷心欲絕,眼淚嘩嘩直流,一會兒就成淚人兒了。香椿連忙撩起層層衣裳,將櫻桃大的乳頭塞進他的嘴里,哭聲便戛然而止;哭大掛著淚珠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母親之泉吧嗒吧嗒地吸吮得歡。香椿咿咿呀呀地哄他入睡后,剛放到床上,他就放聲大哭,香椿不得不又抱起他,將乳頭塞回他的嘴里。直到哭大十來歲時,香椿還總是習(xí)慣地往他嘴里塞乳頭,那時候她已經(jīng)沒有奶水了,但空吮幾下對哭大也是個安慰。

    哭大出門遇到狗,他看狗一眼,狗也看他一眼,他就哭;看到男小狗們在爬樹,他也去爬,爬了兩下就像摜烏龜似的摔在地上,他就哭;看到女小娘們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他也想玩,但女小娘們就是不要他玩,他就哭;大人們攔住他,問水邊草是怎么扒他娘褲頭的,他就哭;走到燕子河邊,大匠橋太高了,他看不到橋頂,他就哭;走在田埂上,四周沒有人,莊稼林里太安靜了,荒兮兮的,他就哭;想找個啥東西玩玩,卻不知找啥好,他就哭;玩累了,他要回家,但家還在很遠的地方,他就哭……好不容易等他不哭了,有人問他剛才你為啥哭啊?他就嘴巴一癟,又哭開了。

    這家伙是從小哭大來的,所以就叫他哭大。

    當然,哭大也有不哭的時候,甚至還有笑的時候。

    比如:吃母乳時,遇到癩八爺時,和白菜在一起時……他就會偷偷地笑。

    吃母乳的事,前面已經(jīng)說過了。那就說說他遭遇癩八爺?shù)墓适掳伞?/p>

    鄉(xiāng)下頭的母雞遇到女主人,就會乖乖地蹲下身去,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專等女主人拎起它的翅膀,將手指插入后竅,檢查自己今天是否生過蛋?哭大出門遇到癩八爺,也是這個情形,他就站在那兒木呆呆地望著癩八爺傻笑。癩八爺老老遠就伸出一只大手來,嘴里像女主人喊母雞一樣:來來來,我摸摸看,哭大的小麻雀有沒有大點了?

    哭大就乖乖地兩腿一掰,讓癩八爺伸手到他的襠里,捏捏雀頭,又捏捏雀尾。

    癩八爺捏他的小麻雀時,哭大就偷偷地笑。

    啊呀!癩八爺驚嘆道,你怎么越養(yǎng)越小了呢?

    哭大低下頭去,看看自己的小麻雀。

    癩八爺說,你沒給它吃飯,對不對?

    哭大點點頭。

    癩八爺又吃驚道,不吃飯它怎么會長大呢?

    哭大狐疑地盯著癩八爺,眼睛呆呆的。

    癩八爺也是個老頑童,見田野上沒有人,就扯開自己的褲頭,讓哭大瞧瞧他的老麻雀。

    八爺?shù)穆槿复蟀?你看它翅膀都長齊了,夜夜飛到女人的樹權(quán)上做窠呵!癩八爺?shù)靡獾?,八爺就是給它吃飯吃大來的,你懂了嗎?

    幾天后,哭大出門又遇到癩八爺,癩八爺有事要去忙,沒有理他,哭大就一直跟著他,癩八爺突然一拍自己的腦門,說介重要的事情我怎么給忘了呢?連忙叫哭大來來來,八爺摸摸看,小麻雀大點么?癩八爺捏捏他的小麻雀微笑道,你給它吃飯了,對不對?今天大了不少。

    哭大樂了,嘴里“米米”地叫著。

    米?癩八爺一愣,隨即就明白道:對對對,是米是米;小麻雀嘛,當然是要吃米的。

    哭大去扯癩八爺?shù)难濐^。癩八爺就給他看了。癩八爺說,你人還小,自然比八爺差遠了。

    最后他又叮嚀哭大道:多給它吃點米才長得快呵!

    哭大終于笑出聲來了。

    但是沒兩天,哭大就只有哭的份了。他老哭老哭的。香椿起初也沒上心,因為這對于哭大來說太平常了,直到乳頭無效、糖水吐了、他賴在地上直打滾,做娘的才覺出異樣來,才發(fā)現(xiàn)他的小肚子海得老老高,小麻雀像拔節(jié)的竹筍那樣石石硬。香椿摸摸哭大結(jié)實的肚子,捏捏他漲得發(fā)紫的小麻雀,哭大吼得像被閹的小豬;香椿見兒子得此怪病,料定是那死鬼附在他身上了。她連忙準備了茶米油鹽各一盅,權(quán)當供品,焚香點燭,跪地大拜,懇求觀音菩薩將死鬼押回陰曹地府接受勞動改造,保佑她的寶貝兒子健康平安。香椿在菩薩面前求了一杯仙水,硬給驢打滾似的哭大灌到嘴里,誰知他兩眼翻白,頓時昏死了過去。

    香椿便歇斯底里地號啕大哭起來。

    大家對寡婦的鬼哭狼嚎很是好奇,趕過來一看,就連忙拉起香椿,一起將哭大送到鎮(zhèn)上的大醫(yī)院。醫(yī)生趕緊切開哭大的小腹,給他導(dǎo)尿。另外還動了個小手術(shù),清理了他小麻雀里的七八粒米。這些泡脹的米粒堵塞了他的尿路。醫(yī)生事后告誡香椿,再晚來一步,這小孩子就沒命了。他要香椿管好自己的孩子,尤其不能拿生殖器當玩具玩,生殖器又不是下水道,怎么可以亂塞東西呢?玩過頭了會影響他一輩子的幸福的。

    香椿從鎮(zhèn)上回來,就站在癩八爺家門口罵娘。香椿罵了三天三夜癩八爺?shù)哪?。癩八爺?shù)哪锶羰侨掠兄?,也早就被她氣活了;因為香椿沒有一句臟話是重復(fù)的,但刀刀見血。癩八爺硬是一句都沒有還嘴,癩八爺?shù)奈堇镱^幾次要沖出去和臭寡婦評理,都讓癩八爺拖住了。等香椿一走,癩八爺突然心口大熱,嘩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有人這樣形容哭大的羅鍋背:說哭大仰天躺在那兒,就像一只碟子;他翻轉(zhuǎn)過來,就像碟子的蓋子;當他行走時,就像豎著的碟子在移動。哭大唯一讓小伙伴感興趣的,也就是他的羅鍋背。所以,小伙伴要么叫他躺在地上,讓他像旋陀螺一樣旋給他們看;要么叫他滾遠點,別在他們玩的地方礙手礙腳的??薮螽斎贿x擇前者,只要有人肯跟他玩,他才不在乎是怎么個玩法呢。他在地上旋得昏頭轉(zhuǎn)向,博得小伙伴哈哈大笑;哭大也跟著哈哈大笑,而且比小伙伴笑得還開心。

    但有個小女孩卻非要將哭大從地上拉起來,不許小伙伴欺侮他。

    小女孩大眼睛,但目光很兇,小伙伴都怕她。

    哭大見小伙伴一哄而散,都跑到別處去玩了,他就哭。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撣著羅鍋背上的泥巴,問他痛嗎?

    哭大點點頭,又搖搖頭。

    哭大忘記了哭,他傻呆呆地望著小女孩的臉,她的大眼睛豁閃豁閃的,像打雷。

    小女孩又問,你的背上怎么會有座山的?

    哭大被她問得又哭了,小女孩就拉起他的手說,我們?nèi)ネ孢^家家吧。

    他們來到后山前的小土丘上,哭大撿來了許多石片,權(quán)當是碗啊碟??;小女孩也采了不少青草和樹葉,那都是農(nóng)家菜了。他們又挖來了一大堆泥,那就是面粉了;面粉是干的,小土丘上又沒有水源,怎么和面呢?小女孩就蹲在泥堆上,泥堆就變顏色了。小女孩又叫哭大蹲在泥堆上,哭大就學(xué)她的樣蹲了上去,泥堆就全變顏色了,冒著熱氣,特有味兒。他們和了面,捏了很多餅啊糕啊生肖啊,然后擱在鍋里蒸,蒸熟了就端來吃,嘛唔嘛唔真好吃!

    小女孩問她做的糕餅香不香?

    哭大聞著糕餅里男女混雜的味兒,偷偷地笑了。

    這個小女孩就是白菜。

    白菜后來出落得如花似月,在麥村自然不用說了,就是在米字鄉(xiāng)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白菜在鎮(zhèn)上讀書時,鎮(zhèn)上許多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經(jīng)常為了她莫名其妙地爭吵,有時候還大打出手,弄得斷胳膊折腿的。經(jīng)常有家長告到學(xué)校,吵到校長室,校長很頭痛,幾次想開除她,但最終還是下不了這個手。因為打架和白菜沒有關(guān)系,她既不知情,也不在場。后來聽說有個中年人擺平了學(xué)校,也擺平了鎮(zhèn)上那些好色之徒。校長不但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待他,還親自下樓去叫白菜,讓他們在校長室相見。

    第二年秋天,白菜從鎮(zhèn)上回來,就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嘴里咬著被角,只是嚶嚶地哭泣。叫她門也不開,飯也不吃,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到了第三天黃昏,白菜出來了,卻沒有一點水靈靈的白菜相,倒像一片薄煞煞的白云,從家里飄出來,飄過生產(chǎn)隊的田野,飄到燕子河邊。河水在夜色中無聲無息地流淌著,白菜摸摸自己的心,眼淚又下來了。

    一切都是黑的。

    一切都是冷的。

    只有燕子河是明亮和溫暖的。

    白菜不知道有個人一直尾隨著她,那人見她站在河邊抹眼淚,情形十分可疑,就趕緊鉆進棉花林回村喊人了。等白家人趕到河邊時,白菜已經(jīng)不在河邊了。白菜被救上來了。落過水和沒落過水的女人是完全兩樣的,她肚皮里的貨色便暴露無遺??梢哉f白家人在救起白菜的同時,還救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將來是要叫白菜母親的。

    對此,白家人氣急敗壞,要去鎮(zhèn)上找那個中年人算賬。

    白菜說不是他的,你們敢去找他,我就死給你們看。

    父親就朝白菜吼:我的女祖宗啊!我們白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香椿成了第二個癩八爺,每天夜快邊給兒子洗澡或洗腳時,她都要清洗哭大的小麻雀,并仔仔細細地檢查一番,唯恐再出什么婁子。這事成了香椿生命中的頭等大事。她把哭大的小麻雀稱之為“小祖宗”,因為水家的香火就靠它繁衍了。但香椿捏捏雀頭,又捏捏雀尾,氣就不打一處來;哭大的人是一年年地長大了,但她所期望的“小祖宗”卻不見得長大,依舊像一顆田螺肉;香椿心說小點就小點吧,濃縮的都是精華,能夠像田螺殼那么堅硬也成,但它總是軟癟癟的,一副劉阿斗的熊樣,哪有一點龍生九子的潛質(zhì)啊?香椿瞧著就火大,罵兒子孬種,他要是有他那個死鬼老爹一半的本事她就謝天謝地了??薮笠娝麐寖?,嚇得淚水直掛,哇哇亂哭。

    香椿想想難過,邊哭邊罵地下那個死鬼。死鬼在世時賊能的,日里像禿鷹,夜里貓頭鷹,成天虎視眈眈的,滿世界地追她,怕是把兒子的定數(shù)也用走了吧。但到了外面,香椿就不罵死鬼了,只罵癩八爺,好幾年過去了,她還是見一次罵一次。癩八爺總是蒼白著那張布滿碎片紋的老臉兒,一個勁地勸香椿放寬心。他說凡事都有個定數(shù),是哭大的誰也拿不走。黃大師不是給哭大算過一個命嗎?說他將來大富大貴,多子多孫。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黃大師嗎?他可是米字鄉(xiāng)有名的鐵嘴銅牙,哪個人的三生不是由他說了算的?但香椿還是照罵不誤,揚言哭大將來在那個方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癩八爺?shù)摹?/p>

    癩八爺滿口答應(yīng)。好的好的。

    癩八爺說是這么說,但他心里也直打退堂鼓。像哭大這樣有殘疾(羅鍋背)的,而且又是哭著長大的人,會有哪個大姑娘肯嫁給他呢?這種人十有八九是要做五保戶的,孤獨一人,終其一生。雖說古時候有個千古幸運的羅鍋背,做官做到丞相位置上,想來妻妾成群是肯定的;但一個羅鍋背的幸運,掩蓋不了千萬個羅鍋背的悲慘命運。照快嘴阿四的說法,這種人也想討老婆的話,那干脆閉上眼睛做夢算了(做夢是不用花錢的,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羅鍋背)。所以黃大師的話,癩八爺是不信的;就算有定數(shù),老天爺也不會是這個定法的。老話說得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給哭大做老婆的女人,還不知在哪兒飛呢?他丈母娘高不高興給他生這個女兒,也還是個問題呢?哭大的麻雀兒將來能不能派上用場,也還是個未知數(shù)呢……

    癩八爺在野外碰到哭大照樣伸長了大手,檢查他的麻雀兒。哭大也樂意這么做。癩八爺捏捏雀頭,又捏捏雀尾,就大搖其頭,就感嘆不已;都說虎門無犬子,水邊草這個大卵泡,咋生了這么個僵歪佬?唉,定數(shù)啊!想到這兒,癩八爺就把水邊草和哭大又聯(lián)系起來一想,突然拍腦門道,我明白了,每個人的定數(shù)只是一個小定數(shù),每個家族的定數(shù)才是一個大定數(shù),而天地之間的定數(shù)是個總定數(shù);總定數(shù)分配給每個大定數(shù),再由每個大定數(shù)來決定所有的小定數(shù)。所以有的人家祖上很旺,后代卻十分潦倒;有的人家祖輩十分窩囊,后代卻很有出息,就是這個道理。你就拿老蔣家來說吧,蔣介石太能干了!所以他的兒子就一般得很,孫子就更不用說了,而且個個短壽;那是因為兒孫輩的定數(shù)被老蔣占用了,在家族的大定數(shù)不變的情況下,兒孫輩的小定數(shù)就更小了。癩八爺明白了這個理后,就連忙往水家祖宗十八代身上套,他知道哭大的太爺爺是有點文化的,曾經(jīng)出山做過幕僚,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錢,回家又是置地又是蓋房,還娶了好幾房姨太太,卻仍舊要出去偷,最后淹死在燕子河里。關(guān)于他的死因,傳說很多。有說他是從花船里出來,撞見一河月光,就信步踏進了河中;有說他是偷空了身子,搖搖晃晃地過橋時,不小心掉進河里的;也有說他是因為女人,在外面結(jié)了很多冤家,結(jié)果被戴綠帽子的推下了河……但不管怎么說,哭大的太爺爺在女人的使用上,遠遠地超過了他應(yīng)有的定數(shù);再加上哭大的父親又那個樣子,所以這個惡果就報應(yīng)在哭大身上了。你看他天生羅鍋背,不但人生得像侏儒,連小麻雀兒也跟著“侏儒”了。他有著十八歲的年紀、十來歲的身高、三四歲的麻雀兒。

    哭大哭到十八歲,就不愛哭了,就像個大人了。

    香椿喜出望外,她迫不及待地去扒哭大的褲頭,要看看他的麻雀兒大了多少?開始長翅膀了沒有?好像他愛不愛哭與麻雀兒有著某種直接的關(guān)系。但哭大就是扯著褲頭不放,不肯給她看。香椿就落下臉來罵道:我是你娘,你身上哪兒不是娘生的?給娘看看有啥個要緊的!但哭大就是不松手。這股傻勁倒蠻像地下那個死鬼的。兒子越長越像那個死鬼了。她也越來越懷念那個死鬼了,越來越懷念被死鬼追著扒褲頭、追著揍她的歲月了。香椿突然流著淚笑了。兒子知道害羞了,這說明他真的長大了。她松開手說,娘不看,娘不看就是了。

    從這以后,香椿每次洗衣服,都把哭大的褲頭從腳盆里挑出來,正正反反地檢查過很多遍才肯落水,她想看看襠里有沒有污跡?有時候她還像狗一樣嗅嗅看,有沒有特殊的氣息?但哭大的褲頭總是干凈得不像個男人。香椿知道哭大跟癩八爺好,兒子的事癩八爺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三明四白的,但她抹不開這張臉去問他。好在有那個定數(shù)支撐著她,大富大貴她不敢想,只要多子多孫就夠了。這天夜快邊,香椿捉了只老母雞,又拎了一籃雞蛋,就興沖沖地去找同村的楊媒婆。為了哭大的婚事,香椿老早就跟她提過的,但那都是空口說白話,不作數(shù)的;所以今天拎了東西特地來求她,楊媒婆自然眉笑眼開,連聲說好的,好的。

    過了幾天,楊媒婆從豆村介紹來一個大姑娘。姑娘的相貌有點“壽”,瞇瞇眼,目光遲鈍,到了哭大家就吵著要吃黃瓜。因為來相親之前楊媒婆跟她開玩笑說,去了就有黃瓜吃,而且那根嫩黃瓜就藏在哭大身上。誰知傻姑娘東找來西找去,還真的到哭大身上去找了。香椿一看就知道她的腦子大打折頭的,她越看越生氣,便破口大罵楊媒婆黑良心,拿了人家的東西,居然用這種貨色來搪塞她。第二天香椿去找楊媒婆。她也不想想楊媒婆是什么人物?別說村長的媒是她做的,就是村長他爸(老村長)的媒也是她做的,在我們麥村她只要喉嚨一響,新老二代村長都要讓她三分呢,更何況別人了。昨晚香椿罵她的那些話,楊媒婆一句不漏地還給了香椿。你當你兒子是啥個寶貝啊?一個羅鍋背!羅鍋配傻姑,剛好一對呀!像你兒子這種人討個傻的瞎的瘸的就已經(jīng)不錯了,難道還想娶千里挑一的白家閨女不成?你先去修幾世再來吧你!

    楊媒婆之所以要提到白家閨女白菜,一是她公認的漂亮,三鄉(xiāng)五里沒有比她更美的大姑娘了。二是她今天結(jié)婚,你香椿就是有金山銀山,也換不來這個兒媳婦了。三是白菜嫁的是癩八爺?shù)拈L孫癩長生。這癩長生可是一表人才,但和白菜一比卻黯然失色;村里人都說,憑什么一朵鮮花插到這么丑的一堆牛糞上呢?姻緣錯配,鸞鳳怎對烏鴉?這要是癩長生換了哭大,你能想象嗎?

    這天三鄉(xiāng)五里的男人都瘋了。鄉(xiāng)親們鬧過新房之后,無不有些亢奮又有些憤然地走了,但哭大沒有走,他貼著草墻站在癩家門外,好像在跟誰躲躲貓似的,把出來關(guān)大門的白菜嚇了一跳。你想嚇死我啊!白菜尖叫起來,使勁地拍打自己的海胸。那海胸在燈光里起起伏伏的,就像急浪一個接著一個地滾過來,滾得哭大啞巴似的站在那兒,兩眼直直地盯著那片海浪。白菜回到房里抓了把紅花生和紅甘蔗,還有一只紅雞蛋,捧到哭大的手上。白菜告訴他天已經(jīng)不早了,趕緊回家吧,不然你媽要來尋你了。正說著,外面就響起了香椿的叫罵聲,哭大拔腿就跑。

    你死到哪兒去了?害我喉嚨喊破。香椿責問道。

    我…我…白菜…白菜……

    哭大將藏在背后的雙手,攤到香椿跟前給她看。

    香椿剛從楊媒婆家回來,聽到“白菜”兩個字就火冒三丈,一巴掌打飛了哭大的紅花生、紅甘蔗和紅雞蛋。她還不解恨,又將這些落地的紅物踩得稀巴爛。她邊踩邊罵狐貍精,見哭大愣在那兒,嘴巴癟塌塌地,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就叫他一起罵。狐貍精,狐貍精,給我罵十遍。

    哭大罵完十遍狐貍精,趕緊溜到房里去。他攤開手來,看到自己的雙手紅艷艷的;手心和手指都被花生、甘蔗和雞蛋上的紅顏色染紅了。

    這么說,一切都是真的。

    這天夜里,十八歲的哭大,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一個七葷八素的夢。

    在夢里,他也罵過狐貍精,但不是母親的那種罵法,而是有種甜滋滋的感覺。

    他在心里默念著:狐貍精!狐貍精!……

    第二天早晨,哭大嚇了一大跳,一摸自己的褲頭臟得一塌糊涂,再看小麻雀身上紅紅的,像流過血似的。他捏捏小麻雀,又不覺得痛,再仔細看時,才發(fā)現(xiàn)是染紅的。哭大想到昨晚的夢景,他的小麻雀就又“臉紅脖子粗”的??薮筚囋诖采喜豢掀饋?。他擔心要是被他母親知道了,他又要挨罵了;所以他想等褲頭焐干了再說。但香椿哪里知道他的褲頭濕了一大片,一拎耳朵,就把他拎下床來。香椿被被窩里異常的氣息熏傻了,她捏了把哭大的濕褲頭,突然跪了下來。

    香椿跪在地上,朝老天拜了三拜,磕了三個響頭。

    磕完頭,香椿就哇哇地大哭起來。

    誰也想不到白菜嫁給了癩長生,倒讓哭大娶了個大春夢;半夜里他常常手握小麻雀,心里念著狐貍精。所以他的夢,最后總歸是濕得一塌糊涂,充滿誘人的腥味兒。次數(shù)多了,香椿看他的眼光就兩樣了,也知道進出要敲門、要給他關(guān)房門了。

    對于這樁婚事,癩八爺把頭都搖落了。

    一來白菜太漂亮,他長孫恐怕受用不起;二來他們結(jié)婚的第二天,無數(shù)大個兒的屎蒼蠅,就成群結(jié)隊地往癩家趕,盤旋在癩長生的頭頂上,對他緊追不放。癩八爺覺得這不是個好征兆。白菜的父親白玉堂在路上碰到癩八爺,就拿癩八爺慣用的定數(shù)搪塞他,癩八爺?shù)挂矡o話可說。但他總覺得這樁婚事里藏著什么蹊蹺,為什么白玉堂笑起來怪怪的呢?

    第三天一早,村長就把癩長生叫走了。

    說是鄉(xiāng)里指定叫癩長生去的,去前山石料廠學(xué)習(xí)技術(shù),三個月后負責開發(fā)后山。

    癩長生一走,家里成千上萬只屎蒼蠅也跟著走了。

    癩八爺來找哭大,因為有了白菜,癩家夜夜挺熱鬧的,那些自以為有魅力的、有權(quán)勢的、有錢的男人,都各懷鬼胎地來到癩家,圍坐在八仙桌上吹牛,都挖空心思地抬高自己,貶低別人。長孫走后,癩八爺不放心這些男人,他就找來了哭大(他唯一放心的人就是哭大)。哭大來了就悶聲不響地貼著草墻,蹲在墻角落里,遠遠地瞅著白菜。

    白菜走到哪兒,他的頭就轉(zhuǎn)到哪兒。

    他的目光始終不離開白菜。

    白菜有時候經(jīng)過他身邊時,會停下來,輕輕地問他要不要喝水?或者抓把瓜子放到他手里??薮缶湍樇t紅地,一句話也不說。白菜就甜甜地一笑。每當這個時候,桌邊那些大男人就笑話他,說他是只永遠長不大的童子雞!但白菜總是護著他,罵他們不是東西。她什么都敢罵,笑微微地,被罵的人還當補藥吃呢。

    第二天,癩八爺和哭大一合計,哭大就偷偷地爬到癩家門前的大樹上,在暗中監(jiān)視那些男人。但凡有人敢對白菜出言不遜,或動手動腳的,哭大就捏住鼻子,大聲地叫喊他的名字,xxx,你個下流坯!不要臉!這突如其來的天外之聲,常常令當事者大吃一驚,收斂不少。男人們從癩家出來,樹上冷不丁兒地落下夜露來,被淋了夜露的人,往往是剛才出言不遜的人,他抹抹臉,手上就有味兒,還當是鳥屎呢,卻不敢聲張,生怕被人嗤笑。白菜聞聲后,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等他們走遠了,就來到大樹底下,叫他下來??薮缶凸怨缘貜臉渖吓懒讼聛?。

    白菜生氣道,你怎么可以這樣呢?!

    這是小流氓干的行當,你以后不要來了。

    哭大委屈地哭了。他壓抑著嗓音,哭得很傷心,淚光中閃爍著月光。

    白菜撫摸他的頭,有些心疼地說,這次是你做得太過分了,下次不可以這樣呵!哭大點點頭。白菜拉著他的手,帶他到家里,打了盆清水,給他洗了臉,洗了手。白菜送他到路口時,偷偷地塞給他一只水煮雞蛋。蛋還是熱的。就像她的手??薮笪罩熬拖裎罩粋€小秘密,他激動地叫了聲,就飛跑而去。

    你喊我啥?白菜問。

    但哭大早已跑遠了。

    白菜長長遠遠地看了一眼黑夜深處,心里甜甜的。

    新婚第七天,消息傳來,癩長生在前山上開山時,點燃的雷管半天沒有動靜,癩長生就跑回去張張,剛回到雷管跟前,炸了。癩長生被炸得粉粉碎,啥也不剩了。癩八爺執(zhí)意上山去找長孫,哪里還有癩長生的影子,只有那堆亂石上,停滿了大個兒的屎蒼蠅,烏鴉鴉地。它們鉆進石縫和草木叢中,尋找到在爆炸中飛濺的血肉,如饑似渴,交頭接耳。

    癩八爺瞧著這些熟悉的屎蒼蠅,心里又是一驚。

    他心說,定數(shù)啊,這是個定數(shù)。

    癩八爺記得長孫結(jié)婚的第二天,那些屎蒼蠅就像趕集似的往他家里奔,原來它們已經(jīng)聞到了癩長生身上的尸臭味。黃大師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說有的人活著,但他已經(jīng)死了。當時他不懂,現(xiàn)在他明白這個道理了。這么說癩長生是結(jié)婚第二天就已經(jīng)死了。結(jié)婚前他還好好的,咋一結(jié)婚就成死人了呢?癩八爺自然把原因歸結(jié)到白菜身上。對于這個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女人,癩八爺本來就很感冒,現(xiàn)在當然毫不猶豫地叫白玉堂把她領(lǐng)回去。

    這種妖女,還是眼不見為凈。

    白玉堂說,這怎么行呢?我女兒嫁到癩家就是癩家的人了,癩八爺你雖然姓癩,但這事你可不能賴!癩八爺就怕再有屎蒼蠅成群結(jié)隊地往他家里趕,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撲通”一聲,給白玉堂跪下了。白玉堂大驚,連忙扶起他道,八爺,你這是折我的壽啊!有話好說、好商量嘛。這事還有什么好商量的,癩八爺當即就問白菜愿不愿意回家?白菜點點頭,在這種情況下,她呆在癩家還有什么意思呢?白玉堂只得將女兒領(lǐng)回家了。但白菜有兩個哥哥白石青和白石黃,都已經(jīng)成家,兩個嫂子像防賊一樣防著她,她們見白菜光著身子回來,臉就腫了,埋怨公公不該領(lǐng)她回家,這潑出去的水,哪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癩長生剛過“五七”,白菜又嫁人了。這次嫁的是豆村的薛家。是白石青和白石黃做的媒,白玉堂做的主。白菜自己倒一直恍恍惚惚地,哥說東就東,爹說西就西,就稀里糊涂地嫁到了豆村。新郎叫薛里紅,年輕,也是一表人才。他和石青石黃都同過學(xué),也認識白菜。他只當白家的神仙妹妹是高不可攀的,后來聽說她嫁給了癩長生就后悔莫及,現(xiàn)在又聽說癩長生死了,就迫不及待地向白家兄弟表明心跡。這正中下懷,兄弟倆趕緊將妹妹送出家門。

    但無獨有偶,新婚第三天,薛里紅到鎮(zhèn)上趕集,一早出去,趕到天黑還沒有回家。第二天早晨,有人就在燕子河里發(fā)現(xiàn)了他。薛里紅被捅了三四刀,在胸口,刀刀致命。他身上的血都流給了燕子河,河水一片紅艷;而他一臉失血后的蒼白,眼睛卻瞪得大大地。薛家到鎮(zhèn)上報了案。但至今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命案還是沒有結(jié)案。

    事后,薛里紅的母親說,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半夜里上茅房,只見家門大開著,薛里紅坐在門檻上哭,把她嚇得半死。她問他怎么回事?薛里紅卻陌生地望著她,還說了許多沒頭沒腦的話?,F(xiàn)在回想起來,倒像是交待后事似的。薛里紅的母親后悔莫及,早知如此,第二天就不叫他去趕集了。有人就說,命中注定的事,你哪里知道呀?

    白菜很快又被送回麥村的娘家。

    而有關(guān)她的傳說,也像這年夏天的知了聲一般,響遍了整個燕子河流域。

    都說白菜是個白虎精。

    都說白菜克夫,癩長生和薛里紅就是她克死的。

    都說她那兒長著索命鉤……

    當白菜再次投奔燕子河時,香椿一把抱住了她。

    香椿說,閨女,好死不如賴活著。

    香嬸,你叫我咋活啊?白菜哭道。

    給我兒吧,我們一起過。

    你就不怕……

    怕啥啊,黃大師說我兒多子多孫呢。

    我…我還是死了…清爽……

    走,我們回家去。

    香椿硬是把白菜勸回了家。

    白菜嫁給哭大,豈不是天大的笑話?一個全米字鄉(xiāng)最漂亮的女人(而且是個已經(jīng)克死了兩任丈夫的白虎精),嫁給了一個全米字鄉(xiāng)最丑陋的男人(而且是個從小哭到大的水家獨苗)。這事別說全米字鄉(xiāng)的男人,就是全米字鄉(xiāng)的女人也都等著看笑話呢。

    新婚之夜,哭大傻歸傻,但他還是非常知趣地睡在白菜的腳后頭。

    各自睡下后,白菜就問他是怎么知道她去河邊了?

    哭大說只要她在家里,他就會在她家附近轉(zhuǎn)悠。

    干什么?

    就想看看你。

    那你干嗎不來我家呢?

    別人會笑話我的。

    只要我不笑話你就行了,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倆在后山前過家家嗎?

    嗯。

    你想得到會有今天嗎?

    哭大突然哭了起來。他是被幸福沖昏了頭腦。

    白菜的一只腳伸到哭大的胸口上,輕輕地安撫著他的心。這與其說是白菜的一只腳,倒不如說是一只憐憫之手,它摸摸哭大的臉,靈巧地為他拭去眼淚,最后還調(diào)皮地夾了一下他的鼻子??薮筱蹲×?。長大后的白菜,對于他來說,就是天上的神仙姐姐,一向是可望不可及的。他哪里想得到會有今天,可以零距離地接觸到她。他不哭了,但也沒有笑,只是愣愣地呆在那兒。白菜又動了起來,哭大突然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樣抱住了它,將它印在自己的臉上。他撅起嘴唇,親親她的腳底心,白菜就啊唷了一聲,說癢死了。

    白菜笑了。

    白菜的笑聲越發(fā)鼓舞了他,他抱住白菜的腳,在她腳底心里又是親又是舔,癢得白菜在床上發(fā)嗲,嘴里哼不像哼、哈不像哈地叫著??薮蟛恢肋@是叫床,見白菜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就把握不定自己該繼續(xù)還是該停下來。白菜用力踩他的臉,好像要把大面積的癢踩死在他的臉上??薮笈掳撞松鷼猓筒桓覄恿?。這下白菜倒是真生氣了,用腳趾頭拼命地挖他的嘴巴。

    白菜求他道,舔舔縫里。

    白菜又呻吟起來,呻吟聲一浪高過一浪。

    白菜哭了。

    白菜說夠了夠了,鮮死我了。

    什么鮮死你了?哭大小聲地問。

    白菜說,你不知道那個鮮,就像嘴里含了匙味精。

    睡在隔壁的香椿就不必說了,小倆口的床上游戲,聽得她心花怒生。而那些潛伏在哭大家四周的男人們,本來想看哭大笑話的,卻無不聽得熱血沸騰,一個個回到家里就扒屋里頭的褲頭,也想聽聽自己女人的叫床聲,顯擺顯擺自己的本事;誰知十有八九都不知道要叫床,氣得男人不得不換個方式揍女人,而且越揍越生氣,恨得牙根都癢癢:欠日的東西!剛才你不叫,現(xiàn)在倒叫得起勁,晚了!男人們想想哭大用的啥貨色,自己用的又是啥貨色;再想想白菜那是啥叫聲,自己屋里頭又是啥叫聲,就顯得哭大賊能的,心里那盆火還能不大嗎?!

    這一夜白菜把村里的女人都得罪了。

    除了一個人,她就是香椿。

    第二天整個麥村提早醒來了,醒來之后都先聽聽,那個臭寡婦家有沒有哭聲?

    第三天也是如此。

    第四天,第五天,第七天,第十天……哭大依舊活得好好的,他居然沒有死。好好的癩長生倒死了,好好的薛里紅倒死了,但他哭大咋就不死呢?而且越活越來勁了。唯一的解釋就是定數(shù)。這是定數(shù)??薮竺凶⒍ㄓ羞@份艷福,要不,黃大師咋說他大富大貴、多子多孫呢?原來,這白菜是哭大的定數(shù),所以癩長生和薛里紅才會那樣的。

    前村后村的男人們,也就消除了對白虎精的恐懼,就像當初聚集在癩長生家里一樣,他們又夜夜往哭大家跑。圍坐在一張蹺腳的八仙桌邊上,邊喝白開水邊吹牛,人人都挖空心思抬高自己,貶低別人。每天都要香椿出來趕他們,這些男人才肯從哭大家里出來,一溜排地站在村路邊撒尿,嘩嘩地響成一片;誰知他們一泡尿還沒有撒完,哭大家已經(jīng)熄燈休息了。也不知誰喊了聲有戲,并第一個返身回去,大家便不約而同地回過去,趴在哭大家的草墻外偷聽。草墻是不隔音的,聲音響得就跟在他們房里似的。一個個聽得心猿意馬、心急火燎的;聽到要緊處,就在窗外學(xué)著白菜發(fā)嗲的腔調(diào)喊:舔舔縫里。舔舔縫里。

    快啊,你個死鬼,給我舔舔縫里!

    白菜知道墻外有耳,就叫得更兇了。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傳得人人都比白菜和哭大更清楚他們的“夜戲”。在麥村還有誰不知道哭大嫻熟的技術(shù),和白菜越來越猖狂的呻吟聲呢?全麥村的女人都為之而不安,全麥村的男人都為之而不甘。于是。夜里來哭大家的男人就更多了,天天跟生產(chǎn)隊里開大會似的。十分鬧猛。家里來了人,哭大就自覺地蹲在灶頭,忙著給“客人們”燒水。即使不燒水,他也習(xí)慣獨自蹲在灶頭,縮在黑暗的角落里,無聲無息地。就像家里沒他這個人似的?!翱腿藗儭本筒粯芬饬?,硬要叫他出來傳授傳授“經(jīng)驗”??薮竽母页鰜戆。钡桨撞私兴?,他才蹲到客廳的某個角落,低著頭,嘿嘿地傻笑。不管別人說什么,他就只會嘿嘿笑。

    白菜才不管有村長、會計在場呢,他們敢取笑哭大,她就毫不客氣地罵他們的娘。這一點她比香椿還要強。香椿見兒媳婦這么能干,她是越看越喜歡;走到哪兒,總是把白菜掛在嘴上。婆媳之間好成這樣的,別說在麥村,就是全米字鄉(xiāng),也是絕無僅有的。

    癩八爺說這是定數(shù),前世修來的緣分。

    要不然,你能相信白菜會嫁給哭大嗎?

    要不然,香椿和白菜這兩只漂亮的刺猬能抱成一團嗎?

    白菜嫁過來三個多月,四個月不到,就給哭大生了個大胖小子。

    這下可把香椿樂壞了,她抱了剛生下來的嬰兒,就直奔水邊草的墳前,跪倒就拜,告訴地下的死鬼,水家有后了。香椿在墳地里又是哭又是笑,發(fā)瘋似的瘋了半天,終于安靜了下來,唯有剛生的嬰兒在哇哇直哭。等到哭大找來時,才發(fā)現(xiàn)他母親已經(jīng)咽氣了,但她緊緊地抱著嬰兒。

    香椿就像一個大嬰兒那樣熟睡在墳地里,頭枕著丈夫的墓,她那布滿皺紋的老臉,流淌著幸福的笑容。癩八爺說,哭大他娘幸福死了。

    水家在同一天里,生了一個人,又死了一個人。

    癩八爺又說,這是定數(shù)。他主動來幫哭大料理香椿的后事。

    村里人因此而幸災(zāi)樂禍,他們終于看到有人死了,而且碰見哭大時都以特殊的方式“恭喜”他,摸摸他的羅鍋背,故意問他道,哭大,你這兒原來是只黑鍋啊?哭大被摸的次數(shù)多了,自然也知道他們問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依舊成天合不攏嘴地笑,抱著嬰兒在村里到處炫耀,見人就問他兒子漂不漂亮?摸他背的人就不得不挑明了問他,這個小人不是你的吧?

    當然是我的了??薮罄碇睔鈮训卣f。

    你的?問的人又問,哭大你倒是賊能的,三個月就能生小人啊?

    不可以嗎?

    你不知道貓三狗四羊六人十嗎?是人都得十月懷胎,難道你們是貓?還是狗?

    放你娘的大頭屁!你說白菜是不是我屋里頭?我屋里頭生的小人是不是我的?這個小人是不是叫我爸爸?你知道爸爸是啥意思嗎?你怎么知道我們不是十月懷胎了?我和白菜從小就很好,青梅竹馬你懂不懂?說不定那時候就有了呢……

    問的人見哭大如此能說會道,驚得目瞪口呆。

    但更令人佩服的事還在后頭呢,他給小人取了個名字,就叫天賜。

    產(chǎn)后的白菜常常背著哭大抹眼淚,也常常站在屋檐下望著某個地方出神??薮缶蛣袼鋈ド⑸⑿模撞藚s對他吹胡子瞪眼的(盡管她沒有胡子)。她不是生哭大的氣,而是生她自己的氣。到了趕集的日子,哭大就要她一起去鎮(zhèn)上,因為要給小人買很多東西,而這方面他又一竅不通,白菜這才勉強出門。走到半路上,哭大突然想起忘帶了東西,就把小人交給白菜,自己匆匆地跑回家來。白菜等等他不來,就自己先走了。

    其實哭大并沒有忘帶東西,他也沒有回家,他走到白菜看不見的地方,就一頭鉆進了高高的玉米林,又偷偷地潛回到白菜身邊;只是一個在路上,一個在玉米林里,他看得到她,而她看不到他而已。后來白菜走了,他也跟著走。白菜到了鎮(zhèn)上,他也到了鎮(zhèn)上;白菜在鎮(zhèn)上轉(zhuǎn)了幾圈,他也跟著在鎮(zhèn)上轉(zhuǎn)了幾圈。最后白菜終于拐進了公社大院,他就在斜對面的街上等。白菜在里面呆的時間并不長,出來時眼睛紅紅的;哭大故意退到街的那頭才碰見她,還說自己剛到鎮(zhèn)上。

    半個月后,又到了趕集的日子。

    白菜說還得去給小人買些東西??薮笳f好的,問要不要他一起去?白菜猶豫了一下,說,我一個人……又要抱小人,又要拎東西,怎么去啊?到了鎮(zhèn)上,哭大突然喊肚子痛,說要到街那頭上公廁,叫白菜先去逛街吧,等會兒他會去找她的。于是,哭大就跌跌沖沖地讓自己消失了。

    其實他不是要上公廁,而是給她時間。

    當白菜又一次去趕集時,哭大就推脫不去了,說自己命中注定上不了鎮(zhèn)的,一去準有事。

    但白菜前腳出門,他后腳就鉆進了莊稼林。

    白菜進了公社大院,哭大就候在斜對面的街上。他等到集市散了,白菜還沒有出來。最后街上的店鋪都打烊了,白菜還是沒有出來??薮竺艘话涯槪瑓s摸到一把眼淚,酸酸的。他淚眼朦朧地望著月亮發(fā)呆。白菜出來時,月亮已經(jīng)老老高了。白菜從路上匆匆地趕回家??薮缶豌@莊稼林,抄近路趕在她面前回到家。

    有幾次白菜走在路上,她身后的莊稼林就沙沙地響,好像有什么東西一路跟著她?;蛟S是走夜路多了,或許是心中有鬼吧,鄉(xiāng)村雖然野狗很多,但白菜偏偏想到孤魂野鬼,寒毛直豎,把自己嚇得半死。白菜每次趕完集,對哭大特別冷淡,夜飯也不吃就睡了??薮笤诩依镆蚕褡鲑\似的,躡手躡腳地做完事情,就一聲不吭地睡到他媽房里去了。

    第二天或幾天以后,白菜卻會對哭大特別溫柔。

    不久,白菜當上了生產(chǎn)隊里的婦女隊長。

    白菜給小人斷了奶,把他丟給哭大照料。白菜在外面像個男人一樣闖世界,哭大則在家里像個女人似的守住后院。每天白菜從外面回來,哭大就端上溫水,給她泡腳、搓腳和洗腳;香甜可口的飯菜早已燜在鍋里,就等白菜發(fā)號施令了;白菜換下來的臟衣服,就連她的褲頭,也都是哭大給她洗的??薮笙盗藯l圍巾,成天在家里忙進忙出,被村里人嗤笑。

    有人就說哭大,日里捧碗,夜里捧卵。這都是女人家做的事情,你起個什么勁呢?

    哭大依舊蹲在墻角落里,嘿嘿地傻笑。

    就憑天賜開口第一聲叫爸爸,他怎么做都值了。

    第二年,白菜生下了第二個兒子,取名天村。白菜帶了三四個月,就又斷了奶,把天村丟給了哭大。她現(xiàn)在是麥村婦女主任了,經(jīng)常要到鎮(zhèn)上開會,偶爾還要到縣城開會呢;去縣城就可以住很高級的賓館,喝很高檔的酒,那是人生莫大的幸福。白菜每次從縣城回來,就給哭大和兩個兒子買很多禮品,像講故事一樣講她在縣城的種種見聞。

    哭大和兒子們就為她高興,日子久了,就盼著她去縣城開會,盼著有新的禮物。

    而白菜也總是如愿以償?shù)赜辛擞忠淮稳ユ?zhèn)上或縣城的機會。多數(shù)是村長來通知的,說接到上面的電話,通知她明天去鎮(zhèn)上或縣城開會。但村里人不免要質(zhì)疑,一個村里的婦女主任,咋比村長還會多呢?于是,各種傳言又起,說什么的都有,但哭大永遠樂呵呵地,把傳言當補藥吃。

    又過兩年,白菜生下女兒天香。隨后,白菜就到鎮(zhèn)上任副鄉(xiāng)長。當了副鄉(xiāng)長,那個忙就不是一般的忙了。從周一到周六,白菜都住在鄉(xiāng)政府招待所里,周日才回家。但就是周日,她也是經(jīng)?;夭涣思业?。經(jīng)常是村長從鎮(zhèn)上開會回來,給白菜帶東西回家。有一次孩子們想母親,哭大就帶他們到鎮(zhèn)上玩,經(jīng)過鄉(xiāng)政府大院門口時,哭大指指里面,告訴孩子們,你媽媽就在這里上班。結(jié)果孩子們一聽,就哭啊叫啊地沖了進去。這天幸虧白菜去縣城開會了。要不然見到那個場面,非氣死不可。事后哭大被告之,他不許帶著孩子去鄉(xiāng)里找她。其實,白菜當副鄉(xiāng)長的時間并不長,才一年多兩年不到,白菜就生下了第四個孩子,是個兒子,叫天城。產(chǎn)后她就去縣城上班了。

    白菜當上縣婦聯(lián)主任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去縣第一人民醫(yī)院做了結(jié)扎。

    有人給白菜總結(jié)了一條仕途經(jīng)驗,說她的烏紗帽都是孩子們帶來的,她生天賜,就當婦女隊長;生天村,就當村婦女主任;生天香,就當副鄉(xiāng)長;生天城,就當縣婦聯(lián)主任……好像這些孩子是專門來給她送烏紗帽似的。只可惜她沒有再生下去,要不然,當個省長、部長的,應(yīng)該不在話下;說不定一路“生”到黨中央。有人就說,是啊是啊,看來這些小鬼來頭還真不小啊。

    但是,照癩八爺?shù)脑捳f,那又是定數(shù)了。

    天賜該上學(xué)了,白菜坐著轎車回了趟麥村,把他接走了。

    哭大知道,城里的學(xué)校好,孩子們是應(yīng)該到城里去上學(xué)。

    就這樣,白菜像老鷹叼小雞似的,把哭大呵護下的小雞一只只地叼走了。

    最后,就剩下哭大一個人了。

    這天白菜下基層,在鄉(xiāng)政府處理完公務(wù),傍晚時謝絕了應(yīng)酬,獨自開車回到了麥村,她是來接哭大的,孩子們都想他,非常非常地想他。她想趁著夜黑悄悄地把他接進城去,過幾天再悄悄地送他回來。但沒等白菜開口,哭大就說自己不去城里。他說她現(xiàn)在是個大官了,孩子們也都長大了,他就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他們中間;他哪兒都不去,就在村里,替她和孩子們守著這幢小洋樓,等孩子放寒暑假了,過年了,他們就會從城里飛回來。這幢小洋樓就又是笑聲了。

    哭大傻歸傻,但白菜的心思他全明白。

    白菜撫摸著他背上的山說,謝謝。

    哭大說,你說啥啊,他們還不都是我的孩子嘛。

    白菜心一軟,這夜就沒有走。

    哭大依舊睡在她腳后頭。白菜的腳悄悄地探了下去。這與其說是白菜的一只腳,倒不如說是她的憐憫之手,她第一次探望哭大的麻雀,卻軟軟的;白菜嘆了口氣,憐憫之手便一路向上,來到哭大的胸口。哭大一把抱住它,卻一動不動。白菜等了等,見他還是不動,就去摸索他的嘴巴了??薮笥行@慌地說,不要,你會懷孕的。

    白菜一愣,問哭大道,你說什么?舔舔腳趾頭會懷孕的?

    哭大說是啊,小時候我媽就這么說的。

    白菜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哭大說真的,要不,我們的孩子都怎么來的啊?

    白菜又是一愣。她告訴哭大,現(xiàn)在不會了,我已經(jīng)做了結(jié)扎。

    是嗎?哭大狐疑地捧起腳來,重重地親住了腳底心。

    哎唷!白菜渾身顫抖了一下,一種久違了的麻和癢,像閃電一般抽遍她的全身。

    白菜呻吟起來,呻吟聲一浪高過一浪……

    責任編輯:楊中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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