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風景

賽音吉雅(蒙古族)

柞樹林

村后山坡有一片柞樹林。

每棵樹,個頭不高,只是丈把高,矮矮壯壯,深深地扎根于貧瘠的土石之間,不但在春天生長,而且在滴水成冰的寒冬依然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綠蓬蓬的,就像山坡上的綠色棉被。

這種樹,一片片,一叢叢,一隊隊,毫無逃逸分離之意,一個勁地相互擁抱,因而產(chǎn)生了不可摧毀的力量。

高貴的梧桐樹引來金鳳凰,柞樹林也能引來無數(shù)的飛禽走獸。常有野兔、野雞、野豬、沙半雞以及狼、狐貍棲息其間?？磥?柞樹林似乎是他們的故鄉(xiāng),樂園。雪后的日子,柞樹林深處沙半雞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足跡,是他們覓食、戲鬧一陣之后留下的;野兔開辟的細長、彎曲的跑道十分清晰,是他們在寒夜里奔跑而留下的;還有野豬深淺的足跡,是他們?yōu)閷ふ易鯓渥蚜３漯?橫沖直撞一陣之后留下的;還有一些淺淺的條溝,那是野雞在外面被獵槍擊傷之后,拼命地鉆入柞樹林保命而留下的。

春秋季節(jié),來自西伯利亞的大風,卷起漫天塵沙,呼嘯而來,這時,柞樹林怒不可遏,發(fā)出嘶鳴,嘶鳴中沒有一點哀怨,充滿雄壯。那雄壯的聲音猶如千軍萬馬在反擊,給人以震撼。夏季,放蕩無羈的山洪,如同發(fā)瘋的雄獅從山頂狂奔而下,柞樹林憤怒了,用密密實實的軀體阻擋,筑成鐵壁銅墻,洪水淫威不得不減弱,山下村莊、農(nóng)田得以保全。柞樹林,豈不是山村、農(nóng)田的護衛(wèi)隊!

我愛故鄉(xiāng),深深地愛著故鄉(xiāng)的柞樹林。請容我懈怠一會兒,坐在柞樹林旁靜靜地沉思:他們屬于草木一類,但仿佛擔負著哺育大地的重任,使一切眾生皆大歡喜。

門前流淌的小河

我家住在小山村。門前的一條小河,擲花飛雪,跳珠濺玉,不分春夏秋冬,長年流淌。小河為山村鑲嵌了一條潔白的哈達。

門前流淌的小河極具穿透力。其源泉在興安嶺的腹部,穿過層巒疊嶂,越過密林草灘,跨過平原峽谷,來到村西沉思片刻,拐了一道灣子,從門前緩緩流過。

門前流淌的小河潔凈透明。山村的秋季山風呼嘯,沙塵飛揚,但小河石粒見底,清沏透明,毫無雜質(zhì),一塵不染。

門前流淌的小河,充滿活力。春天的日子,旱魃為虐,井水枯竭,小河卻河床盈盈,嘩嘩流淌,人畜飲水全靠它了。夏天來了,山村婦女紛至沓來,洗發(fā)洗衣,一片歡聲笑語在河邊激蕩;兒童們赤條條地跳入河里洗澡游泳——蛙泳、仰泳、狗泡不一而足。剛剛學步的小囡小囝把紙扎的小船放到水面,小船帶著孩子們的理想駛向遠方。在孩子的心目中,小河是從山村奔向外面世界的橋。

門前流淌的小河,有自己的個性,有緩有急。平緩處沉默無語,蔓延流瀉;小河受阻,沖過之后便生出“驚濤駭浪”,也許是對阻力發(fā)出的憤慨。

門前流淌的小河,奔向何方?它奔向水族媽媽——黃河,讓黃河的水變得更加遼闊、深邃,浩浩淼淼。

我走到天涯海角,門前流淌的小河永遠在心田上流淌。

勒勒車

我寫了“勒勒車”三個字,蒙塵的記憶便鮮活了。

往昔的年代,家鄉(xiāng)的主要運輸工具,非勒勒車莫屬。鄉(xiāng)間的路上經(jīng)?？吹嚼吓＠绽哲嚲従徢靶械木跋蟆?/p>

勒勒車何年降生,文獻不足,無從考究。

多少年過去了。往昔的日子,勒勒車帶給人的好處多多。村民的每日生產(chǎn)生活,仿佛須臾不能離開它,或運載柴草,或裝載苞谷,或搬運遷徙的家當,都需要它。勒勒車,還有“穿山甲”的特性:迢迢山間路,崎崎嶇嶇,難以行進,勒勒車只要被老牛拉著,從不停止車輪的轉(zhuǎn)動,終究要達到目的地,沒有半點“行路難”的喟嘆。它發(fā)出的軋軋聲,分明是不甘寂寞的宣言。

勒勒車曾裝載村民的快樂,也曾裝載村民的傷疼。自古以來婚姻嫁娶總是與車相關聯(lián),《詩經(jīng)》中記載:“以爾車來,以我賄遷?！边@是一位將出嫁的姑娘向其心愛的人發(fā)出的呼喚:“你打發(fā)車來,把我的嫁妝拉走吧?！笔聦嵰彩侨绱?據(jù)說,多年以前,村上有一個青年套上勒勒車從百里外的山村迎娶心上的人。沒想到,迎親車在返回的路上與土匪相遇。土匪頭目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新郎,把新娘搶走了。如果勒勒車速度快一些,完全可以逃過這一劫。多年過去,待到五星紅旗飄揚在神州的時候,土匪頭目被處決。新郎與心上人新娘經(jīng)歷磨難之后,終于聚首,可悲的是他們倆人已經(jīng)越過了“春風一度”的年華,臉上刻滿深溝淺壑,深溝淺壑里貯滿倆人的思念。

今天,山間公路上奔跑著汽車、拖拉機、摩托車,一個賽一個,縷縷行行,似乎是擰不斷的麻花,讓我感受到改革開放帶給農(nóng)村的升騰活力,讓我目睹了古老的村莊走向現(xiàn)代化的倩影!

勒勒車漸漸地銷聲匿跡了。有的安詳?shù)嘏P在牛舍羊圈一側(cè),有的閑置在蒙古包之旁。他們是那樣自得愜意,因為引來了眾多的、超凡的“兄弟姐妹”。在“車族”中,勒勒車算是先行者,我始終以敬佩的目光看著它。

〔責任編輯劉廣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