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的詩歌意象及其人文主義精神

徐　平

關(guān)鍵詞:英國文藝復興 詩歌意象 人文主義

摘 要:16世紀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是英國文學史上空前繁榮和發(fā)展的時期,詩歌中豐富多彩的詩歌意象反映出這個時期的人文主義精神,主要有對人本身和自然的贊頌,對愛情和女性的贊美,對知識的渴求以及重現(xiàn)實、重人生的人文主義思想。

各個時期的英國詩歌因其獨特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和創(chuàng)作風格深受各國人民所喜愛,是全世界文學寶庫中的璀璨明珠,而文藝復興時期的名篇佳作更因其時代精神而流芳百世?！拔乃噺团d”一詞,原意系指“希臘、羅馬古典文化的再生”。它是14世紀初至17世紀上半期席卷歐洲的一場新興資產(chǎn)階級思想文化解放運動,這一時期形成的思想體系被稱為人文主義。人文主義主張以人為本,反對中世紀以神為中心的世界觀,提倡積極進取、享受現(xiàn)世歡樂的生活理想。相對于歐洲其他國家來說,英國的文藝復興起始于15世紀末,當時新航路的發(fā)現(xiàn)使得英國海外貿(mào)易發(fā)達,國力日漸強大,人們的思想、文化意識也在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文藝復興思潮的影響而受到?jīng)_擊,發(fā)生變化。面對新的社會生活,詩人們激情昂揚,對當時的社會歷史文化變化做出了反應,描述了廣闊的社會生活,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不朽的詩歌,豐富了英國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梢哉f沒有文藝復興,英國的詩歌創(chuàng)作就不可能達到空前的繁榮。

英語詩歌有它自身諸多美感要素,如語言的節(jié)奏感和音韻美,傳情達意的語意美和詩體的形式美,還有其他要素,如詩歌的句法結(jié)構(gòu)、修辭格的廣泛運用、豐富的意象和象征等。而意象是諸多要素中最重要的因素,是詩歌的靈魂。它是指那些可以引起人的感官反應的具體形象和畫面,是理解詩人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領略詩歌藝術(shù)魅力的關(guān)鍵所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詩人們正是通過對詩歌意象的擷取,生動、形象地呈現(xiàn)出這一時期的人文主義畫卷。

一、對人本身和自然的贊頌

文藝復興時代精神的核心是人文主義。人文主義主張以“人”為中心,反對以“神”為中心。這種理性精神正是文藝復興時期人們繼承古希臘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內(nèi)容,在古希臘的劇作中就有對人的強調(diào),著名的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說:“世上的稀奇珍寶真不算少,像人這樣奇妙的卻很難找?！逼章暹_哥拉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同樣的思想在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的最杰出代表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中也有表達。而在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中,這種以人為本的理性思想通過各種意象的使用,巧妙地呈現(xiàn)出來。在十四行詩第18首中,莎士比亞用“易凋的花朵”“易逝的夏日”等鮮明意象暗喻時光的無情,而他的朋友的美貌和青春卻因他寫的詩歌而永存。這里詩人歌頌的是“人”的偉大和創(chuàng)新能力。他對個人的能力如此相信,以至于他認為詩歌能給他的朋友帶來永恒,這正反映出了當時的人文主義思想。中世紀時期,受神權(quán)的壓迫,人沒有地位,是生來有罪的,主要是為“來世”而活,文藝復興時期“人的發(fā)現(xiàn)”相信人定勝天,反映出人類向自身回歸的價值發(fā)現(xiàn)。在這首詩里莎士比亞強調(diào)文學能使人不朽,而文學是人所創(chuàng)造的業(yè)績,因而又是宣告人的偉大,從而突出了人的中心地位,相信人獨有的價值和尊嚴。另一位文藝復興時期的重要詩人斯賓塞在他的《愛情小唱》的第75首中也表達了相似的主題,詩歌先用“寫在海灘上的名字”等意象說明自然界的事物總要被時間摧毀,接著表達出只有“人”創(chuàng)作的文學才可以同時間抗衡的人文主義新思想。

除了對人本身的贊頌,人們還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詩歌中讀到詩人對自然美景的由衷欣賞。在人類發(fā)展的初期,大自然在人們心目中是神秘莫測、危機四伏的,人在自然面前顯得無能為力。到了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對自然有了更深入的認識,自然漸漸成了人類朝夕相處的伙伴,詩人們把自然當作藝術(shù)的重要主題,創(chuàng)作了許多歌詠自然美景的詩作。如托馬斯·納什的《春》:“榆樹山楂漫山野,村村舍舍生氣盎,/羊羔歡欣喜洋洋,牧童整天笛聲揚,/百鳥歡歌總在耳邊響,/恰恰,咯咯,啾啾,哥哥插禾!”全詩共三個小節(jié),這是其中的第二小節(jié),譯者何功杰先生對此詩有一段很好的說明:“這首詩之所以能給人以美感,主要靠的是詩人運用了豐富多彩的意象,如視覺意象、聽覺意象、觸覺意象、嗅覺意象,等等。詩中有男女老幼,有禽獸花木,有靜景,有動態(tài),‘輕寒的春風和溫暖的陽光人們可以感到,百鳥鳴囀聲和悠揚的牧笛聲人們可以聽到,田野里的芬芳人們可以聞到——這豈止是一幅歡樂的春景畫!”①

二、對愛情和女性的贊美

詩人們陶醉在自然的美景中的同時,也把師法自然作為自己的審美標準。他們以自然意象為載體,創(chuàng)作出大量的愛情詩歌,毫無顧忌地表達了對愛情的向往,對愛情的深刻感悟,通過這樣的自我釋放沖破了中世紀宗教對人們欲望情感的壓抑,通過熱情的贊美與深刻的思索肯定了現(xiàn)實生活的豐富多彩與可貴可愛,歌頌愛情和個性解放,體現(xiàn)了文藝復興以人為本的精神。如克里斯托弗·馬洛的《牧羊人戀歌》:“來吧,和我生活在一起,做我的愛人,/在這里將使我們快樂無邊:/這里有峻峭秀麗的山巒,/還有風光明媚的山谷田園。/在那邊,我倆坐在山巖上,/看牧羊人喂養(yǎng)可愛的羔羊;/在淺淺的小溪旁,鳥兒隨著潺潺流水把愛情歌唱?！ぁぁぁぁぁぁ比姽P調(diào)清新,浪漫旖旎,沒有說教沒有誓言,用山巒、田園、小溪,玫瑰花床、木葉裙裳、珊瑚衣扣等等諸多美好的自然意象,勾畫出令人向往的田園牧歌般的生活方式,這又如何不能打動少女的心房?這些意象的鋪墊,顯得華美而富有氣魄,反映出詩人對美好愛情的真切向往,渴望與自己所愛的人一起盡情享受美麗人生。這樣的主題恰恰是對文藝復興所傳播的人文主義思想的最佳詮釋,而這種抽象的主題因附著于具體的自然意象之上,顯得更生動、感人。朱光潛在其《詩論》中說:“每個詩的境界都必有‘情趣(feeling)和‘意象(image)兩個要素······情趣是可比喻而不可直接描繪的實感,如果不附麗到具體的意象上去,就根本沒有可見的形象?！雹?/p>

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愛情詩歌里,人們還看到詩人對女性的贊美和對其愛人的深深愛戀。在中世紀,由于禁欲主義神學思想的影響,女性得不到應有的尊重;文藝復興思想的興起,使人們更加注重現(xiàn)實生活。而古希臘時期的畢達哥拉斯、德謨克利特和伊壁鳩魯?shù)却笳軐W家都主張:“肉體的快樂和感官的快樂是一切快樂的起源和基礎;如果在一個人的生活中抽掉愛情的快樂和視覺聽覺的快樂,那么‘善的概念就無法想象。而女性往往是愛與美的化身,她們理應得到愛和尊重?！雹畚乃噺团d時期的人文主義作家們在古希臘與羅馬文化的復興中,重新肯定了女性的自我價值,把她們從宗教的禁錮中解放出來。詩人們在歌頌、贊美愛情的同時,用詩歌對女性的姣美容貌進行描繪:“她赤身坐著,把歌來唱,/有幸的琵琶橫跨腿上,/沒想到有人在旁邊發(fā)愣,/對著她甜蜜雙乳的神圣?！?喬治·查普曼:《奧維德的感覺之盛宴》)這是寫詩人奧維德的愛人在清泉下沐浴后的情景,在這個美麗女性的意象上洋溢著文藝復興時期詩人熱烈的情感和對女性的由衷贊美,“甜蜜”而又“神圣”。詩人托馬斯·坎皮恩在他的《櫻桃熟了》中贊嘆:“有一座花園在她的臉上,/盛開著百合和玫瑰;/那地方是個美妙的天堂;/還有各種鮮果累累;/沒人能買那兒生長的櫻桃,/除非它們自己叫喚,‘櫻桃熟了!。”詩人用“花園”“百合”“玫瑰”等自然界最美好的意象來贊美女性,暗示她們的美麗、圣潔。

三、對知識的渴求

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者提倡學術(shù),宣稱知識就是力量。他們探索自然,研究科學,全面地發(fā)展個人才能,著眼的是人的全面發(fā)展,反對的是中世紀知識片面和循規(guī)蹈矩的人。馬洛在《帖木耳大帝》中寫道:“大自然用來制造人的四種元素,/在我們身上打仗爭霸,/教導我們?nèi)巳艘獦淞⑿坌摹?我們的靈魂有能力認識/世界的雄奇結(jié)構(gòu),/測出每種行星的途徑,/不斷尋求無限知識,/永在的行動,猶如不停的星體,/驅(qū)使我們折磨自己,永不休息,/直到取得最豐碩的果子······”這里的“四種元素”“行星”等意象折射出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科學背景,伊麗莎白時代的人和亞里士多德時代的人一樣,相信自然是由水、火、氣、土四大元素構(gòu)成的,“行星”等天文意象表明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對天文研究的熱衷,而馬洛借助這些意象表達出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對知識的無限渴望和對人本身的熱情贊頌。馬洛在《浮士德博士的悲劇》中也表現(xiàn)了同樣的思想,浮士德為滿足自己對知識的渴求,不惜用自己的靈魂作交換,他最終也沒有能夠超越生命的極限,24年后被收走靈魂。但他的悲劇留給人的印象不是死亡和失敗,而是敢做敢為的文藝復興時期的人的精神。詩中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對于個性的重視、力圖超越自我、追求卓越的英雄氣概恰是人文主義思潮的核心。馬洛通過浮士德這個超人意象,藝術(shù)地再現(xiàn)了作家本人及那個時代的人文主義者在人文主義之光的啟迪下,對時代的感受和對自己的要求。

四、重現(xiàn)實、重人生的人文主義思想

除了用自然意象深化愛情主題,這一時期及時行樂的思想也通過詩歌的意象表現(xiàn)出來。以及時行樂為主題的詩歌強調(diào)人生短暫,光陰似箭,從而告誡人們要享受現(xiàn)實生活。文藝復興前的歐洲在宗教神學的統(tǒng)治下,宣揚人生是一種贖罪,將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看作是一種罪惡,其主要武器就是“禁欲主義”。禁欲主義要人們放棄人應有的一切欲望,服從上帝的安排,接受神的主宰。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以人文主義思想為旗幟,反對教會宣揚的神學統(tǒng)治思想,倡導個性解放,具有強烈的反封建、反教會神權(quán)、反禁欲主義的進步意義。因此,以體現(xiàn)現(xiàn)世生活意義的“及時行樂”的主題思想也在經(jīng)過漫長的中世紀之后,重新得以重視。斯賓塞、馬韋爾和赫里克等文藝復興時期的詩人創(chuàng)作了不少這一主題的詩作,他們在詩中以意象為媒介體現(xiàn)追求現(xiàn)世生活、享受現(xiàn)世愛情的人文主義思想。赫里克的《致妙齡少女:莫誤青春》是這類主題的代表作?！俺迷绨?快采摘那玫瑰花苞;/時間老人永在飛翔;/同一朵花兒今天還在微笑,/明天就要枯萎死亡。/這旭日,空中華燈一盞,/總是在冉冉升高,/萬里行程很快就要走完,/日近西沉黃昏到。······”赫里克的這首詩強烈地表現(xiàn)出“及時行樂”、莫失良辰的思想。詩的前兩個小節(jié)用玫瑰和太陽這兩個意象來說明容貌嬌艷的短暫和時光的飛逝,特別是玫瑰的意象,作為美和愛的象征,生命卻如此短暫,從而在第三、第四小節(jié)引申出及時行樂的主題,表現(xiàn)出了人文主義的生活信念和處世態(tài)度。赫里克還在《致水仙花》里以水仙花、夏雨、晨露意象比喻人生的短暫,強調(diào)現(xiàn)世生活的意義。其他同類作品如斯賓塞《仙后》中的《玫瑰之歌》也是用玫瑰的意象來表現(xiàn)這類主題。

意識到時間的摧毀力量,文藝復興時期的詩人們還創(chuàng)作了很多時間意象,莎士比亞在他的《十四行詩集》中把時間比作“時光老頭子”“血腥的魔王”“吞噬一切的流光”“鐮刀”“利斧”“飛毛腿”等,這些表明時間的殘酷無情的意象反復出現(xiàn),意在表現(xiàn)詩人與時間抗爭的決心。馬韋爾《致羞澀的姑娘》中用“時間的戰(zhàn)車插翅飛奔”的意象來強調(diào)年華易逝,歲月不饒人。詩人借助詩歌意象這種表現(xiàn)形式,借景抒情,自然而坦率,表達了重現(xiàn)實、重人生的人文主義思想。

從15世紀末文藝復興傳至英國開始到1603年伊麗莎白女王去世,總的來說,16世紀的英國處在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全面發(fā)展的時期,文教藝術(shù)發(fā)達,出現(xiàn)大治的局面,而思想上又有文藝復興思潮的影響,涌現(xiàn)出了這些出色的反映時代精神的佳作。從他們的詩作中我們能夠感受到那個偉大時代的脈搏,這是英國歷史上最為關(guān)鍵的一個社會大發(fā)展時期,一個打破中世紀的束縛,思想上空前活躍的時期,而且“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異樣豐富,有創(chuàng)見、有推動力的文學時期”④。本文所借鑒的介質(zhì)即詩人所擷取的用來表情達意的意象是詩人對社會、自然的領悟和對生命的體驗的結(jié)晶,它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和鑒賞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如陳良運所說:“以‘意象品詩,更能準確地表述詩人構(gòu)思謀篇過程中的審美心理活動及其呈現(xiàn)在詩中的形態(tài)與情態(tài),也更能準確地表述讀者閱讀鑒賞時所獲得的審美快感?！雹萦乃噺团d時期詩歌中意象的豐富使“意象”這個詞逐漸具有了豐富的含義,不同意象的呈現(xiàn)豐富了詩歌的創(chuàng)作,而詩歌的繁榮又為詩人們的想象力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創(chuàng)作出了更多極富生命力的意象,這些意象反映出當時社會的歷史、經(jīng)濟、文化特征。文藝復興時期的詩歌意象如同串起的珍珠,熠熠生輝,承載著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思潮,傳遞著近代資產(chǎn)階級發(fā)展的社會歷史文化發(fā)展的脈絡。從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在思想上獨樹一幟,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大放異彩的時代。

基金項目:本論文系2006年度青島大學青年科研基金資助項目

作者簡介:徐 平,青島大學師范學院英語系講師,文學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① 王佐良.英國詩史[M].南京:譯林出版社,1997:77.

② 朱光潛.詩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61.

③ 談征宇,劉忠洋.中西文學棄婦形象“在場”與“缺失”探因[J].名作欣賞(文學研究),2008,(8):132.

④ 王佐良,何其莘.英國文藝復興時期文學史[M].北京:外語教學及研究出版社,1998:630.

⑤ 陳良運.詩學·詩觀·詩美[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1991:60.

(責任編輯:水 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