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伊曼
不管持哪種觀點的業(yè)主,大家都覺得目前的狀況跟最初的宣傳、廣告、承諾、協(xié)議差距太大,也認為廣場作為政府的工程,政府的招商引資項目,政府應該小面積極協(xié)調
55歲的失地農民賀鳳琴已經在銀川市的南門廣場上打了近一年的“游擊”。
肩上扛著一大網兜大大小小的彩球,一手提著色彩斑斕的毽子。有小朋友蹦蹦跳跳的地方,就有賀鳳琴在眼巴巴地觀望逗留。一個彩球賺5毛錢到1塊錢,運氣好的話,一個月能賺600塊錢左右,除去200元的房租,以及丈夫韓林祖控制心臟病的藥錢,所剩無幾。
誰能想到,賀鳳琴就是南門廣場地下商鋪的業(yè)主之一。
“我當初覺得那是政府的工程,有保障,才投資進去的,如今錢‘砸在里面了,卻再沒人管,多次上訪上告卻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政府能夠出面解決問題?!辟R鳳琴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風餐露宿的“小股東”
“我經常被城管追著到處跑。”賀鳳琴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彩球還被沒收過幾次,我都去要回來了,后來跟城管熟了,他們都挺同情我?!?/p>
2009年正月里的一個夜晚,氣溫驟降,廣場上也沒幾個人了。一位城管走到被凍得滿臉烏青的賀鳳琴面前,嘆口氣對她說:“天太冷了,你還是早些回家去吧!”
賀鳳琴蹲在廣場上,聽到對方說回家,一陣心酸。她自己的家,連同她的幾畝田地,早就于2004年底變成了7萬多塊錢的征地補償款,而這些錢,也早就于2005年年初變成了這個南門廣場地下一層的一間小商鋪。
然而,這個小商鋪迄今為止仍然被鎖在卷簾門背后,既不能讓她擺攤經營,也變不成錢還回來。
“當時他們告訴我,投資一個商鋪,就當養(yǎng)了個兒子,后半輩子也就有依靠了,而且廣告上還說這是政府的人防工程,絕對可靠,所以我們就相信了??墒乾F(xiàn)在看來,錢當是丟掉了一樣,別說兒子,當個孫子也當不了?!辟R鳳琴對本刊記者說。她覺得自己在這廣場上投資了錢,拿了商鋪使用權證,也就算是這個廣場的小股東,地下的商鋪不讓她經營,她至少也有權力在廣場上賣東西維持生計。
賀鳳琴所說的“人防工程”,是銀川市人民防空辦公室于2004年招商引資,與寧夏物潤置業(yè)有限公司簽訂合同建設的銀川南門人防二期工程。
這個工程,由物潤公司負責項目投資,建設平戰(zhàn)結合的地下商業(yè)廣場和地面廣場,冠名中煌商業(yè)廣場,公司獲得廣場40年使用權,和平時期就作為商用,一旦有戰(zhàn)事便無條件撤出。
廣場建成之后,物潤公司將地下負一層的商場裝修成了960多個商鋪,將商場使用權按商位分割出售,在幾個月時間之內,400多戶小業(yè)主就按每個7萬元左右的平均價將其購買。
商鋪于2005年底交付使用,剛開始的時候生意還不錯,小業(yè)主有些自己經營,有些作為投資轉租給別人或者返租給物潤公司,可是好景不長,幾個月之后地下商場便經營慘淡,商戶一家一家地撤出,2007年冬天的時候暖氣也停掉了,2008年自治區(qū)50周年大慶,廣場再一次改建完成以后,地下商場的門便再也沒有打開。
“廣告上說是政府的工程”
業(yè)主代表李晨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買中煌商業(yè)廣場商鋪的400多戶業(yè)主中,有許多都是退休、下崗的失業(yè)人員。
李晨的爸爸,就是一位工傷殘疾的退休職工,用了畢生的積蓄買了一個商鋪,想著有這個投資就有了固定收入的保障,可是幾年過去了,錢卻一點都收不回來。與他類似的業(yè)主李生林也是工傷退休的職工,他自稱“一時頭腦發(fā)熱”買了兩個商鋪,欠下親戚朋友十多萬元的債,現(xiàn)在被拖得家徒四壁。
83歲的張奶奶也用她一輩子積攢起來的錢買了個商鋪,她是為她兒子買的,也是背著兒子買的,因為兒子有病,老人家想為兒子留些依靠。結果投資以來沒有半分租金收回,錢也要不回來,她迄今都還不敢跟兒子說。幾個月前的冬天當幾位業(yè)主代表去她獨自居住的房子找她時,發(fā)現(xiàn)她連暖氣都停掉了,一個人蜷縮在屋里。
38歲的趙莉,2005年下崗的時候用自己的工齡買斷金投資了一間商鋪,想經營點鐘表和小電器,但是現(xiàn)在,所有身家被“套牢”的她只能租著別人攤位邊上3平方米的一個小角經營著一個小貨柜。
張建社、李海成、董建芳等業(yè)主都是外地來的農民工,借了親戚朋友的錢想讓自己在這個省會城市“有所發(fā)展”,結果是到后來連家都不敢回。
“我們聯(lián)名寫信給市長,市長批示了轉到商務局,商務局又轉到人防辦,人防辦又讓我們找公司,公司的人也愛理不理,大老板根本都不在銀川?!崩畛空f。
目前在商都商業(yè)區(qū)擺著攤位的幾位業(yè)主情緒激動地對本刊記者說:“我們都被騙了,廣告上說是政府的工程,但是政府根本不管,開發(fā)商收了我們的錢就跑了,承諾我們的收益一分也不兌現(xiàn),錢也不退,最后還干脆關起門來?!?/p>
也有幾位業(yè)主提出不同的說法,他們告訴本刊記者,據說政府還欠著開發(fā)商的錢,開發(fā)商投資的也都沒收回去,也有很多錢套在這個工程里面了,所以經營不下去。
不管持哪種觀點的業(yè)主,大家都覺得目前的狀況跟最初的宣傳、廣告、承諾、協(xié)議差距太大,也認為廣場作為政府的工程、政府的招商引資項目,政府應該出面積極協(xié)調。
開發(fā)商:我們也很慘
“我們的確是沒有能力再經營下去了?!睂幭奈餄欀脴I(yè)有限公司總經理、法定代表人魏永東交給本刊記者一份他們剛剛寫好準備提交給政府的《情況反映》,嘆著氣說:“投資了一個多億,連年虧損,我們公司的資金鏈也斷了,我們也希望政府能夠給予幫助和扶持。”
根據該公司的《情況反映》,他們將目前廣場經營的窘境歸因為“政府的優(yōu)惠政策沒有實施到位”、“廣場多次變更設計和改造”、“產權與經營權的分離使得企業(yè)無法取得商業(yè)貸款”等等。
魏永東對于地下一層關門不再經營的原因作出的解釋是:招商不成功,商戶太少,所以經營不起來,物業(yè)、水電費也收不上來,沒有收入卻要承擔整個商場高昂的電費、維護費,所以就只好停業(yè)。
“就是關閉電源,每月空耗都會產生5000元的電費?!蔽河罇|告訴本刊記者,“現(xiàn)在整個物潤公司就依靠每天地面廣場上的攤位費勉強維持著?!?/p>
來自物潤母公司中煌集團的副總經理劉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經營不善也有企業(yè)的責任,從一開始,因為工期的延誤,就錯過了另一正在裝修的商城騰出的大量商戶集體進駐的機會;初期有些操作也不是很規(guī)范,包括一些合同的簽訂非常草率,導致后來糾紛不斷。
他告訴本刊記者:政府的“朝令夕改”也是企業(yè)被動的原因之一,“因為人防工程項目簽約到如今經歷了一次政府換屆,所以有些事上面就缺乏了延續(xù)性。比如說之前承諾的1500平方米的停車場,企業(yè)已經花了400多萬元購買相關設備,后來又不在廣場上設了……”
“我們賣掉商鋪收回不到3000萬
元,但是我們投資1.15個億,我們還押著7000多萬元在里面呢,能跑掉嗎?我們還著急呢!”劉世說。
魏永東和劉世均否認“不理小業(yè)主”的說法,他們告訴本刊記者,他們找了業(yè)主代表好多次,還專門登了報打了廣告請小業(yè)主到辦公室去做登記,試圖組織建立業(yè)主委員會,這樣許多事情可以好好地按照程序坐下來協(xié)商解決。然而,等了很長時間,零零散散來登記的小業(yè)主不過100人左右,沒有達到半數(shù),業(yè)主委員會也成立不起來。
政府:積極協(xié)調解決
銀川市人民防空辦公室副主任韋天祥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民眾當然有權反映問題,我們也正在積極協(xié)調這件事?!?/p>
韋天祥說,南門廣場二期工程是銀川市政府委托人防辦進行招商引資的工程,招標之后,是由中煌集團中標,投資了1個多億,專門成立了物潤公司作為項目公司來建設的,產權歸人防辦,企業(yè)獲得經營權。整個項目,人防辦一分錢沒投入,也沒從中拿一分錢,企業(yè)出售一些攤位,這是業(yè)主與企業(yè)之間的商業(yè)關系。作為政府而言,無權對別人的合法經營進行干涉。
他告訴本刊記者,對于廣場地面上的建設和經營,政府的確是更改,變動得比較多一些,有些東西先是同意讓建起來的,后來又讓拆掉,但政府都是從各方面整體考慮來做的這些更改,而且對于商家在這過程中的損失,政府也答應了給予賠償,不可能虧了企業(yè)。
至于地下商場的問題,韋天祥認為,還是因為企業(yè)自己的經營不善,跟政府沒有什么關系。他以同屬南門廣場的人防一期工程及華聯(lián)商場舉例對本刊記者說:“在這樣一個繁華的地段,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地下商場,人家經營得就這么好,每年實現(xiàn)1000多萬元的利潤,還解決400多人的就業(yè),你們怎么就經營不起來呢?這還是一開始的思路出了問題。因為這個公司是房地產企業(yè),可能對商業(yè)不是很擅長。”
“現(xiàn)在不僅小業(yè)主和公司著急,政府也在著急,特別是還涉及400多戶銀川的老百姓,政府不可能不管。最近我們正在積極協(xié)助企業(yè)進行招商,只要把市場做起來了,業(yè)主也就沒意見了。但是這需要一個過程,我們也在敦促企業(yè)那邊積極一點,爭取今年之內把這個問題解決了?!表f天祥說。
銀川市政府市長秘書潘靈性對本刊記者說,中煌廣場的情況在銀川的確是個特例,民眾很多并不了解情況,政府不會干預人家的經營,從這個層面講這件事跟政府沒什么關系,完全是純粹的企業(yè)行為,民眾完全可以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問題。但是從社會責任角度講,民眾反映了情況,政府肯定會重視,本來民眾的事情也就是政府的事情。
他告訴本刊記者,企業(yè)在這件事上的態(tài)度的確不夠積極,并未像他們說的那樣著急地來找政府好好地談,有什么困難,需要什么扶持和幫助,完全可以提。但是現(xiàn)在企業(yè)和政府之間并沒有搭建起來這樣積極的對話平臺,企業(yè)自己不好好經營,給商戶承諾的租金無法兌現(xiàn),到頭來卻把責任都推給政府,這種態(tài)度也是不合適的,也是不負責的。而對于企業(yè)所說的“承諾”,如果是正式的文件,企業(yè)可以拿出來,但如果只是一些意向性的討論或者并未獲得正式許可的事宜,則不能說是政府變卦,因為政府行為是很嚴肅的,就算是換屆,也不會出現(xiàn)上一任給的優(yōu)惠政策這—任不認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