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慶靜
[摘要]“對位法結構”指在小說中,一個觀點轉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觀點,但是又互相呼應、互相補充、共同閃爍著同一個主題?!皩ξ弧苯Y構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復調小說的重要特征。在《罪與罰》中圍繞著拉斯科爾尼科夫展開一系列的對位關系,主要有拉氏與波爾菲里的對位,與索尼雅的對位和與斯維德里加依洛夫的對位,各種人物的對位關系共同唱出“罪與罰”的主題。
[關鍵詞]“對位”結構;拉斯柯爾尼科夫;人物;“罪與罰”
一、“對位”結構與《罪與罰》
“對位”一詞是音樂術語,指音樂中多聲復調的現象。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一書中指出了托氏小說中的對位結構原則。對位原則首先強調的是“一位對一位”的呼應和對立關系,陀氏把“音樂中一個調轉入另一個調的變調規(guī)律,十分精辟地移用到文學布局上來”,“不同聲音用不同調唱同一題目”,換言之,原為音樂術語的對位可引申為矛盾統一體,體現為多聲性、不協調性和統一體性。由此,“對位法結構”指在小說中,一個觀點轉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觀點,但是又互相呼應、互相補充、共同閃爍著同一個主題。
人物之間的對位關系是托氏小說的重要特點。巴赫金指出,陀氏小說中的主人公都是思想家,每一個主要人物對于主人公來說,都是“某種目的和思想立場的象征,是在令他苦惱的那些思想上的問題中代表著某種解決辦法的象征”?!蹲锱c罰》中圍繞著拉斯科爾尼科夫展開了一系列的人物對位關系,各個不同的聲調唱出同一個“罪與罰”的主題。
拉斯科爾尼科夫是平民出身的大學生,對廣大平民所蒙受的苦難充滿同情與憂傷。然而,現實的不公和人民的苦難引起了他深深的思索,他認為“人是卑鄙的東西”,活著必須俯首帖耳,唯命是從,任人宰割,不敢觸犯法律;而那些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逾越一切障礙,甚至觸犯刑律的人卻可以得到社會的認可。所以拉氏頭腦中形成了這樣的觀念:誰蔑視的東西越多,誰就是他們的立法者,誰膽大包天,誰就最正確。他不甘于做一只“虱子”,認為自己是一個超越于人類的超人,于是在這種超人理論的支配下他殺死了放高利貸的老太婆和她的妹妹。
在《罪與罰》“罪”是小說提出的一個倫理秩序和宗教問題,“罰”是解決這一問題的途徑。圍繞著“罪與罰”,展開了小說中兩組最重要的對位旋律:拉斯柯爾尼科夫——有權殺人的思想與波爾菲里——法律秩序之間的對位;拉斯柯爾尼科夫——理性脫離信仰帶來的邪惡與索尼雅——宗教救贖思想的對位。
另外,小說中還有多種人物的對位關系,例如拉氏與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之間的對位,拉氏與盧仁和拉祖米興之間的對位、拉氏與杜尼雅的對位等等,都統一在“罪與罰”的巨大的對位關系中,使小說形成有機統一體。其中,斯維德里加依洛夫與拉斯柯爾尼科夫之間的對位顯得比較特殊,因為整部小說的敘述幾乎都采用拉氏的敘述立場,而在敘述斯維德里加依洛夫的某些具有重大意義的事,件時卻采用了斯氏的立場。可見,這一形象“絕不是一個隨便插入的獨立情節(jié),他對主要人物的命運和個性起著很好的陪襯作用。”
因此,斯氏與拉氏也構成一對重要的對位關系。
二、拉氏與波爾菲里的對位
拉氏殺人觸犯了刑律,自然要受到法律的懲罰。殺人后,他雖然竭力證明自己不是發(fā)抖的“虱子”,而是有權殺人的超人,但懾于法律,陷入恐懼之中,與預審官波爾菲里斗智斗勇。渡爾菲里針對拉斯柯爾尼科夫并不是從實物證據上確認他犯罪的事實,而是從心理上突破。這位“邏輯思維十分敏捷的對手從拉氏作案的頭幾天起,就在他周圍設下了一個無形的、穩(wěn)妥地‘心理包圍圈”,他們的三次談話都是緊張激烈的心理攻擊戰(zhàn),隱藏著巨大的潛臺詞,他們相互試探著對方,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都不知道。波爾菲里層層設陷、步步為營讓拉氏自我揭秘,掌握其犯罪動機。在第三次談話中,波爾菲里的話表面上是針對“第三者”,似乎是在為拉氏開脫,卻句句擊中拉斯柯爾尼科夫的要害,揭露他犯罪的全部隱情。拉氏被他若即若離的話搞得暈頭轉向、心驚膽戰(zhàn),在聽到波爾菲里否定米柯爾卡后,他“不覺渾身哆嗦起來”,他無法再鎮(zhèn)定了,急切地問:“那么……是誰……殺的呢?”,波爾菲里這才點明“羅季昂·羅曼內奇,是您殺的!就是您殺的……”。至此,“這個包圍圈便穩(wěn)妥地、及時地封住了口”。拉氏不得不屈服于波爾菲里的邏輯力量,投案自首。只是這并代表宣告他的有權犯罪的思想徹底失敗,他完全是為擺脫殺人后良心的折磨,他開始悔悟是由于索尼雅的仁愛,而這已是他自首后很久了。
三、拉氏與索尼雅的對位
索尼雅的平民思想和宗教觀念與拉氏激烈地沖突,她是受苦受難的勞動人民的代表,是宗教救贖思想的化身。索尼雅也是一個“大罪人”,但她是一個只對自己不對他人犯罪的“罪犯”。為了供養(yǎng)親人,她不得不出賣肉體,毀掉青春。她連自殺的權利都沒有,她必須活下去,否則全家都得餓死。拉氏想幫助她、保護她,但他漸漸地意識到,不是他幫助索尼雅,而是索尼雅在他犯罪并掩蓋事實的情況下幫助了他,幫助他沒有加入冷酷無情并自鳴得意的強暴者的陣營,而是站在了為偉大的愛的事業(yè)而犧牲的人的中間,重新回到平民的行列。因此,他像索尼雅的繼母一樣“伏在地板上吻她的腳”,“向人類的一切苦難下跪”。
索尼雅生活于罪惡的生活中,依舊保持著靈魂的純潔,她之所以能夠承受如此大的苦難全在于宗教給她的精神力量。她說:“沒有上帝我怎么辦呢?”“上帝是萬能的!”拉氏向她傾吐自己的犯罪理論時,她激烈地批判他:“您離開了上帝,上帝就懲罰于您,把您交給了魔鬼!”她給拉氏念《圣經·約翰福音》第一章,這是一個基督使人復活的故事。她篤信,人只要有信仰,就能死而復活。宗教的愛與善在索尼雅身上表現得如此強大,令拉氏驚嘆不已,認識到惟一能使自己靈魂獲救的辦法是信仰上帝,受苦贖罪。他終于背起了十字架走上了宗教復活的道路,在苦難中贖罪。
四、拉氏與斯維德里加依洛夫的對位
斯維德里加依洛夫是一個洞察現實的智者,又是一個反抗一切常規(guī)的惡魔。他一眼就體察到了彼得堡的腐朽、黑暗。不滿的評論道,“我們怎么建立了這么一個城市,一座公務員的和各種神學校的城市!”“公務員”指政治機構,“神學?!敝富浇躺駥W,他認清了被這兩個權力系統統治下的彼得堡是一座“半瘋子的社會”。但他是以徹底的墮落來反抗這個黑暗的都市,他到彼得堡后,縱情享樂,追求欲望的無限度滿足。他跟拉氏的對話始終圍繞著墮落的主題,毫不隱瞞自己醉心于墮落和情欲欲望的人生觀,津津樂道于自己那幾樁卑劣的、凌辱婦女和少女的風流韻事。在洞察現實和反抗常規(guī)這兩點上他與拉斯柯爾尼科夫有著極為相似之處。斯氏初見拉氏就指出他們“之間有某種共通之處”,英國批評家默理說:“斯維德里加依洛夫是真實的,甚至是超現實的真實,而且他是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夢。”拉氏只是從理論上構建了超人哲學,行動上、心理上去退縮了,而斯氏則在行動上敢于越過一切障礙,意志堅定,真正地成了殺人不發(fā)抖的超人。當然,他們超越的內容截然不同。盡管兩人的道德面貌相差甚遠,但作者似乎有意將斯氏與拉氏對照來寫。斯氏同樣表現出了雙重人格的特征:他卑鄙、殘酷、無恥、淫亂無度,做過很多壞事、也殺過人;但他也表現出心靈深處光明的一面:救助陷入貧困絕境的馬爾美拉陀夫一家的孩子們,對索尼雅充滿由衷的尊敬,威逼杜尼雅的緊急關頭放走了她,自殺前給未婚妻留下補償等。就連他的自殺的結局也跟拉氏走向宗教救贖道路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兩個人物美丑對照,作者的意圖清晰可見,“罪與罰”的主題得到深化,宗教救贖的思想顯得更為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