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０７：漸行漸遠

邢　軍

[摘要]1962年，第一部007電影公映后，代號007的英國軍情六處間諜詹姆斯·邦德便風靡全球，至今007系列電影已經(jīng)上映了22部，但2007年，邦德開始變了?；蛟S是長久的審美疲勞帶來了近兩次的邦德變身。但并不成功的變身卻使得邦德的前途更為渺茫。好萊塢片場留給邦德的空間似乎越來越狹窄。也許漸行漸遠的邦德在這之后會脫胎換骨，但似乎更可能的是邦德的悲情退休。

[關鍵詞]007；詹姆斯·邦德；消費文化

1962年第一部007電影公映后，代號007的英國軍情六處間諜詹姆斯·邦德便風靡全球，至今40余年長盛不衰。每隔一兩年，邦德就會帶著他那句著名的“Bond，JanmesBond”來到壘球各大影院，在觀眾的期盼與艷羨中，上演一段又一段艷遇，化解一個又一個危機，展示一件又一件難以想象的高科技工具。之后，他優(yōu)雅地轉身，消失在落下的帷幕后。觀眾起立，感嘆007老套之余，卻又開始企盼邦德下一次華麗的登場?？v觀007系列電影，作為間諜片／動作片的代表，多年來并無實質上的更新。一個風流倜儻、無往不勝的男主人公，一個作惡多端、兇狠殘忍的反派，一場撥開迷霧的生死搏斗，再加上妖嬈而且必會“從敵人變成愛人”的邦女郎構成了所有007系列電影的基本模式。正如《007：大破量子危機》(Quantum 0f Solace)中，邦德對M夫人那句“希望你回來”的絕妙回答：“我從未離開?！?/p>

但2007年，邦德開始變了。來自愛爾蘭，風度翩翩的布魯斯南告別了007。被譽為英國當代最佳演員的丹尼爾·克雷格(Danniel Craig)接任了邦德的位置。一個全新的邦德時代開啟。于是《007之皇家賭場》中，流連女人香，瀟灑與幽默兼具、智慧與矯捷并舉的007開始變得硬朗起來?？死赘窠〈T完美的體魄，大量的追逐打斗場面開始洗去邦德的香艷氣。一個不再像風流間諜而頗有施瓦辛格風范的新邦德開始在觀眾心中樹立。多數(shù)觀眾都肯定了這個有血有肉，更加現(xiàn)實的邦德。盡管其間也有質疑，但在多年一成不變的程式中更替的新邦德多少帶來些亮點。觀眾嘗試接受這個“硬漢”邦德，也開始期盼新的邦德形象能給007系列帶來新的希望。成龍當年在李小龍巨大的光環(huán)下，在武打片中化“神”為“人”開啟了成龍時代便是類型片突破瓶頸的范例之一。但常?！跋Ｍ酱?，失望越大”。2008年11月，《007；大破量子危機》上映。票房大豐收后卻開始被更多的007觀眾質疑：邦德，我們的邦德呢?于是，多數(shù)觀者感嘆，007，漸行漸遠。

至今007系列電影已經(jīng)上映了22部，如此浩繁的集數(shù)與影片的影響力已經(jīng)使007成為一個眾所周知的故事形態(tài)，成為某種具有原型意義的類型片，甚至具有某種“傳統(tǒng)”的象征意義。這種風格化的傳統(tǒng)和原型故事也形成了觀眾的某種特定的心理期待?！按蟛糠謺r候，觀眾看電影前已經(jīng)有所期待，其對某個時代或某個類型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使他期待一組可能的變量?！睂τ?07，多年的影片浸潤，使得007的觀眾群體形成了對影片相對穩(wěn)定的消費認可，即上任“邦德”皮爾斯·布魯斯南所總結的007系列電影長盛不衰的原因：“是美艷的邦德女郎，是新奇的道具，是性，是羅曼蒂克，是幻想，是最終的英雄，賦予了這部電影長久的生命力?！边@些元素共同構建了007，這些元素也正是觀看007系列影片的觀眾的渴望與夢想。而觀眾的觀影欲望又不斷強化了影片的建構元素。于是，007的“神話”由影片的創(chuàng)作者和觀賞者共同架構在商業(yè)電影的影史上。

眾所周知，電影作為年輕的藝術形式“從一開始便作為大眾藝術而出現(xiàn)；透明性、通俗性與娛樂性無疑是早期電影和絕大多數(shù)商業(yè)電影追求或試圖保持的特征”。而007系列正是商業(yè)電影的典型。而商業(yè)電影最大的考驗便來自觀眾。多少觀眾愿意走進影院觀賞電影成為決定影片命運，導演未來“片”途，演員未來“星”運的決定性因素。叫好而不叫座的商業(yè)片在市場上不過是顆流星。因此，在類型影片趨于同化，電影市場新素材清冷，不斷翻炒“剩飯”，爭著搶著排演一個又一個續(xù)集的背景下，作為好萊塢成功運作的商業(yè)系列影片007，不斷培養(yǎng)自己的固定觀眾群體，乃至不斷擴大這一群體數(shù)量是決定影片未來走向的決定性因素。而電影作為一種光影藝術，它對觀眾的吸引正來源于其作為“大眾社會世俗神話源泉”的價值體現(xiàn)?！叭藗儗⑺麄兊臍v史、信仰、態(tài)度、欲望和夢想銘記在他們創(chuàng)造的影像里?！倍藗儗﹄娪暗拿詰僖舱窃醋噪娪盀橛^者所營造的幻想世界。

在這個世界中，弱者可以變身為英雄，丑女可以做夢麻雀變鳳凰，鄙俗者可以變身高尚，正襟危坐者可以釋放自己最放縱的欲望。幕啟幕落之間，每個人都可以在自己選擇的影片中另塑一個自我。夢想、激情、憤怒、委屈、傷感、困惑、焦慮……凡是被現(xiàn)實深深壓抑的情感，通過不同的電影，都可以找到一個發(fā)泄的出口。因此，英國文化評論家康拉德對人們崇拜007現(xiàn)象做如下解釋：“如果你向往成為一名重要的人物，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007?！?07滿足了男人成為“完美”英雄的渴望，而這種“英雄”絕對不僅僅是在與敵人的交手中獲勝，它涵蓋更多的現(xiàn)實身份認可的標簽：香車美女的陪伴，優(yōu)雅不凡的風度，從容不迫的姿態(tài)，智慧又幽默的境界。一個完美的男人絕對不能只是打敗對手，更重要的是要從物質到精神上徹底征服圍觀于周圍的觀者。所以，施瓦辛格、布魯斯·威利斯式的英雄只是英雄，卻絕稱不上“完美”。而對女觀眾而言，邦德又意味著一個幻境中的愛戀對象，英俊瀟灑又俠骨柔情，甚至他流連花叢都具有致命的誘惑。如M夫人言：“女人愿意為你做任何事，這是你魅力的惡果!”現(xiàn)實中，女人碰上邦德式愛人的幾率過低。但觀影時，每個女觀眾都可以在那一場場情欲糾纏中安撫一下自己現(xiàn)實中的失落，讓自己享有一次邦女郎式的情感進發(fā)。女性觀眾觀賞007系列影片，更多的關注點不是飛車、格斗、撞機、爆炸，而是邦德優(yōu)雅地要一杯Martini，磁性地說：“Shaken，not stireed.”因此，盡管邦女郎的安排一直被女權主義者大肆抨擊，但邦德帶給女性觀眾的幻想?yún)s也是影片保有其高票房的保證之一。但在《007：大破量子危機》中，男人的幻想，女人的幻想被制片所承諾的“多兩倍的動作戲”和“數(shù)量驚人的爆破特效”沖擊得灰飛煙滅。邦德，這位“歷史上”最了不起的間諜，沒有了鮮明判斷力，只有被動地追來追去；沒有了優(yōu)雅，只有滿臉的血污和滿身的塵土，沒有了曖昧的調情，只有一場直來直去的短暫“性時刻”；沒了幽默風趣，只有一張一直愁苦著、憤怒著的冷面；沒有了有些耍帥卻又不失其英雄本色的從容格斗，只有雖緊張刺激卻了無新意的飆車、拳腳、槍戰(zhàn)、撞機與大爆炸。導演在電影中塞給觀眾幾乎所有動作片中都會有的刺激的視覺鏡頭，但偏偏忘了007系列影片的核心是邦德，詹姆斯·邦德。當克雷格在失去理智殺死一個又一個或有罪或無辜的小人物，并把幫助自己的馬希

斯的尸體冷酷地拋棄在垃圾箱里時，這個邦德恐怕已經(jīng)沒有人能夠認出來了。盡管導演在談及邦德形象的重塑時談到“在心理層面上，他(克雷格)把邦德帶回了現(xiàn)實。他不是一個不可觸及的英雄，他也有缺點。他有脆弱的一面也有復雜的情緒，他也是人”。但就007系列電影而言，觀眾需要的不僅是一個英雄，更是一個完美的虛幻神祗。一個讓觀眾有最深的幻想和迷戀，被崇拜、被敬仰、被傾慕的神化圖征。而有復雜情緒、脆弱、有缺點的英雄在好萊塢的各種類型片中都可尋覓，觀眾并不需要寄希望于詹姆斯·邦德。沒有人鐘情于邦德的人性挖掘，觀眾觀看007，消費的就是其完美英雄的光暈帶來的片刻迷幻性的享受。

或許是好萊塢有些厭倦，或者更是擔心觀眾厭倦。從《007之皇家賭場》開始，人性的展現(xiàn)似乎成為007影片的突破之新。到《007：大破量子危機》，以導演文藝片擅長的馬克·福斯特試圖挖掘邦德的內心：“我先前的許多影片都描繪了情緒受壓抑的角色。當你研究那些無法表達自己感情的人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有一種情感上的殘疾。我對這一類角色很有興趣，因為這是人類的一種普遍疾病。最終，如果你能夠對世界打開心房，你的意識會變得更清晰。我們很多局限性都是來源于無法表達感情，邦德就是個典型例子。直到遇到維斯佩(《007之皇家賭場》)，邦德才體驗到了愛情，而這愛卻被剝奪了。邦德覺得他被欺騙了，他有點兒失去方向，無法再信任任何人?！钡珕栴}在于，被大量的動作、特技及爆破擠壓后，影片所殘余的狹窄時空已經(jīng)無法承載導演挖掘邦德內心世界的意圖。影片試圖傳遞的關于“信任”與“背叛”、“原諒”與“遺忘”在槍聲、爆炸聲和血跡中模糊不清。一個文藝片導演的美好理想迷失于“暴力美學”的逼仄。原來的邦德消失了，新的邦德卻因為無法區(qū)分于好萊塢其他英雄類角色而變得毫無說服力?！?07：大破量子危機》上映后，不少影評者都想到了《諜影重重》?！墩櫽爸刂亍废盗斜徽J為是間諜電影的寫實版本，007系列中的浪漫間諜形象被馬特·戴蒙(Matt Damon)扮演的伯恩剝去了傳奇光環(huán)的外衣，一個新的間諜經(jīng)典被樹立起來。于是，邦德有危機感了。他開始向伯恩看齊，卻忘了現(xiàn)實之外還有浪漫。而忘記自己模仿別人，結局只能是不倫不類。這種不倫不類的直接后果就是，邦德會失去原有的固定觀眾群：因為他們無法找到帶給他們夢想的邦德；又無法吸引新的、年輕的觀眾群體，因為他們可以在任何一個好萊塢動作片中找到一個克雷格式的邦德。觀眾群體的分散乃至流失在未來將成為邦德系列片最大的考驗。

探究《007：大破量子危機》收獲票房卻帶給觀眾困惑的癥結，是因為導演在追求商業(yè)片的賣點過程中忽視了“消費文化”中一個重要問題：在后工業(yè)時代的消費社會中，“消費者早已把物的基本特征即實用價值棄之如敝占屣，而在消費中體驗著物帶來的身份認同和彰顯社會等級的快感”。007系列電影的觀眾，也是以消費者的身份來到影院。觀影過程實質上也是幻化其“身份認同”，獲得消費快感的過程。而這種“消費觀”卻也正是多年來007系列電影不斷通過影片畫面所暗示、強化的結果。按照被譽為“后現(xiàn)代大祭師”的法國學者鮑德里亞的觀點：商家銷售的不再是商品本身而是商品的符號價值，潛移默化中，消費者對此種符號作不由自主的價值認同，陷入消費文化的圈套。長久以來007系列電影所塑造的邦德形象早已具有鮮明的符號意義(牛津大學出版的《牛津英美文化詞典》就有詹姆斯邦德的專門條目)，是英美，確切地說是美國社會的一個具有文化意義的符號指向，其能指與所指統(tǒng)一明確、無可動搖。而突然，《007：大破量子危機》中邦德的塑造者們要剝離這一符號的指向意義而進行一種重新的，無法與他者區(qū)分的模糊界定。“當敘事未依傳統(tǒng)慣例(convention)或我們的歷史經(jīng)驗發(fā)展，我們就被迫得重估我們的認識方式和對敘事的態(tài)度。我們要不是適應作者的表現(xiàn)手法，就是抗拒這種新方式：認為它不恰當，粗俗或自我沉溺?！泵鎸ν品约?，試圖重建形象的邦德，觀眾盡管適應其表現(xiàn)手法(好萊塢動作片中隨處可見)，但眾多觀眾還是選擇了抗拒這種導演所謂的“新的邦德片風格的曙光”。因為那已不是邦德，而可以被任意稱為詹姆斯·xx?；蛟S是長久的審美疲勞帶來了近兩次的邦德變身，但并不成功的變身卻使得邦德的前途更為渺茫。好萊塢片場留給邦德的空間似乎越來越狹窄。也許漸行漸遠的邦德在這之后會脫胎換骨，但似乎更可能的是邦德的悲情退休。邦德會走多遠，觀眾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