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就像穿上一件羽絨服

安 妮

“在‘80后的寫作者中，小飯可以說是位特別的人物，這種特別不僅來自其小說一貫堅持的死亡／暴力的主題，還來自于其所固執(zhí)行走的‘純文學(xué)的道路，不管時人對其如何推崇，我們都不應(yīng)該放棄破除‘迷信的努力。懷疑的一個焦點來自其小說主題與個人經(jīng)驗的分離。最初給人以‘先鋒印象的作品是發(fā)表在萌芽上的短篇《我小時候》。這篇小說以其獨特的想像和‘無厘頭式的敘述獲得了廣泛的好評，也使小飯的名字為眾人所知曉。但是真正奠定小飯‘實力派地位的是其后創(chuàng)作的《暗紫三章》《神秘村莊系列》等小說?！?/p>

我不知道這些話是誰說的，也不想知道，關(guān)于小飯先鋒寫作的討論就此為止，那是文學(xué)評論家的特權(quán)。我只想說，在我采訪小飯的時候，當(dāng)我問及他是否認(rèn)為自己是先鋒派作家時，他回答我：“我渴望自己聰明呀，所以我寧愿自己是先鋒?！監(jiān)K，姑且這么認(rèn)為吧，在這句話上我已經(jīng)和小飯繞了半個小時的圈子了，他一定要說服我，是因為聰明所以能具備文學(xué)的先鋒精神，這一點對于一個作家來說至關(guān)重要。

一開始，就問了小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你覺得寫作對于你來說，是一種謀生的手段?還是精神的支柱?”原本以為小飯會回答兩者兼有，世間凡人均不能免此套數(shù)，這也是我厭倦采訪的原因之一，很多問題的回答其實早有定案，只不過換一個時間地點人物而已。沒想到小飯一臉的玩世不恭，說寫作只是他的副業(yè)，無所謂熱愛與否，就像羽絨服，可穿可脫，寫作也是想寫就寫，何況人生有很多精彩的部分，寫作不是生活的全部，生活的全部意義就是好好活著。對于小飯來說，寫作是一種觸手可及的真實存在，因為人生是如此的曲徑通幽，如果不借此宣泄一下所謂情感所謂靈魂，自我的價值就無從談起。當(dāng)然，小飯毫不諱言他的寫作是為了稿費，稿費能讓他唱歌打牌吃飯交友進行一切娛樂活動。換言之，寫作是為了更好的生活，生活是為了更好的寫作，這是人生必經(jīng)的周而復(fù)始螺旋式上升階段。

這些話，打動了我，至少，他的真誠和真實與眾不同。有些人，一臉的真誠，卻看不見心底的世界：有些人，即便是玩笑戲謔依然能感受到暗藏的真實。也許，小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當(dāng)歲月，還未來得及把他與生俱來的那份真實擊退，即便他口口聲聲曾經(jīng)滄海，往事如煙，其實，他依然真實無比。我不知道若干年以后，小飯的人生觀會不會有所改變，會不會在面對采訪時信誓旦旦說寫作是他的生命所在，他的使命就是通過寫作來喚起人類的正義。我慶幸，此刻我面對的是一個不偽飾不做作的年輕小飯。我收起了我的采訪提綱，我不需要這些問題了，我只想像一個朋友一樣，和小飯聊聊天，天南海北狂侃一通。

小飯這個筆名的來歷頗為好笑，據(jù)他說，念高中的時候，曾和一蔡姓女生曖昧過一段美妙無比的時光，當(dāng)時他們書信往來鴻雁不斷，互相稱呼對方為“小菜”、“小飯”，雖然此后各自紛飛，可是小飯的心里一直在懷念那段不是初戀勝似初戀的日子，他的第一篇小說發(fā)表之后，就一直用這個名字了，從未更改過。

這種拒絕遺忘的情緒在小飯的小說里比比皆是，他懷念他的童年，他的鄉(xiāng)村生活，他的少年時光。拒絕遺忘，其實就是拒絕長大。小飯矢口否認(rèn)，一再強調(diào)自己早己長大，在他離開鄉(xiāng)村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了成長的磨礪，當(dāng)然，每一棵樹都會眷戀泥土，那是成長的記憶所在。想要真切地理解小飯，理解小飯的作品，這一點不容忽視。

在一篇訪談錄上看見小飯說：“投入感情最深的那個人，受傷害最大”，一直在好奇，小飯是不是那個投入最深的人，小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用了一個類似行為藝術(shù)的動作，吐出了剛剛放進嘴里的椰子糖，說男女之間的感情就像吃糖，淺嘗即知滋味如何，何必要把整顆糖都吃掉呢?嗯，也許吧，只有大徹大悟的人才會這么看待感情。小飯玩笑般地說他不會把很多的時間和精力用在討女孩子歡心上，甚至不高興去戀愛，愛情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最好簡單一點，直接一點，因為，因為男女之間所有的結(jié)局，一旦用心就免不了凄慘，即使是修成正果的那種。

當(dāng)我問及小飯最近在寫什么小說時，他很嚴(yán)肅地告訴我，在寫一本“黃色小說”，關(guān)于放浪形骸的女孩們的種種生活。我開玩笑地說，不要毒害青少年啊!小飯正視著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這是為青少年指點江山，要知道，江湖險惡，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的?！薄澳阍诮谢爝^嗎?”“我壓根就沒離開過江湖?！薄敖鞘裁?”“電影、音樂、搓麻、還有幻想……”吐血!

小飯喜歡看話劇、電影，聽音樂，還熱衷于打牌打麻將，最近還在學(xué)電吉他，以便躋身于朋友的樂隊充任吉他手。他說他喜愛一切新鮮的事物，試圖了解，試圖接近那些未知的世界。當(dāng)一個人對外界永遠保持一份好奇心，生命才會真正輪回。他唾棄一成不變的生活，他說，人生，其實是游戲，還跟我說起一本叫做《游戲的人》。但這句話我始終并不認(rèn)同。小飯的人生觀其實很難一言以蔽之，盡管他一再宣稱人生就像游戲，他喜歡用一種不在乎的態(tài)度來對待人生，這樣會活得輕松一點。但是，從他的眼睛里，我看見的，其實是一種無奈和妥協(xié)。

小飯，1982年生于上海南匯區(qū)，那時候南匯只是上海的一個縣，小飯的家在南匯康橋附近的一個村莊里。兒時的小飯在村莊里自由自在地長大，爬樹、玩彈弓、下河摸魚、順手牽羊鄰居樹上的桃子，擅長所有男孩子的惡作劇，即便是闖禍了，頂多被父親揍幾下屁股，過一會又嬉皮笑臉地出去撒野了。就是這樣的環(huán)境，賦予了小飯無拘無束的性格和狂妄驕傲的自信。

是的，小飯很自信，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能在寫作這個領(lǐng)域中有所為，他堅信這一點。18歲的時候，小飯寫了一篇小說，是關(guān)于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年對女生的身體無比好奇的故事，擬的題目很容易讓人理解為這是小飯的自傳，《我小時候》。這篇文章在《萌芽》上發(fā)表之后，小飯更加得意了，當(dāng)然，這里的得意絕無任何褒貶之意，我只是覺得只有這個詞才能恰如其分地形容小飯，他不張揚，也不低調(diào)，但是他隨心所欲地用一切不羈的詞語描述他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所以，得意到2003年，小飯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集《不羈的天空》。很抱歉，我沒有看過小飯的任何小說，當(dāng)小飯被媒體推為“80后五虎將，之一，和韓寒、郭敬明等齊名時，我更有意不讓自己去靠近小飯的文字，有時候，想像比現(xiàn)實更美好一點，我更愿意看小飯的博客，他的流水賬似的生活作息記錄，在那里，我知道小飯每天凌晨4、5點睡覺，下午2、3點起床，打牌常常輸錢，熱衷于請女朋友們吃飯，稱呼他們?yōu)椤帮垐F”，欣賞章子怡類型的小姑娘，但是興趣很快就會轉(zhuǎn)移。我喜歡看小飯的這些得意，是的，我還是用這個詞，因為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詞來形容這個年輕人，雖然小飯不是一個勤于更新博客的人，也很少發(fā)布自己的個人寫真，但是隔三差五地，關(guān)心小飯的人們總能在網(wǎng)上看到他的精神奕奕的生活狀態(tài)，很好，這就是小飯。

小飯喜歡記賬，每天把自己的花銷記在小本子上，然后再發(fā)布到網(wǎng)上。隨意選了小飯的一張賬單，如下：

12,今日支出：5+11=16

13,今日支出：12.9+5=17.9

14,今日支出：O

15，今日支出：50+3+1+2=56

16,今日支出：O

19,今日支出：2，6+14+3+11+33+130=193，6

20,今日支出：294.6+589.2+99.3=983.1

21,今日支出：28+2+1800+12=1842

22,今日支出：7

23,今日支出：25+25+30=80

24,今日支出：27+5+15+4+2+3.5=56.5

25,今日支出：2.5+4+11+27=44.5

26,今日支出：0

我不知道這些賬單都記錄了什么開銷，因為據(jù)說小飯是一個對金錢很吝嗇的人能不花的錢絕對不會輕易地花，吃飯除外，他喜歡請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吃飯。小飯的飯團隊伍龐大，女性朋友接受了小飯的請客之后會給小飯買衣服表示謝意，小飯身上的衣服都是N多姐姐妹妹送的(是否包括內(nèi)衣不得而知，不好意思問)，說到這里，小飯又開始得意。小飯毫不掩飾他的交友目的，他說他希望朋友之間能互相學(xué)習(xí)互相幫助，能從每一個朋友身上學(xué)習(xí)到新的東西，他相信那些女朋友身上的智慧和內(nèi)涵能補充他精神上所需要那些部分。我很訝異，我身邊很少有人能如此正視女人的精神力量，小飯除外，這讓我對他產(chǎn)生了一絲敬意，即使此后的采訪中小飯一直在和我辯論，喋喋不休地指責(zé)我的人生觀和愛情觀，但是我知道，小飯骨子里尊重每一個人，哪怕是他輕蔑地用“一堆狗屎”去形容他的同行。

采訪結(jié)束的時候，小飯大方地買了單，順手把我盤子里最后一小塊焦糖布丁放進嘴里。當(dāng)小飯穿上厚厚的羽絨服，友好地送我到門口時，我看見的，是一個彬彬有禮的鄰家男孩，小飯的不羈和得意，躲在了身體的某個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