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華的《敲門》是一篇立意新巧、情文并茂的散文佳作。讀著它,我好像佇立在一扇洞悉世界的窗口面前,使我看到了更遠、更高、更多的東西,不由得使我陷入了沉思和遐想。我之所以進入了這種境地,一方面是來自這篇作品的思想的啟發(fā),另一方面也是來自它的藝術的力量。特別是作品的藝術特色是值得過細品味的。
一.取材小中見大,結構舒展自如
取材不光是方法、技巧問題,但也確有方法、技巧。韓少華的散文,常能以小見大,善于取材。即以本篇來說,他主要選取了日常生活中人人都經歷過的敲門這一細小的生活事件加以描寫,然后在不經意的談論之中,表達了一個深刻的主題——從敲門這一人生意味深長的動作中,可以折射出人的生命歷程和心靈軌跡;甚至連時代的博動,也可以反映到敲門的音律之中。作者就從這一人人都有的經歷中,發(fā)掘和表現了人未言之的新穎而深刻的主題,從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人生的真諦。題材本來有大小之分,但這篇作品并不因題材之小而影響主題之大,這正是作者匠心獨具之處。
本篇結構,貌似松散,實極嚴謹。看去有點類似電影中的特寫鏡頭的連接。全篇為我們繪制了多幅形態(tài)各異的敲門圖,讓它在讀者的眼前一一掠過:
1.最熟悉的那“篤篤篤”的三兩下兒的敲門聲。
2.家庭主婦那“開得輕,關得也輕”的情態(tài)。
3.“咔”地一聲,門才開,人如一陣風似地闖進,書包一扔,又跑出門去的稚子的頑皮勁。
4.舊時代“查戶口”的吼叫聲伴隨著深夜錘門聲。
5.“文革”時“掃四舊”戰(zhàn)士們那晴天白日的擂門聲。
6.居委會老大姐們那關切的輕輕敲門聲。
7.年輕的郵遞員敲門時那如細雨滴荷的音律。
8.深夜送“加急”電報的小伙子那如打鼓似的擂門聲。
在每幅畫面過去之后,作者都發(fā)表了幾句議論,像一根紅線把畫面串在一起,構成一個整體,所以,我認為,這篇作品在結構上真正做到了舒展自如,形散而神不散。
二.多層次多側面地感受描寫對象
散文在所有文學體裁中,它的結構最靈活最自由,作者可以筆鋒縱橫,大開大闔,通過各種角度的畫面,多方面地、靈活機動地反映生活和表達思想。韓少華的《敲門》就很好地體現了散文的這一基本特征。在作品中,作者采用輻輳歸結,發(fā)散擴張等方法,對所描寫對象進行了多層次、多側面的感受。寫敲門的對象,有最熟悉的家里人,有家庭主婦,有稚氣的兒女,有舊時代“查戶口”的,有“文革”時“掃四舊”的戰(zhàn)士,有居委會的老大姐,有年輕的郵遞員,有送電報的小伙子……寫敲門的時間,有舊時代的,有“文革”時的;有過去了的,有現實中的;有深夜的,有白日的……寫敲門的聲音,有“篤篤篤”的三兩下兒,有輕悄悄的,有“咔”地一聲,有微妙變化的,有錘門聲,有如打鼓似的擂門聲……作者可謂極盡才情,從描寫對象的正、反、上、下、左、右、遠、近、橫、豎等多方位、多側面、多層次地進行感受,這就使他的創(chuàng)作思維從一面走向了多面,從單一走向了復雜,從平面走向了立體,從封閉走向了開放,因而也就能從人們司空見慣的現象中發(fā)掘出人所未云的新意,從而極大地增強了作品的新鮮感和深邃感。
三.語言富有鮮明的特色
《敲門》的語言,有著鮮明的特色:形象、樸實、清新、洗煉。形象,這是指對意象具體而真切的描繪。如作品第二部分開頭的一段文字:
最熟悉的,只那么“篤篤篤”的三兩下兒。隨后是沉默。門里面連問也不問,開門就是了。接過敲門人手里裝著蔬菜的網兜,三言兩語過后,一天里的又一個新的生活程序,也就這么開始了。即便喬遷到高層的公寓里,從門外掏鑰匙的微響中,也見聽出進門來的是誰——那叮叮然一大串的,開得輕,關得也輕,自然是主婦;而那“咔”地一聲,門才開,人就一陣風似地闖進來,書包也跟著往不管什么地方一扔,就又跑出門去……細心的父母,往往能從女兒敲門聲的微妙變化中,聽出年齡的增長乃至心理的層次來。
這里,意象的描繪是那樣的形神畢肖,具體可感,一幅幅畫面就凸現在你的面前,你仿佛覺得可以用手去觸摸了。
樸實,這是指語言的自然、樸素、得體。例如篇中寫到居委會的老大姐們敲門的一段文字:
我雖遷居,卻怎么也忘不了住在地壇北里那幾年,居委會幾位老大姐,像本單元的吳姨,二單元的耿老師,每到我家,無論是看看衛(wèi)生情況,還是通知件事情,敲門總是那么輕輕的。她們知道我和妻子的心臟都不大好。那輕輕的敲門聲里,含著關切。
這里沒有任何雕琢和藻飾,但無論是對人的描寫,還是對事的敘述,都是那樣的親切動人。作者仿佛在和一位老朋友拉家常,娓娓而談,情真意切,使你在不知不覺中也受到了感染。這種樸素的語言,不比華麗的詞藻更真實動人嗎?
清新,就是使語言曉暢新鮮,非有真功夫是做不到的。例如篇中一段對各種人物敲門聲作歸結的議論文字:
把某人一生的敲門聲,錄在一條長長的磁帶上,那音響的大小、高低、疾徐和疏密所顯示的曲線,會不會就是他的生命歷程的、特別是他的心靈軌跡的相似性掃描圖像呢?
讀著這段文字,你馬上可以感到它那如行云流水般的氣勢,以及那新穎奇特的比喻。你會為作者藝術功力之深厚所嘆服的。
洗煉,這是一種精確、純凈的美。例如,篇中“細心的父母”, 往往能從女兒敲門聲的微妙變化中,聽出年齡的增長乃至心理的層次來一句,“聽出”二字何等準確簡煉而又生動?還如“連時代的搏動,也難免反映到敲門的音律上來”?!八?只讓食指微屈,輕輕落在我家門上,像三兩點雨滴敲了敲荷葉似的……”這兩處描寫著墨不多,前者的雋永含蓄,后者的逼真如畫,該是何等的短峭有力!
王佑江,男,湖北黃岡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