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杰
老瓜每天清早起來一定會做兩件事。第一件事是讓兒子二愣捶打自己兩條風(fēng)濕多病的瘦腿。第二件事是在捶腿的時候數(shù)落兒子多么沒用、多么不成器。每次老瓜總是拿村東頭的李家、村西頭的王家、村南頭的張家與二愣比較。
“看看李家的兒子多有本事啊,考到北京的名牌大學(xué),讀了個碩士學(xué)位,又考上公務(wù)員,當(dāng)了國家干部;王家的兒子就更了不起了,到南邊的大城市里打工才一年,不但娶了個標(biāo)致時髦的城市女人當(dāng)老婆,還自己做生意當(dāng)了老板,不知賺多少錢!看看王家住的那個大房子就知道人家多有錢了!最有出息的還是張家那孩子,父親死得早,全靠老娘拉扯大,留學(xué)去了美國,每天掙大把的美金,還娶了個金發(fā)碧眼的洋女人,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老瓜頭每次說到這,就忍不住搖頭嘆氣,怨天尤人,怎么自己的兒子就這么不爭氣、這么不如人家呢?二愣總是默不作聲地低著頭,偶爾會傻傻地笑一笑,捶腿的力道再加上一兩成,老瓜往往就會舒服得呻吟起來。沒有人比二愣更清楚自己老子的腿腳了,所以捶腿的工作,必須得由他來完成,不管有多累多困,只要老瓜一起身二愣就得過去給父親捶腿,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從不間斷。
二愣剛給父親捶完腿,就看到張家寡婦滿臉紅光地走了進(jìn)來,喜滋滋地向他們宣布:她留洋的兒子幾天后要帶著洋媳婦回來給早死的父親修墳了!
張寡婦一家家串門,喜訊很快傳遍了整個小山村。小山村沸騰了,他們這輩子哪里見過洋女人啊?按照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洋媳婦可是得背著婆婆去給公公上墳的啊!
新墳很快修好了,只留著墓碑,專等張家兒子回來親手給立上。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轉(zhuǎn)眼快到除夕了,離上墳的日子越來越近,張家的兒子還是不見蹤影。張寡婦偷偷找上二愣,愁眉苦臉地說:“我那孩子打長途電話,說美國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形勢不好,公司里在搞裁員呢!所以他假也不敢請了,怕把工作丟了。二愣,上墳?zāi)翘?就委屈你一下,替我兒子把墓碑給立了,行不?”
二愣傻笑幾聲,用力點了點頭。
上墳?zāi)翘?二愣按照山里人的風(fēng)俗,抱著墓碑一步一磕頭,真真切切地哭了一場。淚花在眼眶里打了半天轉(zhuǎn),張寡婦終于忍不住撲倒在墳前嚎啕大哭:“老頭子,你快看哪!咱家的孩子來看你了!”
從墳山上下來,二愣正往家里走呢,路過李家的門前時恰好碰上李家媳婦慌慌張張地沖出來。她看見二愣仿佛看到天上掉下來的救星,忙不迭地叫道:“二愣不好了,我家老頭子突然犯病了,你趕緊幫我把他送縣醫(yī)院啊!”
二愣二話不說就沖進(jìn)屋,把昏迷的老人背起來送到山外的醫(yī)院里。因為搶救及時,老人度過了危險期,李家媳婦對二愣千恩萬謝,不住地感嘆:“家里有個孩子在,就是不一樣啊!”
今天是除夕,當(dāng)二愣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山村時,家家戶戶歡聲笑語,爆竹聲聲。與這些熱鬧的人家相比,王家空蕩蕩的大宅子顯得比往日更加冷清,偌大的高樓里只亮起了一盞昏黃的燈。二愣看得滿心凄涼,忍不住走進(jìn)王家的庭院,看到王家媳婦呆呆地坐在一張?zhí)僖紊?大廳里堆滿了各色禮物,卻不見一條人影。
二愣上前笑問:“嬸嬸,咋不見王大叔呢?”
王家媳婦苦笑了一下,揚了揚手里一張賀年卡:“老頭子被氣昏了,早就上床睡了。我家那孩子好幾年沒回家過年了,每年就是送一堆禮物和一張賀卡。老頭子說什么也要讓兒子今年回來過年,可兒媳婦就是攔著不讓,說怕沾染上鄉(xiāng)下人的土氣!唉!”
看到二愣傻笑著點點頭就要轉(zhuǎn)身離去,王家媳婦突然提高聲音喊道:“二愣,去年你們家種的花生我們喜歡吃,今年,再送一些過來吧!有閑工夫多過來坐坐啊……”
一道道炊煙從一戶戶人家升了起來,二愣終于回到了他自己的家,媳婦用半斤豬肉包了一大盤白菜豬肉餡餃子,二愣娘貼好了過年的窗花和對聯(lián),一串鞭炮早就掛好了,專等二愣回來點上。
噼噼啪啪的爆竹聲響了起來,老瓜咬著滾燙的餃子,看著一臉傻笑的兒子,忍不住嘆息起來:“咱家的兒子真是沒用啊,這年過得比別人窮酸啊……”
院子里,二愣點燃了鞭炮,熱鬧的的爆竹聲很快淹沒了老瓜絮絮叨叨的埋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