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個案研究?
個案研究也稱案例研究,只是案例數(shù)量不同而已——“是通過運用盡可能多的數(shù)據(jù)來源,系統(tǒng)地研究個體、群體、組織或事件的一種研究方法”。梅里厄姆認為其根本特征是:(1)針對性。“因此它是研究實際現(xiàn)實問題非常好的方法”。(2)描述性。最終成果是對研究對象的詳細而具體的描述。(3)啟發(fā)性。使人們更好地認識被研究的問題,目標是提出新解釋、新觀點、新含義和新想法。(4)歸納性。在邏輯推理上它屬于歸納而不是演繹。①
由上述定義可以總結出個案研究的一些特性。(1)在方法論上,它屬于實證主義典范,因為它操作的對象是事實而不是概念。②這里的事實可以是個體(如范長江)、群體(如大學生、女性、獨龍族)、組織(如《人民日報》、《南方周末》)或事件(如“9·11”事件、1998年抗洪搶險)等。(2)在邏輯推理上,它屬于歸納的范疇。在研究之前沒有一個既定的理論或假設,而是通過對事實分析、研究之后才得到一個理論。(3)在研究的層次上,它屬于微觀研究,注重從多角度對個案進行詳細、具體的描繪,以獲得大量信息,并努力以此得出具有普適意義的理論問題,而不是側重理論體系的建構。打個比方,個案研究試圖通過研究“一片落葉”而達到“知秋”的目的。
個案研究法與舉例論證不同
在這里必須指出,個案研究與議論文寫作中常用的“舉例論證”方法是不同的。個案研究是一種作為工具的研究方法,舉例論證只是論證過程中展開的方法。論證過程中的舉例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通過對一定數(shù)量的例子的分析得出結論,其本質是不完全枚舉法,在邏輯推理上屬于歸納的范疇。它的根本依據(jù)是,在沒有遇到反例的情況下,某一屬性在一些同類對象中可以反復,得出的結論是正確的。由于例子與結論這種或然而非必然的聯(lián)系,所以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一遇到一個反例,結論就會被推倒。為了避免這種狀況,就必須盡可能地多舉例,并確認沒有反例。二是已經有了一個判斷(或命題),但它太抽象,不易于理解,通過舉例子的方法來做進一步說明。在邏輯推理上它屬于演繹的范疇,這時對例子的數(shù)量沒有明確要求,只要一兩個足以。但在性質上必須是正向的,重要反例一被發(fā)現(xiàn),前面的判斷或命題也同樣被推翻。不管是哪種情況,例子都是論證的材料,而不是研究的對象。研究的真正對象是理論性命題或判斷。我認為這是舉例法中的“案例”與個案研究中的“案例”最大的不同之處。
個案研究中的“案例”是整個研究的基本對象,對它的描述要盡可能的詳細。在數(shù)量上,往往只是一個,也不一定有代表性(不過,我認為研究有代表性的個案容易得出有普適性的結論),甚至是獨一無二的。個案研究最應該避免的是為研究個案而研究個案,僅僅停留在個案本身。
為了進一步說明二者之間的區(qū)別,本文試舉一個例子。如果某研究中有這樣一句話:“神舟六號”成功發(fā)射后的第二天,我國中央級媒體都在頭版作了報道,如《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這是明顯的舉例法。后面所舉《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只是為了說明前面的判斷,且不作具體、詳細的描述。如果一個研究是以《人民日報》關于“神舟六號”成功發(fā)射的報道看科學報道如何處理專業(yè)性與通俗性的問題,則屬于個案研究。這里的個案“《人民日報》關于‘神舟六號成功發(fā)射的報道”,是研究對象;要研究的問題是“我國中央級媒體科學報道如何處理專業(yè)性與通俗性問題”,需通過剖析前述個案來回答。
我國新聞傳播研究應多做個案研究
個案研究在文化人類學、教育學、心理學中有著廣泛應用,也是境外新聞傳播研究中常用的研究方法之一。在美國大眾傳播學和新聞學博士論文中,個案研究所占比例分別為12.58%和7%。③在我們看來,博士論文由于創(chuàng)新的需要,最易向體系建構的方向努力,但個案研究則占到了很高的比例。
遺憾的是,我國新聞傳播研究似乎剛好相反。不管是新聞史、新聞理論、新聞業(yè)務還是傳播學,概論類研究都是最多的。宏觀、綜合性研究太多,但大多是整合性研究,了無新意,造成當前研究無法深入、創(chuàng)新乏力。
針對這一現(xiàn)狀,學界不少前輩闡述了他們的看法。方漢奇教授在1982年就主張加強對重點報刊的個案研究,“解放后在這方面已經做了不少工作,但還有很多工作需要我們繼續(xù)去做”,④時隔25年之后仍呼吁“要加強個案研究,包括個別重點報刊的歷史和重要新聞界人物歷史的研究”。⑤寧樹藩教授認為新聞史研究深度不夠與思想方法的片面性和研究方法的單一有關,表現(xiàn)之一就是“面上的總體研究多,點上的個案研究少”。⑥丁淦林教授認為新聞史研究“就是要多做個案研究、專題研究和斷代研究。個案研究注重第一手材料,是整體研究的基礎”。⑦何志武、孫旭培教授認為“我國學者熱衷于宏大敘事,追求普遍的價值,常常在宏觀的層面探尋‘絕對真理,一旦落實到具體的微觀層面,卻常常難以回答清楚‘是什么的問題”,⑧因此需“多一些個案的定性研究”。
整體來看,改革開放以來的個案研究除了一些時間性特別強的事件性個案研究外,以歷史上的重要報刊史研究最多,如《新華日報史》、《申報興衰史》等。除此之外,其他一些報刊也受到研究者的關注,如《〈蜜蜂華報〉研究》、《〈上海猶太紀事報〉研究》等。另外,個案研究是法學研究的主要方法之一,所以新聞傳播法、新聞自由、新聞傳播倫理道德領域內的研究中個案研究也較多。如《“停止采訪資格”事件評析》、《從美國媒體“華盛頓槍擊案”報道看犯罪報道中的新聞道德問題》、《媒體監(jiān)督的良性互動——“孫志剛事件”輿論監(jiān)督分析》。最近幾年,個案研究在我國新聞傳播博士(后)論文中得到一定應用,如《中國晚報文化研究——作為個案的〈北京晚報〉文化》、《英國媒體的新聞價值觀:以“9·11”事件報道為例》等。
如何處理個案研究的“大”與“小”
首先必須說明的是,除非你研究的是關于方法的學問即方法論,任何一項研究都不能為方法而方法,更不能認為方法是萬能的,它在研究中的價值是服務于“問題”。但不少情況下,同一問題也可以采用不同的研究方法,不同的研究方法實際上代表著不同的思維方式和研究取向,所研究的“問題”就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向。那么個案研究法適合于解決什么問題呢?西蒙認為,當研究者試圖發(fā)現(xiàn)進一步研究的線索和想法時,個案研究特別有優(yōu)勢,即比較適合于探索性研究。⑨此時我們對研究對象的信息知之甚少,詳細、具體、細致的描繪無疑是進一步研究的基礎,或者比其他方法,如調查,更能有效地解釋事件發(fā)生的原因。
對個案研究法的批評主要來自三個方面:一是缺乏科學上的嚴密邏輯,二是研究的結論普適性不強,三是非常耗時。前面兩項批評主要是相對于定量研究而言的,這是由其研究旨趣所決定的。
追求結論的普適性,是所有研究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個案研究也不例外。個案本身有大小、復雜簡單之分,但研究都遵循“由個案折射整體”的路線。潘忠黨教授所談的一個例子也許對理解個案研究的“大”與“小”很有幫助:“我的一個學生考察了中國一家本土廣告公司,并以此項研究獲得了碩士學位。雖然他考察的是一個個案,但他提出的問題卻遠遠超出了這一個案。表面上看,他提的問題是:本土廣告公司如何應對4A廣告公司的強有力競爭?但實際上,他遠遠超出了這種描述性或經驗總結式的問題,他提出并力圖回答的問題是:本土廣告公司如何‘本土化4A廣告公司的專業(yè)運作程序,如何利用傳統(tǒng)國有體制的內部資源,并以此建構自己的組織內部空間,調適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關系?這個問題可大了,雖然考察的對象仍然是一家廣告公司。它分析的關注點是具有一定啟發(fā)和普適意義的理論問題,涉及中國改革過程中新與舊、內與外之間的互動,以及這種互動過程中社會行為主體的能動作用。這種“大”與“小”的有機結合也許就是所謂‘不大不小的精髓?!雹?/p>
研究對象是“個案”,研究問題又不囿于個案本身,而是要提出具有普適意義的理論問題,這是個案研究的理想境界,也是我們追求的目標。隨著越來越多個案研究的積累,我們就可以對超越于個案之上的同類現(xiàn)象有個比較準確的判斷。這正如美國傳播學,一開始是諸多奠基人在各個領域提出一個個理論、觀點,后來由施拉姆把它們
整合在一起而形成了理論體系。而這一點正是處于積極構建理論體系的我國新聞傳播學界所必經的過程和階段。
注釋:
①⑨羅杰·D·維曼等著,金兼斌等譯:《大眾媒介研究導論》,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②卜衛(wèi):《方法論的選擇:定性還是定量》,《國際新聞界》,1997(5)。
③張振亭:《美國傳播學博士論文研究什么?》,《新聞學論集》,第20輯;滕朋:《多樣性與集中化》,《國際新聞界》,2006(4)。
④方漢奇:《方漢奇文集》,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⑤方漢奇:《1949年以來大陸的新聞史研究(二)》,《新聞與寫作》,2007(2)。
⑥寧樹藩、曾建雄:《強化本體意識,探求自身規(guī)律》,《新聞記者》,1998(9)。
⑦丁淦林:《20世紀中國新聞史研究》,《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6)。
⑧何志武、孫旭培:《有感而發(fā)不是定性研究》,《國際新聞界》,2007(2)。
⑩潘忠黨:《學為問,學而知不足》,載于《傳媒論典》,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版。
(作者為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教師)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