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族)韋治娜
說是要去南峰。
南峰,南峰。峰上,是不是有晚鐘隨風(fēng)飄送?
南峰。山,峰,之間的腹地是河。山很小,突兀著一顆參天古樹,猶如人的頭頂植著一把雨傘。在春風(fēng)的主持下古樹正抖落一層層枯黃的葉,莫不是想織成被蓋嚴(yán)了山?山腰有一戶農(nóng)家樂,是我們的落腳處。對面,是峰。峰不高,林不密,哪有廟宇,更不可能藏有鐘了!
天大地大,我沒坐過飛機(jī)火車地鐵。我于是看電視,看電影,看書,記住了許多詞,其中就有“南屏晚鐘”。我矯情地巴望在南峰窺見南屏晚鐘的影,哪怕被人笑話。可失望了。
其實(shí)我并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有的人,更喜歡活在自己的想頭里;有的人,更喜歡活在大伙的熱氣里。我屬于前一種。站在農(nóng)家樂落葉紛飛的院落,看到同行們熱氣騰騰地湊在一塊,我毅然下山,向小河走去。
河是小河,寬不過五米。河堤上鋪著窄窄的水泥路面。水泥路泛著白光,被河與樹帶著向前,向前,彎過峰那邊,不見了。河兩岸的樹排成護(hù)欄。樹是古樹,樹干虬勁,樹皮斑駁。由于經(jīng)年河水沖刷,河堤內(nèi)側(cè)凹陷,樹就長得斜斜的,向河那岸斜去,那邊的樹也斜過來,樹梢與樹梢差不多都觸到了。河水無聲無息,河面暗綠色的波光泛著神秘氣息,讓人疑惑水底是不是住著水神。仔細(xì)看過才知道,其實(shí)水不深,暗綠色源于河底大塊大塊的石頭,石頭上有長長的青苔頓著緩緩水流舒展著。哦,青苔是那水神長長的胡須吧。
好老呀,這一切。好靜呀,這里。從一開始你們就不曾改變過嗎,河、石、堤和樹?你們蹉跎過多少歲月,一百年?兩百年?亦或更多?
河水無語,它緩緩流淌。石、堤、樹不言,在時光里靜默。
我叫不出這些古樹的名。也許它們在這兒守候以來,就沒人叫過它們的名——可它們又守候到了這一個春天。
明媚春光里,樹的老根老皮老干嘩啦啦抽出嫩枝嫩葉一樹樹鬧著春綠,上演名為《古樹發(fā)新枝》的劇目。這當(dāng)兒,嫩葉們紛紛把太陽當(dāng)鏡子照,光要瞇著我的眼了。樹梢上吊著的花兒毛茸茸的,胖乎乎的,像毛毛蟲一樣,在春風(fēng)吹拂下呆頭呆腦地晃來晃去。我猛然想起剛才落腳的小山,小山上惟一的參天古樹。那樹枯葉殘雨人斷腸,這樹新葉滿枝春展顏。一樣的南峰,一樣的時節(jié),同為古樹可以唱旋律不一樣的歌么?
我漫步河堤,思緒飛揚(yáng)。“突突”響著的。是我的腳步聲?還是古時那個似我為人妻為人母的女子在河畔留下的搗衣聲?
順著河走,我的右側(cè)是溜著河堤的菜地。每一桑菜地都小小的,稀稀啦啦一塊接一塊地延伸到零散的幾戶農(nóng)家門前,延伸到山腰。農(nóng)家的門口都栽了桃花,東零西落的。這里一樹那里一樹的桃花們相邀著遠(yuǎn)遠(yuǎn)地向我綻放它們嫣紅的小手掌。菜地開著油菜花,飄散著淡淡的菜味和花香。隔過幾塊地,有一位壯族老婆婆握著長柄瓢從渠里舀水澆她沒栽油菜花的地??床磺逅哪?,卻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慈祥。她衣褲的濃厚的藏青色點(diǎn)綴著綠淺黃嫩的油菜花,給視覺帶來油畫的唯美沖擊力。
都說踏雪尋梅是最高境界,能此河畔一壺酒也不俗呀。
可惜了的,山腰的同行們。
……。
回到山腰的院落,我的同行們聚在一起,沒人注意過我的離開。我哂笑,也許,剛才我去的地方,在他們眼里是不屑一顧的。
沒出過遠(yuǎn)門,我能細(xì)訴無數(shù)的景致:幼年時家鄉(xiāng)那滿山遍野的無名粉紅山花,童年時縣委大院那滿滿一墻的多色牽?;?,上初中的校園那片桉樹林落枝留下的無數(shù)眼睛,十七歲讓我心儀的他那令人暈眩的笑,十九歲冬雨的早晨那對相扶晨跑的年邁老年夫婦,二十五歲在某個貧困山村一個污垢掩不住絕美的小女孩的臉,三十歲在文山城郊讓人唏噓的梨花林……。還有,三十四歲的這個春天,在南峰的河畔。
我的景致,它們都住在我心里。什么是景致?要循著名聲遠(yuǎn)程而去嗎?我想也不一定呀,應(yīng)該是要看每一個人的心吧。
本欄責(zé)編邦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