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延濱簡介
葉延濱,男,1948年11月17日生于哈爾濱,當代詩人,散文家與批評家。作品以詩歌為主,兼及散文、雜文、小說、評論,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六、七屆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詩刊》主編。
1950年隨父母南下到武漢,1952年離武漢進四川,1959年前在成都讀小學,1959年隨“下放鍛煉”的母親到大涼山區(qū)生活,1968年在大涼山的西昌高級中學(西昌一中)畢業(yè),到延安李渠公社插隊當農(nóng)民,插隊期間曾擔任生產(chǎn)大隊副隊長。由延安軍馬場招工當牧工、倉庫保管員,因保護國家財產(chǎn)被吸收入黨,調(diào)陜南略陽的工廠當團委書記,1977年調(diào)四川西昌地區(qū)文工團任創(chuàng)作員及地委宣傳部新聞科報道員。
1978年考入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文編專業(yè),在學校期間發(fā)表的詩作《干媽》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1979-1980)詩歌獎,詩作《早晨與黃昏》獲北京文學獎,讀大學期間被吸收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1982年畢業(yè)后到四川成都,在《星星詩刊》任編輯,副主編、主編共十二年。1993年評為正編審并首批獲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1994年由國家人事部調(diào)入北京廣播學院任文學藝術系主任。1995年調(diào)到中國作家協(xié)會《詩刊》雜志社任副主編,2001年任《詩刊》常務副主編及法人代表。2005年7月起任《詩刊》主編。在北京工作期間,先后擔任國家級文藝獎項評委有:廣播文藝政府獎評委、電視文藝星光獎評委及魯迅文學獎一、二、三、四屆(詩歌)評委會副主任等職。
迄今已經(jīng)出版的文學專著有四十部。
作品自1980年以來先后被收入了國內(nèi)外四百五十余種選集以及大學、中學課本。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俄、意、德、日、韓、羅馬尼亞、波蘭、馬其頓文字。代表詩作《干媽》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優(yōu)秀中青年詩人詩歌獎(1979年-1980年),詩集《二重奏》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三屆新詩集獎(1985年-1986年),其余還有詩歌、散文、雜文分別先后獲四川文學獎、十月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50余種文學獎。
懸 崖
大地之鼓
被狂叩的馬蹄踏破
懸崖上一聲炸雷
路被摔進無望的深淵
矯健的馬腿高高騰起
可惜那不是兩扇巨翼
韁繩把馬首勒向碧空
馬鼻噴著白沫
剎那間我矗立成路的
最后一塊里程碑
陽光把我繡上了晚霞
馬蹄上粘著幾片殘云
兩只蒼色的山鷹
在尋覓深淵里那條路的尸骸
斂翅的鷹
斂翅驟落危崖
爪如松根嵌入石縫
垂云般的雙翅悄然收褶
折褶蕩嘯云霄的浩氣
折褶英雄未泯壯志
也折褶孤獨折褶寂寞
折褶追求者的目光和風!
骨縫里也有幾絲悲愴
血液里游曳欲望的蛇
俯瞰這混沌蒼茫的世界
沒有閉上的一雙眼
是群山上浮起的星
驀然雙翅輕展
抖落翼羽中折褶的一切
最后一次滑行于暮云
消失于殘陽殞滅的
沉沉深淵……
黃河槳
老船工死了
閉了眼還揚著一只手
兒子掮起這只手又走向
河灘……
多么令人驚悸的手呵
血枯筋萎只剩臂如巨椽
五指粘連為一面槳
手輕撫黃水,手揚手落
老船工的魂魄
在舷上吱呀吱呀地叮嚀:
兒喲!……
一座薩莫爾王的教堂
在奧赫里德城邊的小山上,有一座薩莫爾王的教堂,牧羊人對我們說,這個教堂從來就沒有建成過,白天建好,晚上就會坍了屋頂……
這個沒有屋頂?shù)慕烫?/p>
站在荒野,像一個沒戴帽子的人
我也摘下帽子向他致敬
相對無言
我試圖聽見當年的喧嘩
試圖聽見雷霆和倒塌的聲音
啊,這是一個完成了的雕塑
為你,為我,也為每一個
企求完成的生命——
一個生命從弱小到強大
但也就在最強大的那一剎那
生命屋頂?shù)囊唤怯辛肆芽p!
一個王朝從誕生走出鼎盛
但也就在高舉酒杯的那一瞬間
一滴酒滴出了王朝的血管!
我敬畏這座教堂
它無言卻把雷聲炸進我的腦海
“沒有永恒!沒有完成!沒有……”
也許這就是教堂無言的昭示
那么神秘又那么簡潔
像老人會老,像孩子會長大
“你有了成功更會失敗!”
“你既已出生就會死亡!”
我無言,面對這座無言的教堂
在薩莫爾王古堡山上
有一座永遠沒有完工的教堂
我把它帶回了東方,變成
一首永遠不能寫完的詩……
樓蘭看到一只蒼蠅
在千里死海的腹地
出現(xiàn)了一只蒼蠅!
啊,它只能是我們這支探險車隊
沒經(jīng)批準的非法乘客
是搭乘日本的沙漠越野吉普?
還是搭乘德國奔馳沙漠大貨?
陽光如一萬支箭矢
蒼蠅在樓蘭死城上空快樂地舞蹈
啊,蒼蠅,你的命運是什么?
——是一次偶然的進入
你成為這支探險隊的成員
穿過了原子彈靶場,羅布泊湖底
雅丹地貌區(qū)飛進了歷史?
還是在車隊離開后,你獨自在這死城
最后孤獨地舞蹈
最后悲壯地振翅?
啊,蒼蠅,它飛離了車隊
不能再搭車返程!
半小時后,它將是樓蘭古城惟一的生命體!
啊,蒼蠅能入詩嗎?
只因一次錯誤搭乘
只是換了一個背景——
不是垃圾場,不是美食宴,不是鮮果
不是你的廚房和你的衛(wèi)生間
不是!
只是死亡大沙漠中的死亡之城里
死亡之屋外與死亡之樹上
一只還在飛動的生靈……
生命真美麗!
生活真美好!
生存真美妙!
我三次高聲地贊美啊
只因為一只在死海之上飛舞的小蒼蠅!
颶風已經(jīng)停息
颶風停息
我是停息的颶風
啊,我是曾經(jīng)讓世界不安的狂歡啊——
是讓一切生動的畫家
是讓萬物著魔的風笛
是夢想著舞蹈的樓房
是逃離大海飛天的船
是熱戀者的告別擁抱
是角斗士最后的一擊
是奔馬與雄獅間的游戲
是政客競選揮灑的語言
是對弈棋手狂馳的思緒
是火焰追求詩篇的勝利
是足球場上所有渴望的出口
是太陽黑子悄無聲息的憤怒
是棺材上茂密而無聲的小草
是復仇之劍在皮鞘中的期待……
停息的颶風
是熱愛生活的我
啊,我知道颶風在等著樂隊指揮的手
猛然高舉!
我的痛苦已經(jīng)夯實
是命運的鐵錘還是生活的石夯
擊打著我的痛苦,多少年了
把一個少年的委屈擊打成中年的堅韌
堅韌如額頭的白發(fā),失去青春
卻在這高地扼守著自信——
痛苦因久經(jīng)鍛打而變成幽雅
幽雅與人分享而痛苦獨自品味
痛苦因久經(jīng)撞擊而變成矜持
矜持讓人自重而痛苦把人看輕
啊,痛苦擊打出一面光潔的水泥墻!
擊打的力量一次次地抹平
那些痛苦回憶撩開的裂縫
也許泥水匠是療效顯著的大夫
也像牙醫(yī)用填料補上痛苦的齲齒
而鉆孔的尖叫像口香糖粘在記憶里
汛期到了,汛期又到了
汛期與藏在痛苦中的卵石合謀
讓縫隙中的小草噙著露珠般的淚水
這淚水泄露了我的危險
啊,哪一塊心田還沒有夯實?……
謝 幕
我的野心謝幕了
在西裝們彬彬有禮的注視中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全球西裝化
西裝們出席會議,新聞
西裝們視察城市,新聞
西裝們剪彩工地,新聞
西裝們發(fā)動政變,新聞
西裝們播報新聞,新聞
所有的新聞都是西裝,只是
這一條與那一條之間
換另一個腦袋,就像換另一個衣架!
腦袋與腦袋吵架,西裝不動聲色
嘴唇與嘴唇接吻,西裝不起皺紋
手掌與手掌相握,西裝不變顏色
其實都這樣,總統(tǒng)也罷市長也罷
罷!罷!罷!都是西裝熟悉
的規(guī)定動作罷了……
想到我會有一個頭皮锃亮的腦門
想到我有張按照秘書說話的嘴巴
想到我有對按照議程聽話的耳朵
想到我有雙依從禮儀微笑的眼睛
然后,有一天謙恭地等待
另一套五官齊全的腦袋
代替我在西裝里表演?!
我還是提前謝幕了
在西裝取下我的首級之前
我謝幕。面對西裝恐怖
野心煙消云散,啊,先伸個懶腰吧
——衣櫥里掛著的五套西裝
每天都在開會,批判我
我在全球化時代的胸無大志……
一個音符過去了
一個音符過去了
那個旋律還在飛揚,那首歌
還在我們的頭上傳唱
一滴水就這么揮發(fā)了
在浪花飛濺之后,浪花走了
那個大海卻依舊遼闊
一根松葉像針一樣掉了
落在森林的地衣上,而樹林迎著風
還在吟詠松濤的雄渾
一只雁翎從空中飄落了
秋天仍舊在人字的雁陣中,秋天仍舊
讓霜花追趕著雁群南下
一盞燈被風吹滅了
吹滅燈的村莊在風中,風中傳來
村莊漸低漸遠的狗吠聲
一顆流星劃過了夜空
頭上的星空還那么璀璨,仿佛從來如此
永遠沒有星子走失的故事
一根白發(fā)悄然離去了
一只手拂過額頭,還在搜索
剛剛寫下的這行詩句——
啊,一個人死了,而我們想著他的死
他活在我們想他的日子
日子說:他在前面等你……
位置是個現(xiàn)代命題
一只絲襪
貼緊一支長長的秀腿
就交上的好運
閃光燈、封面照、還有無數(shù)
秋波和春心映襯著絲襪的位置
不叫色情!
那叫性感、現(xiàn)代!叫風流、時尚……
叫什么不要緊,當緊是位置
就像當官要跟對了首長!
一只絲襪
罩在一個碩大的腦袋上
“舉起手來!打劫!”
請舉手對絲襪的位置表示敬意
誰說它只有千般柔情
也會玩佐羅式的俠義
有賊心、有賊膽、還有賊行頭!
位置是個現(xiàn)代命題
我建議,像每包香煙印著
“吸煙有害健康”
請在每雙絲襪的包裝袋印上:
女人套上腿部
——出了問題請打114
男人罩住腦部
——出了問題請打110
男女均可勒緊頸部
——事先務必請打120
——位置是個現(xiàn)代命題
別按錯了電話號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