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波 薩仁高娃
(注:作者簡介:劉波(1980- ),男,漢,國家圖書館古籍館善本特藏部敦煌吐魯番資料研究中心館員。研究方向:古文字,古文獻(xiàn),敦煌學(xué)研究。
薩仁高娃(1972- ),女,漢,內(nèi)蒙古人,中央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xué))博士,國家圖書館古籍館善本特藏部敦煌吐魯番資料研究中心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古文字,古文獻(xiàn),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
摘 要:本文介紹了啟功、曾毅公先生舊藏的《敦煌變文集》手稿。手稿體現(xiàn)了王重民、啟功等編者校錄編輯《敦煌變文集》的過程。通過稿本與出版本異同的對比分析,揭示出稿本的學(xué)術(shù)史價值。
關(guān)鍵詞:《敦煌變文集》;稿本;啟功;曾毅公;敦煌學(xué)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7.99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2008年11月,啟功先生所藏《敦煌變文集》稿本入藏國家圖書館古籍館。此事經(jīng)媒體報道,在社會上引起了一定反響,筆者因而有機(jī)會拜讀了曾毅公先生舊藏《敦煌變文集》稿本。茲將此二種稿本的概況簡述如下,以再現(xiàn)《敦煌變文集》的編纂過程。
一、《敦煌變文集》的編纂背景
變文是講唱故事類俗文學(xué)作品,約產(chǎn)生于初唐時期?!度圃姟份d吉師老《看蜀女轉(zhuǎn)昭君變》一詩,反映了民間藝人講唱變文的情況。唐代末年,變文流行于民間。11世紀(jì)初,宋真宗明令禁止僧人講唱變文,變文文本與實物俱歸于湮沒。變文對宋話本、白話小說的形成有重要的影響,對寶卷(明清民間說唱曲藝宣卷的底本)更有直接而深刻的影響,是中國文學(xué)史的重要史料。對于“變文”的含義,學(xué)術(shù)界始終存在著較大的爭議。一般的看法是,變文是配合一種故事性圖畫(變相)演出的講唱文學(xué)底本。而學(xué)術(shù)界在使用“變文”這一術(shù)語時,往往將其用作講唱體文學(xué)作品的總稱。
敦煌遺書中保存了失傳千年的變文,為中國文學(xué)史研究提供了珍貴的材料。從上世紀(jì)初開始,學(xué)術(shù)界便漸次展開敦煌變文的整理、研究工作。1924年,羅振玉輯印《敦煌零拾》,收錄了《降魔變文》《維摩經(jīng)講經(jīng)文》《歡喜國王緣》,總名為“佛曲三種”,這是最早刊布的敦煌變文。1931年3月,鄭振鐸在論文《敦煌的俗文學(xué)》中首先使用了“變文”這一名稱。此后,鄭著《插圖本中國文學(xué)史》(1932年版)、《中國俗文學(xué)史》(1938年版)又以大量的篇幅對“變文”加以闡述。在鄭振鐸等學(xué)者的大力倡導(dǎo)下,“變文”這一名稱逐漸流傳并固定下來,一直沿用至今。1954年,周紹良編《敦煌變文匯錄》出版,翌年又出版了增訂本。該書收錄變文作品38篇(增訂本篇目),是我國第一部規(guī)模較大的敦煌變文校錄專書。但由于材料獲取困難,這一匯錄本遠(yuǎn)遠(yuǎn)不能滿足專業(yè)學(xué)者和一般讀者的需要。
在這樣的背景下,王重民、王慶菽、向達(dá)、周一良、啟功、曾毅公等六位優(yōu)秀學(xué)者于1950年代中期利用國內(nèi)外公私所藏變文原卷、照片、已刊本和他們自己早年的校錄稿,系統(tǒng)地開展敦煌變文的整理與校錄工作。六位編者采取“傳觀傳?!钡姆椒?每篇作品先由一人校錄,其他五人傳觀傳校,最后由校錄人匯總所有人的意見,整理成校記。啟功、曾毅公先生舊藏《敦煌變文集》手稿即為這一工作過程所產(chǎn)生的稿本。
二、啟功先生舊藏《敦煌變文集》手稿概述
國家圖書館古籍館征集入藏的啟功先生珍藏敦煌學(xué)資料,總計二百一十五種,一千余葉,其中大多為啟功先生手稿,或有啟功先生校語。手稿書寫于各種尺幅不等的稿紙上,大多為散葉,也有部分單篇文獻(xiàn)裝訂或粘貼成一薄冊。啟功先生早年已將資料大致分為十三類,分裝在十三個紙袋中,上貼紙簽,親書所裝手稿內(nèi)容:各資料、佛變、俗變、維摩、話本、目連、錄清稿、印刷品稿件、押座文、校閱變文信札意見、降魔破魔、雜文俗賦、歌曲純韻語。我們清點發(fā)現(xiàn),這批手稿在內(nèi)容上可分為三大類:一為整理、??倍鼗妥兾牡人孜膶W(xué)作品的校稿、清稿、浮簽;二為敦煌俗文學(xué)作品相關(guān)論文、著作與其他資料,以及部分俗文學(xué)作品敘錄①;三為??倍鼗妥兾倪^程中的往來信件②、會議記錄。手稿處處體現(xiàn)校勘、編輯、出版《敦煌變文集》的全部過程。
(一)《〈敦煌變文集〉校例》底本
稿件中有一篇油印《〈敦煌變文集〉校例》,與出版稿《敦煌變文集敘例》相比,內(nèi)容大體一致,但有部分條例詳略有所不同。
油印本“二、底本與校本”含三條,缺出版稿第一條的“……并作為代號”,其余部分一致。油印本的第三條實為出版稿“??斌w例”中的第一條,但油印本缺“而抄寫變文的人又限于文化水平”、“而特別著重在缺字、誤字、別字及不易認(rèn)識的文字上面,盡可能掃除這些閱讀上的障礙”。
油印本“三、??斌w例”共含3條,而各條下又分甲、乙、丙等款目。
1、“缺字”,下分甲、乙、丙、丁四款。甲條同于出版稿“??斌w例”的第2條,只是前者多出“所缺字?jǐn)?shù)能知大約時,注┌約缺”,顯然,出版稿未采納此條。出版稿把油印本的乙條放入第2條中,并括起來。油印本的丙條相當(dāng)于出版稿的第3條,后者多出“或上下文”、“如底本原是脫誤,則先作[□],然后旁注補字于( )內(nèi)?!庇陀”颈麠l在括弧內(nèi)注明“若是意補,寫法相同,兼注明意補人?!背霭娓逦床杉{此條。油印本丁條為“若用兩卷接補時,如『降魔變文』開端一段,所有缺字,得依上法斟酌變通之。”此段在出版稿中沒有出現(xiàn)。
2、“錯字和別字”,相當(dāng)于出版稿“??斌w例”的第4條,只分甲、乙兩款來敘述。油印本缺“凡是校者以意改正的均旁注于該字之下”、“再于校記中記明所據(jù)何本;次要異文不旁注于( )內(nèi),只記于校記中”等條文。出版稿中的“其他最常見的別體字,如……一般可以認(rèn)識者,則不加注解”,在油印本中記為“為了節(jié)省篇幅,此等及極明顯之字,可不另作注語說明。不夠明顯者,始另作注語說明之。”
3、“不易識的字”相當(dāng)于出版稿“??斌w例”的第5條,但分甲、乙兩款來敘述。將出版稿之“不能確信而又可作一說者,則記所疑于校記內(nèi)”述為“另在注語中作解說?!?/p>
出版稿“??斌w例”的第6條,為油印本所無。
油印本“四、標(biāo)點與分段”與出版稿相同,亦有5條。第2條在油印本中的說法是“標(biāo)點采用‘古籍重刊之例,不完全采用整套標(biāo)點符號,只用逗號,句圈?!钡?、5條順序互倒。
油印本的第五、六兩條為出版稿所無。它們分別是:
五、對待舊刊本問題
1、不根據(jù)任何舊刊本作校勘,因舊刊本都是任意迻錄,沒有忠實的。
2、舊刊本如有校語,可參用。
3、影片如有模糊折疊處,以我們據(jù)原卷的手錄本或手校本為依據(jù),萬一沒有手錄本或手校本時,方可參用舊刊本,但必須注明。
六、異文去取標(biāo)準(zhǔn)
異文去取標(biāo)準(zhǔn):以燕子賦為例:
雙燕“翱”翔,(“翱”一本作“邀”,音近字異,可以校出。)(口頭音文學(xué),音極重要,故且注意。)
南北“占詳”,(一本作“瞻相”,亦應(yīng)校出。)
自然“德”福無“殃”,(一本“德”作“得”,音同義異,且俱可通,必應(yīng)校出。)(“殃”一本作“殊”,是誤字,如非底本所有,可以不注。再如各本平列互校時,更不可注。)
不巢于“”“暮”,(又作,即翠,此種別體可于首次校出,并注明正字,以下從略?!澳骸北咀鳌澳健本阏`,可寫出誤字加以臆校。)
其他不能決定字,如“陌心珍”、“邈真”、“貌真”等,只可缺疑或并存之。
根據(jù)油印本第五條,編者對待舊刊本采取的是非常審慎的態(tài)度:不以舊刊本作校勘,但參考舊刊本的校語,確實需要利用則注明。編者所注重的,是據(jù)原卷直接校錄,顯示了《敦煌變文集》校錄方法的嚴(yán)謹(jǐn)。
油印本第六條異文去取的標(biāo)準(zhǔn):音近字異、音同義異的字須出校;底本所無的誤字不出校;通假字照錄并加以臆校;異體字在首次出現(xiàn)時出校;其他難以判斷的字,則缺疑或并存。
可見,《敦煌變文集敘例》出版稿雖與其底本內(nèi)容相似,但不難看出仍有多處異點。這也充分體現(xiàn)《敦煌變文集》的???、編輯以及出版過程中,曾多次修訂、增刪的過程。
(二)手稿所見變文及其他講唱文學(xué)作品
手稿所涉及的敦煌變文及其他講唱文學(xué)作品,共計80種,但其中34種不為最后出版的《敦煌變文集》所收,它們分別是:《仁王護(hù)國般若波羅蜜經(jīng)變文》,《誘俗第六》,《須阇提太子因緣》,《鹿女》,《殘變文一塊》,《周秦行紀(jì)》,《五更轉(zhuǎn)》,《王昭君安雅詞》,《五臺山圣境贊》,《黃仕強傳》,《太子修道變文》(S.2440),《降魔變押座文》,《趙洽丑婦賦》,《古賢集》,《去三害賦》,《子虛賦》,《秦將賦一首》,《禪師勸童子居山偈》,《地獄還報經(jīng)》,《念佛贊文》,《辭道場贊》,《十二時》,《送師贊》,《九想觀詩》,《游五臺贊文》,《聲聞布薩文》,《出家贊》,《念佛贊文》,《菏澤寺和尚神會五更轉(zhuǎn)》,《入山贊文一卷》,《河西都僧統(tǒng)唱衣簿(擬)》,《兒郎偉》,《十二月相思》,《十二時普勸四眾依教修行》。
這34種文學(xué)作品,包括變文、因緣、押座文、俗賦、詩詞歌曲、贊文、偈文等多種類型。俗賦、詩歌、偈贊等不屬于《敦煌變文集》的收錄范圍,未收入《變文集》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但是,P.3375《仁王護(hù)國般若波羅蜜經(jīng)變文》、S.2440《太子修道變文》、P.2187《降魔變押座文》,均未收入變文集,不知道編者們是出于哪一方面的考慮。
手稿中有數(shù)種文獻(xiàn)的擬名與出版本不同。如P.2299、P.3496號,手稿中擬名為《佛本行集經(jīng)變文》,而《變文集》中則擬名為《太子成道變文》,這個名稱淡化了變文所源出的經(jīng)典,而更強調(diào)故事內(nèi)容。
這些文獻(xiàn)的??惫ぷ?與其他文獻(xiàn)遵照同一工作方式進(jìn)行,均為匯集同一文獻(xiàn)的多件寫本(僅有一件的則直接校錄),將文字與內(nèi)容間的異同逐一出校。由此可見,《敦煌變文集》編纂過程中,六位編者所做的過錄、校勘工作遠(yuǎn)遠(yuǎn)多于最終出版的書稿。
(三)編者間往來書信
手稿中有一批《敦煌變文集》編者間往來書信,共計二十五通,內(nèi)十九通為王重民先生致啟功信函,四通為王慶菽致啟功信,一通為王重民致王慶菽信,一通是丁永道致啟功信(似與變文集無關(guān))。
信函是自1955年6月15日至1956年6月7日間的往來信件,反映《敦煌變文集》的??惫ぷ魇加?955年,以“傳觀傳?!钡姆绞竭M(jìn)行校勘工作的同時,交流意見和觀點。六位編者雖不停地???但因各種原因,交稿時間延期二次,直至1956年3月底4月初才交至出版社。
王重民于1956年3月25日致啟功信中提到“校稿都完了,只有覺明的兩篇未鈔清,至晚廿七日可鈔完。向公引言廿八日準(zhǔn)交稿。目次亦已擬出即可一并發(fā)鈔。(如有移動,再說。)弟依兄底所寫“敘例”,望快提意見,最好廿六日或廿七日早能寄到,發(fā)鈔?!薄耙浴敝赋霭娓迩跋蜻_(dá)所書《敦煌變文集引言》。據(jù)出版稿所署日期,向達(dá)定稿于1956年3月27日,時間與信函所記恰相吻合?!皵⒗奔瓷鲜觥抖鼗妥兾募瘮⒗?據(jù)出版稿,編者定稿于1956年3月30日,信函反映“敘例”為王重民在啟功所擬基礎(chǔ)上寫出,那么上文所介紹的油印本或其底本應(yīng)出自王重民之手,時間應(yīng)為1956年3月份。
王重民于(1956年)3月28日致啟功信中曰“現(xiàn)知王稿約四百馀張,我和向達(dá)共三百馀張,連引言,敘例,目錄已有八百多頁。估計連兄稿在內(nèi),可有四十多萬字?!蓖?月31日王重民致啟功信中提到“我們的校訂,共包括七十九篇”,所提出的數(shù)字與《敦煌變文集》所收錄的篇數(shù)多一件。
信函中反復(fù)討論《葉凈能詩》中的一字“”。然而,此批手稿中有一件S.6836《葉凈能詩》錄文,其中錄有“昨正月十五日夜,朕葉凈”一句,并在“”旁校改成“與”。因此,應(yīng)指S.6836《葉凈能詩》中的“與”?!抖鼗妥兾募芬繱.6836收《葉凈能詩》,錄為“與”。S.6836是敦煌遺書中僅存的《葉凈能詩》,仍錄為“與”,全卷并無出現(xiàn)任何字。那么,究竟來自何處,值得繼續(xù)追索。
以上所述《敦煌變文集》??笔指寮熬幷唛g往來信件,僅僅是啟功先生舊藏部分?!抖鼗妥兾募返钠渌幷呤种欣響?yīng)也留下不少資料,但至今未見如啟功手稿般如此大批的珍貴資料出現(xiàn)。遺憾中的萬幸是,我們最近看到了曾毅公先生舊藏《敦煌變文集》稿本。
三、曾毅公先生舊藏《敦煌變文集》稿本
曾毅公先生舊藏《敦煌變文集》稿本現(xiàn)由北京某藏書家所收藏。存三冊,封面分別署書名“敦煌變文集卷一”“敦煌變文集卷二”“敦煌變文集附敦煌古小說集”。稿紙鋼筆抄寫,線裝,封面為牛皮紙。每葉天頭以朱筆標(biāo)識頁碼(一紙正反兩頁標(biāo)一個頁碼),部分朱筆所標(biāo)頁碼被涂抹,改以藍(lán)筆重編頁碼,這顯示稿件編成書本式之后曾經(jīng)改編。
(一)稿本的篇目與《變文集》的編次
下面依稿本順序,列出其所收錄的篇目及原標(biāo)頁碼:
敦煌變文集 卷一
韓朋賦一首 1-8葉
秋胡變文 9-14葉
蘇武李陵執(zhí)別詞 15-18葉
鷰子賦(又別本) 19-28葉
舜子至孝變文 29-36葉
葉凈能詩 37-53葉
晏子賦 54-56葉
前漢劉家太子傳 57-61葉
茶酒論 62-65葉
齖?新婦文 66-67葉
百鳥名(君臣儀仗) 68-70葉
四獸因緣 原編號401-403葉,抹去,改編為70/1-70/3
須阇提太子因緣 原編號404-406葉,抹去,改編為70/4-70/6
鹿女因緣 原編號407-409葉,抹去,改編為70/7-70/9
分那得道 原編號410-412葉,抹去,改編為70/10-70/12
敦煌變文集 卷二
伍子胥變文 71-101葉
捉季布傳文 102-116葉
漢將王陵變 原編號121-131葉,改編為117-127葉
孟姜女變文 原編號117-120葉,改編為128-131葉
王昭君變文 132-140葉
董永變文 141-144葉
張議潮變文 145-154
敦煌變文集附敦煌古小說集
還冤記 327-337葉
啟顏錄 338-354葉
周秦行紀(jì) 355-360葉
搜神記 361-397葉
唐太宗入冥 398-400葉
卷二與附錄的“敦煌古小說集”之間,頁碼相差170余葉,據(jù)現(xiàn)存卷一、卷二兩冊均為80余葉推測,該稿本應(yīng)分裝五冊,第三、四兩冊已佚。
現(xiàn)存的三冊總計保存了校錄稿二十七篇,其中《須阇提太子因緣》、《鹿女因緣》、《分那得道》、《還冤記》、《啟顏錄》、《周秦行紀(jì)》等六篇《敦煌變文集》未收。這六篇中,《還冤記》、《啟顏錄》、《周秦行紀(jì)》屬小說類,不在《變文集》的收錄范圍內(nèi),均有傳世本,未收入《變文集》實屬理所當(dāng)然;《分那得道》實即《法句譬喻經(jīng)羅漢品》,為佛經(jīng)而非變文,理當(dāng)不應(yīng)闌入《變文集》;《須阇提太子因緣》、《鹿女因緣》二種亦見于啟功先生舊藏《敦煌變文集》稿本,它們未收入變文集的原因不詳,另外,周紹良《敦煌變文集補編》、《敦煌變文講經(jīng)文因緣輯?!芬辔词珍洿硕N文獻(xiàn)。收入《敦煌變文集》的二十一篇中,《蘇武李陵執(zhí)別詞》署名啟功校錄,《韓朋賦》、《齖?書》、《四獸因緣》、《搜神記》、《唐太宗入冥記》署名王慶菽校錄,其余各篇均署名王重民校錄,內(nèi)中并無署名曾毅公校錄的篇章。
稿本的編次與最后出版的《變文集》有很大的不同。稿本卷一所收《韓朋賦》、《秋胡變文》、《前漢劉家太子傳》、《葉凈能詩》、《舜子變》五篇《變文集》收入第二編,《鷰子賦》、《晏子賦》、《茶酒論》三篇《變文集》收入第三編,《蘇武李陵執(zhí)別詞》、《四獸因緣》、《百鳥名》、《齖?書》四篇《變文集》收入第七編,另三篇《變文集》未收。稿本卷二所收篇目均在《變文集》第一編內(nèi),而比《變文集》少《李陵變文》、《張淮深變文》二種,可以認(rèn)為,稿本卷二大致相當(dāng)于《變文集》第一編。稿本所附“敦煌古小說集”中《搜神記》一篇《敦煌變文集》收入第八編,《唐太宗入冥》一篇《敦煌變文集》收入第二編,其他篇章《變文集》未收。
稿本與《變文集》均按文獻(xiàn)類別分卷(編),而其劃分標(biāo)準(zhǔn)并不盡相同。稿本所存三卷大多為非佛教篇章,顯示稿本整體上應(yīng)存在佛教故事與非佛教故事的二分法。稿本卷二所收篇目大多為自名為“變文”或“變”的歷史故事,其文體均為散韻相間,歸為一類,實屬必然;稿本卷一所收則大多為非佛教的俗文學(xué)作品,但經(jīng)過一次改編之后,補入了四篇佛教意味濃厚的“因緣”,不知何故;小說類在稿本中列為附錄,而《變文集》則亦將其單列為第八編。因稿本第三、四兩卷的佚失,我們無法了解其編次原則的全貌。
《敦煌變文集》在《敘錄》中詳細(xì)說明了編次原則:首先按歷史故事與佛教故事分為兩大類;歷史故事按文體有說有唱、有說無唱、對話體分為三編;佛教故事按佛本生故事、佛經(jīng)講唱文、佛家故事分為三編。押坐文與其他短文總為一編,《搜神記》與《孝子傳》兩種類似于小說的篇章別為一編,隱約有列為附錄的意思,與稿本的做法似乎有暗合之處。綜合起來看,《變文集》的編次更有條理,《稿本》的狀況則顯示了《變文集》分類體系的形成過程。
(二)稿本與出版本編輯體例的異同
稿本在大部分篇章的校記之后,附列有《參考研究目》,列舉與該篇相關(guān)的研究論著。觀其筆跡,應(yīng)為王重民先生手書?!蹲兾募啡∠嗣科蟮膮⒖紩?于全書后改列曾毅公所輯錄的《敦煌變文論文目錄》,該目錄分目錄、錄文、通論、專題研究和跋四類,網(wǎng)羅了當(dāng)時所能見到的敦煌變文研究論著。
稿本中多處有插圖的說明。扉頁下部劃一粗線,下有說明:“張議潮出行圖(全)(敦煌壁畫)”“(底頁同此)”,表明該頁上半部分為編者選定插圖部位?!恫杈普摗奉}名頁背面畫一方框,內(nèi)書“插圖 茶酒爭奇 版畫”。封底以相同方式標(biāo)出插圖位置,下有說明:“張議朝出行圖”。稿本中每篇均有一單獨題名頁,部分篇章的題名頁的背面有插圖說明:《百鳥名》題名頁背面畫一方框,內(nèi)書“插圖 鳳凰百鳥 明版畫”;《王昭君變文》題名頁背面畫一方框,內(nèi)書“昭君出塞版畫”;《張議潮變文》題名頁背面畫一方框,內(nèi)書“城防戰(zhàn)”;《啟顏錄》題名頁背面右下角畫一方框,內(nèi)書“啟顏錄首尾題”;《搜神記》題名頁背面右側(cè)畫一方框,內(nèi)書“搜神記首題”。連扉頁與封底在內(nèi),稿本共設(shè)計了七幅插圖,插圖的來源有敦煌壁畫、版畫與敦煌寫卷書影三類,編選似以內(nèi)容相關(guān)為原則,而其形式與來源則不拘泥于敦煌所出文獻(xiàn)的范疇。
《敦煌變文集》卷中未附插圖,而將所有十一幅圖版置于全書之首。除“張議潮收復(fù)河西圖”為壁畫摹本之外,其他十幅圖版均取自敦煌變文寫卷,或為書影,或為原卷插圖。而稿本所提到的七幅插圖,正式出版的《敦煌變文集》均未采用。
(三)校記所反映的《變文集》編纂過程
校記的狀況也突出反映了校錄編輯《變文集》的研究過程。稿本校記數(shù)量較《變文集》多。試舉二例:《葉凈能詩》稿本校記共154條,而《變文集》僅有19條;《孟姜女變文》,稿本有校記34條,而《變文集》僅有5條。這顯示,《變文集》編纂過程中,編者們曾對校記進(jìn)行過大量的整理,通過對稿本的分析,能大致還原整理的過程。
通過比對,我們發(fā)現(xiàn),稿本的校記大多為以下格式:①“原作某,意改”;②“原奪某,意補”;③“原有某,衍文,刪”;④“原作某,誤倒”;⑤“原作某,據(jù)上(下)文改”;⑥“原奪某,據(jù)上(下)文補”;⑦“原作某”;⑧“原奪”;⑨“某,疑某”;⑩“某,即某”。仍以《葉凈能詩》為例,稿本中的154條校記,有102屬格式①,有14條屬格式②,有4條屬格式③,有3條屬格式④,有2條屬格式⑤,有5條屬格式⑦,有3條屬格式⑥,有1條屬格式⑧,上列八種格式的校記達(dá)130余條;而《變文集》該篇下說明人物、故事情節(jié)的幾條校記,則在稿本中沒有出現(xiàn)。其它篇章的校記情況,大體上與該篇類似。也就是說,稿本的校記大多為文字??毙托S?而反觀《變文集》,文字??毙托S洈?shù)量大為縮減,保留下來的少量文字校勘型校記大多記錄的是主校人之外其他校閱者的意見,或校錄人不能確信的意見,保留或增補的大多為補充說明性、考證性的校記。
稿本各篇章正文中,有大量的朱筆校改,校改并不限于有校記的字句。凡校記改字的地方,均圈去原字,而在旁側(cè)添改新字,或逕于原字上修改。所圈去或改掉的字,正是校記中“原作某”所指的字。改字大多為通假字、俗字與訛字。經(jīng)比對,稿本所校改的俗字,如“日夜精修,懃苦而斈”的“斈”,在《變文集》中逕用“學(xué)”,不采用隨文括注形式,也不出校;訛字,如“感得天羅宮帝釋”的“天”字,稿本圈改為“大”,有校記,《變文集》中照錄“天”字,而在其后括注“大”字;通假字,如“身為樗冠黃被”的“被”字,稿本圈改為“帔”,《變文集》照錄“被”字,而在其后括注“帔”字??梢?《變文集》最終定稿過程中,是主要以隨文運用??狈柕姆绞?簡省了大量的校勘型校記。這樣做的好處,是避免繁復(fù),眉目清晰。??狈柕氖褂?《變文集》敘例中已有詳述,茲不贅引。
稿本的部分校改并未完全照搬入《變文集》。仍以《葉凈能詩》為例:稿本中“志咸敢神,遂得神人而見”一句,朱筆校改“咸敢”二字為“誠感”,并有校記;《變文集》照錄“咸敢”二字,而于“敢”字后括注“感”字,對“咸”字則未加注亦未括注通假字。這樣的例子顯示,稿本雖為接近出版底本的作者自定本,但編者們在此基礎(chǔ)上仍進(jìn)行了細(xì)致的編輯加工,選擇去取之處尚不在少數(shù)。
稿本上有多種不同的筆跡,錄文、校記、參考書目、校改的筆跡往往不一致。除“研究參考目”可推定為王重民先生手跡外,其他筆跡難以推定出自哪位編者之手。無論如何,筆跡的多樣已經(jīng)足以生動地印證《變文集》的“傳觀傳?!本幾脒^程。
條理分明的分卷編次、嚴(yán)格的頁碼排序、完備的體例與井然有序的插圖設(shè)計,都顯示該稿本已經(jīng)是《敦煌變文集》比較成熟的稿本,也許是一個排印底本。1957年出版的《敦煌變文集》在多個方面與該稿本都有所不同,這些差異很有可能源于編輯加工等環(huán)節(jié)。因此,這一稿本也許可以稱為“編者自定本”。
四、余論
啟功、曾毅公先生舊藏稿本展現(xiàn)了《敦煌變文集》的成書過程,展示了校錄過程中反復(fù)推敲、匯集眾智的特點,充分體現(xiàn)了老一輩學(xué)者扎實嚴(yán)謹(jǐn)?shù)闹螌W(xué)態(tài)度,從學(xué)術(shù)史的角度看,具有一定的文獻(xiàn)價值與文物價值。
《敦煌變文集》二冊1957年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收錄根據(jù)187個寫本校定的78種作品。除明確自名為“變文”或“變”的作品外,還包括了話本、賦、講經(jīng)文、押座文等唐五代流行于敦煌民間的俗文學(xué)作品。該書校錄精詳,文獻(xiàn)收集全面,至今仍然是敦煌俗文學(xué)資料整理方面的最具權(quán)威性的著作之一。
《敦煌變文集》的出版大大推進(jìn)了中國文學(xué)史與中古語言文字學(xué)的研究,此后陸續(xù)出現(xiàn)了多種以之為基礎(chǔ)的論著,商榷、校補論著總數(shù)已達(dá)二百余種。其中重要的有: 1983年臺北中國文化大學(xué)中文研究所印行潘重規(guī)所編《敦煌變文集新書》,該書補充了藏于臺灣和俄羅斯的部分資料,訂正了《敦煌變文集》在文字校錄等方面的部分疏漏。1990年岳麓書社出版郭在貽等所著《敦煌變文集校議》,該書校正了《變文集》的部分傳錄失誤,匡正了部分誤校漏校,考辨了大量俗字俗語。1997年中華書局出版黃征、張涌泉的《敦煌變文校注》,該書在《敦煌變文集》的基礎(chǔ)上增加俄羅斯、臺灣、日本所藏文獻(xiàn),收集作品共86篇,編次與《變文集》基本相同,并保留了《變文集》的原校記,該書校注內(nèi)容廣博,考證精詳,是敦煌俗文學(xué)資料整理方面的集大成之作。這些論著與《敦煌變文集》相比,均有其后出轉(zhuǎn)精的不俗成就,但大體上沒有越出《敦煌變文集》所建立的軌范,這顯示了《敦煌變文集》在中國文學(xué)研究史上的重要地位,也從側(cè)面彰顯了該書稿本的學(xué)術(shù)史價值。
(責(zé)任編輯:陳娟娟)
① 這一部分未刊稿已由劉波整理為《敦煌俗文學(xué)作品敘錄》一文,刊發(fā)于2009年第2期《文獻(xiàn)》(季刊)。
② 相關(guān)信札由薩仁高娃整理為《王重民等有關(guān)〈敦煌變文集〉的信函二十四通》一文,發(fā)表于2009年第2期《文獻(xiàn)》(季刊)。
Introduction to the Manuscript of Dunhuang Bianwen Collection Kept by Qigong and ZENG Yi-gong
LIU Bo, Saren Gaowa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Beijing 100081)
Abstract:The present article introduces the manuscript of Dunhuang Bianwen Collection kept by Qigong and ZENG Yi-gong. The manuscript shows the process of the compiling Dunhuang Bianwen Collection by WANG Zhong-min, Qigong, etc. By comparing the manuscript and the published version, it indicates the academic importance of the manuscript.
Key Words:Dunhuang Bianwen Collection; manuscript; Qigong; ZENG Yi-gong.